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传说中的李靖?

据说,他功成三面:武德年间,他南平萧铣,萧铣本为后梁宣帝曾孙,也是帝室苗裔,被他俘之而归,从此江南平靖。贞观四年,李靖又北平突厥,俘颉利可汗而还;贞观八年,他西平吐谷浑,败天柱王,逼伏允自经死!

——那可是,百战成名!

可以说,李世民那“天可汗”的威名,有一半就自他的功劳得来!

小却猛地抬头:“这么说,他来了?”

肩胛低头喃喃道:“来了有好半天了。”

“这里本侧近禁苑。他来后忙着布置,快有一个多时辰了。现在,布置已定,云起风动,鸟伏月升……”

“只怕、他也好出来了。”

小却不由一怒道:“这么说,他、还是不肯放过我?”

他望向南边,似望向那个宫里的帝王。

“他答应过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个孩子受骗的忿怒。

肩胛微微一笑道:“所谓时变势异。他也许不是放不过你,而是放不过我。为了那李淳风所说的,‘有星悖于紫微’,他甚至不得不放弃封禅泰山,避正殿,蔬食朴居,以为天下逊。”

“照他的脾气,他定然不会放过我的。”

“可他是个皇帝!”

“皇帝又如何?再跟你讲个故事。贞观四年,李靖引三千骑兵北上大漠,连败突厥。颉利可汗大败之下,遣使求和。当今皇帝也同意了,还特派重臣唐俭前往慰抚。当时李靖犹率兵在大漠一带。闻说朝廷许和,帐下将士,多半建议退兵。李靖笑说:‘朝廷许和,颉利大喜之下,必不设防。此时正当直擒敌虏,岂可退兵?’”

“旁人劝道:‘可使臣唐俭还在敌中’,李靖大笑道:‘旷古功业,正在此时,一唐俭小儿,岂足惜之!’当下轻兵往袭,于铁山大破突厥主力。从此东突厥平复。那一仗,这君臣二人配合得好不默契!他们一个缓敌于内,安敌之心;一个率兵于外,趁势而取。”

“所以,你千万不要相信那些所谓英主友臣的话。”

然后他伸指醮舌,竖在空中,测了测风向,“是时侯了。”

说着即抬头向东笑道:“正是良辰,贤伉俪也好出来了吧?”

却奴向东望去,却见远远的树林边上,突然现出一个红衣女子。

那女子背风而立,风把她的衣襟都吹向前面来。她腰悬一鼓,身影婀娜,鼓面彩翠杂金,极为绚烂。

她身后不远的一棵树下,还站着一个布袍男人。那男人头发花白,看年龄总好有六十许了,可意态之间,犹慷慨多节气,身形姿态,也魁伟朗秀。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李靖与红拂?

却见肩胛怅然抬首,他没望向李靖,反先望向红拂道:“这么说,红姐,你倒底还是要来捉我的了?”

那女子望向他,轻笑了一声,神情间微显悒郁。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小骨头,这个你不是不懂得的。”

肩胛也展眉一笑:“你那也算嫁?这个男人差不多是你抢过来的。”

他跟红拂对望一望。

不知怎么,这一眼,让小却觉得,师傅与这女子,似是有些彼此懂得、且惺惺相惜的。

却听李靖大笑道:“好好好!红拂一直就说,以我功力,犹未可小视天下。因为这天下,毕竟还有那么三四个人是我惹不得的。举例子时,你好像就是其中之一!”

说罢他凝神望向肩胛:“说起来,我平生撼事,第一件就数与虬髯客结拜!此后碍于情面,始终未得与他一战。到今日,拜将封候的,更不便与人一试刀剑了。可今日,能与虬髯客当日也曾心许的小骨头你相邀一战,也算平生大快!斗酒相邀,岂不快哉!”

说罢,他拂髯大笑。

肩胛也豁然一笑,他笑起来,自有一种月朗风清的气度。小却只觉得,跟秦王、李靖、与虬髯客……那样的男人相比,师傅确实有着判然的不同。

李靖突然鼓掌,喝了一声:“酒抬上来。”

就见有两个家奴健仆,脚步如飞地抬上一张案来。

那案子想是宫中之物,通体晶莹,竟是青玉制就。

案上只放了一碟桃干,一碟鹿脯,再就是酒。

李靖与红拂已走上前来。李靖案前坐下,与肩胛相对。红拂却笑着站在一边。

只听李靖笑道:“指望你红姐给咱们倒酒,那是万万不能的。咱们只好自己来了。”

说着,他取出两个大碗,给肩胛与自己一人斟上了一大碗酒。

小却望望天上那可疑的孤高的月亮,又望了正端碗喝酒的李靖一眼。只见他这酒喝得还颇有草莽豪气。因为灌得急,两道酒痕顺着唇两边流了下来,濡湿了他的胡须。

却听肩胛笑道:“你奉的命就是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