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看祝清散,却并不显得紧张,好像胸有成竹。妖兽一步步地走过来,距离两人只有十几米远了,冯斯盯着妖兽的行动,思考着如果一匕首插入心脏位置,有没有可能起效。

“别忙了,”祝清散说,“一个普通的职业拳击手你就打不过了,拿着这把刀子去拼妖兽只可能送死。还是我来吧。”

祝清散说得煞有介事,冯斯想了想,决定相信他——反正如他所言,即便不相信,自己拿着这把匕首冲上去也只能是一盘菜。于是他垂下了手臂,虽然心里忐忑,表面上却毫不服输地表现出一脸淡定,看着妖兽步步逼近。

眼看妖兽再走上几步就能攻击到自己了,冯斯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祝清散的唇间却发出了轻轻的噗的一声,好像是从烟斗里飞出去了什么东西。随着这一声响,妖兽的脸上多了一样东西:一根细细的针。

这根针刚刚插进妖兽的皮肤时,妖兽并没有什么反应,又向前跨出了两步,但两步之后,它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随即停住不动了,就那么僵立在原地,好像真的变成了塑料模特。正好背后不远处,梁野的蠹痕制造出了一道灼热的气浪,妖兽被气浪一带,直挺挺地扑倒在地上,姿态都没有变化。

“现在你可以用你的匕首随便对付他,剖腹掏心也可以,凌迟碎割也可以,保证它不会反抗。”祝清散说。

说话间,又有两只妖兽扑了过来,祝清散如法炮制,从烟斗里吹出两根针,分别刺到两只妖兽的身体里。它们也像先前的第一只妖兽一样,两三秒钟后就身体僵硬,停止移动。

“这是什么玩意儿?”冯斯忍不住问,“是‘酒’吗?”

所谓的“酒”,是守卫人们用来令附脑平静的一种药物。祝清散摇摇头:“你又不是没有见过‘酒’,‘酒’的效果没有那么快,不可能在两三秒内就停止妖兽的活动。”

“是毒药吗?可是我听路晗衣说过,附脑对毒药有抵抗作用,无论用毒药来对付魔仆、妖兽还是守卫人,效率都会比较低下。可是你的毒针,只需要两秒钟就能起效,怎么可能那么快?”

“因为它并不是普通的毒针,”祝清散说,“如果这种针射到普通人身上,他们除了皮肤感到刺痛之外,不会有任何其他的不适。”

“你是说……它只对附脑有用?”冯斯一惊,“这种针上面的药物是专门用来克制附脑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祝清散神秘地一笑:“科技改变命运。”

“科技?”冯斯又是一愣。自从被卷入这个诡异难言的魔王世界之后,他的脑子里就很少能想到“科学”这两个字了。魔王,魔仆,妖兽,附脑,蠹痕……这些东西仿佛都超脱了科学的范围,让他前十九年塑造起来的世界观轰然崩塌。但是现在,竟然有人能使用科学手段来克制强大的附脑,这着实让他一下子回不过神来。

“我没有理会错的话,你是说,这种毒针完全是依靠人类——我是指普通人类——的科技力量研发出来的,没有附脑的帮助?”冯斯问。

“我们当然也需要对附脑有足够的研究,但我明白你想问什么,是的,全靠人类的科学能力,没有依靠蠹痕进行任何催化,和‘酒’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祝清散说话间又用毒针制住了好几只妖兽。冯斯能感觉到,祝清散的身上果然没有一丝一毫蠹痕的力量。

祝清散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

“有了这种毒针,你应该比守卫人还厉害了吧?”冯斯问。

祝清散摇摇头:“不,这种药剂只针对附脑起效,妖兽只受附脑控制,所以一击就灵。守卫人除了附脑之外,还有人类自然进化的大脑,即便短暂失去了蠹痕,仍然可以用大脑控制身体。何况,他们也可以提前防范,避免被这种毒药伤害到。”

冯斯微微一笑:“我听得出来,你始终更加相信人脑的智慧,而对附脑并不感冒,不管它们能爆发出怎样的力量。那这种毒针对魔仆有效吗?”

“还不得而知,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魔仆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附脑。”祝清散说,“所以有两种可能性,也许会迅速起效,也许会效果大减,但我们最近已经在蕴量一次重要试验了。”

“但是还是很了不起了,”冯斯说,“这是直接针对附脑的本质作战,似乎真的比以暴力抗衡暴力要高明一点。但是如果对付不了魔仆,这一战还是得靠暴力狂们。”

祝清散苦笑一声:“是的。还是得靠那群暴力狂。”

在两人的视线中,妖兽们好像是收到了新的指令,渐渐集合在一处。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决定,因为妖兽们之前就是依靠分散的阵型和灵活的跑位才给守卫人制造了巨大的麻烦,现在他们聚拢在一起,反而方便守卫人们进行杀伤。尤其是梁野的烈焰和范量宇的毁灭之力施展开之后,几乎就是一场屠杀。

“他们好像是故意送死,”冯斯眉头微皱,“这是什么路数?”

