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提到她的名字,理查已一副快生病的模样。
“我把她保留给多恩。”亚力说道,知道理查对那老跟在他屁股后头转的小妞有多感冒,藉此他也可一报方才在外面的一箭之仇。
塞莫接着他起的头咧嘴笑道:“对啊。似乎你每到一个地方,那姓贺的小妮子都在附近。”
“我可不会用“附近”这个辞。”多恩揉揉他的伤臂并皱起眉。
塞莫爆出一阵大笑,亚力眼中也闪着幽默的光芒,因为他们两人都出席了贺蒂亚从花园里的一棵树上“降落”在多恩和他的情妇卫若兰身上的那个耶诞舞会,那蠢丫头使伯爵的肩膀脱了臼。
多恩好不容易把话题转回茱莉小姐姣好的容貌上。
亚力放下酒杯。“美貌是我的要求之一。”
“其它还有什么要求吗?”多恩问道,一径盯着他的空杯。
“优秀的血统、良好的健康、温柔但又要有些个性──都是一般男人的要求。”
“听来你倒像是在买马。”多恩又倒了一杯酒给自己。
“我向来就认为英国式的追求习俗与马匹交易相差无多,,只不过时间久些也迂回些。”亚力回想着在追求茱莉的期间所参加的那些社交场合与公园里的骑马,在他看来那只不过是向好事的上流社会宣布一个人的计划之无聊事罢了。“少女初入社交界的舞会与新市的拍卖会有何不同?每一季都会有新“牝马”展示在可能的“买主”面前,你只需看准了就买下来骑。”多恩被他的酒呛咳起来,塞莫大笑。
“你检查过她的牙齿吗?”多恩问道。
“有啊,她的肩胛和脚踝也检查过了。”亚力说道,表情平板地拿起一副牌开始俐落地洗牌,多恩与塞莫一径笑个不停。
一个小时后,一名仆役端着放置一张上好便条纸的银盘出现。多恩洗牌时,亚力打开蜡封上有茱莉姓名缩写的字条读着:

  亲爱的亚力:
我原以为自己做得到,但我不能。我原以为我能过没有爱的生活,因为基本上你是个好人。我原以为我能拿快乐来交换头衔,也以为自己实际得足以选择财富而非幸福。
但我不能。
我终于明白自已绝无法忍受成为贝尔摩公爵夫人无趣的生活,因为你纵或是个可供我一切的好人,却也是个没有生命活力的人,亚力。
你平淡如水,只做那些身为贝尔摩公爵该做的事,贝尔摩的声名对你永远是摆在第一位而且最重要的。但我要的更多,亚力。
我渴望爱,而且找到了它。虽然他只是个次子和军人,但他爱我。在你看这封信时,我已经嫁给那个给我我想要的一切的男人了。
遣憾的茱莉

  亚力缓慢而精确地将字条撕成碎片并丢回银盘上。他注视他好友片刻,心不在焉地摸着他的外套口袋又突然停止,彷佛刚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似的,然后缓缓伸手轻抚酒杯杯脚。他对仆役说道:“没有回复。”
他举杯啜口酒,彷佛那字条根本无关紧要,然后拿起他的牌,蓝眼较平常瞇起,下巴也显得紧绷了些。
他一语不发地玩了那一局和接下来三局。轮到塞莫发牌时,亚力召人要了纸笔,迅速写好后蜡封起来并盖上他的戒指图章,然后指示那人把字条送到报社。
他的朋友全都好奇地望着他。
亚力靠向椅背,两手成尖塔状地合起。“看来那匹小雌马比我所想的还有个性,她跑了,我的婚约也吹了。”
“我就知道!”塞莫一拳击向桌面。“我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那老太婆说的全是真的。”
“为什么呢?”多恩脸上再没有一丝讽刺,取而代之的是惊讶的表情。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女性的冲动罢了。”他没再说下去,但他的两个朋友都还继续在等着、看着。贝尔摩公爵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洗牌。”接下来一个小时亚力有技巧而且不留情地赢了每一回合。
“我玩够了。”多恩丢下他手中那副毫无价值的牌,塞莫也跟着放下,并妒羡地盯着亚力面前那整整十五叠的筹码。“现在要上哪儿去?”多恩问道。
塞莫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警告似地俯向亚力。“还记得老太婆说的话吗?她说你会娶你碰到的下个女孩。”
“正好,我们何不去拜访一下贺蒂亚,贝尔摩?你可以救我免于更重大的伤害。”
“这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事。”塞莫忿忿然说道。
“当然不是,他是贝尔摩公爵,从不拿任何事开玩笑的。”
亚力忽地站起来。“我要走了,你们俩来不来?”
“到哪儿去?”两人齐声问道,然后跟着他下楼穿上外套。
“到我的狩猎小屋去。”亚力戴上手套。“我需要射些东西。”
多恩跟着他穿越前厅,一面对子爵说道:“我不懂他为什么要到格拉索去,他的狩猎小屋方圆五十哩内根本没有任何女人。”
“记得那老太婆说的话吗?”塞莫有点困难地试着赶上。“我敢打赌他上那儿正是因为那里没有任何女人。他不知道命运是不能改变的吗?”
他们跟着贝尔摩走出大门。

