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酒菜还是要本钱,人家叭在桌上睡觉,可睡不坏桌子板凳。

  看看天色已晚,燕二少望着差不多快喝醉的李员外说:“我看我们该走了。”

  有些酩酊,李员外说:“走……是该走了……小呆,你走得太快了……我们丐帮对不起

你……。”

  一听“丐帮”这两个字,燕二少想到了什么,他突然问:“大员外,你们丐帮怎么可能

会轻易的相信欧阳无双的话呢?”

  李员外忧戚的说:“有……有什么不可能?连明明是把杀不死人的刀,都……期会把

人……杀死,还……还有什么不……不可能的?”

  是的,李员外虽然遭了冤枉,可是他对姚伯南的死并不能释怀,毕竟他对丐帮还是有着

一份深厚的情感啊!

  燕二少还想说什么,可是他看到李员外的样子,硬把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丢下了几两碎银,扶起了有些摇幌的李员外,燕二少他们出了这家小得可怜的酒馆。他

们刚走,那蒙着头醉得不醒人事的唯一客人突然醒了。

  燕获,燕大少!怎么会是他?!

  他现在非但没有一丝醉意,恐怕没人会比他更清醒了。

  “二少?!好个老二,你竟然没死?……你竟然会没死?”

  他喃喃的自语,眼里露出一种怕人的目光。

  他也走了,而且走得飞快。

  因为他想起了许多事情必须要马上去办。

  “格杀勿论”。

  每个人也都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

  一大早醒来,李员外尚用手锤着疼痛万分的脑袋,他就听到了燕二少告诉这一个令他痛

心的消息。

  虽然他早已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仍然令他吃惊。

  “我看这下你真的要亡命天涯,浪迹天下了。”燕二少话虽调侃,表情却忧虑的说。

  拿起桌上的冷茶,咕噜,咕噜的灌下了大半壶后,李员外用手背抹了一下嘴上的茶渍,

骂道:“他妈的,这间鸟店也太苛待了我们这些住店的,居然拿这种蹩脚的茶叶来沏茶。”

  虽然有些习惯了李员外答非所问的毛病,燕二少还是忍不住的再问:“你不在意?”

  “在意什么?有什么好在意的?”李员外居然是笑着说。

  奇怪地望着他,燕二少不懂怎么才一夜的功夫,这位好像已变了个人似的。

  “你是不是还没醒?你是不是仍然在醉梦里?”燕二少有些疑惑说。

  用一种认真的态度,李员外说:“我想通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仍然还要活下去

对不?就算小果死了,我已为他哀痛了五天,醉了九次,我想他若地下有知,也该含笑才

对,所以从现在起我仍然是我,我想您也一定不希望整日看到我那付苦瓜脸是不?至于您刚

刚说的,我只要不被他们碰到了,也指望躲一天是一天,当然我希望能够早一天把那些“乱

七八糟’的事情给澄清,还我清白。”

  李员外态度转变,能够想开,这在燕二少来说,可真有些意外。

  因为这些天来,说实在的,他也受够了李员外那付要死不活的样子,就好象任何认识他

的人,都欠了他的钱没还似的。

  天才知道李员外不向人借钱已够好的,谁又会向他借钱?

  毕竟每个人都知道和李员外借钱,还不如当了自己的裤子来得便捷,因为他可是一个穷

员外,而且穷得经常三餐不继。

  燕二少笑了。

  他怎能不笑?