“我也弄不太明白,”祝清散说,“如果还是按照之前的战术的话,即便守卫人能取胜,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但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主动认输。”

妖兽们以这种近乎自杀般的方式聚拢在一起,很快死伤大半,守卫人们也不断跟随着缩小包围圈,防止有漏网之鱼逃出去。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妖兽身上的时候,冯斯忽然间感到了一阵头疼。

非常熟悉的头疼滋味。每一次,只要有魔仆的精神力量和他的精神力量发生震荡,他就会剧烈头疼,而在这样的头疼里,他也拥有对他人的附脑进行“催化”的古怪能力——尽管这样的催化时灵时不灵,摸不清起效的规律。不过,自从年初激发出属于自己的蠹痕之后,这种头疼的感觉已经很久都不存在了。但现在,它又出现了。

“你怎么了?”祝清散注意到冯斯脸色的变化。

“我又开始头疼了。”冯斯说,“一般而言,这意味着我的精神和别人的精神发生了共鸣,有可能是某个强大的守卫人,但更有可能是魔仆。”

“魔仆?”祝清散愣了愣,随即喊了一声,“不好了!快走!”

他拉起冯斯就往工地的出口跑去。冯斯虽然不明所以,仍然跟在他身后,他这才注意到,这位成天在网上骗粉丝的花花道士身体相当强健,真要打架的话,自己还未必是祝清散的对手。

可见要在魔王世界里存活下来,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得拼尽老命啊,冯斯想。

但两人没跑出几步,冯斯陡然间感到脑子里的痛感一下子加剧了数倍,就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铁棍在颅腔里翻搅一样。他脚下一软,摔倒在地上。

祝清散回身拉他,就在这时候,两人所踩着的地面忽然震动起来,紧跟着裂开了一条大缝。一股巨大的吸力从地缝里传来,把两人全都吸了进去。

文潇岚也说不清楚自己内心的这种不安来源于何方。自从几天前冯斯告诉她、他将要回学校寻找姜米之后,她心里就总是隐隐约约有些担忧,却又无法描述这种担忧来自于何方。

当然,不安归不安,担忧归担忧,我们的文小姐仍然是校园社团活动的先锋。她一面惦记着冯斯的事儿,一面仍然有条不紊地组织着各项活动。今天晚上,就是本学期学生会所组织的校园活动的重头戏:一场化妆舞会。这场活动自从公布预告之后,反响就非常强烈。那些过去只在万恶的资本主义影视剧里见过化妆舞会的大学生们,现在有了机会亲身尝试,一个个都显得热情高涨。

宁章闻和关雪樱也被文潇岚硬拉着去参加。关雪樱依旧是好奇中带着欢喜,不忌惮接触任何新鲜事物,宁章闻推脱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拗不过文潇岚。

“不跳舞也没关系,坐在旁边听听音乐,感受一下气氛也好啊,”文潇岚对宁章闻说,“别忘了冯斯离开前跟你说的:多和陌生人接触,不要只局限在我们几个人。”

冯斯的话似乎对宁章闻格外有用,他最终答应了。

在文潇岚撒切尔夫人一般的铁腕掌控力之下,舞会进行得很顺利。校园里的男男女女打扮得环肥燕瘦光怪陆离,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就慢慢放得开了。

由于舞会还增设了“最佳造型奖”,所以大家也是卯足了力气装扮,不断有学生的造型引来众人的喝彩。比如有女生穿着露脐装cos日漫里的女王形象,风骚妖娆吸引了无数男生的目光;有人自制蜘蛛侠的服饰,打扮起来居然像模像样;有人用纸板做出了变形金刚的外壳;有情侣装扮成灰太狼和红太狼;甚至还有打扮成图书馆看门老头的,引来大家一片哄笑。

“哎,那图书馆老头简直太绝了,中山装、黑布鞋、厚瓶底眼镜、山羊胡子……也亏他找得齐。”文潇岚的同事、学生会副主席兴致勃勃地说,“看样子,今晚的最佳造型奖非他莫属了……咦?”

她的最后一声“咦”充满了惊奇,文潇岚也敏锐地注意到舞会现场的氛围有些奇怪。她放下手里厚厚的活动文案,转头顺着副主席的目光看过去,然后禁不住“啊”的一声惊呼起来。

看样子,打扮成图书馆老头的那个学生是难以得到最佳造型奖了,因为另一个比它吸引眼球一百倍的造型出现了。此时此刻,一个粗壮的身躯正走入充当舞会场地的这间礼堂,他的脖子上赫然顶着两颗头颅,一大一小,其中大的那一颗头颅的脸上布满刀疤。

这个双头畸形人的造型已经相当骇人了,最为可怕的在于这位扮演者的气质。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冷冰冰的邪恶,浑身上下仿佛能散发出血腥的气味儿,那种气质浑然天成,简直胜过任何一位奥斯卡影帝。尽管都只知道这只是化妆舞会上的装扮,大学生们也难以压抑内心的紧张与不安,双头人所过之处,人们甚至不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我的妈呀,我收回刚才的话,”副主席喃喃地说,“这位大哥才叫真酷炫,他这一亮相,别人的打扮简直就像小孩儿过家家一样可笑了。”

酷炫个屁!文潇岚简直忍不住想要大喊出声了。这哪里是什么“化妆”“打扮”“造型”——这两颗头颅和满脸的伤疤都是真的!那种仿佛可以随时把整个礼堂里的人全部撕成碎片的杀气也是真的!

