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当脱先生身着上等布料的斜纹布背心,上面配有硕大的金属扣。最上端的扣子上用一条粗大金链子系着一块非同一般的打簧表。他看了一下表,急促地转身走开。
用准确的话描述这个人,就是穿戴非常“入时”。一顶软帽斜戴在耳朵上方,身披无袖苏格兰外套,肩挎双筒望远镜,旅游睡袋从肩膀垂到了腰部,肥大的短裤,带金属扣眼的皮革绑腿,脚上穿着双层狩猎长筒靴。
他一边走一边用又尖又细的声音说道:
“即使我没有赶上开船,我也赶上了晚餐。只要你的厨师长精心烹饪,你会看到我是如何精心品尝的……”
突然他又转向另一个人。
德斯兰戴先生刚才去告诉了德斯兰戴夫人,他们的同伴很晚才赶到,这时刚刚来到这里。
“喂,亲爱的朋友,”克劳维斯·达当脱大声说,“德斯兰戴夫人怎么样?夫人阁下现在在哪儿?最漂亮的阿卡托克怎么样?”
“请别担心,达当脱。”德斯兰戴先生回答道。“我们没有迟到,不过我们没有到齐,‘阿洁莱’号不应该开船!”
“是指责吗,我的朋友?”
“说实在的,你是该被指责!……你让我们多担心啊!……难道我们把你丢下,而自己在奥兰下船,去埃利萨尼夫人家吗?”
“我也是非常生气,德斯兰戴。都是皮高林的那个畜牲害的。他把我留下品尝他的陈年科夫撒白葡萄酒。我只好喝了一种又一种……当我赶到老港时,‘阿洁莱’号正好驶出港口出入通道。现在我上船了,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别用鲑鱼般的眼睛盯着我……,一切都随着轮船摇摆而结束了!……你夫人怎么样?”
“她在床上躺了一天,有点儿……”
“不舒服?”
“有点儿,”德斯兰戴先生叹了一口气,“她的眼皮抖得厉害,我也一样。”
“我的好人,给你一个朋友的忠告!”克劳维斯·达当脱说道。“不要说话……尽量闭上嘴巴……豁出去试一试。”
“倒是个主意,”德斯兰戴先生嘟囔着,“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这次航行要一直到奥兰。唉,要不是为了阿卡托克的前途,我和德斯兰戴夫人才不会受这份儿罪!”
当然,一切都是为了德斯兰戴家族这唯一一位继承人的前途。作为这个家族的故交,克劳维斯·达当脱每天晚上都来他们在博比尼尔的家玩桥牌。他是看着这个孩子出生的,看着他一天天长大——至少从身体方面是这样——这样说,是因为这个孩子的智力总是落后于身体的发育。阿卡托克在中学学习成绩糟糕,属于懒惰、蠢笨的学生之列。这样或那样的天赋,在他身上毫无所见。无所事事是他的人生理想。某一天他会从父母那里得到差不多1万法郎的年息收入。这已经是某种既成事实,所以德斯兰戴夫妇梦想着他们的儿子在将来会有更多的收入。他们一家人都认识埃利萨厄一家,后者曾住在佩皮尼昂,以后去了阿尔及利亚。埃利萨尼夫人是一位批发商的遗孀,50岁,靠着丈夫留给她的财产,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她的丈夫退休后,就在阿尔及利亚定居下来。这位寡妇有一个女儿,路易丝·埃利萨尼,今年20岁,待字闺中。无论是在南奥兰,还是在东北利牛斯山地区,至少在博比尼尔的这家人中,都知道有一位漂亮的、待嫁的路易丝小姐。难道能有比阿卡托克·德斯兰戴和路易丝·埃利萨尼更好的婚姻吗?
