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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恒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发现手背上红了一大片,并且有一些小疙瘩以肉眼能看得见的速度冒出来。不只是手背,他发现这种痛痒弥漫到了全身,手臂、大腿、背部、脖子、面部……到处都在长出疙瘩。

难道是某种急性过敏症?还是山间弥漫着某些毒气?毛恒猜测着,下意识地在瘙痒难忍的脸颊上抓了一把。放下手的时候,毛恒惊恐地发现,手指上沾着一块被带下来的皮!他的皮肤正在剥落!更为可怖的是,除了剥落的皮肤之外,他还摸到了一些凸起的肉瘤,并且能摸到明显的脓液。与此同时,额头烫得难受,上腹、下腹、肺部、下体等区域出现了明显的疼痛,嘴唇和舌头也能感觉到急速的溃烂。

毛恒猛然间反应过来,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难道就是自己一直所害怕的那件事?

“我操!”毛恒骂了句粗话,“这怎么可能?”

那已经是去年发生的事情了。在一次去往南方某地录制节目的过程中,毛恒被一位热情的在当地生活的老同学拉到了娱乐场所,然后多喝了两杯,顺理成章地和里面的小姐发生了些什么。虽然装得很老练,那其实是毛恒第一次和老婆之外的陌生人干这种事儿,事后他一直惴惴不安,完全不记得在那个半醉的夜晚自己有没有采取安全措施。

毛恒在自己居住的城市熟人不少,也不敢上医院检查,尽管并没有出现任何症状,那之后他仍然一直做恶梦,在梦里,人类历史上出现过的各种性病的症状都在他身上出现了个遍——这些症状都是他通过搜索引擎查到的,每读一个字就觉得身上多了一个鸡皮疙瘩。

可那毕竟是梦,不管是否吓得心率爆表浑身大汗,醒来之后仍然安然无恙。但现在,毛恒非常确定自己没有做梦,他清醒着,十分清醒,却陷入了比噩梦还可怕的场景。

会不会是幻觉?他忽然想到,中毒后的幻觉也可能非常逼真,何况自己身上出现的这些玩意儿原本就不对劲:性病的发作是一个缓慢而循序渐进的过程,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从无到有把各种溃烂、脓疮、生瘤、腹水、呼吸道感染在自己身上演了个遍?

所以,这大概和那三个发疯的人一样,都是幻觉作怪。这么一想,心稍微安定了一点儿。毛恒扭过头招呼自己的同事、正在盯着镜头的摄像师:“老张,我可能有点中毒,能帮我找司机开车送我去县城吗?”

摄像师扭过头来,刚刚看清毛恒的模样就吓得大叫一声:“哎呀我的天!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看到什么了?”毛恒背脊一凉。

“你的脸……还有你的手……”摄像师的声音都变了,“你是被毒蛇咬了吗?”

毛恒想要回答,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似乎是那无法索解从天而降的病毒已经侵入了他的咽喉和声带。紧跟着,心脏一阵阵抽搐,四肢失去力量,意识逐渐模糊,他倒在了地上。

这怎么可能?毛恒有些不明所以。那三个发疯的村民都没有受到任何实体伤害,自己却为什么会货真价实地产生这些可怕的症状?幻觉也能摧毁免疫系统吗?

摄像师已经急匆匆地跑去叫人求助了,但毛恒知道,已经太晚了。他即将变成一块腐肉,以自己最担心害怕的方式匪夷所思地结束生命。

他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眼皮也已经僵硬,毛恒的双目直勾勾地望着天空。天空中依然浓云密布,只是间或的闪电会带来一丝光亮。

闪电……闪电……闪电?

那三个村民发疯之前,也经历过一场雷暴!仅仅两天后,第一个受害者就出现了。而现在,又是在一阵密集的惊雷过后,自己陷入了死亡的绝境。

也就是说,那种神秘的力量有可能会在大规模的雷电之后一步一步地增强提升,从最初的致人精神失常,到现在——把心里隐藏的恐惧转化为真实的存在。

毛恒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崩塌了,好在这样的崩塌此时此刻倒也无足轻重了。反正他已经要死了。

难道真的有鬼魂作祟?呼吸停止之前,毛恒自嘲地想,要是真有那么一个妖魔鬼怪的世界,我倒是不必害怕死亡了。

坐上邵澄安排的快艇之后,姜米才算是略微安心了一些。到了这时候,她才顾得上追问冯斯:“喂,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在岛上的时候,不是什么对外联系都中断了么?难道你真的创造出了什么可以突破封锁的东西?”