  喜儿用力踩一张着火的纸。“噢,老天,“西宝”,瞧瞧我做了什么!”她弯身用两只手指捻起那张烧黑的纸。它还在冒烟,而且右下截已经烧掉了。“噢,我的天”她盯着那张烧黑的纸,声音显得有些嘶哑。
“西宝”抬起牠搁在黑爪上的头瞇眼看看她又看看那张纸。
她把纸丢到桌上,挫败地叹口气坐下来,自厌地摇摇头。“我又来了。”
认命地叹口气,“西宝”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穿过桌面,接着爬上她肩头蜷在她颈间,然后用爪子去拨她落在下颚旁边的棕色发丝。
“现在我该怎么办?”她彷佛期待牠回答似地望着牠,结果牠停止玩她的头发,下巴靠在她肩上便开始打呼起来了。“原来你也没有答案。”她一面搔牠的颈子一面瞪着那张纸。幸好几小时前她姑妈已离去──喜儿终于说服她去接任北美的职位而不是留下来继续扮演她侄女的保母。她已经二十一岁,早就可以独立了,而且那张纸确实有助于集中精神,她已经学会使好几种有效的咒语了。
姑妈临走前还监督她抄下会送她到色雷去的咒文,并警告她旅行咒语需要特别专心一志,还列了一大串技术上的注意事项给她。
在弹两下手指的工夫间,她已穿好了柳绿色的羊毛旅行装、长外套和半统皮靴,手上拿着一顶森林绿的遮阳帽。她姑妈赞许地笑着与喜儿吻别后,便在一阵闪闪发亮的金色烟雾中消失了。
然后喜儿的麻烦便开始了。为了看清楚些,她把写着旅行咒语的纸靠烛火太近了些,结果下一刻它就着火了,烧去了她旅行咒语的一部分。
“我想我还能看懂一些,让我瞧瞧”她抚平桌上那张纸,瞇眼看着上面的字。“雪去,速度留意,门唉这最后一行我就是看不出所以然,它似乎是与钟或是铃有关系?”
她只得用猜的了。她拿起帽子戴上并系好帽带,轻拍一下仍绕在她颈间的“西宝”,拿起那张纸最后环顾一次十五年来一直是她的家的塔楼房间,她开始读着咒文:
噢,隐藏白天的黑夜啊,请听我诉说。
我穿著旅行装,因为我要远行到色雷。
所以请留神听我的召唤,当时刻一到,教堂钟声响起时,就请送我出门吧。
然后,让钟声继续敲响“ !

