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吧。”范量宇把头盔递给文潇岚。

文潇岚愣了愣,最后还是默默地坐在了范量宇身后。她隐隐猜到,这个女人和范量宇相片上的那个女孩,一定有着某些紧密的关系,而范量宇,这个天不怕地不怕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怪物,似乎竟然不愿意招惹她。

真希望你什么时候能把过去的事情讲给我听,文潇岚想。

摩托车发动了。范量宇驾驶着摩托车,远远跟在汽车的视线范围以外,如他所言,他在关雪樱身上留下了特殊的印记,隔得很远的就能感知到关雪樱的存在。

文潇岚在范量宇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发现由于摩托车的噪音和风声,她的话根本传不到范量宇耳中。但范量宇发现了她的意图,回手一甩,一滴血溅到文潇岚的手背上,随即用蠹痕将两人包围在其中,说话声立刻清晰起来。

“他们好像是……在朝着市中心的方向开。”文潇岚说,“这可有点奇怪,我记得之前不管是冯斯还是小樱遇到点儿什么事儿,一般都是在荒僻的地方。”

“因为不管是守卫人还是黑暗家族,都并不愿意在世俗的凡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存在,”范量宇说,“一切行动的优先原则都是不泄密。所以像这样把小哑巴带到闹市区,有两种可能性。”

“哪两种?”文潇岚问。

“要么对方有绝对的把握不必动手,要么……他们根本就不是魔王世界里的人。”范量宇说。

“不是魔王世界里的人?那么就是普通人了?”文潇岚很纳闷,“为什么人人都对小樱感兴趣?你就不能告诉我吗?”

范量宇犹豫了一阵子,最后开口说:“好吧,我估计这事儿很快就要包不住了,现在说出来也无妨。你已经知道了,魔王世界里存在着魔王和魔仆、守卫人、黑暗家族这三股势力。但是就在十多年前,守卫人意外地发现,似乎还存在着第四股势力。”

“第四股势力?”

“是的,那是在日本发生的事情。当时有两名黑暗家族的族员被打成重伤后,逃窜到了一个海边的村落里,日本的守卫人家族为了防止泄密,也追了过去。但到了那里之后,他们发现两人已经被杀死了,但杀死他们的却并不是蠹痕,而是一种毒剂。毒剂摧毁了黑暗者的附脑,然后他们被用普通物理方式杀死。”

“摧毁……附脑?”文潇岚很是诧异,“而且不是通过蠹痕?”

“是的,不是通过蠹痕,就是依靠普通常人所能掌握的物理化学手段。”范量宇说,“日本守卫人把两名死者的附脑切下来,带回去研究,守卫人中的科学家在里面提炼出了一种复杂的化学物质,可以对附脑起到快速而有效的强力抑制作用。然而,以他们的手段,无法分析出这种化学物质是怎么合成的。”

“但通过这件事,守卫人们也知晓了,似乎存在着另外一股力量,选择用人类的原生科技来和魔王进行对抗。但是我们想尽了各种办法,都没有能够找到这些人的行踪。他们似乎一直在刻意隐藏着自己,不愿意在守卫人面前露面。甚至在各种各样的历史记载中,也找不到丝毫与他们有关的只言片语。”

“你们守卫人那么厉害,竟然对他们一无所知,那他们确实藏得很好了,”文潇岚思索着,“后来也一直找不到他们的活动痕迹吗?”

“不,就在日本那起事件发生后不久,梁野所在的家族接到了一条求助的讯息。”范量宇说,“讯息来自于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她说,她手里掌握着和日本事件有关的资料,希望逃到中国得到梁氏家族的保护。梁氏家族对此很重视,派出了当时家族里最强的成员——梁野的叔叔。但是后来,整个事情却出了岔子。”

“什么岔子?”文潇岚问。

“没有人知道具体的经过,但是,梁氏家族派去的人全部死了,包括梁野的叔叔在内,死于蠹痕的伤害。”范量宇说。

文潇岚“啊”了一声:“那……那个女人呢?”

“女人也消失不见了。”范量宇说,“后来大家只能猜测,也许女人的行踪被黑暗家族或者梁氏的敌对家族掌握了,对方也派人来抓她,最后终于两败俱伤。而对于守卫人世界来说,大家只是确认了一件事:在守卫人和黑暗家族之外,还有另外一股人类势力,拥有着通过科技手段摧毁附脑的能力。但这股势力有多大,技术进展到哪一步,他们到底躲藏在哪里,具体又有什么图谋,却始终无人知晓。”

“如果那个女人失踪了的话,小樱又是怎么被认定和此事有关的呢?”文潇岚问。

“因为梁野。他一直执着地调查着这件事,希望能为自己的叔叔报仇——梁野自幼丧父,在家族中一直依赖着叔叔的照顾才能成长为四大高手之一。”范量宇说,“他在出事的那个地带四处打探,甚至不惜使用酷刑逼供,终于从一个无意中的目击者那里探查到了一丁点蛛丝马迹,获知了当年那个女人大致的逃亡方向,然后在那一片贵州山区寻找了很久,最终发现了小哑巴的下落。”