  他笑是因为李员外的清醒,真正的清醒。

  “好,好,你能想开真不愧为我的朋友,哈,哈……如果现在不是早上,如果不是你刚

刚醉醒,我真要拉着你再喝几杯呢!”燕二少欣喜的说。

  “别,别,我的二少爷,酒这玩意我已怕了,以前从没真正的喝过,现在我是真的领略

到醉的滋味,我想我宁愿去洗澡,我也不会再去真正的喝酒了。”

  李员外果然想得开了,他的话里居然已有了“幽默”。

  能让李员外宁愿去洗澡而不愿去做的事,这一定是件严重而怕人的事。

  他会这么说,可见他还真怕了喝醉酒。

  “大员外,你现在的样子才是我熟悉的李员外,好了,你既然能够想开,那么我们也该

谈谈正事……”

  “嗨,弄了半天我才知道我是那么不讨你的喜欢呀!居然到现在才要和我谈正事。”李

员外翻着眼说:“好吧,反正我是臭名在外了,以前姑娘家争着看我,现在如果我说我是李

员外,恐怕人家看还是会看我,只是拿白眼看了……您说吧!我这儿洗耳恭听。”

  燕二少看着他那付熊像,不觉笑骂了一声:“活宝!”

  水很烫,烫得可真能让人脱掉一层皮。

  水池也够大,大得可以在里面游泳。

  “华清池”顾名思义是家澡堂。

  现在李员外就龇牙裂嘴的泡在这个“大众池”里。

  他只露着个脑袋靠在池边,活受罪似的搓着身上一条条和面条一样的泥条。

  好在这是早上,来澡堂的人不多,只有三个人各据一角。

  要不然当别人发现到他四周的水已变了颜色,恐怕早就合力把李员外给扔了出去。

  李员外很不情愿的被燕二少逼进了这家澡堂,因为燕二少要他改头换面。

  他不得不听从,所以他现在的样子也才会是这么一付哭丧脸。

  洗澡伤元气,这是他常说的话。

  尤其这么烫的水,他似乎已感到自己快虚脱了。

  闭上了眼,他脑子想着事情,想着刚才燕二少对他说的话。

  铁成功,那个连鬼都能缉捕归案的“鬼捕”,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失了踪?

  燕二少口中的展龙怎么会是展凤的哥哥?怎么从没听展凤提起过?

  他不敢告诉燕二少自己认识展凤一事,当然他更不敢告诉他自己有段时间掉人了她的胭

脂井里。

  他怕说了出来会引起对方的嘲笑,甚至鄙视。

  因为他是那么地敬爱这位武林奇侠,他当然怕自己在他的心目中破坏了长时间建立起的

良好形象。

  他现在已体会出那美得令人心颤的女人,对自己的感情根本是种欺骗。

  那么他又怎敢把这种荒唐的“爱情故事”说了出来?

  他有自尊,而且自尊心还非常强。

  所以这件事恐怕要一辈子深埋在他的心底。

  他更庆幸自己想开后,竟然能立刻忘掉了那个女人。

  “只有真英雄.才能慧剑斩情丝。”他笑了,并且自己告诉自己。

  当然他也明白他所斩的只是单方面的爱憎、单相思。

  “就算半个英雄好了。”他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说。

  放开了胸怀,李员外整个人已变得开朗。

  他已不再去想小呆,不再去想展风、欧阳无双,甚至他也不再去想丐帮的“格杀勿论”

了。

  因为他本来就是个不太肯花脑筋的人。

  不太肯花脑筋的人也一定是个快乐的人,哪怕是他所碰到的全是一些不太快乐的事,他

也一定很快就会忘记。

  李员外现在只想等下怎么好好的穿上那件新买来的衣服,和找一间最大的馆子,叫一桌

满满的各式佳肴,痛痛快快的大吃一顿。

  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没穿过新的衣服?

  又有多少日子没有好好的吃上一顿?