 


《爱与魔法》作者:吉儿·柏奈特

 

 

 


第三章

亚力根本弄不清楚打中他的是什么。前一分钟他还在自路旁的树林走回马车的路上,下一秒他已仰躺在地上望着浓浓的白雾,身上压着个东西──人。他试着把那“人”推下他的胸口,一声尖锐的女性叫声使他顿悟到他抱着的是个女人,而衷心祈祷她不是贺蒂亚。
女人精力充沛地弹跳着坐起来,把他肺里仅有的空气也挤光了,他赶忙也坐起来好呼吸。她滑向他腿上,双手抓着他的肩膀。
“噢,我的天!”
亚力吸了几口雾茫茫的冷空气后才转向她,松了一大口气地发现她并非贺蒂亚,而是一个活泼娇小的绿眸褐发美人。她有着玫瑰般的双颊、坚决的下颚、饱满的嘴形在上唇上方有一颗迷人的小痣。她是亚力多年来所见最美的女性,但这一刻她的表情却像是刚从马背上摔下来似的。
“我在哪里?”
“在贝尔摩公爵身上。”
“贝尔摩?①”
【译注①:贝尔摩一字与前章末咒语最后二字发音非常类似,故而引发女主角联想。】
“噢,我的──”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捂嘴左右看看,然后才自言自语道:“那一定是“铃”了。”
“什么?”
“呃,没什么。”
亚力稍微改变一下姿势。
“噢,我的天!”她抓着他的肩的双手扣紧,两眼直视着他,脸距离他仅数吋之遥。他们呼出的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有那么片刻,甚至连时间似乎都静止了。
她闻起来有春天的气息──清新而且带着一丝花香。他注意到她的腰相当纤细,因为他双手圈住它时指尖几可相触。他低头看见他的拇指距她起伏的胸脯不过数吋,抬起头来迎上她的目光。她的眼珠是货真价实的墨绿色,其中没有任何世故与性的自觉,只有一种亚力确信十二岁以上的英格兰女人早已丢弃的纯真。
她移开视线望向自己仍抓着他的双手,随即脸一红地放开了他。“抱歉,阁下。”
“依我们的姿势,我敢说根本谈不上优雅②。”
【译注②:“阁下”原文Your Grace,其中Grace 有优雅之意”。】
“噢,我的──”
“天。”亚力替她说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偏着头带着一种新的表情打量他。
真奇怪,他想道,他确信自己以前见过那个表情,却怎么也记不得在哪儿见过。这使他开始不安起来,而逐渐渗入他裤子里的湿意更提醒了他他人在何处。“地上很冷。”他简短地说道,脸上一无表情。
“噢,我的──”
天,亚力在心里替她说完,望着她手忙脚乱地离开他腿上坐到地上。他站起来并伸出戴着手套的手要拉她起来,结果她刚要站起来便尖叫一声,人也跟着倾向一边,他及时接住了她。
“妳受伤了。”
她皱眉看看她的脚,然后抬头看他并点点头,继续瞪视着他。他将之归因为对他的头衔的敬畏。“妳的马车在哪儿?”
“什么马车?”,
“妳没有马车吗?”
她摇摇头又看看四周,彷佛她把什么东西放错了地方似的,一手紧张地来回抚摸她领口的貂皮。
“妳是一个人吗?”
她点点头。
“妳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也不确定。我人在哪里?”
“北路。”
“它靠近色雷吗?”
“不,色雷还要再往南一百哩。”
“噢,我的天!”
“我想妳是迷路了。”
“我想是。”
“妳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她一言未发地只是盯着他,表情有些眩然。亚力假定是脚踝的痛使她脑筋涣散,遂当机立断。“没关系,妳可以待会儿再告诉我。”他以一个俐落的动作将她抱起来,并听见她的呼吸卡在喉间的声音。他举步走向马车,她缓缓将双臂绕在他颈间,头也慢慢靠在他肩上。
她的叹息轻撩着他的皮肤,他垂眼看看她,发现她已闭上双眼,于是他借机再度仔细打量她一番。她那色泽如燕子羽翼的深褐色眉毛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粉嫩剔透。珍珠般的纯真。他打住脚步,纳闷着这念头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他摇摇头,自觉彷佛大梦初醒般。他深呼吸一下并继续往前走,将自己的反应归因于烈酒与缺乏睡眠。
