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那个克孜站了起来。
那克孜像是一只肥肥的斑猫,足有八尺高。浑身长满了橘红色的毛,眼圈上面带有几道黑纹。骨架样式很怪,肌肉也就是脂肪,粘在稀奇古怪的骨架子上,平滑却有力量。手上仿佛带着黑皮手套,尖利发光的爪子已经伸了出来。
他约摸有四分之一吨吧。只见他俯下身子,冲着那耍木偶人吼道:“告诉我,你凭什么认为你侮辱了帕瑞科克孜还能活着呢?”
那怪物马上作答,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战栗:“就是我,在环绕贝塔利雷特的世界中,狠狠教训了一个叫舒特船长的克孜人!用后脚踢他的小肚子,踹断他三根骨头!现在呢,我是需要一个有点勇气的克孜人!”
“接着说。”带黑眼圈的克孜一旁威胁,虽然他嘴的结构看上去不方便,但讲出来的星际语倒是蛮好。显然这克孜已是怒火中烧,但语言中却丝毫不露。对于路易来说,眼前这一幕已是司空见惯,形同看戏了。
但是,摆在克孜面前的肉鲜血淋淋,还冒着热气。想必端上来前已经加热到体温的程度,还没有开始吃。此时,四个克孜人却龇牙咧嘴笑——看来形势不妙!
“这个人和我要到一个克孜做梦都梦不到的地方去。我们正需要一名成员。哪一个克孜敢到耍木偶人领去的地方?”
“据说耍木偶人一向是吃草动物,而且会想方设法避开打斗,不是迎着风头上。”
“你会有机会认识。如果你参加探险,幸存下来,你的报酬就是一种新型、颇有价值的宇宙飞船构造图,外加一艘飞船的模型。你或许认为这种报酬不是那么安全。”
路易心里想,这怪物发疯了,总是竭力去侮辱克孜人。从来没有谁提出给克孜人危险的报酬——克孜人向来是不惧、不屑任何险情!
那克孜倒也干脆:“我接受!”
其他三个顿时咆哮起来。
一个克孜人说话听来已经像是猫斗,四个克孜人争吵起来俨然一场猫儿大战。店里的消音器自动启动。那吵闹声顿时变得非常遥远,但绝没有停止。
路易又点了一杯酒。就他所了解的有关克孜人的历史来说,这四个家伙肯定有着超乎寻常的克制力——因为这怪物还活着呐。
争吵最终结束了。四个家伙扭过身来。那个眼睛带有黑圈的克孜问道;“你叫什么?”
“我有个人名,叫乃苏,”那耍木偶人道,“我的真名字叫——”似乎是一阵管弦乐从那喉咙里传出。
“那么好吧,乃苏,你必须清楚,我们四个组成了驻地球的克孜大使馆。这位是哈克,那位是塔斯,带黄带的是哈罗斯。我不过是个学徒,属于下等家族,没有名字。我的职业便是我的名称:百兽议长。”
听到这话儿,路易气就不打一处来。
“问题是这里离不开我们。经过一番精心的协商——当然这不关你的事儿——最后决定,我可以被替换。如果你那艘船值得我一试,我就跟着去。如果不是那么回事儿,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就这么定了!”那耍木偶人边说边站了起来。
路易没动,问那克孜道:“你的尊称用克孜语怎么讲?”
“用英雄之语来说——”那克孜扯着嗓门叫起来。
“那么,为什么刚才你不说出你的头衔?是不是有意侮辱人?”
“是的,”那百兽议长愤然道,“你竟敢挑衅我!”
路易只是想提个醒儿。他原本希望这克孜会撒个谎,他也就会假装信以为真,以后那克孜也会注意礼貌……但现在想退也来不及。路易一咬牙,斗胆说道:“你说按什么规矩吧?”