但是结婚前要相亲这是必不可少的。尽管阿卡托克和路易丝从孩子时就认识,到了现在恐怕也没有什么印象了。既然住在奥兰的人不想来佩皮尼昂——因为埃利萨尼夫人一点儿也不想出门旅行——那么只好由佩皮尼昂的人去奥兰了。尽管德斯兰戴夫人患有严重晕船症,哪怕在沙滩上看见波涛也受不了,尽管德斯兰戴先生——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意志也不坚定,为此也只好出海远行了。现在再说一说克劳维斯·达当脱。旅行对这位佩皮尼昂人是家常便饭,他不会拒绝陪同他的朋友远行。或许他不清楚这桩婚事所具有的价值。不过他认为每个男人都能成为丈夫。阿卡托克能不能让这位女继承人满意,仅是个人的事情。路易丝·埃利萨尼小姐确实非常可爱……总而言之,当德斯兰戴一家人到达奥兰,也就是路易丝小姐出现在读者面前之时,那时读者也会加入求婚者之列,并排挤掉阿卡托克这家伙。
现在我们知道了这一队佩皮尼昂人乘坐“阿洁莱”号的目的,也知道了他们为什么要经受这次地中海的海上航行。
在等待晚餐的时间里,克劳维斯·达当脱来到了后甲板,这里聚集着所有头等舱的旅客。此时船身的摇摆还未波及到他们的船舱。德斯兰戴先生脸色更加苍白,跟着达当脱来到这里,然后一屁股坐在一张长椅子上。
阿卡托克走了过来。
“喂,孩子,你的这副嘴脸比你爸爸的强多了。”达当脱先生问道,“挺得住吗?”
阿卡托克回答说:“挺得住。”
“太好了!咬紧牙关从这头走到那头儿!脸色不要像窗户纸或者像南瓜浆糊,走路不要一摇一晃!”
“不要怕!……没什么好怕的!……大海不可怕,不会欺负小孩子的!”
克劳维斯·达当脱认为到船舱看望德斯兰戴夫人不太适宜。这位夫人已经知道他上船了,这就够了。再说对她说一些安慰的话也不会有什么作用。达当脱先生属于那类喜欢拿晕船人开玩笑的可憎的人。他们借口自己不晕船,也愿意承认别人晕船!真该把这些人放到高高的桅杆上面去!
“阿洁莱”号正处在与阿吉德海岬同一水平线上。此时前甲板一声钟响,正好5点,晚餐时间到了。
此时轮船起伏摇摆还不很强烈,海浪虽然稍微有点儿强烈,不过对大多数旅客来说,还是可以忍受。“阿洁莱”号在一排又一排巨浪中奋勇前进。可以说餐厅的客人是不会少的。
旅客们包括五六名女乘客由后甲板双人梯子下来,坐在了预先订好的座位上。
尤斯塔什·奥利安达尔先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早已显得急不可待。他在那儿已经等了两个小时之久!……不过任何人都会相信,一旦晚餐结束,这个最好的座位的占有者就会重返甲板上,他总不会霸占这个位置直到上岸。
布卡拉什船长和布鲁诺医生站在餐厅尽头,履行向客人致敬的责任。克劳维斯·达当脱、德斯兰戴先生及儿子走到了餐桌的上方。马塞尔·罗南和让·塔高纳想仔细观察不同类型的佩皮尼昂人,而坐在了达当脱先生旁边。其他客人坐在了各自喜欢的座位上。一共20个人。有几个人的座位靠近奥利安达尔先生。因为这个位置离操作间最近,当餐厅领班下令开饭时,所有菜看会先到这里。
克劳维斯·达当脱很快认识了布鲁诺医生。可以肯定地说,由于有了这两位聊天狂,在布卡拉什船长周围的谈话绝对不会出现冷场。
“大夫,”达当脱先生说道,“我荣幸……非常荣幸握住您的手,一双和您的同行一样沾满了细菌的手……”
“别害怕,达当脱先生。”布鲁诺医生也以同样高兴的心情回答道。“我刚刚用硼酸氧化水洗过手。”
“得了吧!我才不会在乎什么细菌和微生物呢!”达当脱先生大声说,“我从来没有生过病,哪怕一天或者1个小时,我亲爱的埃斯库拉普①。我从未得过感冒,连5分钟的感冒也没有得过!我从未喝过一口药水,也没有吞过一粒药片!……请相信,我不会在您这儿开始看病,让您开出药方!……噢,我非常高兴与医生为伴!他们都是大好人!不过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当医生摸住你的脉搏,或者看你的舌头时,准会把你的身体搞坏!……言归正传,我很高兴坐在您的身边用餐,如果晚餐丰盛,我会胃口大开的!”
