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旧雨楼·古龙《菊花的刺》>>

菊 花 的 刺

作者:古龙

内 容 简 介  燕家二公子,武艺超群,人品出众,是江湖上有口皆碑的武林世家。旦夕之间,祸从天降,燕大少身首异处,燕王少遭诬陷身入囹圄。“快手”王小呆和“丐帮名誉总监察”李员外,两位江湖俊杰都与燕家二公子有生死之交。眼见这一豪门旺族遭此浩劫,他们哪肯坐视,二人合生忘死,身入龙潭虎穴,明察暗访,决心查出陷害燕家的凶手。案情的复杂性,远远超出二人想象之外。在他们一筹莫展,且自身难保的危急关头,有一神秘的儒衫人暗中相助,终使他们察觉了一起震撼武林的大阴谋。

第 一 章  川陕道

第 二 章  哥俩好

第 三 章  银菊花

第 四 章  蒙面劫

第 五 章  温柔泪

第 六 章  行路人

第 七 章  棋局迷

第 八 章  水牢浴

第 九 章  一夜茫

第 十 章  夜无风

第十一章  儒衫人

第十二章 情、义?难!

第十三章  峰回转

第十四章  蒙奇冤

第十五章  死亡劫

第十六章  万里桥

第十七章  阋墙恨

第十八章  盲女剑

第十九章  菊花出

第二十章  红灯笼

第二十一章 留人醉

第二十二章 冤莫辨

第二十三章 手中针

第二十四章 三连剑

第二十五章 人为财

第二十六章 菊非菊

第二十七章 错中错

第二十八章 搏与杀

第二十九章 生死路

第三十章  雕龙现

第三十一章 相见欢

第三十二章 菊花死

第三十三章 曙光现

标题 <<旧雨楼·古龙《菊花的刺》——第 一 章 川陕道>>

古龙《菊花的刺》

第 一 章 川陕道

  李员外。

  这不是个员外,只是个男人的名字。

  妙的是这个人长的还真像是个员外,胖胖圆圆的——如果从后面看的话。因为好像做员

外的人绝大多数都是这种身材,无论高的矮的。

  如果你非要从前面瞧瞧这个人的模样,那可就大失所望了。

  脸还是圆圆的,弯弯的眉毛、会笑的眼睛、小巧精致的鼻子、一双大耳朵、再配上一张

终年笑得合不拢的嘴,不像员外,倒和弥勒佛差不了多少。

  这人十八、九岁的年纪,身上一袭看来质料不差的旧衣,怪不合身。因为他只五尺多

高,那件衣服穿在身上就略显长了许多,所以衣袖、裤脚全都挽起,露出里面泛了黑的白衫

里。脚上一双福字图案的厚底棉布鞋:可真服了他,这种装扮任何人一见都会忍俊不已,也

全知道他不但不是个员外,恐怕连这身行头也不知从哪里借来的,要不就是在估衣铺里花个

小钱随便凑和穿了。

  听他自己说,他老子给他取这个名字,就巴望着有一天他能真的做个员外。无他,连自

己算上李家四代就没有一个人身上有过那么几两银子揣在怀里能维持个三五天的。许是穷怕

了吧!所以他老子打他还在他娘肚里呢,这名字就已取好了。要是女的就叫李多银,你多银

这种财迷法,还真少见。

  可惜的是直到目前不看年纪、衣着,李员外除了长相像员外外,恐怕员外家的小厮也没

他那般寒酸。

  ***王呆,同样十八、九岁的年纪。

  名字呆,人却长的一点也看不出哪点呆,反而予人一眼就知道这人是个精得出油的厉害

角色。

  他的五官很难形容,瘦削的脸庞,眼睛不大却有神,和鼻子、嘴巴一配上,整个组合就

是那么调皮及古灵精怪。

  乡下人没知识,他爹也不知是让谁给他取的这名字,也说不定取这名字的人,希望他能

大智若愚吧!

  名字这玩意和人往往是背道而驰极不相称。就如同有人叫王英俊,却长的看不出哪点使

来;有的叫郭长寿,却偏偏弱不及冠就夭了寿。你能说这不是老天爷闲着没事,尽拿人来寻

开心吗?习惯了别人叫他王呆,也就没啥在意的了,私心里王呆他还真希望人家最好认为他

果呢!因为扮猪吃老虎的可都是聪明的呆子。

  ***王呆与李员外是从小穿开裆裤的玩伴,二个人的交情有段时间更加如蜜调油,浓得

分不开。

  二个人的一切更是对立的。与其说对立倒不如说绝配——长三配板凳;因为这两个人每

在一块就别死了对方。

  李员外矮胖、邋遢、身无分文、笑口常开。

  王果是瘦佻、有洁癖、腰缠万贯、语多诙谐。

  也不知他二人相处时怎么去面对对方?奇怪的是他们不在一起时又全心惦记着另一个

人。

  ***李员外,十岁那年就被丐帮帮主“丐王”收录门下,也是唯一弟子。

  然而“丐王”却始终没要他正式人帮,但他却是丐帮内唯一的“总监察”。

  从十七岁开始“丐王”已没有东西可以传授给他,该学的他也全学会了。二年来他就这

么一个人在江南到处飘荡,随遇而安,也逍遥自在的很。

  除了衣裳没钉上补丁,腰上没打上绳结,李员外还真像丐帮弟子。叫化鸡、炖狗肉更是

出了名,甚至连皇帝御派的巡抚大人有回到了杨州,听说李员外在瘦西湖五亭桥畔大摆狗肉

宴请客,居然乔装赶去大快朵颐。

  现在他正坐在一块临溪的巨大石块上,望着滚滚流水掀起阵阵细碎浪花,已好几个时辰

了。

  脸上的笑容已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三分落寞、七分焦虑,这付要死不活的德性,让所有