“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冯斯摇摇头,“王璐对岛上的信息封锁的确做得滴水不漏,一切东西都只能进、不能出。”

姜米有些糊涂:“那你是怎么通知到邵澄的?”

“你是学理科的,讲讲逻辑嘛。”冯斯说,“既然上了岛之后消息传递不出去,那自然是在上岛之前啰。”

姜米更糊涂了:“上岛之前?什么时候?你不是喝了迷药然后马上晕翻了吗?哪儿有时间……”

正说到这里,她忽然恍然大悟:“啊,时间!你那个时候停止了时间!”

“没错。”冯斯回答,“王璐一向都是守卫人里最笑里藏刀的角色,我一看到她就知道必须得全神提防,所以暗地里用我的蠹痕探查着她的蠹痕的动向。把那碗酸辣粉递给我的时候,我注意到她使用她的移物蠹痕往碗里悄悄转移了一些东西,估计是某种毒药。”

“难怪不得我吃的时候没事呢。”姜米说,“原来是我吃过之后她才放进去的。所以你其实耍了个花样,并没有真吃?”

“我吃了,只不过同时在胃里创造出了解药。”冯斯说,“你知道的,我根本不需要知道她使用的麻醉药到底是什么种类什么成分,我只需要向附脑下达命令就行了。”

“我现在是真看出你这蠹痕的好处了。”姜米眉开眼笑,“关键时刻还能四两拨千斤呢。”

“然后我就用了从刘大少那里移植的蠹痕,停止了时间。”冯斯说起刘岂凡的时候,仍然难以掩饰神色里的黯然,“我和邵澄虽然刚刚认识,但知道他为人机警,见到王璐出现肯定会注意监视,所以利用时间停止的短暂间歇在附近留下了一张字条,希望他能找到。这以后我假装昏迷,不断地在路上找机会留下记号。这就是个赌局,我赌邵澄能发现异常并且一路追踪到王家的动向,运气不错,我赌对了。”

“这我就不明白了,”姜米说,“反正没有中毒而且已经时间停止了,你当时直接逃走不就行了嘛,为什么还要这么费周折?”

“因为我必须要弄明白王璐为什么要把我软禁起来。”冯斯说,“王璐对于我的力量觉醒一向很积极,总是想办法帮助推动,可这次居然反其道而行之,里面一定有重大的关窍。我非得弄明白了不可。这些我也都拜托了邵澄了。”

“所以你宁可拉着我陪绑……”姜米一摊手,“不过我这是自作自受,不许你甩掉我毕竟也是我自个儿说出来的。不过……邵澄还真挺厉害的,居然真的找到这里来了。”

“我没有什么多余的本事,只能在细节上多下一些笨功夫了。”邵澄淡淡地回答。“王璐的具体目的我现在暂时还没弄清楚,但已经有大致的方向了,近期再等待我们的间谍回馈一些最新的情报,可能就会有答案了。”

“好了,姜小姐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了,接下来轮到我了。”冯斯说,“说说吧,你刚才说的‘天翻地覆’到底是怎么回事?哪里天翻地覆了?守卫人世界还是普通人世界?”

“二者皆是。先看看最近的新闻吧。”邵澄把几份早就准备好的报纸递给冯斯。那是几张不同日期的普通的城市日报,冯斯打开看了一小会儿,眉头就皱了起来。

邵澄使用了“天翻地覆”这个词,如果光是站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的角度来说,这种说法稍显夸张了那么一些。其实也并不算特别大的事,根据报纸上的说法,似乎是某种特殊的病毒在世界各地出现了。

简单地说,全球各地精神失常的人突然增多了。从亚洲到欧洲到南北美再到非洲大洋洲,几乎每一个国家的精神病发病率都有所增加。而且,新增的精神病病例往往有着密集出现的特征,也就是说,经常会在某一个小区域里连续出现好几个病例。

但是这样的精神病爆发又有着奇特的时间性,在同一区域里,往往在相近的时间里连续爆发几例,然后戛然而止,不再扩散。比如在中国北方某座山村里,十余天的时间里,三个不同年龄的村民莫名发疯。但在此之后一个多月,该村子再也没有出现类似情况。法国某个社区也出现了类似的状况,同一栋公寓里四个人在一周内发疯,卫生部门不得不封锁了整条街区,但那一周过去之后,再也没有新的患者出现。