“咱们必须赤手相搏——只要你提出挑战。要么,其中一个必须道歉。”
路易立起身来。他非常清楚这个规矩。虽是形如自杀,但已别无选择。“我向你挑战,牙齿对牙齿,爪子对手指——既然咱们不能和平共处。”
正在这时,那个被称为哈罗斯的克孜头也没抬就说:“我替我的同伙道歉。”
“嗯?”路易有点意外。
“这是我的职责,”那佩黄带的克孜接着说,“我们克孜的本性决定我们不是打斗就是道歉。我们清楚打斗的后果。今天,我们的人数还达不到克孜人第一次碰到人类时的八分之一。我们的领地就是你们的世界,那些奴隶被解放了,学会了人类的技术和伦理。当我们必须打斗和道歉时,我的职责就是赔不是。”
路易坐了下来,看来是死不了。“你这活儿,我倒是挺喜欢。”
“显然你不是真心实意——因为你敢和克孜赤手相搏。要知道帕瑞科认为我一无所用:智商低,健康状况又糟,还不善于合作。没什么其他活保持我的名声,只好做这个。”
路易吮了口酒,希望别人都换个话题。他发现那卑劣的克孜正暗自发窘。
“开吃吧,”那百兽议长说道,“如果任务不紧的话,乃苏。”
“根本不紧。我们的成员还没找齐。一旦我的同伙确定好最后的人选,他们会通知我。好吧,现在先吃饭。”
那克孜转身回桌之前又扔过来一句话:“路易,我发现你的挑战有点过激。向克孜人挑战,吼一嗓子就足够了,你又跳又叫。”
“又跳又叫,”路易释然一笑,“太棒了。”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第二章 探险伙伴

路易早先的朋友一进转换亭就非得合上眼,因为外边景色跳跃得太快,使人头晕。路易认为这不可思议,但当时的确有些朋友,一迈进亭门,真个是如临深渊。
路易拨号时眼睛眨都不眨,两个外来客一旁看着。刹那间,三人已是身处他地。正恍惚问,他们听到有人喊:“嗨!他回来了!”
人们挤在了门口,费了好一番劲儿,路易才推开门:“你们这群混虫!难道谁都没有回家?”
他伸开臂膀,挡住拥上来的人群,然后像雪橇样往前推:“闪开!笨鸟!还有客人来呢!”
“你真了不起!”有人冲着路易的耳根喊。
也不知谁拽住他的手,硬塞给他个酒杯。七八个客人围上来,他忙不迭地打招呼,脸上堆满笑意。
从远处看,路易白发飘飘,皮肤晕黄,地地道道一个东方人。深蓝色的长袍随意披在身上,显得有些碍手碍脚,实际上,倒也没怎么碍事儿。可到近处瞧,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只见他的皮肤不是晕黄,跟漫画书《福满都》的颜色差不多。垂撒背后的辫子很粗,头发是白色,那种星光般的纯白,还透着一抹青,显然不是因为年岁的缘故。看来路易和其他平地人没啥两样,免不了施粉弄脂。
说起平地人,瞥一眼你就能看个清楚。瞧路易那身材,既没有加勒比人的挺拔,也缺少蒙古人的魁伟,更不具备黑人的强悍。不过,经过数百年世界的同化,他倒是沾上那么一点上述三者的痕迹。在重力每秒9.98米的状况下,他个子虽说不高,也算是凑合吧。
此刻,路易手握酒杯,向客人频频致意。一转头,真是鬼使神差——一双清澈照人的眼睛离他只有寸把远!
泰莉·布朗几乎跟路易胸贴着胸,脸靠着脸。她蓝色的皮肤罩着一件银丝织成的外套;蓬松的秀发宛如一堆燃烧的篝火,眼睛恰似一面洁净的凸镜,正是二十岁的好年龄。路易早就跟她谈过话。小姑娘满嘴陈词滥调,动不动就发嗲,脑袋不怎么灵活。但她的确称得上靓丽。
“我得问问你——”她说话时都看不出来喘气,“你是怎么把特里诺人弄来的?”