认识他的人看见,恐怕都要张大了嘴吓一跳,准以为他吃坏了肚子,在那练功治病哩。

  因为他曾说过若人活在世上而不能吃东西,可是一件最痛苦的事。要不是吃坏了肚子,

就真猜不出还有什么能令他脸上显出这种痛苦的表情。

  ***川陕道上。

  王呆一身锦衣湿透,跨马急奔。

  从洛阳溯江到风陵渡,再从风陵渡换马到宝鸡,这一路来他已换了二十几匹纯种蒙古

马,日夜不停的躜赶。

  不知道的人以为这小子发了疯的赶路,除了奔丧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知道的人会

说这小子一向冷静,世上已没有什么事能令他如此狂奔,除非得了急性失心疯。

  整整七日夜,连眼都没有合一下,原本瘦削的脸庞,此刻已更形憔悴,憔悴得有些怕人

骇人。

  这些对王呆来说全可忍受。在跟随“鬼判”聂大海练武时曾经为了学那“龟息大法”足

足有七七四十九天不食不动的把自己埋在沙里,最后也还不是熬了过来。

  一静一动间,还是动的比较能令人承受。虽然整个身架子已快散了,他脑子里所想的只

是怎么能早一天赶到褒城——那座全国最小的城。

  俗称县太爷打屁股,全县皆惊,指的就是这里,更是大美人褒姒出生的地方。嗯,瞧王

呆那份惶恐急躁法,全有些像去抢亲似的——如果褒姒复活的话。

  ***平阳县距离褒城仅半天的路程。

  县府大牢里,一只松枝火把“劈叭”烧得直响,好长好长的一个身影拖曳在青方麻石墙

上,霉腐的空气令人作呕,诡异的气氛,却更让人不寒而栗。

  铁牢里墙角,一长发披散、身穿号衣的囚犯正倚墙靠坐着。

  沉重的脚镣,拖着个大铁球,脖子上套着枷锁,双手并铐着。隐约间这人的轮廓可看的

清楚,浓眉人鬓,挺直的鼻梁,方正的嘴紧招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竟十分平和的凝视着某一

定点。

  好俊的一个年轻人,约摸二十四、五岁的年纪,深刻的五官,给人一种乐于亲近的感

觉。虽然坐着,也可看出这人如果站起来,除了瘦削点外也不失英伟。

  整间大牢里,就他一人,连狱车也不见一个,剩下的就是那两只小老鼠,贼兮兮的转着

四只老鼠眼,正轻悄无声的一梭溜到铁门旁那一盘未动过的白饭咸瓜上,低头啃食着。

  燕翎,二十五岁,济南府人。

  身长:七尺二寸。

  特征:俊伟,喜穿白衣,右手手腕处一颗米粒大小之朱砂痣。

  出身:不详。会武,善使各式兵器。

  案由:为夺祖产,先毒杀四岁侄儿燕行,后逼奸寡嫂赵氏未果,再欲持刀行凶之际为邻

人李为善、何照亮、董氏、马海成四人合力拿捕送官。经本县查证属实,三堂会审均自承罪

行不讳。

  刑类:处斩。

  执行地:平阳县。

  监斩官:宋时亭。

  这是一份开平府发交平阳县的副本,它正贴于县府衙门外的看板上,纸张已斑剥残破。

远处谁家随风传来一阵歌声?“中秋的月儿明哟,姣洁的挂天空呐,淡淡的哀怒起呀,只为

那无人伴哩,……空闺犹自独守哇,怕见佳节月分明。”

  ***六月十七日,阴。

  李员外从天刚亮到子时,一动也不动的坐在这“钓鱼台”上苦等着,他那圆脸和天上的

明月可有着那么三分像,只是脸儿是苦,月儿是丧。

  蓦然——一阵蹄音远远传来,那么急促,如擂人心。

  笑了,李员外嘀咕道:“小呆,你这王八羔子可赶来了,最好是你。否则不管是谁,我

都要把你丢到这我看了一天的河里,那条小花鲤刚刚还冒出头来瞧着我呢!”