当消息被串联起来之后,各国的患者都由本国医学专家进行了全方位的检查,但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细菌、病毒、微生物。然而这一系列的覆盖全球的事件又绝不可能是巧合,这让人们陷入了困惑和不安中。

不过还算好,毕竟爆发力度不强,后续也没有什么传染性,所以倒是并没有在普通人的世界里酿成太大的恐慌。人们纷纷作出各种各样的猜测,有觉得这是一种类似疯牛病一样的疾病,有觉得这是恐怖组织在试验最新的生化武器,有觉得这是某种利用催眠术摧毁他人意志的新型犯罪,有觉得这是邪恶女巫的诅咒,还有很多人想得更加简单直接。

“肯定是闹鬼了。”他们说。

冯斯当然不会相信什么闹鬼之类的屁话,但他也能看出来,此事绝不寻常。而既然邵澄专门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就说明此事必然和魔王世界有关。

“回想起来,当初梁野和魏崇义一起搞的精神病院,似乎和这件事的性质有点像。”冯斯说,“精神和物质的转换好像特别合你们守卫人的胃口。”

“守卫人的力量,原本就来自于附脑提供的精神力量,”邵澄别有深意地看了冯斯一眼,“天选者不过是走得最远的那一个。”

“那么对于这件事,你又有什么样的解读呢?”冯斯问,“或者说各大家族对此有什么解读?”

“凡人们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守卫人却已经大致地猜到了真相。”邵澄说,“你之前听其他守卫人提到过一个被烧毁的木盒吗?”

“我知道,就是那个死去的袁川江教授一直在研究的古老的木盒。”冯斯说,“据说木盒上刻着一句暗语,但那句暗语本身并不完整。在盒子被红卫兵烧毁的时候,上面显露出了另外一句暗语,两句话拼在一起才是全部的信息。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那其实是双重的暗语。”邵澄说,“表面上的字面意义,是你应该早就听说过的守卫人们很喜欢用的一句警语。”

“警语?是不是那个什么‘觉醒之日、万物俱灭’?”冯斯问。

“没错,不过木盒上的那句话,用的是一种很古老的文字符号,来自于川东的一个古老民族,叫做板楯蛮。”邵澄说,“板楯蛮就是古代巴人的一支,因为曾经举族手执木盾协助武王伐纣而得名,在后来的不同时代里有时四处劫掠甚至于造反,有时又接受招安,最终在三国时代被魏国灭族。不过,那只是凡人世界里的考古学家的解释。”

“你的意思是说,板楯蛮其实也和魔王世界有联系?”冯斯反应很快。“他们也是守卫人的一支。”

“并不是。”邵澄回答。

“那就是被魔仆控制的魔王一族?”

“也不是。”

冯斯先是一头雾水,继而一惊:“他们是……直接受魔王控制的?”

“有这个可能。”邵澄说,“他们的存在非常特异,某种程度上有些近似于那些你打过交道的西藏的欧洲家族。但是,那些欧洲人是彻底的疯子,板楯蛮却并不是。他们的一切行动都是有计划的。”

“又一个魔王的实验品。”冯斯说。

邵澄点点头:“没错,就是魔王的实验品。根据近年来最新的考古研究,那些蛮人表面上看起来野蛮不开化,实际上非常有心机,他们在和普通人开战的时候,无论是部落战争还是应对国家的围剿,都从来没有使用过蠹痕的力量,但实际上却在其他一些场合展现出过只属于魔王世界的能力。并且,在他们部落的核心成员中,有着一套复杂古怪的信仰体系以及相应的祭祀体系。”

“这倒很像是魔王的路数,”冯斯说,“把一切都掩盖在神神叨叨的外表之下。那他们要真是魔王的实验品,最后怎么可能被曹操灭掉呢?”

“因为他们被魔王放弃了。”邵澄说,“别忘了,魔王也一直在通过各种方式干预人类社会,曹操或许就是受到了他的挟制或者蛊惑。”

“但是魔王为什么会放弃他们呢?”冯斯问。

“他们的某个特殊的祭祀似乎是出了点什么问题。”邵澄说,“可惜留下来的记录太少,而且语焉不详,我们也无法确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那一次的祭祀引发了一场灾难,灾难之后不久,板楯蛮就被消灭了。”

“语焉不详的灾难?”冯斯有些好奇,“到底和哪方面有关呢?”