“别告诉我说他还在这儿。”
“哦,好吧。他呼吸用的空气没有了,不得不回家。”
“别耍小聪明唬我!”路易提醒她说,“特里诺人的空气生产器可以维持好几星期。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那个特里诺人以前有那么几周是我的客人,也是我的俘虏。他的船和人全被杀死在已知太空的边缘地带。我呢必须把他带到火星墓地去,给他弄一块好墓场。”
泰莉眼睛中闪烁着欣喜好奇的火花。
路易平视着她,四目相对,心里也觉得挺快活。再说,她身体纤纤,楚楚生姿,更显年轻许多。有如此佳人做伴,谁会不开心呢?
突然,她两眼睁大,直往路易的背后看。路易咧嘴一笑,转过身去。
乃苏疾步走出了转换亭。
离开克鲁什科饭店时,路易心里就有了谱。路上,他费尽心思从乃苏那儿套话,想了解一下目的地。谁知那怪物死活不说,怕被偷听去。
“那到我那儿去。”路易提议。
“人那么多!”
“办公室没人吧,我办公室绝对能防止窃听。再说,想想你对晚会造成的轰动,我琢磨着,现在没几个人回家。”
果然不出路易所料,真个是轰动!一时间,屋里悄然无声,只有乃苏踢嗒踢嗒的挪步声。在他身后,百兽议长现出身形。这克孜瞧见亭子周围尽是人脸,不敢轻举妄动,慢慢龇出了牙。
有人往手心里倒点酒,摩拳擦掌,想和百兽议长较量较量。只见那克孜牙关一咬,咯嘣嘣响,人群吓得赶快后缩。
嘀嘀咕咕的声音随即响起来:
“你没事吧,我也看见啦。”
“想要清醒药?我找找。”
“整个晚会全糟蹋了,是不是?”
“路易这老家伙!”
“那东西你怎么叫?”
谁也没见过乃苏,摸不清底细,都不敢妄加评论,怕日后被别人抓了把柄。但对百兽议长的反应可就不同。这一人类的死敌,既令人胆战心惊,又使人怀有某种对待英雄般的敬慕。
“跟我走!”路易对乃苏说道,心里却想:但愿那个家伙能跟过来。“请让个道儿。”一边嚷,一边往外面挤。面对人们激动也好、迷惑也好的问题,他都神秘兮兮地一笑置之。
三人顺顺当当地进了办公室。路易拴上门,打开了防窃听装置。“好啦,谁想清醒一下?”
“要是热一下波旁威士忌,我能来点。”那克孜接着又说,“如果不热呢,我也能凑合。”
“乃苏?”
“任何一种蔬菜汁水都行。有没有热胡萝卜汁?”
“啊——”路易对屋内的柜台发出指令。
很快,几杯热气腾腾的胡萝卜汁出现在眼前。
乃苏整个身子蹲在他蜷起的后腿上。那克孜却重重压在一个充气的膝垫上。就他那分量,膝垫早该跟气球样爆了。瞧这人类的宿敌,摊在一个小得可怜的垫子上,显得很好奇。那样子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人与克孜之间发生过无数次残酷的战争。要是克孜人赢了第一次,人类恐怕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只有被人欺负、被人吃的份了。要知道,克孜人向来不懂仁慈!幸亏他们不明白战理,又没有耐心,准备还没做好就贸然出击,被人类打得落花流水,损失惨重。每一仗他们的人员都会锐减,还不得不拱手让出自己的领土。
最近二百五十年来,克孜人一直没有进攻过人类太空。他们或许是弹尽粮绝了吧。人类也没有侵犯过克孜人的世界,这实在让克孜人无法理解。人类有许多地方让克孜人始终捉摸不透。也许他们永远都捉摸不透。
他们性情粗暴,身强力壮,乃苏呢,却胆小如鼠——谁料他竟然敢在餐厅里公然侮辱克孜!
