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半年,终于又能和姜米一同出行了,这一路上两人之间融洽的气氛也的确让他心花怒放。然而,当终于有空闲可以静静地想一想心事的时候,姜米带来的温暖散去了,冰冷的现实从冰海之下浮了出来。
虽然蠹痕被初步唤醒,他依然不具备保护姜米的能力。那个神奇的无中生有创造物质的蠹痕,或许在未来能够创造出令整个守卫人世界都震惊的事物,但在现在,它最多也就变出一碗一揉就碎的方便面。如果再遇到心怀歹意的守卫人,再遇到黑暗者,他还是无力抗衡,只能期待运气。
一想到这里,他隐隐又有点后悔,但很快地,他把这种后悔强行压下去了。不要患得患失,不要患得患失,他在心里发狠地想着,每一次权衡过来权衡过去,最终的结果都是灾难。顺应着本心吧,至少本心不会欺骗自己。
我喜欢这个姑娘。我享受和她呆在一起的每一秒钟。这就是我的本心。
睡在上铺的乘客关掉了包厢里的灯。天地间漆黑一片,只有一些遥远的灯光断断续续地透过窗户照进来,从冯斯的脸上飞快地掠过。

记忆幻境中的魔仆终于被范量宇生生撕成了两片。炎热的荒漠消失了,这个房间四围的玻璃墙壁也变得灰暗。
文潇岚默默地跟在范量宇背后走出房间,耳畔似乎还萦绕着范量宇和魔仆之间最后的对话。
“我的生命卑贱如蝼蚁,死了也无关紧要,”魔仆用最后残存的力量说,“但是你……真是可惜啊。你是黑暗力量在人间最合适的代言人。”
“快去死吧。”范量宇简短地回答。
然而,当范量宇回答这句话的时候,文潇岚分明能感受到他内心的一丝丝微小的波动。一个可以单挑掉魔仆的强大存在,真的属于脆弱的人类么?如果我真的成为魔王的同伴,我又能够做些什么呢?
不过,在这一刹那的犹豫之后,一股凶猛磅礴的仇恨的潮水淹没了一切,范量宇重新变得坚定。这仇恨是无差别不分阵营的,既包含对魔王的痛恨,也包含对人类的蔑视,让文潇岚十分好奇:这样的仇恨到底从何而来?
她很快就会知道了。
之后的几个房间,基本都是范量宇各种各样的杀戮,而文潇岚也越来越感觉到了自己情绪的波动。范量宇说得没错,一次次进入记忆长廊之后,进去的人都会受到记忆中情感的无形感染。她开始越来越不害怕,越来越对那些死尸和鲜血习以为常,甚至于已经可以隐隐体会到杀人的快乐。这绝不是什么好迹象,但她却无法控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
她甚至还看到四大高手在贵州山区对抗“老祖宗”的画面。虽然已经听到冯斯讲述过,此刻能够身临其境地看着那些狰狞的妖兽和进化得像一只海底巨型章鱼一样的老祖宗,她还是禁不住紧张得手心直冒汗。也还真是冯斯这种浑不吝的货色,才能经受住那样的精神冲击,她想,要是换了我,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陷入这样的境地,多半要直接吓瘫在地上了。
恍恍惚惚中,她迈进了下一个房间。一走进去,她就感觉到氛围的变化:不再有先前那种残酷凶狠的杀意,不再有尸山血海里的陶醉与满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十分奇特的体会。
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来概括这种感觉,像是沉重,像是忧郁,像是麻木,又像是绝望——深沉的、不含丝毫侥幸的绝望。
范量宇也会感到绝望?文潇岚感到不可思议。她侧头看了一眼范量宇,发现范量宇的脸色格外阴沉,牙关似乎都咬紧了。
她连忙打量了一下眼前展开的新的幻境,发现这里似乎是一处垃圾场,堆积如山的垃圾给人带来种种视觉上的压抑感。幸好幻境里闻不到气味,文潇岚想,不然恐怕要被这里的臭气熏昏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文潇岚发问,却没有得到回答。再一看,范量宇不知何时背对着垃圾场站立着。她忽然间明白了,曾经发生在这里的那一幕,一定是范量宇不想重温的。
她想要上前和范量宇站在一起,既然范量宇不看,自己也不看,对方却忽然开口说:“你去看一看也好。有些事情我不喜欢告诉别人,但是你……你可以知道。去吧。”
范量宇的口吻依然平静。文潇岚愣了愣,咬咬牙转过身去,走进那座垃圾场。这段记忆所发生的时间是在黄昏时分,整个垃圾场里一片昏暗,偶尔有金属制品在最后的夕阳光芒下反射出黯淡的红光。她在垃圾场里转了一圈,忽然间,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畸形的身影。
那是一个小男孩,看起来只有四五岁大,浑身脏乎乎的,肩膀上却诡异地顶着一大一小两颗头颅。这毫无疑问就是童年时代的范量宇。
文潇岚心里一颤。她还记得范量宇曾经说过,他的年纪可能在二十七八岁左右,那么,范量宇四五岁的时候,自己应该还没有出生。眼前的范量宇,身躯瘦瘦小小,两条胳膊细得像面条,一看就是严重营养不良,和现在这幅强壮的体态差距甚远。
她也一下子想起了范量宇之前曾和她说过的话:“我被亲生父母抛弃的时候,我在垃圾堆里刨食的时候,我被人关在铁笼子里卖钱展览的时候,我被一群小地痞打得跪在地上讨饶管他们叫爷爷的时候……这些你都没有看到过。”
原来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文潇岚呆呆地看着这个生存于自己还未出生的年代的范量宇,只觉得一种难言的酸楚从心脏部位开始蔓延,一直流遍全身。她看着范量宇拖着瘦弱的身躯,熟练地在垃圾场里翻找着可以入口的东西,包括发霉的馒头,没有啃干净的肉骨头,没有吃完的鱼,烂菜叶子……他的脸上满是污垢,眼神空洞麻木,似乎连任何思想都不存在,
这是那个许多年后杀人如草芥的杀戮机器?这是那个让守卫人世界中的每一个人都感到畏惧的疯子、狂人?这是那个让魔仆都垂涎其力量的绝顶高手?现在这个占据了文潇岚视线的,只是一个脆弱无助的肮脏小乞儿,一个也许第二天早上就会饿死的畸形儿。
她不忍心再看下去,只希望这段黑色的记忆赶快过去,正想要转身离开,前方忽然出现了几个人影。仔细一看,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和范量宇一样满身污秽的少年拾荒者,而他背后跟着的人,衣着却都很干净。这是几个十多岁到二十来岁不等的年轻人,打扮得流里流气,发型也模仿着90年代初的流行歌星的发式。他们大概是那个年代的街头小流氓。
“就是他!”少年拾荒者兴高采烈地说,“你们自己看,我没有骗你们!真的是两个脑袋,两个脑袋啊!”
小流氓们两眼放光,吹着口哨围了上去。范量宇听到声音,扭过头看了一眼,眼神里依旧木然。他停住动作,默默地坐在地上,一言不发,也并不逃跑,即便是在为首的小流氓一脚把他踢翻在地上的时候,他也没有躲避。看上去,他对于即将发生的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但文潇岚却难以忍受眼前的一切。她一时间怒火中烧,冲上前去狠狠一拳打向小流氓的胸口,拳头从对方的胸口穿过,落在空气中。这一切都只是记忆中的幻影,文潇岚无法改变分毫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