“根据后世的守卫人找到的一些残片,虽然事件全貌不得而知,但至少知道其中有一件确定发生的事情——当时的那一次祭祀,导致了川东地区的某个小村落里的村民全部横死,没死的也发了疯。只不过当时是战乱年代,加上古代通讯不发达,事件被掩盖过去了。”

“发疯的话,倒是和近期的新闻有点靠,横死又是怎么回事?”姜米忍不住插嘴问。

“就是各种各样奇惨的死状,”邵澄说,“有的身首异处,有的被烧成焦炭,有的肠穿肚烂,有的浑身溃烂长满脓疮。然而,并没有任何外力造成这些死伤。”

“没有外力,怎么可能……”姜米说到这里,忽然明白了,“啊!和哆啦A梦的蠹痕一样的性质,是吗?通过精神直接影响到物质,所以他们明明没有真正被刀砍火烧,却能够造成相似的伤口。”

“这个外号你自己叫叫也就罢了,就不要四处传播了吧……”冯斯低声下气地说。

“就是这个道理。”邵澄说,“守卫人的蠹痕攻击其实也是改变了空间的物理法则,由自身施加出伤害,好比范量宇造成的无形毁灭和梁野的火焰,而且每一个人的能力基本是固化的。但发生在板楯蛮身上那些奇特的伤害,似乎都是由他们自己的精神世界幻化而出的。”

“就好像某些催眠大师可以通过心理暗示让人身上产生真正的冻伤或者灼伤?”

“那些都没有确定的证据,多半是以讹传讹。”邵澄说,“但那一次的事件是真实的,那种精神对肉体的影响力是一般的守卫人都难以达到的。”

“那板楯蛮和近期发生的事情又有什么关联呢?”冯斯问。

“发生在板楯蛮身上的事件,也发生在了最近这两个月,只不过案例比发疯的少得多,并没能引起太多人注意。”邵澄说,“比如我刚才提到的那个有三人发疯的村庄,就有一个外地的电视台工作人员在那里死亡,死状十分凄惨,看上去像是各种性病在他身上演了个遍。”

冯斯一阵恶寒,姜米在一旁不怀好意地戳了他一下。邵澄对两人的小动作视若无睹,继续说道:“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联想。世界各地的守卫人们通过各种方法汇总了信息,确认了类似事件至少发生了十余起,当然,在成百上千精神失常的病例的掩盖下,这些事件往往会被当成通过外力造成的罪案。”

“也就是说,近期所发生的这些精神失常事件,都是魔王世界的力量造成的,而在这其中,还有部分产生了更进一步的变异。”冯斯点了点头,“所以,你们的结论是什么?”

邵澄的脸色显得阴沉而凝重。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回答:“我们分析,可能是魔王的力量正在溢出。”

“魔王?力量溢出?”冯斯一愣,“什么意思?”

“自从涿鹿之战两位魔王两败俱伤之后,一直以来,和守卫人作战的都是魔王的下属,确切地说,基本由魔仆担当领袖,妖兽充当战力。但是从当年的板楯蛮灭村,到现在的十多人离奇死亡,并不是魔仆能达到的力量,很有可能是……”

邵澄没有把话说完,但冯斯和姜米都明白他想要说什么。冯斯叹了口气:“妈的,这回大boss真的要出来了。对了,你还没解释呢,那个木盒上字,表面意义是你们的切口,更深层次的意义是什么?”

“那是板楯蛮独有的一种传递信息的暗语,按照特定的解码顺序进行替换和重新排列之后,构成了另外一句话。袁川江和哈德利相继死后,这句话原来可能只剩下魏崇义一个人知晓了,我们也是直到上个月,才从考古发现里找到了新的破译方法,真正搞懂了那句话的意义。那句话牵涉到一个很多守卫人都听说过、却由于并无任何证据佐证而几乎无人相信的话。它翻译成汉语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邵澄侧过头,看着身边被快艇划开的黑色的海水,轻声说道:“混沌将破,鬼门洞开。”

