经过一个小时黑暗中的跋涉,电车停了下来。丰华明从电车里走出来,穿过黑暗的巷道,耳边渐渐响起电机的轰鸣声。这里是他工作了三十年的地方——雾蟒山地下水电站。自从三十年前这里发现了一条水量巨大的地下河并建立起水电站开始,丰华明就一直在这里工作着。他是这座水电站的站长,手下管辖着三十余名员工,为附近的几万人口输送电力。
水电站潮湿而闷热,夏天的时候,最高温度可以超过四十度,而且由于六台发电机组二十四小时不停地运转,站里的噪音大得可怕。在这里工作超过几个月的员工,普遍都会患上神经衰弱或者耳鸣,至于风湿之类的慢性病更是在所难免。
但是丰华明在这里一干就是三十年,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到弓腰驼背满面皱纹的老头。在他的身边,受不了恶劣的环境和微薄的薪水而选择离开的职工,只怕已经超过了一百个,但他始终坚守在这里,从来没有提出过更换岗位。几年前,他被评选为全国劳动模范,还上了电视,一时之间俨然成为了这座小县城的风云人物。然而浮华过后,一切照旧,他还是每休息几天就要到地下轮值二十四小时,而且作为站长,还要不定期地下来巡查,检修机器。
这座地下水电站,仿佛已经成为了丰华明生命中的一部分。
水电站实行轮流值班制,每班三人,要值满二十四小时。今天和丰华明一起轮值的是蒋福昕和杨贵。在进行完例行的仪表检查和发电机上油之后,三人来到休息区。蒋福昕和杨贵开始玩牌,丰华明则靠在床铺上,打开廉价的山寨影碟机,开始看电视剧。由于水电站里噪音太大,他没法听清声音,基本只能看字幕。
看完第一集,屏幕上正在播放没法听到声音的片尾曲时,丰华明的耳朵忽然微微地抽动了一下,像是听到了某些奇怪的声响。他一下子从床铺上坐了起来,脸上的神情陡然变得严肃,还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
丰华明慢慢站起身来,来到蒋福昕和杨贵打牌的桌子旁,像是观战一样把手按在两人的肩膀上。几秒钟之后,两人的脸上现出困倦的表情,趴在桌上,就在那轰鸣的巨大噪音中睡着了。
丰华明看着两人陷入梦乡,然后抬起头来,对着身前的虚空说了一句话:“可以了,进来吧。”
几分钟后,一个男人走进了水电站,径直来到丰华明的跟前。丰华明凝视着对方,眼睛里慢慢地流出了泪水。他忽然双膝一弯,跪倒在地上。
“父亲,”丰华明哽咽着说,“我等了三十年,终于又见到您了。之前您每次来都是直接下去,并没有召见我,今天为什么……”
男人温和地伸手扶起丰华明,眼眶里也有些微微发红:“因为我也想来见见你啊。三十年,整整三十年,阿明,让你受苦了。”
丰华明摇摇头:“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只要能完成父亲的愿望,能完成家族的使命,再多的苦我都无所谓。”
“你吃的苦已经快要到头了,”男人说,“那只魔仆,可以运出去了。”
丰华明很是吃惊:“可以运出去了?我记得当年您说过,只有这座地下河独特的流速、温度和水质,尤其是其中所含的矿物质能让它一直处于半沉睡状态。所以即便政府在这里修建了水电站,您也安排我在水电站工作以便监视它。现在运出去,不担心它彻底醒过来吗?”
“已经到了需要它彻底醒来的地步了,”男人说,“你听说过那个去年被发现的天选者吗?”
丰华明点点头:“嗯,听人说起过,据说他始终没有能够激发出天选者应有的力量,但各大家族反而更加重视他,觉得他拥有独一无二的潜质。”
“事实上,他已经完成了初步的觉醒,虽然距离我的要求还有一些距离,不过,已经到了我亲自去指导他的时候了。”男人说,“所以,这些日子你要格外留意魔仆的动向,随时听候我的调遣。我暂时不能确定需不需要把它运出去,总之你做好一切准备。”
“我明白了。”丰华明说。“随时等候您的命令。”
男人离开了。
丰华明静静地站立了一会儿,来到了奔流不止的地下河边。他看着汹涌奔流的河水,忽然笑了起来。
“我还一直担心等不到这一天呢,”他轻声自言自语着,“我担心一直到我死,都无法亲眼见到你醒来。现在,总算盼到希望了。”
“让我们一起来改变这个世界吧。”

眼前的这个道士长着一双有趣的桃花眼,看面相不过二十来岁,相貌称得上英俊。道袍是专门经过设计定制的,既不失道家风范,又带有几分时尚的色彩,头上长长的道髻更是显得潇洒不凡。
“祝道长,我在网上一直关注着您,像您这样把各种社交网络都玩得那么转的道士真不多,”冯斯带着一脸恭维的神色说,“没想到修道之人也能和现代化结合得那么完美。”
祝道长谦虚地笑了笑:“要弘扬道法,宣传道门,当然要利用最新的网络手段去贴近年轻人的心理,我只不过是碰巧赶了个先而已,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显达而不骄矜,难得难得,”冯斯继续拍着马屁,“无论怎么样,十分感谢您和我们公司签约。我们会把您作为头号驻站大师进行推广,您的照片会一直放在首页最醒目的位置。”
“我个人推不推广并不重要,”祝道长严肃地说,“最重要的是借助贵司这个平台,让更多的年轻人了解道教,了解道家的精神。紫微斗数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雕虫小技,只有道法浩瀚如星辰,深不可测。”
“那当然,那当然。”冯斯忙不迭地点头,“那咱们这就签合同吧!”
祝道长离开后,冯斯把身体往转椅上一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是一座位于北京四环边缘的写字楼,冯斯所在的办公室位于第十四楼,门脸并不大,门口的招牌倒是做得挺漂亮的,上面是金光灿灿的一行大字:北京天合文德文化发展有限公司。
坐了一会儿,冯斯站起身来,到饮水机前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然后他放下杯子,来到落地窗前。十四楼的高度在如今的北京城并不能算太高,一眼望出去,只能看到层层叠叠的高楼大厦,在深重的雾霾中沉默地矗立着。脚下的行人和车辆小得有如蚂蚁,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美好而繁忙的世界。”冯斯咧嘴一笑。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冯斯回过头,正看到张圣垠从门外走进来。
“怎么样?那个研究紫微斗数的花花道士来了吗?”张圣垠问。
“来了,合同已经搞定了,”冯斯说,“搞定了他就好办了,以他的人气,很快就能帮我们把流量带动起来。”
张圣垠放下手里的提包:“那就好。这个人好打交道吗?”
“满口泱泱大道,一肚子粉丝约炮。给钱就能搞定。”冯斯简短地总结说。张圣垠笑了起来:“忍忍吧,我们这一行里,一水儿的都是这种骗子。你父亲当年不也这样嘛。”
“没什么不能忍的,我经营的营销账号不也是骗人嘛,”冯斯挤挤眼睛,“其实我还蛮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的,很有趣。而且如你所说,看到他们就能想起我爸,还有些亲切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