他穿过雾蒙蒙的树林,看见站在马车旁的多恩正举起一只白兰地酒瓶就口,四下不见塞莫。一个仆役看见他并匆匆迎上来想接过那女孩,亚力摇摇头并朝马车那边点点头。“先打开门,韩森,小姐扭伤脚踝了。”
“天,就是她!”塞莫的声音自他的左侧响起,他还听见酒呛到的声音。
亚力探入马车内安置好女孩,回头给瞪大眼睛的塞莫一个要他安静的表情。于是他乖乖地上了马车坐在女孩旁边,多恩跟着坐在她对面。亚力瞥了他一眼,伯爵正在打量女孩,而且显然对他所见很是满意,因为他正朝她露出“我是个浪荡子”的迷人微笑。亚力又看看子爵,后者正以一种亲眼目睹大天使加百列的表情看着她。这两者都令他有些不快。
他对正在收起阶梯的仆役说道:“在下一个旅店停车。”不一会儿,马车开始前驶。他绕过女孩伸手扭亮灯,再坐回去看着她。
她的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就是了,”塞莫喃喃道。“相信我。我打骨子里就感觉得到,”他紧张地来回看着亚力和女孩。“妳就是她。”
她看着塞莫,然后多恩,最后是亚力,眼中的惊慌愈见升高。她恐惧地僵坐着,只一径盯着她的手。他突然怀疑她在祈祷,而这念头触及某种他敢赌一千镑早已不存在的、荒谬的
关怀。
这女孩已经吓坏了,亚力试着安抚她。“别担心──”她紧闭双眼喃喃念着什么。“亲爱的,我们──”
她一弹手指。
一声狂乱的大叫,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亚力用脚抵住对面的座位稳住自己,然后抓住她免得她飞向多恩。她睁开眼睛,表情惊愕而恐惧地咬住下唇。
他放开她,以为是他抓得太用力了。“妳会痛吗?”
“不。”她的声音破碎,并难过地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接着又闭上眼睛喃喃自语着。
这可怜的小东西真的是在祈祷。他抬头看他的朋友有什么反应,却听见她又弹了一下手指。
一个爆裂声后,接着是另一声大叫及轰然巨响,听起来像是天刚塌下来了似的。
他打开门。“发生了什么事?”
一脸骇然的韩森跑过来。“看起来像是半个森林都倒在路上了,阁下,真是我所见过最奇怪的事那些树全都像受伤的士兵般纷纷倒下。”他伸手搔搔头。“而且一点风都没有哩,阁下。”
“注意强盗。”亚力打开他座位旁的小抽屉拿出一支手枪。
“这附近没有半个人影,阁下,骑马侍从查过了。”韩森用他自己的手枪指指四周。
亚力给多恩与塞莫武器,吩咐他们留在车上陪女孩便下了车。他打量着四下,除了被诡异的雾笼罩的树林外什么也没看到,他静立片刻仔细倾听任何动静,仍是一无所获。他走向正检查着倒下的树的车夫,另一个仆役正在安抚着紧张的马儿。
至少有十五株赤杨树像废墟的柱子般横卧在路上,但路旁的树林里却别无其它声响。
“噢,我的天!”
亚力发现自己开始讨厌这句话了。
“噢,不!应该是“改变”而不是“赤杨”③的!”
【译注③:前者为alter 后者为alder,显然喜儿又念错字了。】
他缓缓转过身,见那女孩正一脸惊慌地自马车上探出头看着路面。她飞快地瞧他一眼,明显地吞咽一下,迅速缩回车内。片刻之后,多恩和塞莫也下车来站在他旁边瞧着眼前的难题。
“一共有十五棵树。”子爵宣称道。
“这正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塞莫,你有种说出最明显的事实的“超能力。”伯爵的声音充满嘲讽。
“你什么时候见过十五棵树倒在路上?这可不是常见的事。”子爵走向第一棵树。“连一点风都没有呢。”
多恩走向最近的树干检查它。“没有砍过的痕迹,看起来像是自己倒下来的。”
“我对这个有种不好的感觉。”塞莫说着往左右瞧了瞧,彷佛认为其它树也要跟着倒了似的。
“又来了,”多恩一脚踩在断木上。“塞莫的迷信之谈。这回它是什么?仙女?巨人?鬼魂?女巫?”
他们身后传来一声惊恐的抽气声,三个男人一齐转回头,只见女孩从马车车厢探出头来,一脸苍白。
“看看你做的好事,多恩,你吓坏了贝尔摩未来的新娘了!”塞莫急急走向她。
“他真的叫那女孩我以为他叫的吗?”亚力瞪着塞莫的背影。
“你听见啦,他完全相信那些胡言乱语。拿去吧,一点好酒有助于驱寒和使塞莫变得可忍受些。”他拿出白兰地酒瓶。“如果喝得够多,他说的说不定会变得有点道理呢。”多恩讥讽地笑了一声,将酒瓶塞进亚力手中。亚力思索地望着酒瓶片刻,然后视线转向正在开门的塞莫那边。