第四章 魔王现身

范为琳一向自诩见多识广,尤其是不甘心在范量宇面前示弱,但这一次眼前这只妖兽的变态程度也有点超越她的承受极限。

这只妖兽的外形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手,足足有三米五六高,五个指关节上分别长着一只狰狞的眼睛,其余部位则分布着许多疙疙瘩瘩令人作呕的瘤子,每一个瘤子都能喷射出毒液,这些毒液对蠹痕有穿透的作用,能力稍微弱一些的守卫人会被它直接穿透蠹痕造成伤害,家族里已经有好几个人中招了。一旦被毒液喷到身上,身体就会被迅速腐蚀,轻者皮肉溃烂腐蚀见骨,重者直接被毒素侵入内脏而丧命。

范为琳倒是能抵御住这些毒液,但却对怪物的另一项技能十分不适应,那就是怪物所发出的低频的吼叫声。那声音响度并不大,也不像其他妖兽的嗥叫那样撕心裂肺,却能够深深地钻入耳洞,对人的颅腔产生冲击,即便有蠹痕的保护,也仍然人感觉十分不舒服。偏偏范为琳是一个非常不喜欢噪音的人,晚上睡觉的时候都经常要戴着耳塞才能入眠,这样的声波冲击让她一阵阵的恶心眩晕。

但是,她依然不肯在范量宇的眼皮底下表现出丝毫的脆弱,始终强撑着。偷眼瞧一下范量宇,这个双头怪物仍然展现出了他完全非人类的那一面,不断地用他毁灭性的蠹痕和妖兽正面硬怼。由于双方靠得太近,不断激烈肉搏,妖兽的腐蚀性毒液不可避免地穿过他的蠹痕,点点滴滴溅在他身上。但范量宇仿佛完全没有痛觉,任由浑身上下的皮肉被烧得稀烂,然后又不断重生。有好几次,范为琳确定自己都能看见范量宇的骨头了,但这个怪物还是半点也不闪避,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像一块沉默的巨石,横亘在妖兽的身前。

就算再讨厌这个人,范为琳心里也不得不隐隐地感到佩服。

和旁人在面对妖兽时的战战兢兢不一样,范量宇看上去几乎是乐在其中。他身上带有一种天生的杀戮气质,对手越强越能激发他的情绪,或者说屠杀的欲望。战局渐渐变得清晰,范为琳带领着其他人对抗剩余的妖兽,范量宇一个人和比他高出一倍的大妖兽单挑。

灰色的蠹痕忽而高涨忽而收缩,那是范量宇在不断调整蠹痕的力量,他虽然热衷于杀戮与战斗,却绝不鲁莽,知道怎么抓住对手的弱点。他利用自己能自我愈合的恐怖体魄承受着妖兽的毒液,然后一个又一个地摧毁妖兽身上的疙瘩——那其实就是贮存毒液的毒囊。随着毒囊的数量不断减少,妖兽的攻击力自然越来越弱,其他族员受伤害的程度也会减轻许多。

这个家伙……难道是在想办法保护自己的同伴?范为琳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但她也知道,自从认识了那个叫做文潇岚的女孩之后,范量宇身上的的确确起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尽管她并不知道这样的变化对于家族而言到底是好是坏。

不过这会儿顾不上胡思乱想。范为琳集中精力,带领着族员们很快清除掉了其他的杂碎妖兽,斗场中只剩下了范量宇和大妖兽。此刻的大妖兽身上已经遍体鳞伤,毒囊更是几乎全部被拔除,在范量宇蠹痕的强力压制之下,那种让人头晕目眩的声波攻击也减弱了许多。

妖兽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但它显然并不甘心就此认输。在最后一个毒囊也被范量宇用无形的蠹痕攻击炸裂成碎片之后,它突然整个地伸展开自己的身体,就像一只真正的巨人手掌一样,猛扑向范量宇,五指张开,把范量宇的身体整个握在了手掌心中。

范量宇没有躲闪,和他过去的无数次战斗一样,在面对着敌人的垂死挣扎时,总是故意卖出破绽,然后利用对手的急于求成反过来施加致命一击。不熟悉他的人会认为他故意托大,真正了解的人才能明白他最后时刻的冷静和静心算计。

妖兽果然上钩了。它倾尽全力地缠住了范量宇,似乎是想要一举把这个看似脆弱的人类的全身骨头直接碾碎。然而,只有当五根手指一样的肢体拼死用力之后,它才能体会到这个人类非同寻常的体魄——他简直就像是一块钢板。以自己足以把一头大象生生绞死的力量,竟然完全无法对他的身躯造成什么伤害。相反的,在一阵徒劳的发力之后,它忽然间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被对手灰色的蠹痕完全包裹在其中了。

