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颖咬了咬牙,正想说话,另一个女生已经站了出来:“我们姑娘怎么了?不过韩涛,你既然这么看得起男生,就算你们一个顶两个,我和戴颖一起上去,算不算数?”

“算数!”那个名叫韩涛的男生看来也喝多了,“你们俩要真敢上去,这几天在这里的吃喝我全请!”

“不要你请什么,”戴颖忽然说,“如果我们俩爬上去了,一会儿你把外衣外裤都脱了,只准穿一条内裤,陪我们一直走回招待所。敢不敢?”

大家都哄笑起来。韩涛借着酒劲一挥手:“赌了!”

几分钟之后,大家一起跨入了医院大门,两个女生手拉着手,抹黑向着那栋大楼走去。此时一阵清凉的夜风吹过,众人的酒意都醒了几分,韩涛看这两个女生胆怯踟蹰的脚步,忽然间有些后悔。

“这个医院…还真有点吓人呢!”韩涛搔了搔头皮,“让她们两个就这么爬上去,感觉有点像半夜三更爬荒坟。”

“怎么?心疼了?”赵志强揶揄他。

“要不然,我认输算了,不就是裸奔一场么…”韩涛喃喃地说着。此时两个女生还没有走进那座手术楼,就已经被附近的风吹草动吓得够呛。又走了几步,似乎是草丛里钻出一只老鼠或是什么体型稍大点的昆虫,吓得她们跳着脚的尖叫起来。

韩涛更加不忍心,想要上去拦住她们,但这间废弃医院的地面上到处是碎尸块,他不小心脚底下一绊,摔倒在地上。酒醉之后的身体格外沉重,他被摔得七荤八素,好半天才哼哼唧唧地被朋友们拉起来。定睛往远处一看,两个女生已经消失了。

她们走进了那栋黑暗而死寂的手术楼。

韩涛再想拦住她们也来不及了。他只能带着一些隐隐的不安和同学们站在医院的入口处,眺望着前方黑沉沉的手术楼。这时候他才觉得,这间医院的氛围的确有些让人窒息,假如不喝酒的话,他自己也未必敢不打手电筒就那样钻进去。他甚至有些希望两个女生作弊,可惜的是,楼里始终没有任何光亮。

这段短短的时间对众人而言却显得无比漫长。似乎经过了一个世纪的等待后,六楼的某一个窗户里突然探出了两个脑袋。

“我们到了!我们到了!”戴颖和她的同伴可能一半是出于兴奋、一般是出于试图驱散恐惧,在窗口大声地尖叫着。

韩涛松了一口气,走上前几步,向着楼顶喊道:“喂!你们赢了!我认输了!快点下来吧!”

“认输了最好,愿赌服输!”戴颖在紧张中也透着得意,“你还不赶快脱…”

她的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得分明,就在她刚刚说到这里的时候,身后闪过了一道稍瞬即逝的寒光,紧跟着,两个女生的头颅就突然间从脖颈上断裂,从六层楼的窗口掉落下去,好几秒钟才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钝响。而她们的身体,在此期间还一直保留着站立的状态。

这两个女大学生的头颅,竟然在那一瞬间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生生切断、或者说从身体上撕裂下来。

这一幕血腥到极点的场景甚至让楼下的人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当两颗脑袋砸在地上好几秒钟之后,他们才终于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撕心裂肺的惊恐惨叫刹那间划破了夜空。然后他们转过身,开始仓皇地向医院外逃跑。

但他们跑了几步之后,却发现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们明明是在向着医院大门之外那给人带来安慰的明亮的路灯跑去,跑出一段距离之后,眼前却突然一黑,发现自己不但没能跑到马路上,反而站在了医院更深处。

这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傻眼了。他们再次向着大门口跑去,但跑了几步之后,仍然是相同的怪事:突然之间眼前的场景毫无过渡地发生转换,他们又回到了医院深处。

“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些人了…”一个甜美可亲的女声忽然响起,但她话语里的内容却半点也不可亲,“我最讨厌杀人,你们却一次次逼得我不得不杀啊。”

几十分钟之后,这座医院彻底安静了下来。刚才的那几个男男女女全都踪影不见,被切掉头颅的两个女生也连同她们流出的鲜血一起消失了。当然,之前那些凄厉的惨叫还是惊扰到了附近的居民,有人报警了。但110赶来之后,在医院里找了一圈,一无所获,只能判断为有人故意恶作剧。最近一两年来,这座废弃医院屡屡闹出事端,110每次接到报警电话后不得不出警,却又从来都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等到110巡警骂骂咧咧地离开,夜空才又重新恢复了原有的寂静。就在刚才两个女孩被切掉头颅的窗口,却忽然又探出了一个脑袋。这依然是一个姑娘,看年龄二十来岁,一张圆脸胖乎乎的挺可爱,带有一种天真憨厚的气质。

“总算又解决了一出…”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正是四大家族的四位高手中唯一的女性:王璐。尽管有着一张憨态可掬的纯真童颜,却一直令梁野和路晗衣相当忌惮,从刚才处理那些闯入者的残忍老辣与干净利落,可以看出这样的忌惮显然是有根据的。

