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传闻中是怎么死的?”冯斯问,“我问上杉舞子,她也语焉不详。”

“因为这件事原本就是一件悬案。”范为琳说,“你听人讲过在日本发生的第四股势力的唯一一次现身吗?”

冯斯点点头。范为琳接着说:“那起事件之后不久,梁野的家族和那批人中的一个接触过——那个人就是小哑巴的妈妈,上杉舞子的姐姐上杉雪子。上杉雪子自称叛离了她所在的组织,愿意把那群日本人的秘密交出来,代价是获得梁氏家族的保护。梁家如获至宝,当然不肯放弃这个机会,派出了若干精兵,包括家族里最强的一个人:梁野的叔叔梁丰。当时梁野虽然年纪很轻,却也已经很厉害了,只是因为身在国外有其他的任务,所以没有去。但他也因此捡回了一条命。”

“捡回了一条命?”冯斯想了想,“这么说,那些梁家的人都被干掉了?”

“全都死了,在西南的某一处山区。上杉雪子也不知所踪。”范为琳说,“据说当时的现场惨不忍睹,有人被炸成了碎块,有人被烧成了焦炭,即便是梁丰那么强的人,都死无全尸。没有人知道杀人凶手是谁,但在现场附近,有人意外发现了属于路钟旸的一件家族饰物,上面还沾着后来经化验属于他的血迹。路家并没有就此事表态,但是不久之后,路钟旸的妹妹、也就是路晗衣的二姐路颜,被宣布正式成为家族下一代族长接班人。”

“这不就相当于是默认了路钟旸的死亡了嘛。”冯斯说。

“这件事当中存在很多疑点。作为一个连自己的家族事务都不想插手的人,怎么会突然跑到遥远的西南去?但是路家什么都没有说,梁家也始终没有透露过调查结果,整个事件也始终是悬案。”范为琳说。

冯斯还想问些什么,忽然看到关雪樱的表情有些奇异,似乎是有问题想问:“小樱,你是有什么问题想问这位姐姐吗?”

关雪樱点点头,在手机上输入完毕:“如果所有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后来你们守卫人是怎么发现妈妈和我的呢?”

“是梁野调查出来的。”范为琳说,“梁野自幼丧父,梁丰于他而言就和父亲差不多。梁丰死后,他花了十年的时间,疯狂地搜寻各种蛛丝马迹,最后终于找到了你们。但那时候,你母亲已经死了,而他通过观察,发现你对母亲的过去一无所知。所以他一直按兵不动,其他守卫人家族也只能先观察着你。”

“难怪不得我第一次去到四合村的时候,守卫人们来得那么快,”冯斯说,“看来不完全是因为天选者的缘故,还因为各家族原本就一直注视着那么。不过,也真巧,偏偏我就和小樱认识了。”

“如果路晗衣的哥哥真的是被他藏起来了的话,他想要做什么呢?”关雪樱又问,“为什么妈妈带到中国来的秘密那么重要,每一个人都想得到?”

“因为那些日本人的研究可能克制守卫人,也可能克制魔王,就看怎么用了。”冯斯回答,“我亲眼见到过他们的武器的威力。而且,就连范量宇那么嚣张的货色,现在不也中招了吗?”

范为琳微微一笑,仿佛冯斯埋汰范量宇一句都能让她感到开心。她看了冯斯一眼:“我的蠹痕可以把身体化成近似空气一样的虚态,既可以用于跟踪,也可以穿越任何壁垒,但是持续时间并不长,所以没有办法通过持续跟踪路晗衣的方式来找到路钟旸的下落,除非是能预判他的行踪。但如果你有办法调查出路晗衣到底把他哥哥藏在哪儿,我就能把人带出来。”

“所以得靠我去找路晗衣套近乎,那可真麻烦……”冯斯搔着头皮,“以他的警觉性,稍微有点最小的破绽都肯定会被他抓住。你们守卫人四大高手里,虽然范量宇折腾我最多,王璐最喜欢背后使坏,但要说我最害怕的……恐怕还是这位路大帅哥啊。我从来都无法判断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范为琳没有说话,但看得出来也认可冯斯的判断。沉默了一阵子之后,关雪樱突然又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递到冯斯面前。冯斯慢慢地读出屏幕上的文字,然后皱起了眉头,久久没有说话。

关雪樱说的是:“如果故意露出破绽呢?”