“我记性不好,”路易道,“再谈谈你们耍木偶人远近闻名的怯懦吧。”
“严格地说,也许我对你不公正。我们的人都认为我发疯了。”
“哦,是么?”路易觉得意外。他端起装饰板上的一个杯子,里面盛着伏特加、浆果汁和冰块。他吮了一口。
那克孜的尾巴不停地摇动。“我们怎么能跟着个疯子乱跑呢?倒也是,你竟然敢跟克孜人一块行动,可见你的确疯得出奇!”
“别那么大惊小怪!”乃苏动情的声音具有渗透力,让人听后服服帖帖,“人类见到的任何一个耍木偶人,在我们的人看来,都神智不清。从来没有外星人见识过耍木偶人的世界。只要不傻不愚,哪一个耍木偶人也不会把赌注压在时时出差错的宇宙飞船上,更不可能到充满致命危险的外星球上来。”
“疯疯癫癫的耍木偶人,威武强悍的克孜,还有我——看来,咱们的第四个伙计最好是心理医生。”
“不是,路易。候选人里没有一个是心理医生。”
“为什么不挑一个呢?”
“不能乱选,”乃苏一嘴喝饮料,一嘴说话,两不误,“首先我必须参加。这次探险对我们的人有利,必须得有一名代表。这代表疯得疯到一定火候儿,才能去面对未知的世界,但又得很清醒,利用它的智慧活下来。我呢,也就是刚刚沾边。”
“让克孜人加入也不无原因。百兽议长,我现在说的可是秘密。我们一直关注着你们那一伙子,甚至在你们进攻人类之前,我们就清楚你们的底细。”
“亏了你们没被发现。”那克孜面露凶相。
“断不会让你们发现喽。开始的时候,我们的人认为克孜人又危险又没用,就做了各种实验,看看哪种办法能清除掉你们而又安全可靠。”
“我会把你的脖子扭成十八节!”
“你根本不会使用暴力了。”
那克孜站了起来。
“又没他的事儿,”路易旁边发话,“坐下,议长。你弄死他也占不到多大便宜!”
那克孜又坐下。那膝垫还是没有破。
“后来灭绝克孜人的计划被取消了,”乃苏接着讲道,“因为人与克孜之间的战争遏制住了克孜人的扩展,而且克孜也变乖顺些了。尽管这样,我们的人还是没有松懈。”
“几百年来,你们克孜人对人类发起六次进攻,全被击败。每次战争中,三分之二的男性丢掉性命——用不用我评点一下你们的智力水平?不用吧?虽然这样,你们也不至于灭绝,因为那些雌性大部分没有受到战争影响。下一代人可以弥补战争中失去的人数。但是,你们经营数千年的帝国却不得不拱手让出。”
“我们的人觉得克孜人进化速度很吓人。”
“我们也很吃惊——我们克孜人进化的速度相当快!”
“进化?”
乃苏突然用英雄之语喷出这个词。路易吓得跳了起来。他根本没料到乃苏的喉咙也有这种功能。
“不错,”那克孜承认,“我想过了你刚才说的这一套,但不明白这和探险有啥关系。”
“进化就是适者生存。数百克孜年来,幸存下来的都是有头脑、有先见的人。他们想法避免同人类争斗,尽量和平相处。”
“纯粹一派胡说!主要是我们打不赢!”
“你们的前人并没有因为打不赢而不去打!”
那克孜气嘟嘟咽下一口滚烫的波旁威士忌,尾巴光秃发红,像鼠尾样来回抽动。
“你们克孜人也算是被清除了。”乃苏分析说,“今天活着的都是那些逃避劫难的人的子孙后代。我们的人认为,现在的克孜人有智慧,懂感情,拥有和其他外星人相处时的自制力。”
“所以你才敢和克孜人一块共事。”
“那倒不错,”乃苏边答边抖个不停,“我也不是无缘无故就冒这险。要是我拿出点勇气,替我们的人做点事,他们就会让我繁衍后代。”
“这可称不上什么追求志向。”路易旁边说道。
“不过,选克孜还有其他原因。我们面对的环境中会有种种危险。谁来保护我呢?谁能比克孜人更具有保护他人的能力呢?”