她在窗口站了好一会儿,似乎是要确认再也没有其他的闲杂人等闯入了。当她转身走回身后那间空空荡荡的废弃办公室时,忽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她不动声色地继续走着,走到办公室中心时,突然站定,浅紫色的蠹痕骤然间爆发而出。在这片蠹痕的冲击下,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现出了一个人形。

“路哥哥,你果然是怎么也不肯放过我么?”王璐幽怨地说着,向前走了几步,却仍然小心翼翼地和那个人影保持着距离。但很快的,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惊异。

“你…你是谁?”王璐惊奇地发问。

对方没有回答,身形却已经向着王璐猛扑过来。

二、

王欢辰住在本地一座高档小区里,屋子是顶楼带花园的跃层。同一层楼原本有两套这样的跃层,他一口气把两套都买了下来,自己住一套,另外一套始终空着,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冯斯和姜米就坐在这套客房里。虽然只是客房,王欢辰仍然花了大力气装修,让整个房间充满了土豪的气息。王欢辰一边倒茶一边说:“没办法,我也知道这房子装修得别扭,但谁让我扮演的就是土老肥的角色呢?真要装修得有品位,外人看到就会怀疑了。”

冯斯看着王欢辰手里那把价格不菲的宜兴紫砂壶:“不,不算别扭,我爸也喜欢这种风格,天下土豪是一家。”

姜米则对挂在墙上的唐卡充满了好奇心:“这幅唐卡上画的,难道是格萨尔王?”

“就是格萨尔王,”王欢辰点点头,“这幅唐卡描述的,是格萨尔王北地降魔的故事。画面上被格萨尔王踩在脚下的那个妖魔,就是北方魔国的魔王鲁赞。”

冯斯听到“魔国”“魔王”这几个字眼儿,心里一阵突突直跳。不过看看王欢辰的表情,似乎并无特指,而且话题很快转开,这才放下心来。他随即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些敏感过度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样下去会得神经病的,他拍拍脑袋。

就在这时候,王欢辰的手机响了。他说了声“抱歉”,走到阳台上去接了电话,回来时满脸笑容:“搞定了。房间给你们订好了。吃了饭过去还是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吧,麻烦你了!”冯斯和姜米一同站了起来。

此前在车上,当王欢辰告诉两人、道观遗址已经改建成温泉山庄时,两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样一来,建筑规模扩大了许多,原本想要找到道观的准确方位已经很难了,更不用提现在正是十一假期,里面肯定挤满了人,想要悄无声息地行动几乎是不可能的。

尽管如此,两人还是决定去山庄里住上一个晚上,碰碰运气。这也是先前姜米的主意:“我们一定要到那里去实地踩踩看。你不是总说你会莫名其妙地和与魔王相关的事物产生精神感应么?说不定你一到那里,就会激发出点什么东西,那不是最好么?”

“要是为此激发出点让我们送命的东西,那就是最坏了…”冯斯嘟囔着,但也并没有反对。

向王欢辰表达了去山庄看看的意愿后,在本地关系网不小的王欢辰立即托人帮他们找房间:“现在客房基本都该预订满了,没点关系恐怕没有空房间。”

现在房间订好了,王欢辰把两人送到山庄后很快离开,但两人走进房间后,才发现有些尴尬。显然王欢辰理会错了两人的关系,直接给他们订了只有一张双人床的情侣套间。而此时山庄已经客满,再要换房间也来不及了。

“没事儿,我睡沙发已经睡成习惯了。”冯斯扔下行李,来到房间的窗口向外眺望。虽然这个房间是只有一层的独栋情侣木屋,但山庄地势高低落差很大,这里正好处于高处,可以大致看清整个山庄的全貌。按照资料上的介绍,这座温泉山庄受到当地政府的重点扶持,也是本地旅游的龙头项目,占地将近三千亩,大大小小的建筑超过百座,如今从窗口看出去,果然是一片密密麻麻:酒店、温泉、健身会所、餐厅、夜总会、电影院…

“还真是麻烦呢。”他叹了口气。首先需要在这么多建筑物当中,找到几百年前那座道观的大致方位,然后还要瞒过其他人的耳目。这原本就够不容易了,万一找到了什么都发生不了呢?虽然自己的确是好几次与魔仆和拥有附脑的人产生过古怪难解的精神反应,但也未必会次次奏效。如果真的一无所获,那就是白白浪费一天了。

冯斯揉揉脑袋,决定先去休息一会儿,等到晚上再说,一转过身,却发现姜米不见了,但通往小屋露台的门敞开着。他走了过去,不由得目瞪口呆:姜米已经换上了一身泳装,在露台上自带的微型温泉浴池里开始泡温泉了。这种情侣套房的文字介绍里还专门附庸风雅地使用了外来词汇:露天风吕。

“好舒服啊!”姜米一脸满足,“就冲这温泉,这一趟就没白来。”