婚礼被安排在路家所持有的某座高档私人会所里举行。今天下午的时间段内,这里不接待任何持卡的会员,只向守卫人世界开放。

这也是常年杀伐不休的守卫人世界中难得的和平时刻。按照古老的惯例,不管家族之间有多么深的仇怨,在婚礼的当天都不能发作。大家必须暂时抛开仇恨,共同为在这一天里喜结连理的新人送上祝福,并希望守卫人的血脉能代代相传,直到终结魔王——或者被魔王终结——的那一天。

当然,一般的小家族是不会有太多宾客上门的,但路家作为这个时代中国、乃至全世界最强大的家族之一,影响力非同凡响。与之联姻的林家,虽然之前式微了许久,最近一年里却由于林静橦的强大而声名鹊起,这样的一桩婚姻,无疑也会改变各大家族之间的固有格局。所以,即便是和路家颇有仇怨的家族,也会派人前来打探一下虚实。

所以现在会所里分外热闹,欧式宫殿风装修的一楼休息厅里,此刻已经坐了不少的人。这些人平日里有时候相互合作,有时候彼此仇杀,大部分都有着绵延上百年的世仇,但在“规矩”的约束下,此刻也不得不相互陪着笑脸。

“坐在这里面,压力还真是大啊。”冯斯虽然特意选了一个角落坐,却也很清楚自己就算钻到沙发底下都不可能避开旁人的注目,“这会所里的人加在一起,得杀过几个非洲小国的总人口了吧?”

“你该回小学去补一补算数了……”坐在他旁边的何一帆撇撇嘴,“放松点,按照守卫人的规矩,只要走进了婚礼的现场,就绝对不能在这个场地里动手动脚,不然的话,其他人是可以群起而攻之的。”

“感觉就像是武侠小说里的武林大会,大家各怀心机尔虞我诈。”冯斯说,“话说回来,说句得罪你的话,我没想到……”

“没想到我们这种小家族也会被邀请,是么?”何一帆一笑,“你不会得罪我的,因为以我们那点小小的蝼蚁一样的势力,原本确实不会被路家这种档次的大家族邀请。但是现在我有一个特殊的身份——我是你的熟人啊。”

“熟人?”冯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本来想说,我是你的朋友,但我也知道,你对守卫人总是心怀忌惮。”何一帆说,“熟人这个说法更确切一点。总而言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这个意思啦。我猜想,路晗衣邀请我这种nobody来参加他的婚礼,就是为了让我陪你说说话,好让你在这儿不至于太无聊。”

“是么?他对我还真不错。”冯斯涩然一笑。这倒像是路晗衣的行事作风,总是算无遗策,考虑到各种细节,尽量做到让“自己人”舒服。

“咱们的大个子呢?”他注意到俞翰并没有跟在何一帆身边。

“他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场合,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呆着。”何一帆说着,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冯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是范量宇。冯斯原本猜测以范量宇那不似正常人的性格,应该不会前来参加这种肯定会让他厌烦的典礼,却没想到他居然来了。只是他那树干一样粗壮的身躯包裹在一身西装里,脚上的皮鞋巨大如熊掌,怎么看都怎么让人觉得滑稽。

然而除了冯斯之外,没有人敢笑。范量宇于冯斯而言不过是一个时不时揍他一顿的熟人,有时让他气得牙痒痒的,有时又让他觉得还有那么丁点可爱——比如当这个双头怪物保护文潇岚的时候。但对守卫人们来说,范量宇那两颗一大一小的丑陋头颅就象征着杀戮和死亡,象征着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象征着永远甩不开的噩梦。

“你一来,这里的温度都下降了,真是冬之女神啊。”冯斯挤眉弄眼地冲范量宇故意做出个天冷搓手取暖的动作。

“小子,你以为我是一个肯乖乖守规矩的人么?”范量宇不紧不慢地坐在了冯斯身边,“你信不信,我马上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扒光了吊在中间那盏吊灯上弹你鸡鸡?”