“梁野啊……表面上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也是一个执着的人。”文潇岚感叹说。“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告诉小樱。”

“因为除了小哑巴这个人之外,他什么也没能找到——包括掘开了那个女人的坟墓,而小哑巴连自己的身世都完全不清楚。”范量宇说,“所以守卫人们没有其他选择,只能静观其变,倒是黑暗家族憋不住了,已经来找过小哑巴好几次。但他们就算抓走她也没有用,因为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那这一次呢?你猜……会不会是小樱的妈妈曾经所在的那个组织来找她?”文潇岚忽然浑身一颤,“那他们岂不是要杀小樱灭口?”

“要杀小哑巴灭口还不容易,至于兜那么大个圈子把她带到城里来么?”范量宇说,“我倒是倾向于认为,小哑巴的母亲带走了组织里某些关键的秘密,所以他们找到她,是想要把这个秘密重新找出来。”

“但是小樱根本就不知道啊!”文潇岚有些焦急,“万一小樱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们会不会……”

“我也不知道,”范量宇说,“静观其变吧。”

果然,关雪樱被一路带到了二环与三环之间的闹市区。尽管已经是深夜,路旁仍然灯火灿烂,不少娱乐场所正是生意热闹的时候,门口停满了各种豪车。

“他们要是带着小哑巴去唱歌,倒也算有新意了。”范量宇说。

文潇岚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发现,范量宇其实在某些方面还和冯斯挺像的,毒舌起来半点也不差,不过这样的毒舌似乎只在她眼前才有所施展。其他时候,即便是路晗衣梁野等人,都对范量宇保持着相当的忌惮。

suv最终并没有开到这些娱乐场所“带着小哑巴去唱歌”,而是停在了一个有些让人意料不到的地方:一所以丰胸和磨下巴而著称的私人整形医院。文潇岚虽然从来不用去考虑整形的问题,却也在铺天盖地的广告中听说过这所医院的名头。

她原本以为范量宇会接着开上几句“小哑巴那么瘦骨伶仃的确需要丰胸”之类的促狭玩笑,范量宇却并没有吭声,只是在路边停下了车。文潇岚跳下车,发现范量宇的脸色阴沉,目光中隐隐跳跃着火花。

“怎么了?”文潇岚问。

范量宇摆摆手:“没什么。带钱了吗?”

“钱?带了。”文潇岚莫名其妙,“你问钱干什么……啊!你是想要我打车回去?”

“没错。”范量宇说,“这个地方比我想象中要危险,你留在这里会拖累我。”

这是范量宇对文潇岚一向的说话方式,简单直接,从不拐弯抹角。文潇岚咬了咬嘴唇:“好吧,我先离开这里。但我不回去。刚才路过前面那条街的时候,我看到有一家二十四小时快餐店,我在那里等你。”

她迟疑了一下,又赶紧补充说:“等你们。”

她离开范量宇,快步走进那家二十四小时快餐店。为了舞会的事情忙碌了一晚上,她也真感到有些饿了,要了一份盖浇饭,一杯热豆浆,吃饱喝足之后,又要了一杯橙汁,然后坐在位子上划拉着手机。这当口她居然还顾得上想:唉,早知道今晚是这样,应该把书包背出来的……

好在手机上有背单词的程序,让这位学霸不至于虚度时光。但背了一阵子单词之后,她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阵阵的烦乱,怎么也背不下去了。关掉背单词软件,打开一个小游戏玩了一阵子,依然不得要领往常轻轻松松玩到十多关的游戏,第五关就挂掉了。

她索性收起手机,看着窗外偶尔驶过的车辆发呆。快餐店里人很少,不过客源一直没断,出于种种原因在深夜吃饭的人们来了又去,只有文潇岚始终呆坐在那里。最后她终于反应过来了:她在担心范量宇。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念头,因为范量宇是守卫人世界中最强的一个,而且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几乎不可能有人能伤害到他。但不知道为什么,从范量宇驱赶自己的举动,从范量宇忽然间变得阴沉的眼神,她意识到这个双头怪物可能是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强大的敌人。

“会有人比你这个大头怪物还厉害么?”文潇岚低声自言自语着,“我怎么会担心你呢?”