“所以我就说您老的根本目的还是背包游…话说我们饭还没吃呢!”冯斯哭笑不得。

“小冯子去让御膳房准备点酒菜,哀家就在这儿吃了。”姜米活脱脱一副太后的嘴脸。

“喳。”冯斯弯腰鞠躬,退了出去。他一面拿起房间里的订餐电话,一面想着姜米水里若隐若现的白皙的身段,一时间有些走神。

漂亮姑娘就是让人心情愉悦,他想。

姜米果然就赖在浴池里吃完了晚饭,之前的萎靡不振一扫而空。她还招呼冯斯:“你也进来泡一泡吧,挺舒服的。”

冯斯摇摇头:“免了,您老身材太性感,我怕流鼻血。”

“算你有点审美能力!”姜米倒是毫不谦虚,接着又诡秘地一笑:“你和你那位姓什么来着的女同学,还没有发展出点不一般的关系来?”

“姓文…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冯斯有些狼狈,赶紧转移话题,“你也真老土,这种地方哪儿来的什么天然温泉?全都是锅炉房烧出来的!”

“没什么关系,真正的日本雪山露天温泉我也泡过啊。”姜米说,“随遇而安就好了。”

“你的心态还真不错。”冯斯耸耸肩,心里却想起了几天前在宾馆门口听到的那凄婉的哭泣。他发现,其实姜米和自己还真有点像,都是那种不愿意把内心的悲伤吐露在外的人。当然了,比起自己来,这位此刻正在作呆头鹅戏水状的姑娘大概更二逼一点,所以她内心的抑郁不会像自己那么重,好好地哭一场、发泄一下,就会轻松很多,而随便一点小事都能让她马上高兴起来。所以自己多数时候都是一个压抑的人,而姜米,总体上很快活。

真希望我也能像你那么快活,冯斯在心里说。

入夜之后,温泉山庄里人头攒动,各路生物都开始活动起来。冯斯和姜米在山庄里逛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向人打听那座失踪道观的事情。他们发现,这座道观对于守卫人们来说是一个不能提起的禁忌,对普通人而言却是一个有趣的谈资,尤其是山庄里的服务人员,似乎是出于招揽顾客的需要,谁能都口沫四溅地讲一段道观的故事。那么一会儿工夫,两人就听到了七八种不同的故事版本,甚至连“道观里的道士其实都是外星人,来地球完成考察后就离开了,道观其实就是外星人的飞船”这种九流科幻段子都出来了。

“中国人民的想象力真丰富…”姜米表示五体投地。

“还不是都是跟着贵国那些三俗的B级片学来的!”冯斯爱国之心熊熊燃烧。

于是问题来了,从这些人嘴里,两人得到了四个不同的地点,均被讲述人信誓旦旦地表示“道观的老地方就在那儿”,哪一个才是真的呢?

“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逛逛试试吧,”姜米说,“权当碰碰运气。”

“你的台词不应该是‘权当玩一趟’么?”冯斯一瞪眼,“不过也只能如此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依次去往了那四个地点。他们先是打了几局保龄球,冯斯被灭得——用网络术语来说——渣都不剩。接着去看了一场所谓的“4D电影”,其实就是普通3D电影加上一些类似座椅震动、喷水之类的噱头,内容也只是一些神神叨叨的古代民间传说,风神雨神什么的,不过观影效果还算不错。看完电影后,两人吃了一顿疑似本地四川大师傅做出来的“粤菜”,短时间内吃了两顿饭,让他们的肚子都有些圆鼓鼓的。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姜米问,“有没有突然感应到点儿什么玩意儿?”

“半点也没有。”冯斯大摇其头,“除了那个4D电影晃得我头晕。”

“我看是那一堆大胸艳舞女郎出场的时候你看得太专注的缘故吧?”姜米吃吃笑着。

“别说得那么庸俗,人家跳舞是为了求雨的!”冯斯哼了一声,“再说那些肌肉男出镜的时候您老的眼珠子也没闲着。”

两人说笑着,来到第四处地点:一个特殊的“保健温泉”,无非就是往锅炉房烧出来的洗澡水里添加一些带有怪味的中药,或者放进一些号称能啃食死皮的小鱼。姜米显然对泡澡这项健康有益的活动情有独钟,二话不说就准备往里闯,却被冯斯一把拽住了。

“这里面…还是我自己去吧。”冯斯嗫嚅了一阵子后说,“你可以去其他地方玩玩。”

姜米莫名其妙:“为什么啊?”

她顿了顿,似有所悟:“啊,你是不是想在里面勾搭漂亮姑娘怕我在旁边不好意思?你只管放心好了,我这个人最知情识趣,可以装作不认识你…”

“哪儿跟哪儿啊不是那个意思…”冯斯连连摆手,再开口的时候,脸色略有点红,“我是说,您老这身材,配上你们美利坚人民热情奔放的比基尼,到这样的大众浴池、呃,大众温泉里面去晃一圈,实在是…太招摇了。我们最好稍微低调一点。”

姜米想了想,叹了口气:“说得也是,我就算是你在夸奖我好了。可我该去哪儿呢?”

“你可以回房间去接着泡你的‘露天风吕’嘛。”冯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