“我信我信!”冯斯连忙换出谄媚的笑脸,“谁敢和您老顶牛呢?”

范量宇刚坐下来,何一帆就站起身来,默不作声地挪到了休息厅里的另外一个角落。冯斯摇摇头:“我记得她说过,她家族里仅有的几位高手都是死在你手里的。”

“不关心。”范量宇硬邦邦地说,“这些也不是你现在该关心的事。”

“我知道。”冯斯压低了声音,“你的力量恢复得怎么样了?”

“揍你足够了,要和强手对抗,还差点。”范量宇说,“确实怪我大意了。没有想到那种毒针的药性那么强,现在只能每天一点一点恢复。”

“你的手下打探到文潇岚他们的下落了吗?”冯斯又问。

范量宇摇摇头,神色有些沉郁:“你祖父在人世间躲藏了千年,守卫人的一切手段只怕都了然于胸,哪儿能那么容易找到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那帮日本人了,毕竟他们也是不同寻常的存在。”

“那就是只能寄希望于以毒攻毒了。”冯斯说,“和他们合作,就像饮鸩止渴。”

范量宇没有回答,目光看向休息厅的大门。冯斯也跟着看过去,这一看他的眼睛瞪大了。在之前的几个月里彼此斗得你死我活的梁野和王璐,此刻竟然并肩走了进来,看上去关系甚为融洽。

“你们守卫人果然虚伪……”冯斯叹了口气。他知道范量宇也不会有什么和他聊天的欲望,只能扭过头无聊地四处张望。他发现,到场的大多数宾客都只是和身边一同前来的家族同伴交谈,而不和“外人”有所接触。这些人原本就生活在不容于凡人的世界里,却还在彼此针锋相对。即便是在婚礼这样喜庆的场合,他们大概还在算计着离开这里后如何向对手下刀。

真是厌恶这个世界啊,冯斯想,我他妈怎么就那么倒霉被选中当这个狗屁天选者了呢?

“对了,范为琳怎么还没来?”冯斯问范量宇。

“她从来不告诉我她的行动。”范量宇说。

“你好像对她特别宽容的样子,”冯斯说,“如果换了其他人敢对你不敬的话,早就被你剁成馅儿包饺子了吧?你和她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呢?”

“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情。”范量宇冷漠地说。

“大不了回头我找文潇岚问……”冯斯小声嘀咕着,心里却在奇怪:范为琳到底到哪儿去了?

就在几天前,关雪樱给冯斯出了主意,建议他“主动露出破绽”。据她说,这是她在冯斯替她买的少年侦探故事里学来的。之前,为了担心关雪樱在险恶的守卫人世界中受骗上当,冯斯曾想过让她多读点惊险小说,熟悉一下其中的各种阴谋骗术。但以关雪樱的文化水平,读成年人的小说稍微吃力了点,他索性买了一套针对青少年编写的少年侦探系列丛书,结果关雪樱看得津津有味。

“有一篇故事里提到过一种手法,”关雪樱说,“侦探想要找到犯罪分子藏起来的记录犯罪集团罪行的笔记本,却怎么也找不到。于是他设计了一个计谋,故意假装找到了笔记本,然后故意露出破绽让罪犯发现。罪犯担心笔记本真的被找到,就急急忙忙回家去找,然后就被侦探悄悄跟踪,发现了他的秘密保险柜的位置。”

“很老套,但是可行。”冯斯思索了一会儿后,得出结论,“而且可能是唯一可行的方案。至少比从路晗衣嘴里套话靠谱。”