“再见。”范量宇抬起头,看着这个五只眼睛中已经显露出惊恐意味的妖兽,露出了他标志性的嘲讽笑容。

蠹痕微微一闪,血光飞溅。

战斗结束了。范家的人开始快速而有条不紊地清理这一次压制任务的现场。尽管使用了隔绝噪音的蠹痕,这里毕竟是一间全日制小学,第二天还会变得人声鼎沸,所以必须把每一处细节都处理好。

范量宇和范为琳自然不用亲手去做这些琐事。范量宇粗略地用守卫人专门研制的快速清洁剂清理掉身上的血污,看了正在补妆喷香水的范为琳一眼,也不多说话,向着校门口走去。范为琳却开口叫住了他。

“喂,想问就问嘛。”范为琳说,“要知道,帮你找那个小姑娘也是你自个儿来拜托我的。”

“如果你找到了,你自然会告诉我的,我又何必多问。”范量宇说着,并没有停步。

“人我并没有找到,不过,有一些其他的消息你可能会感兴趣。”范为琳说。

范量宇站住了,等待范为琳继续说下去。范为琳慢慢走到他身边,叹了口气:“说真的,我虽然恨你,但有时候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姐姐没有死的话,你也许真的可以做一个好男人吧。”

范量宇一脸漠然,没有说话,范为琳不以为意,继续说道:“那个姓文的小姑娘我一直在派人寻找,但是很抱歉,确实没有她的一丁点儿消息。无论是黑暗家族那里,还是各地的守卫人,都没有她的任何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像是活生生蒸发了一样。”

“我相信你一定会尽力而为,找不到也没有办法,多谢了。”范量宇淡淡地说,“另外一件事是什么?”

“虽然没有找到文潇岚,但是小哑巴那边又有一些新情况。”范为琳说,“前几天,她和一帮之前认识的大学生一同出游,去的是南方的海边。”

“海边?”范量宇有些意外,“我记得小哑巴很怕水啊。啊,我明白了,她多半是驴脾气上来了,一定要去挑战一下自己。”

“你也有脸说别人驴脾气……”范为琳一撇嘴,“没错,就是那么回事。不过倒也说不上是挑战自己什么的,她主要是担心以后万一再和魔王世界产生什么纠葛,她怕水的弱点有可能会成为同伴的拖累。”

“这倒很像小哑巴的脾气,”范量宇说,“不过还是驴。”

“他们去了一处海滨浴场,那里常年风浪平静,很适合普通游客去休闲。近海偶尔出现过鲨鱼,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还是布了防鲨网。但是无巧不巧,恰恰就在小哑巴去那里训练游泳的时候,一条鲨鱼冲破了防鲨网,闯进了安全海域,并且靠近了小哑巴的身边。你猜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这有什么难猜的?”范量宇哼了一声,“不是早就发现有高级妖兽跟着她了吗?肯定又是妖兽出现替她打发掉了鲨鱼呗。”

“算你瞎猫碰上死耗子。”范为琳悻悻地说,“确实是冒出了一只妖兽,形象有点像大水母,缠住鲨鱼释放出毒素,两三秒钟之内就把它弄死了,毒性相当猛烈。紧跟着它又消失了,踪影全无。这件事在网络上引发了轰动,很多人都开始猜测这只水怪究竟是什么,搞得当地政府也紧张得不行。”

“所以,在搞清楚了她娘的事情之后,小哑巴的身上仍然隐藏着很多秘密。”范量宇思索着,“你们确定小哑巴就是个普通人,身上真的没有附脑么?”

“不同的家族对她检测过不下十次了,从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范为琳说,“但是,如果她的确具备着某些特殊体质的话,也许不能用旧有的经验去衡量。”

“有这个可能性。”范量宇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你怎么了?还在挂念着小情人呢?”范为琳揶揄说,“不过你还是挺能忍的了。换了别人,搞不好要方寸大乱,但你这段日子所执行的任务每一个都完成得很出色,半点差错都没有。刚才故意示弱的那一下,漂亮极了,冷静极了,我都不得不佩服。”

“因为我是我。”范量宇平静地回答。

邵澄是个谦虚低调的人,似乎总是喜欢把自己藏在别人的光芒背后,但他的办事能力毋庸置疑。这一路的逃亡,数次换船,数次换车,中间还搭乘了小飞机,没有出现任何意外,顺利地甩掉了王璐的追兵。

