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王子是什么?这世上并没有太多的王子。大家都以为王子就是一个传说了,因为一个王子的出现需要很多偶然的机缘。他们必有着不一样的家世,不一样的先人,与那些先人留下来的功德与罪恶。但这个身份只是个开始,他将面对选择,与常人不太那么一样的选择。人人都渴望当一个王子,因为人人都梦想与众不同。”

“但这不同,必然是会付出代价的……”

“也算幸运也算不幸,在你的身后,流着那么多不由你选择的血与火。但只要坚强,所有的这一切都将是有用的,是会促成你有力的,令你不软弱不怯懦的。我今天带你重返这个长安,就是希望你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王子。那拥有真正的尊华,拥有真正的高贵,拥有不容亵侮的生命的一个王子。”

“不要抱怨过往,它恰恰可以让你成为一个不在虚荣的盛宴中迷离的人偶。如果决心做自己的王子,你将拥有自己的选择。”

这六年间,其实他已到处听来了许多关于自己家世的传说。可直到今天面对这玄武门,他才第一次感到:自己真是一个王子。

且是一个与别的王子不太相同的“息王子”。

※※※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

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一行队列,共有三十许人。他们个个画纸为甲,刻木拟戈,正在明德堂上舞弄着。

那纸甲上用或朱或黑的纹路模拟着熊罴虎豹,兵器上也粘贴着金纸银铂。这些舞者俱是男子,他们身材劲健,动作刚猛,个个手中舞器上晃着明晃晃的光,有如阵前军中,决荡杀敌一般。

这是开朝以来教坊中独创的健舞,名为《秦王破阵乐》,模拟开国荡平之事。

这段乐舞所用乐器多为响器,那是鼓吹部的阵容。场面最盛时,号为“全仗”。用鼓一百二十面,金钲七十面,舞者一百二十八人,另有警鼓者二人,银甲红樱,光灿天地。

那“全仗”一敲响起来,当真是震彻天地的响!

今日明德堂上,设宴的正是现今的天子,也就是当年的秦王。

他十八岁起兵,二十四岁荡平天下,二十九岁为天子。自古至今,功业彪炳之盛、只怕无可与之争锋者。

此时正是贞观一十五年六月。去年、也就是贞观一十四年、八月,唐遣大将侯君集攻克高昌;九月、皇帝赦高昌部众老幼士民贵贱人等;十二月丁酉,侯君集俘高昌王归长安以献。

那以后,朝廷就一直沉浸在这破敌万里的喜悦中。

紧挨着殿门口,那丹墀玉阶之侧,正站着一个少年。他头上戴了个面具,正眼也不眨地向堂上望着。他身侧多是待命的乐师,这时个个屏息静气,不敢轻发一言。只有那少年似乎全忘了礼数,一直在向堂上翘首看着。

堂上那正座之位,此时正摆放着一张胡床。胡床之上,踞坐的就是当今的天子。

那天子不过四十许岁,按当时人的说法,他那相貌气度,真所谓“龙凤之姿,天日之表。”

少年望着他,想起跟肩胛读书时看到的几句话:“望天地,观江海,因山谷,日月所照,四时所行,云布风动”,“……寄治乱于法术,托是非于赏罚,属轻重于权衡……不吹毛而求小疵,不洗垢而察难知;不引绳之外,不推绳之内;不急法之外,不缓法之内……”

——那文中,说的该就是这样的人吧?

那少年正是当年的却奴。

今日他之所以前来,就是为了渴见这一个人。

关于这个叔叔的传说他已听到了很多:他是高祖次子,母为太穆窦皇后,他生而不啼,为皇后所爱。年方四岁时,有书生谒见当时还是隋臣的唐高祖,说:“以相法而论,公为贵人,必有贵子”,乃请见李渊诸子。及见次子,乃大惊曰:“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其年几冠,必能济世安民平天下。”

书生辞去后,李渊因为身为隋臣,恐书生语泄,会召来大祸,即刻派人追而杀之。

但接下来,还是命次子名为“世民”。

其后,隋大业中,突厥困隋炀帝于雁门。炀帝困顿之下,从围中以浮木系诏书,投汾水而下,募兵赴援。李世民年方十六,往应召募,隶属于将军云定兴部。他对云定兴说:“突厥敢围我天子,是以为天下无援。如今请将军令吾军队列错杂先后,绵延数十里,使突厥昼见旌旗,夜闻钲鼓,以为大至,则可以不击而退。不然,知我虚实,则胜败难知了。”

云定兴听其计策,行军至崞县,果有突厥探马见隋之援军来往不绝,旌旗蔽日,急忙驰告始毕可汗,说“救兵大至矣!”。

突厥于是引兵而遁。

其后高祖奉皇帝命击历山飞,陷入敌中,李世民年不过十六,驰轻骑往救,持枪跃马,挟高祖而出,然后整兵奋战,大破历山飞。

不久即为隋末之际,天下大乱。李世民知必逢大事,乃屈节下士,结纳豪雄。长孙顺德、刘弘基等都因犯事亡命,李世民皆收匿之。又结交晋阳令刘文静,推财养士,以待时变……

其后,果然风生云起,让他当上了唐天子。

——这样的人,就是师傅说起来,也是赞许的。

那少年怔怔地望着堂上。

——可就是他,杀了父亲……

堂上忽闻“嘎”然一声,却是敲击警鼓的二人中有一人,因为鼓点急骤,一时使错了力,竟把鼓槌敲断。

那人本正敲得满身大汗,那断了的鼓槌飞迸上来,正打中他的额头。那击鼓者忍不住痛叫一声,仰面倒下。

太常令一时惶恐已极,生恐天子责怪。却见李世民微微一笑:“好久未见有人阵仗之中负伤了。带下去好好养伤,以军中伤者惯例论赏。”

太常令一召手,已有人把那击鼓者抬下去。

他又一召手,意思叫人替补。可堂下乐工一时惶恐,竟没人看懂。

那少年却顺手抄过身边鼓师手中的鼓槌,心里昂扬扬地就直行向到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