亚力大步走过去,先塞莫一步登上马车。“我会照顾她。”他的口气是不容分辩的。塞莫看看女孩又看看目光饶富深意的亚力,他知情似地微笑着离去。
亚力弯身进马车,看见女孩脸无血色,因此假定她不是脚踝很痛就是被吓坏了。“痛吗?”
她茫然地看他一眼。
“妳的脚踝。”他以他完全缺乏的耐性解释道。
她看着她的脚。“噢对了,我的脚踝。”
亚力将之视为肯定,尽管她似乎是心有旁骛。他打开放枪的小抽屉,拿出一只小杯子斟满多恩的白兰地,将之递给女孩。“拿去吧,小姐”亚力蹙起眉。“或者是夫人?”
“是小姐。”
“什么小姐?”
“我?”
亚力深吸一口气。“妳的全名是什么?”
“梅喜儿。”她说话时没看着他,反而轻轻一抖裙襬再坐回位子上。
他点点头。“苏格兰人,我明白了。”他将杯子放在她手中。“喝一些吧,它会使妳在我们清理路面时保持温暖,我想大概得花好一会儿的时间。”
她怀疑地看了白兰地一眼。
“喝。”
她缓缓举杯就唇浅啜一口,然后扮了个鬼脸又哆嗦一下。
“相信我,喝了这个妳会觉得好得多的。”
她彷佛在为将来的酷刑准备似地深深吸一口气,啜饮第二口,然后脸部肌肉扭曲地将之一仰而尽,倒像她喝的是全上流社会的罪恶似的。好几分钟之后,她那双被烈酒逼得水汪汪的眼睛抬起来与他的相接,接着它们又带着那种奇异而熟悉的神情变得氤氲。
他仍记不得在哪儿见过这表情,但有件事是确定的:它令他天杀的不自在。他关上马车门踅回倒下的树那边,塞莫像个过度急切的侦探似地跟在他旁边。
“她一定就是那一个,”塞莫着急地说道。“这是注定的,我知道。”
亚力停下来转向他的朋友。“你真的相信我会接受一个陌生人作贝尔摩公爵夫人吗?”
“他当然不会。”听到两人对话的多恩插进来说道。“毕竟他还没调查过她的背景呢,对不对,贝尔摩?她可能根本不适合作公爵夫人,而且你什么时候听说贝尔摩做过任何细节未经仔细计划的事了?”
亚力的背挺得笔直。
“例如这趟旅行?”塞莫一脸胜利地反击道。
“你们俩有完没完?我们可有比你们两个斗嘴或把我扯进你们的争执中更紧要的事要做呢。”
“反正那从来也没奏效过。”塞莫喃喃道。
他以最具公爵架势的眼神瞪他们一眼──那种总能教人立刻住嘴或使仆人衔命加速离去的眼神。他瞥一眼仍握在手中的酒瓶,真想喝上一大口──衡诸今天的种种,这可说是极符合人性的反应。但贝尔摩公爵引以为傲的正是不屈服于凡人的反应。
他把酒瓶递还多恩并转向他那四个正努力试着移开倒地的树的手下,接着脱下外套丢在多恩脚边,塞莫跟进。因伤臂而无法帮忙的多恩则在一旁卑鄙地大谈有关命运与贝尔摩公爵无趣的行事方式。半小时后,受够了的塞莫建议亚力他们干脆用一截树干塞进多恩的大嘴里算了。
亚力没答腔,他心里正不断重复着茱莉那封信的内容,多恩所用的形容他的词汇与信中相同。
二十八年来,亚力一直自认行为举止合宜礼节。英格兰贵族的生活并不单纯,而且头衔越高责任越大。至少亚力从小便被耳提面命要以身为公爵的责任为先,贝尔摩的传统、家族的声名以及他的行为所立下的典范,这些都是要紧的事。很年轻的时候,他便学会了一个贝尔摩公爵是不将情绪形于外的,他的生活也容不下荒唐的行径,他的行为准则是逻辑、习俗与相传数代的传统。承继先祖的遗绪是他至高的光荣。
但是无趣与无聊可不是他喜欢的特性,就和失去茱莉的羞辱一样。他望向放在伯爵旁边的他的外套,口袋内有一张他请他的律师准备的结婚特别许可,只不过对一场只有两个证人的私人婚礼的种种期待,而今却只化为阵阵涌过他全身的、冰冷的羞辱。他不禁对茱莉的军人所能提供给她的感到片刻的好奇,在信上她说过她要的是爱。
爱。他见过人们以爱情名义射杀彼此,更见过理智的人为了那不可捉摸的情愫而颠倒荒唐。许久许久以前,他也曾认为爱是具有魔法的。他仍记得五岁的自己双手冒汗地站在巍然不可冒渎的父亲面前,深呼吸好几次才说得出话来。然后他终于说了,告诉父亲他爱他,稚气地以为这句话会赢得称赞,结果他得到的反应却是愤怒。
爱,他对它的看法就和无神论者对十字架的看法一样,这个字只对那些追寻它的傻子有意义。
他以新生的愤怒与挫折用力推树干。雾愈来愈浓了,树叶上的水气像孩子的眼泪般缓缓滴下来,滴在地面及清理路面的人们身上。沈浸于忧郁的思绪与受伤的骄傲中,公爵机械化地卖力工作着,未几,他的蓝眼中已充满对贝尔摩公爵对那被称为爱、无可捉摸的东西一无所知的事实轻蔑。