  钱当然是燕二少留给他的,毕竟李员外是世界上最穷的员外。

  燕二少之所以要李员外从“里”到外的改头换面,其目的也是要他换一种姿态,避人耳

目和躲过丐帮的追缉。

  因为他既然在望江楼畔制止了李员外去送死,当然不愿他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而李员外的装束打扮根本就是块活招牌,所以燕二少在离开他去查访“鬼捕”和展龙的

行踪时,也就千叮万嘱的要李员外这么做。

  李员外哼着小曲,想到自己有了一袭新衣和五千两的身价,不觉芜尔。

  “他奶奶的,敢情二少真要我做个员外。”

  这一句话是他自己说给自己听的,也只不过刚嘟嚷完。

  他已从氤氲的水气中,蓦然发现到一件不可思义的事情。

  李员外就算能相信太阳会打西边出来,他也不敢相信这可怕的事。

  因为朦胧中那的确是六个女人,而且看她们的体态婀娜还一定全都是美丽的女人。

  “喂,喂,喂,你们……你们认不认识字?有没有搞错?这可是男人才能来的澡堂,你

们……你们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楞着头往里闯……”澡堂的伙计从外面追了进来,一个劲

的穷喳呼。

  厚重的布帘也只不过才刚被伙计撩起,他的话也只说到这里就再也没声音了。

  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血溅起老高,就在伙计倒下的一刹那,我们才发现到他的喉咙已断。

  有一个敢闯进男人澡堂的女人,已够令人惊吓得差些咬断舌尖。

  现在突然有六个女人闯了进来,池子里洗澡的男人怎么会不差点揉瞎了眼睛?

  水气迷漫。

  正泡在池子里的三个男人虽然看不清楚来的是些什么样的女人,但是他们却全都知道发

生了什么事,因为他们隐约的看到倒下身的伙计,那姿势已不象是活人所能摆得出来。

  在他们原来的想法,敢闯男人澡堂的女人一定是个神经病,要不然就是老太婆。

  因为也好象只有这两种女人才有胆子这么做。

  可是他们全都错了,毕竟他们已全都发现这六个女人不但不老,而且每一个都很年轻,

也很漂亮。

  那么她们是神经病?

  神经病会说出这么顺畅有条理的话吗?

  何况平日能够看到一个神经病已够稀奇,有六个神经病的女人同时出现,那简直是件不

可能的事。

  “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一个是李员外,最好乖乖的站出来。”

  语气冰冷,也不知道是哪个女人说的。

  在这种时候,碰到这种女人,实在是件令人头痛的事。

  三个人似乎吓傻了,居然畏缩的靠拢到了一起,没有答话。

  当然更没人“乖乖的”站起,因为他们怎么“站”得起来呢?

  沉默了一会,那冰冷的声音又再响起:“你们不敢承认?”

  三个人转头相互觑了一眼,仍然没有回答。

  “很好,那么就休怪本姑娘话没说在前头,地上的死人就是你们的榜样——”

  要杀人了,这件事可就严重。

  于是两名洗澡的客人杀猪似的嚎叫着:“别,别,饶命呀!我不是什么李员外……”

  情势已很明显,没开口的当然就是李员外。

  “你们两人给我滚出去——”一个女人丢出了手上的两条毛巾狠狠地说。

  如奉谕旨;这两个客人用毛巾裹着下半身,惊恐的冲了出去。

  没事,也都安全的离开了这澡堂,只是样子不太好看而已。

  李员外心里叹了一口气,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早知道自己应该先抢了一条毛巾再说。

  “你就是李员外对不对?”仍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问。

  苦着脸,李员外凄然的说:“我希望我不是——”

  迷濛的水气淡了些。

  人家说雾里看花,看美人都是件赏心悦目,极具诗意的事情。

  李员外现在不但连一点诗意的情绪也没有,反而心里苦到了极点。

  因为他知道这些个女人虽然都是美人,却都是要命的美人。

  他也很想开口吃吃豆腐,这是他的老毛病;然而他突然想起了上回水牢里的教训,也就

不敢乱开口了。

  “很好,你现在最好乖乖的站出来。”那女人冷漠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

  水池的水够烫了,但是这句话却令李员外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我能站起来吗?……”李员外象是要哭了出来的说。

  本来嘛,这时候当着一个女人的面,他怎站得起来?何况不是一个女人,而是六个。

  他恐怕宁愿在这里洗上四年的澡,也不愿,更不敢站起来。

  “你如果不站起来,我们会要你永远的睡在里面。”

  “你……你们不怕?!”