此刻三人已经待在了西北的某座小城,住在林家的安全避难所里。姜米依然是随时随地都保持着旺盛的精力和永不衰减的好奇心,刚刚睡了一觉起来,就立刻对西北面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跑到厨师那里学做牛肉面去了。

“林静橦以前总是跟我说,林家的实力很弱,但现在我并不那么觉得。”冯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邵澄说,“单凭着拥有你这样的人才,林家就绝对不弱。我看林静橦就是想要扮猪吃老虎。”

“谢谢你的夸奖。”邵澄淡淡地一笑,“我就是比较舍得卖苦力吧。”

“行啦,我知道你谦虚,”冯斯说,“还是继续给我讲讲之前没讲完的那些事儿吧。”

“上次见面的时候我也和你说过,在你旅行的那两个月里,时局还算控制得不错,尽管魔仆和妖兽蠢蠢欲动,但守卫人们通力合作,始终压制着它们。然而,自从发生了梁野和王欢辰的事件后,魔仆的活动越来越频繁,已经接近于失控,压制任务越来越艰难,伤亡越来越大。而且,由于人手越来越缺乏,压制之后的清除任务也变得力不从心,已经有好几次暴露了目标,导致了更加繁琐的事后工作。即便这样,还是有一些蛛丝马迹泄露了出去,不只是网络上,就连一些传统媒体都开始关注。”

“也就是说,魔王世界可能要暴露了?”冯斯问。

邵澄点点头。冯斯嘴角上翘,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这不挺好的吗?我一直觉得你们隐藏这几千年毫无必要,还不如开诚布公地和普通人合作,毕竟那是几十亿人口和覆盖全球的庞大军事力量。”

“那恐怕是不可能的。”邵澄说,“超自然的力量对凡人而言就意味着巨大的提防、戒备、恐惧与仇视。如果依靠着守卫人自己的力量解决掉魔王,我们还能继续生存下去;如果真的和普通人联手,即便真的消灭了魔王,下一个被消灭的也会是我们。更何况,林家的先辈,就是从中世纪的女巫狩猎中侥幸逃脱出来的,其他许多守卫人家族也经历过大同小异的历史,我们对人类毫无信心。”

“说得也是。”冯斯颓丧地挠挠头,“这就是世界的真相啊,你砍我我砍你,直到把其中一方彻底砍死为止。我现在倒还真盼着魔王他老人家早点出现了,不然的话,谁也折腾不起了。”

邵澄叹了口气:“说到折腾不起,我还真有一个折腾你的坏消息。”

冯斯一怔:“什么消息?”

“你的好朋友文潇岚失踪了。”邵澄说。

冯斯心里一沉:“你说什么?失踪了?怎么回事?”

“大概就是在你我和王欢辰会面的那几天,她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人的行踪。”邵澄说,“你还记得那个名叫魏崇义的疯人院院长吗?”

“当然记得。”冯斯说,“他老人家那会儿可把我折腾得够呛。怎么会被文潇岚发现的?”

“文潇岚在学校里被人撞伤了,去医院治疗的时候撞上了他,他已经是肺腺癌晚期了。范量宇帮忙把魏崇义抓到了范家的地盘,并且留下文潇岚试图劝说他说出他所隐藏的秘密。但是没想到,文潇岚就在范家的眼皮底下失踪了,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魏崇义也死在当场,似乎是受到了蠹痕直接对大脑的攻击。”

“那就绝对是个高手干的了,”冯斯神情凝重,“大头怪的鼻子可是比狗还灵。你们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邵澄点点头又摇摇头:“关于她个人,很抱歉,即便是范量宇都没有能够找到任何线索。她就像是凭空从世间消失了一样。”

冯斯颓丧地叹了口气:“大头怪都找不到她,别人可能就更没办法了。那你刚才点头又是为了什么呢?”

“虽然文潇岚的个人踪迹确实是没有线索,但在事件发生后,范家的人在那个安全屋的地面上发现了一个没有写完的字,应该是魏崇义留下来的。杀他的人可能是直接用蠹痕的力量抹掉了地面上的血迹,而没有采取物理手段去清洗,所以犯了一个疏忽——魏崇义可能是一直在用民间偏方治病,血液里含有大量的重金属,那些重金属在地面上留下了可以检测出来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