  喜儿坐在车里,她的想象力并没集中在色雷的农庄,反而绕着那鹰隼般英挺的银发公爵打转。她叹口气。想想,他的地位仅居于王子之下呢,这些人全都是童话故事与少女幻想中的主角哩。光是这么想,她已感到一波震撼傅遍全身,正如他的碰触所引起的一般。道真是件奇怪的事──她彷佛真的被施了魔法似的。
这是个成真的梦想,他居然像古时候的武士般抱她。她咬住唇仍控制不住逸出口的格格轻笑。她清楚记得他抱着她穿过森林时,横过她背后他的手臂的触感,他衣服上淡淡的烟草香味,他的呼吸温暖而且带着酒香。还有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渴望着一点魔法的眼睛哪。
自幼时被她父亲抱过之后,她从没被别的男人抱过。而那正是她对早逝的双亲少数的记忆之一。只是这回却全然不同于她的记忆,公爵抱着她之际,她只觉得彷佛有一群春天的蜜蜂在她腹中飞翔,而他的气息则令她晕陶陶的。说也奇怪,但在他怀里她竟觉得像风中的丝带般轻盈自由。看着他的脸时,她总觉得看到了某种未知而诱人的什么,她的心彷佛在召唤着他。这对一个女巫也是件奇异的事,而这女巫在现实中急需赶到色雷去。
她为自己的分心叹了口气。她需要专心于她的魔法,而不是沉溺在对公爵的种种幻想中“西宝”睡眠中的鼾声使她乍然回到现实。牠一如往常地蜷在她颈间,对施魔法一些帮助也没有。专心,她告诉自己,不许再胡思乱想了,喜儿!
无事可做时胡思乱想当然不失为消磨时间的好办法,而且对总会制造灾难的她而言,胡思乱想也是比较安全的。她已经弄丢了写着旅行咒语的那张纸,无疑的它一定掉在塔楼房间的地板上了。她努力在记忆中拼凑咒语,将“钟”改成“铃”,但她显然还是搞错了,因为结局是十五棵倒下的树挡在路中间。想到自己屡屡出岔子,她又啜了一口公爵给她的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