“只能这么试试了。”范为琳也没有反对。

于是冯斯和范为琳一起制定了一个看似周密、实则心里完全没底的计划。他很清楚,推理小说终归只是小说,现实中的一切不可能像小说家安排的那么顺利,任何一个环节出纰漏就会鸡飞蛋打。更何况,他们所要面对的是路晗衣。但是,舍此无他法。

“要不要和范量宇也商量一下,让他配合配合?”冯斯建议说。

“我不和他合作。”范为琳硬邦邦地说,“而且,他太自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要他在路晗衣面前耍弄计谋,他未必能演得自然。”

“有理。”冯斯赞曰。

按照计划,范为琳会在参加婚礼到中途的时候突然和冯斯说两句话,然后借故离开,引起路晗衣的关注。以路晗衣一向的机警,一定会立刻安排人跟踪,而跟踪者会发现和范为琳接头的是关雪樱,关雪樱身边还有一个说日语的东亚女人。

这个女人所扮演的角色,自然就是上杉舞子。为此冯斯专门邀请了一位他在网络上认识的日本留学生。该留学生一向在各大中文社交网络卖萌装乖,吸引了不少粉丝,也和冯斯一样走上了网络营销赚钱的道路。

“这么说是个网络红人了?”范为琳听得眉头一皱,“那万一被认出来真实身份,不就骗不到路晗衣了吗?”

“放心吧,她在网上放出来的照片都是重度PS过的,”冯斯胸有成竹,“走在街上绝不会有人能认出她。”

“凡人的世界真是愚不可及……”范为琳大摇其头。

这个假上杉舞子会和范为琳有一些交流,总体而言就是尽量勾起路晗衣的警惕和怀疑。那样的话,婚礼结束后,路晗衣一定会第一时间去查探路钟旸的状况,范为琳就可以在有限的时间里跟踪他。

这个计划原本并不周密,变数也很多——万一范为琳的离开没有引起路晗衣注意怎么办?万一路晗衣对自己的保卫措施充满自信、并不急于去查看怎么办?但舍此之外,三个臭皮匠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姑且一试了。

“但是怎么会从第一个环节就开始出问题呢?”冯斯看着休息厅的入口,满心都是无奈。

范为琳真的一直没有出现,而婚礼正式开始的时间已经到了。冯斯毫无办法,只能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先参加婚礼。

之前他也猜想过,路晗衣和林静橦到底会选择什么样的婚礼,尽管这两位当事人本身对这桩政治联姻可能并不上心,甚至于——冯斯邪恶地猜测着——他们都未必会同床,但考虑到两个家族的脸面,婚礼必然还是会精心设计。

说不定会有一整个唱诗班呢?冯斯想。

不过,步入婚礼场地之后,他还是吓了一大跳。

“大哥,这真的是结婚么?”冯斯有些困惑地拉了拉范量宇的衣袖,“这他妈的看起来怎么那么像邪教祭祀啊?”

“守卫人本来就是邪教啊。”范量宇咧嘴一笑,“你不会直到今天才知道这一点吧?”

“我只是以为邪教在结婚的时候会稍微正常一点……”冯斯嘟哝着。

婚礼安排在会所的三楼大厅。里面没有唱诗班,没有花童,没有红毯,没有装模作样的大屏幕和饶舌的主持人。整个大厅色调异常阴暗,甚至于没有点亮一盏点灯,只有四围树立了一些老式灯架,上面点燃着明火。

借着这些忽闪忽闪摇曳不定的火光,冯斯看到,大厅中央最显眼的地方立着一尊巨大的塑像,黑沉沉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形状也很扭曲。走近一些之后,才能看清楚,原来这座雕塑上实际塑造了两个人物,但尽管都是人,差别却很大。其中一人身批战甲,手拿长刀,眉目间威风凛凛而又显得颇有智慧;另一人的体型却几乎是他的两倍,身躯强壮,脸型像牛一样,背上长着长长的双翼,手拿巨大的斧头,有如凶神恶煞,看上去就有一种无人可以阻挡的恐怖气势。雕塑上,两人针锋相对,拿长刀的人看起来体型小了一半,却毫无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