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只觉得心里越来越慌张,但是一遍一遍地看向窗外,始终没有范量宇或者关雪樱的身影。她开始沉不住气了,虽然耳边不断重复着范量宇的各种看似冷酷实则很有道理的警告:“你来了也没用。”“你帮不上忙。”“你只能拖累我。”脚却不自觉地想要移动。

管他娘的呢!文潇岚发狠地握紧了拳头,收起手机出门而去。她几乎是小跑着来到那家外表装修得很华丽的整容医院门口,却并没有看出丝毫异状。穿着护士裙的漂亮接待小姐在门诊大厅里安静地端坐着,霓虹灯招牌上种种夸张宣传的大字有节律地闪烁着,仿佛这家医院里从来没有进去过一个小哑巴,也从来没有进去过一个长着两个脑袋的凶悍恶徒。

文潇岚在门口转悠了一阵子,忽然又开始有些恨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能力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医院里。这种时候,如果我能运用蠹痕……如果我有附脑……如果……

正在胡思乱想,右手手背上忽然隐隐有些发热,低头一看,正是先前被范量宇用血溅到的地方。范量宇的蠹痕极具杀伤力,一般人根本无法承受,但他有一种独特的法门可以让人安然待在他的蠹痕内,不过需要先沾到他的血。

在去往快餐店之后,文潇岚已经把那点血迹洗掉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那一处皮肤开始有了发热的感觉,而且越来越热,近乎发烫。

文潇岚猛然醒悟过来:这是范量宇在召唤她!她思索了一会儿,尝试着向不同的方向走动,发现走向大多数方向的时候,那滴血都在不断变冷,唯有一个方向,血的温度越来越高。看来,那就是范量宇所处的方位。

“看来你真是遇到麻烦了,”文潇岚嘟哝着,“姐姐来帮你吧。”

第四章 记忆迷宫

也许是因为和魔仆与祝清散同处在一个狭小空间的缘故,冯斯在这长长的一觉里所做的梦也分外诡异。在梦里,他又进入了之前曾经体验过的那种无所不知的幻境,仿佛地球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的眼睛和耳朵无限延伸,能够关注到世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可以听到任何微小的声音。

然而,这一次,他的耳朵里总有某些细微的杂音,就像是有细如牛毛的尖针在耳膜里刺来刺去一样,让他十分不爽。他努力捕捉着这些声音的来源,最后终于找到了,它们来自于一团黑色的浓雾,雾气十分浓重,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冯斯让自己无所不在的“视线”伸入了这团浓雾,却发现浓雾的内部也是一片漆黑。他能感觉到有许多生物藏在这片黑暗中,叽叽喳喳的仿佛是在嘲笑他。他很不甘心,追寻着那些声音,却总是扑一个空。

这样全知全能无所不能的力量,为什么也会受到抗拒?冯斯很恼火,大声怒吼着:“你们是谁?你们是什么?”

没有回答。黑暗中传来一阵又一阵近似讥嘲声的杂音。冯斯十分不甘心,却始终无法在那一团墨一样的黑暗中搜寻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这个世界好像被挖空了一块,一块不属于他的领地。

这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冯斯想,竟然会有我无法掌控的东西,不可饶恕。

不可饶恕……

醒来时,他不愿意睁开眼睛,仍然沉浸在先前的梦境中。用魔王的思维去思考是很有趣的,他一下子就抓住了其中的要点:魔仆之所以要把祝清散抓到这里来,就是因为他在梦里所感受到的那种威胁。守卫人再厉害,势力再大,终究使用的也是来自于魔王的力量,可以被参透,可以被针对;但祝清散所代表的这股势力,就像梦中的黑洞一样,难以捉摸,无法把握到实质。这一块小小的浓雾,或许就隐藏着足以杀死魔王的力量,对魔仆而言,决不能掉以轻心。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躺在一边的祝清散。祝清散早已毒发身亡,身体都已经冰凉,但面容却格外平静,唇边仿佛还带着微笑。他不禁想到,自己其实一直在和一个套着假面具的祝清散打交道,那是一个网络红人,巧妙地利用了年轻一代对宗教的好奇,以自己俊朗的外表和活泼的个性吸引了大群粉丝,并借此发了财。而其他的道教人士往往对他很看不惯,觉得他举止轻佻,不符合道门之风。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表象,只是一种伪装。冯斯回想着自己过去认识的许多人,仿佛都带着各种各样的面具,似乎天选者的宿命就是只能和假面人打交道——其中甚至包括他的父母。

就好像整个生活都只是楚门的世界,就是为了捉弄我一个人而存在的。冯斯感到一阵阵说不出的倦怠。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注意到魔仆走到了他身边。魔仆虽然身材高大,但脚步声却很轻,一直走到很近他才察觉。

“祝道长已经死了,你准备拿我怎么办?”冯斯问。

“我早就说过了,送你回去。”魔仆说。

“真的不打算吃掉我或者把我关起来当小白鼠解剖什么的?”

“那个想要吃掉你的魔仆,并不了解现在的状况,而我不同,”魔仆说,“虽然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施展力量,但我的意志很清醒,也一直了解着世界的变化。我决定赌一把。”

“赌什么?”冯斯问。

“赌你到底是守卫人的天选者,还是魔王的天选者。”魔仆说。

又来了,冯斯想,其实我心里也从来没有停止过这方面的疑惑。我到底是守卫人的希望,还是魔王的希望?我到底能帮助拯救这个世界,还是会加速毁灭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