  抛蹬下马,马疲,人更狼狈。

  双目深陷,却仍炯然凝视,王果瞪视着李员外久久不发—言。

  生死至交有时就和相处一辈子般的老夫老妻,无需言语,就可了解彼此间的心意。

  从他的眼神、从他脸上的表情,李员外已读出了他所要问的、想要说的,轻轻点了点

头,笑容又已消失。

  看惯了李员外那天官赐福的笑容,王呆还真没想到他不笑时,居然会那么难看。自己反

而笑了,因为能看到李员外不笑,对王呆来说简直有着一份快感——就像呃,打麻将,海底

捞月单吊自摸到最后一张白皮那般光滑感。

  “砰”、“哟”

  前一声是李员外一拳打在了王呆肚子上的声音,后一声是王果嘴里吐出的痛苦声。

  捂着肚子,看着对方,王果不敢笑了,因为他知道再要笑的话,下一拳一定会落在自己

的鼻子上。鼻子歪了,整张脸一定会让人觉得滑稽可笑;就算要装呆,也犯不上拿自己的鼻

子过不去,人可是只有一个鼻子的。

  ***许佳蓉,女,二十五岁,昔年“情魔”白倩之女。

  天使般的面孔,魔鬼般的身材这是形容她最好的一句话。

  她现在穿着一身白衣,正立于这光秃却视野了阔的小土堆上,脚下这一条川陕官道——

像条懒龙般躺在那儿。

  不知她来了多久,也不知她还要站在这儿多久。

  像尊雕像,一尊白玉观音雕像。要不是山风吹袭着她的衣袂哗哗直响及飘起的丝丝长

发,谁也不会想到那个活人站在那儿。

  眼里不带一丝感情,她表情僵硬的突然举步走下那土堆,只因为她听到阵阵蹄声,快速

绵密的由远处官道那头传来。

  ***望着面前拦路的白衣女,小呆颇觉纳闷。

  坐在马上,语声徽惊。

  “你在等我?”

  “是的,虽然你迟了,但还是来了。”

  好悦耳的声音,却是那么冰冷。有如一碗冰镇了一天一夜的青草茶,直凉到心窝,还带

着些许苦涩。

  “你认识我?”

  “小呆是不?”

  不错,“快手小呆”,江湖上听过王呆名字的人不少,认识的却不多。除了朋友,就是

敌人:朋友自己本该认识,而敌人却已全躺进了棺材。

  “我不认识你,所以你不会是我的朋友,既不是我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再加上你好

像是特意在此等我,那么说说你等我的理由。”

  “杀你。”

  “我知道,但总该有个原因。”

  “你赶路的原因,就是我杀你的理由。”

  这是句废话,但听在小呆耳里却不是句废话,不但不是句废话,还真是句要人命的话。

因为王呆赶路的原因可以说是无人知道的,从接到李员外飞鸽送达的信函,自己就没一点耽

误,甚至连信都还没看完,就已出了家门。

  谁泄露的消息?又有谁知道自己的行踪?李员外?不可能,他正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就

怕自己赶不到。

  这件事除了李员外就只有自己知道,什么原因会有第三者知道呢?“快手小呆”心惊

了,从来他不打糊涂仗,这也是他能活到现在的理由。武功再好也有失手的时候,对敌人完

全了解才做到制敌致胜,因此他的每一个敌人他都费尽心思的去刺探、去了解,无论用任何

方法。他不仅要了解对方的武功路数、生活起居,甚至对方平日走路,一步跨出多远他都要

知道,因为这样他才可算出在生死之斗时,对方最大的跳距是多少,好让自己抢先等在那施

以致命的一击。

  对这个不知来历、甚至不知姓名的女人他顿时感到有一阵不安,下意识的发觉到对方好

像正一步步的把自己逼向一处悬崖的边缘上,而跌下这悬崖准定尸骨无存。

  “能说你的名字吗?”试探的问道。

  “不行。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何不能让我知道你是谁呢?这不是有些不公平吗?”

  “我知道你是因为我要杀你,才要问你的名字,就如同你要杀人时,一定也会先去了解

对方。我不告诉你我是谁,是因为我尚没有把握能杀掉你。”

  好坦白的女人。

  可也是个上了当的女人。

  言多必失。小呆的目的达到了,因为至少他已明白一件事,这个女人并没有能杀掉自己

的把握。

  笑可分好多种,无疑的,当你发现你所面对的敌人露出一种自信的笑时,你就该提防

了。通常这种笑代表了你已没有多大的胜算。

  笑能退敌,你相信不?看到小呆笑的那般自信,那女人颓然叹道:“你不但是个好朋

友,也是一个可怕的敌人,江湖上的人都这么流传。

  我试过了,既然我没有把握杀你,或许将来我会试着去做你的朋友。”

  一朋友有时远比敌人可怕,只因为敌人在明处,朋友却在暗处,你很聪明,如果你仍然

要杀我,当然做我的朋友应该较易得手,希望你有与我做朋友的条件。”

  “我们还是会再见,我的名字那时你将知道,并非我故做神秘,因为我们现在实在没有

互通姓名的必要,再说,我很可能还会要继续找机会杀你。”

  “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此刻我所能做的也只有放了你。”

  “快手小呆”骑着他那换了第二十五匹的蒙古马走了。许佳蓉望着转眼只剩下一点黑影

在路的那一头,猛一跺脚轻写道:“好聪明的小呆。”

  只因为这时侯她才想起刚才“快手小呆”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一个人骑马驰了十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