——这个双头怪物,就是守卫人世界中最可怕的那个人,范量宇。

在人们的注视中,范量宇一步步走向文潇岚。文潇岚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该怎么办,她示意DJ放音乐,然后牵起了范量宇的手。

“大家一起狂欢!”文潇岚竭力做出兴高采烈的样子,大声喊道。

劲爆的电子音乐响起来,大学生们纷纷响应文潇岚,开始扭动身体跳将起来,场面重新热闹起来。范量宇显然没有料到文潇岚会拉上他跳舞,动作微微有些僵,但很快就恢复正常,跟随着音乐节奏踩着步点,居然跳的有模有样。

“你疯了!怎么能就这么着跑到这儿来?”文潇岚低声说,但心里倒并不觉得生气,反而在惊诧之余,有一种“太有意思了”的感觉。

“化妆舞会嘛,反正他们都会把我当成是化过妆的人,有什么关系呢?”范量宇满不在乎。

“好吧,算你艺高人胆大,”文潇岚作无奈状,“不过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跳舞。”

范量宇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许多年前,有人教过我。就是你见过相片的那个女孩。其余的,先别问。”

“我明白,我不问,”文潇岚说,“不过,还是谢谢你告诉我。那你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冯斯那个混小子又失踪了,”范量宇说,“这一次,他恐怕是落到了魔仆的手里。”

“魔仆的手里?”文潇岚倒吸了一口凉气,“就是你们说的魔王的仆人,比守卫人啊妖兽啊什么的都厉害的魔仆?”

“对,魔仆。”

我的第六感又准了,文潇岚想,难怪这两天心惊肉跳的呢。

舞会剩下的环节变得索然无味,不过文潇岚仍然以可贵的敬业精神坚持到了最后,特别是亲手把“最佳造型奖”的金灿灿的奖杯颁发给了范量宇。范量宇咧嘴一笑,把奖杯高高举起,礼堂里响彻了欢呼声,一大群学生涌上来要和这位神乎其技的化妆大师合影留念。

舞会结束后,学生们依然带着他们奇形怪状的装束在校园里横行,路人们倒也见怪不怪了,所以一向胆大妄为的范量宇也索性不加任何掩饰,就那么带着两颗脑袋陪文潇岚走在学校的道路上。

“我真该天天举办化妆舞会,”文潇岚喃喃地说,“那样你就可以天天带着这两颗大头招摇过市了。”

“我倒是真不介意平时也这么晃,就怕贵校的校医院塞不下那么多被吓疯的人。”范量宇说。

“还是不要了……”文潇岚扑哧一笑,随即又换出一脸愁容,“你说冯斯被魔仆抓走了,是怎么回事?”

“今天下午,有一个位于燕郊的魔仆准备复苏,监测到的力量很强大,而且复苏地点是在燕郊的市区,所以几大家族和其他一些中小家族一起出动。这样的行动,我们通常称之为‘压制’。”范量宇说,“大概是动静比较大,所以姓冯的小子不知道勾搭了一个什么人——看打扮是个道士——也跑到燕郊去凑热闹。”

“道士?”文潇岚想了想,“冯斯最近不是在一家文化公司做事么?名义上是文化公司,其实就是搞一些装神弄鬼的算命风水之类的事情。那个道士说不定就是他们请的大师,或许正好是装成道士借机接近他的守卫人。”

“我们和妖兽打了起来,但魔仆一直没有现身,”范量宇说,“冯斯和那个道士到来后,一直躲在角落里,那个道士好像也有足够保护他们俩的能力,所以我们都没有太在意。但是到了后来,他们站立的地方突然地下裂开了一条缝,两个人都掉下去了。”

“掉下去了?后来呢?”文潇岚忙问。

“当时我们已经控制住了剩余的妖兽,所以由路晗衣和梁野盯着那边,我和王璐赶紧跑到裂缝的地方。我们发现,裂缝已经合上了。我用蠹痕在地上炸出了一个大坑,发现下方的土地是实心的。”

“实心的?怎么可能?”文潇岚说,“那冯斯和那个道士去哪儿了?”

“我猜测,大概是那个魔仆掌握了某种可以在地壳内自由行动的蠹痕,也就是说,类似古代神话里的潜地术。它带走了冯斯和道士。”

“难道它的复苏原本就是个阴谋?目的就是抓走天选者?”文潇岚问。

“我觉得不像。”范量宇摇摇头,“我们在那里遭受到了妖兽的猛烈攻击,看得出来,魔仆事先的确是制定了计划,但目标并非冯斯,而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