“保护一个耍木偶人?”
“难道听起来很愚蠢吗?”
“是很可笑。”那百兽议长一龇牙,“这倒激起我的幽默感。你瞧这个——这个路易·吴有何用?”
“和人合作,对我们来说,益处很多。所以探险队中至少有一名是人。路易·格德雷·吴别看不起眼,不安分,却属于那种大难不死的人。”
“的确是不起眼,是不安分,竟敢向我单挑独斗!”
“假若不是哈罗斯在场,你真会应战吗?你真会伤害他吗?”
“既然事都惹起来了,你以为我会蒙羞背辱,乖乖地被遣送回家吗?没那么便宜,对不对?”那克孜反问道。
“反正路易还活着。不过,现在,你明白了,你根本唬不住他。你清楚后果吧?”
路易适时地保持着沉默。如果乃苏想给他戴顶高帽,说他沉着冷静,那他倒也受用得起。
“别光谈你的目的了,”议长不耐烦了,“说说我的。我跟你们一块去,有什么利可图?”于是,谈话切人了正题儿。
对于耍木偶人来说,量子二号巨型飞行器耗资大,性能好,却只有摆设的份儿。它能四分之一分钟跨越一光年,而传统的飞行器要飞上三天。不过,传统的飞行器可以携带货物。
“发动机我们装在了第四货舱——也就是目前我们公司规模最大的货舱。我们的科学家、工程师完成这项工程时,舱里布置满了飞行器的各个部件。不好意思,咱们乘坐外出时会很拥挤。”
“试验机吧?”那克孜问,“你们是不是对它进行了彻底的实验?”
“这艘船已经去过银河系核心,又回来了!”
但这只是它惟一的一次试航!一则因为乃苏的人根本不敢去冒险,二来它们正在星空转移中,更不可能找其他族人来干。虽然这船直径超过一英里,但几乎盛不下任何东西。还有一点,如果回不到正常的太空,飞船便无法减缓速度。
“我们不需要这玩意儿,”乃苏说道,“你们却离不了。我们准备把它交给探险队员,还有图纸,可以造更多。当然,这毫无疑问也会帮助你们提高设计。”
“那我就扬名了。”议长显得沾沾白喜,“名贵如金哪。不过,我得先瞧瞧你这船性能如何。”
“你会有机会见识的。”
“凭这只船,帕瑞科就会给我封功授爵。我一百个放心。该要什么爵位呢?也许——”那克孜人得意忘形,声调越说越高。
这耍木偶人站在一旁,用同种语言叽里咕噜在一边搭讪。
路易火往上顶。他听不懂英雄语言,正想走出去逛逛,突然心里冒出个好念头。他掏出星云图,隔着好大空间扔到克孜毛茸茸的大腿上。
克孜伸出扁平的黑手指,捏住图边:“看上去像是套了环的恒星——到底是什么?”
“这关系到咱们的目的地,”乃苏回答说,“不过,现在我们还不便多说。”
“别卖关子啦!好吧,什么时候出发?”
“呆不了几天。我们的人一直在找第四名合格的人选。”
“那咱们就等他们的回信了。路易,咱是不是看看你的客人去?”