  “怕?!我们为什么要怕?”

  碰到这种喜欢看男人洗澡的女人,李员外宁可碰到的是六个妖怪。

  “你……你们不怕,我……我却怕得要命。”李员外真象碰到了妖怪,口齿打颤的说。

  “少废话,你出来不出来?李员外,当我数到三的时候如果你还不出来,那么你将知道

你已犯了多大的错误……一……”那女人似乎紧盯着水雾中的李员外,怒声的开始喊数。

  李员外当然知道对方绝不是说着玩的,而且听她的语气,甚有可能会不顾一切,一哄而

下的跳入池中,活捉了自己。

  “二——”那要命的声音又响起。

  李员外虽然也是个什么事都敢做的人,可是真要他光着屁股去面对六个大姑娘,这对他

来说,恐怕只有在梦里他才做得到。

  这是他这一生最痛苦的时刻,也是他这一生最难下决定的时刻。

  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己赤裸裸地站了出来,往后的日子里他怎么再去做人,以及怎么去面

对天下群雄和笑傲江湖?

  爬起来杀了她们?这更是件不太可能的事。

  不说别的,光是人家刚才的回身一剑,那伙计甚至连惨叫声都没发出,就已断了气,那

份快、狠、准,自己绝没把握杀了她,再说其他五位看样子也绝非好慧之辈。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杀不了对方……

  他已开始从心底泛出了阵阵寒颤,他想到了一件事——

  因为一个男人光着屁股和一个女人打架已够让人喷饭,如果同时和六个女人打架,日后

传了出去,岂不要让人笑得满地找牙?

  这种荒唐事儿莫说空前,恐怕也将绝后。

  他不敢想了下去……

  “三——”

  那要命的“三”字一出口,六只钢镖已朝李员外的身上飞来。

  六只钢镖任何一只已够让人丧命。

  人都有种潜能,也是种下意识的自卫本能。

  李员外在这种生死关头,已想不到以后。

  “哗啦——”一声。

  水珠溅得到处,李员外已从水池里弹起。

  哇!他当然是光溜溜的,就象只刚在热水里拔光了鸡毛的鸡一样。

  只不过他是人,而不是死鸡。

  澡堂行动的空间本就不大,除了一座大池在当中外,剩下的走道就没有多少。

  李员外不但手无寸铁,更身无寸缕。

  六个女人,六柄剑。

  李员外除了围着池子打转外,已不知要如何躲开身后的阵阵剑光。

  这情形就象小孩子在前面跑,做母亲的在后面追着打一样。

  可怜的是这孩子是光着屁股,而做母亲的却有六位之多。

  李员外有双会笑的眼睛,会笑的眼睛当然很灵活,也很容易看清楚别人。

  几次的回头,几次的躲闪后,他突然极快的停下了身,并且不发一丝声响的把身体贴在

墙上,连呼吸也都停止。

  于是他发现到这六个女人似乎一下子失去了目标,也都停了下来静峙不动。

  渐渐地李员外象块圆饼似的脸上了浮现了一抹微笑——

  轻轻地用手捂住了嘴,他真怕自己会高兴得忍不住而笑出声来。

  他现在已可以仔细的打量站在那动也动的六个女人。

  这六个女人面容姣好,穿着同样的衣服,梳着同样的发型,拿着同样的长剑,虽然全都

有一双美丽的眼睛,但是却全是一双视而不见的眼睛。

  因为她们的眼神非但无光,而且呆滞的不知道转动。

  “瞎子?!她们全都是瞎子!?”

  李员外差点喊出声。

  “多可惜呀!”当知道对方是瞎子后,李员外心里叹息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