路易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那没问题。今天要给他们个欣喜。议长,咱们出去之前,我先提个建议。当然,别当作是对你尊严的侮辱,只是一种想法……”

  此刻,晚会已分成了好几伙。屋里有打桥牌玩扑克的,有窃窃私语的,有围成群聊天的,有讲故事的,还有呆在一旁打瞌睡的。再看屋外的草坪上,外星人和打不起精神的客人躺在一块,沐浴着旭日的清光。乃苏和议长就在里边,路易、泰莉·布朗也在这儿。还有一名累过头的招待。
这草坪是仿照英国的传统方式修剪而成,整整齐齐已有五百年。谁料五百年后,股票滑跌,这个养园子的显赫家族元气丧尽,倒让路易捡了个便宜。瞧这青草,绿意盎然,绝不是假货。看来谁也没闲心摆弄它的基因,追求让人捉摸不透的所谓进步。缓缓的山坡下面是个棒球场,里头几个矮小的身影跑来跳去,像是挥舞着个头比较大的苍蝇拍。
“运动真美,”路易叹道,“我能坐这儿看整整一天。”
泰莉笑得让人莫名其妙。这倒使他不经意地想起无数泰莉不曾听说过的笑话,全是些没人再讲的笑话,百分之九十九都已老掉了牙。想到此,他突有往日如昨的感觉。
侍者悄然飘到路易的身旁。他的头正枕在泰莉大腿上,不愿坐起来,那侍者只好斜斜身子。他敲了敲键,点了两杯咖啡。杯子刚想往下掉,路易一把接住,顺手给泰莉递了过去。
“看上去你像我以前认识的女孩儿,”路易说,“听说过鲍莉·柴仁珂芙么?”
“卡通片制作人?波士顿出生的那个?”
“正是。她现在住在‘绝妙世界’这块殖民地上。”
“她该是我老祖母奶奶的辈分了。我们曾经去过那儿。”
“很久以前,她曾经让我的心抽痛得厉害。你简直是她的同胞妹妹。”
泰莉扑哧一笑,浑身跟着颤,磨蹭着路易的后背,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告诉我怎么回事吧,我不会让你的内心抽痛。”
路易沉吟了半天。这词是他自个儿的独创,用来描述当时的情形。他没用过几回,也从来没对谁解释过,但谁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多么宁静祥和的黎明!现在要是睡着了,准能十二个小时不醒。疲惫就像是毒药,饮来竞有几分兴奋。头枕着泰莉软软的大腿,朦胧中已是温柔之乡。参加晚会的客人足有半数是女人,其中很多都是路易先前的妻子情人。就在晚会前半场,他还偷偷地和三个女人——三个曾经对他非同寻常的女人——共庆生日呐。当然,她们离了他也受不了。
是三个么?四个?不对,就是三个。路易叹口气,心想,现在他是再也受不到内心抽痛之苦了。二百年的岁月呐,给他的性情留下太多伤痕!而今,他躺在这儿,悠闲,舒服,惬意!守着这一陌生人儿,长得竞和鲍莉·柴仁珂芙一模一样,能不心醉神迷。
“我爱上了她,”路易又开口说道,“我们认识了好多年,也约会过。一天晚上,我说了心里话,却碰了个钉子。谁让我爱上她了呢,我以为她也爱我。
“我们那天晚上没上床——我是说没一块睡觉。我求她嫁给我,她拒绝了。她说正忙活着自己的事业,腾不出时间结婚。但是,我们还是约定去亚马孙国家公园玩。
“接下来的一周真是悲喜掺半。我先是挺兴奋,买票,订房。你有没有死心塌地迷恋过一个人,因为迷恋而觉得配不上她呢?”
“没有。”
“那时我还年轻气盛,琢磨了整整两天,才相信自己配得上她。我信心十足。可是她打来了电话,取消了旅程。现在记不清什么原因了。她总有恰当的理由。
“那星期我约她吃过几顿晚饭。什么也没发生。我尽力不给她施加压力。她应该始终都不清楚我承受的负担。那感觉如同玩什么游戏,心里七上八下。最后,她摊了牌,说她喜欢我,在一块也挺快活,但我们应该是好朋友。
“我跟她不是一路人,”路易一阵心酸,“我以为我们恋爱了。也许她这样想过,但仅是一瞬而已。她不是残忍,她只是不知道所发生的一切。”
“但是,抽痛是什么?”
路易盯着泰莉看,只见她清澈的眼睛一片茫然。路易意识到她什么都没听懂。
路易跟外星人打过交道,学会了凭本能或者训练就可以感觉那些无法理解无法交流的东西。今儿这难题一样,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路易和泰莉之间有多大的隔阂啊!难道路易真的老到别人听不懂的地步?果真这样,路易还是不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