①埃斯库拉普为古罗马神话中的神医。——译者注
布鲁诺大夫没有因为被说倒而感到紧张,不过他认为自己比对方更健谈。在维护医生职业方面,他没有对一位全身披着盔甲的对手进行过多的反击。过了一会儿,汤上来了,每个人只想暖和一下让海风吹得生疼的胃。
开始的时候,除了脸像餐巾一样苍白的德斯兰戴先生之外,轮船的颠簸并没有影响到客人们的食欲。大家感觉不到轮船的左右摇摆和上下浮动。如果这种状况在整个用餐期间不改变,那么各种服务将无可指责非常成功!
突然发出了第一次餐具碰撞声。随后,餐厅的吊灯在客人们头顶上左右摇摆,令人十分担心。摇摆起伏引起了客人普遍的混乱。他们的座椅倾斜得让人害怕,手忙脚乱抓不住牢固安全的地方。酒杯很难端到嘴边,叉子更是常常扎在脸上或下巴上。
大多数的客人受不了了。德斯兰戴先生第一个离开饭桌,惹人注目地匆匆离开,到外边呼吸新鲜空气,另一些客人也跟着走了。这是一场真正的混乱,虽然布卡拉什船长不断劝告:
“这些不算什么,先生们。‘阿洁莱’号的晃动不会持续很长时间!”
“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逃走了!”
“他们向来如此!”布卡拉什船长眨了一下眼睛说道。
“我搞不懂,”我们这位佩皮尼昂人说道,“他们是不是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
要承认这句话并不违背人类社会的法律。即使真的把五脏六腑吐出来,这些可敬的人也不会恢复原样,因为很快又会吐出来。当餐厅领班指挥人送上凉菜时,餐桌上仅有将近10名英勇无畏的客人。除了对餐厅混乱习以为常的布卡拉什船长和布鲁诺医生之外,还有坚守座位的克劳维斯·达当脱;对父亲出逃无动于衷的阿卡托克;没有引起消化功能丝毫紊乱的马塞尔·罗南和让·塔高纳兄弟俩,最后是坐在餐桌另一头的尤斯塔什·奥利安达尔先生。他正紧盯菜看,询问服务生,对“阿洁莱”号不愉快的晃动并无怨言,而且还在挑选面包。
在受到惊吓的客人出逃以后,布卡拉什船长向布鲁诺医生投去一种奇怪的目光,而后者也报以一种奇怪的微笑。两人都心领神会,两人的目光和微笑也投向了餐厅领班无动于衷的脸上。
这时,让·塔高纳推了一下他表兄的胳膊,低声说:
“只不过是一个‘小把戏’。”
“我也这样想。”
“这是我的!”让·塔高纳一边说一边把一片鲜嫩的蛙鱼片划进自己的盘子里。这是坐在旁边的奥利安达尔先生还没顾上享用的鲜鱼片。
下面是对这个“小把戏”的简单解释:
船长——不是所有的船长都这样——似乎为了一个大家能理解的目的,在晚餐开始时,稍微改变了一下轮船的方向,只是轻轻搬动一下船舵,仅此而已。难道会因此而责备他们吗?难道连轮船遇上几分钟的风浪也不允许吗?由于船只颠簸起伏而节约一笔不少的晚餐费用,难道连这样的事情也不能发生吗?……即使真是这样,也不必大惊小怪!
这种混乱状况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尽管远洋轮已变得更平稳、更温顺了,可是客人们也并不想再回到原来的座位上了。
晚餐只剩下了几位真正的食客。他们在极其舒适的条件下,继续他们的晚餐。此时没有人为那些离开餐厅的不幸客人担心,后者都集中在后甲板,痛苦的样子各不相同。

  第四章
在本章中克劳维斯·达当脱谈到了一些事情,让·塔高纳打算尝试一番。
“我亲爱的船长,您的餐桌上有这么多空盘子啊!”克劳维斯达当脱大声说。此时餐厅领班正监视着各种菜肴传递到餐桌上,而且也并未改变他那习以为常的高雅举止。
“或许他担心如果海上气候更糟糕,桌子上的空盘子会更少。”马塞尔·罗南的话引起了别人注意。
“气候糟糕?……可是现在大海平稳如镜。‘阿洁莱’号偶尔遇到过最厉害的风浪!……”
“而且都发生在午餐和晚餐的时候。”让·塔高纳用最严肃的口吻说道。
“实际上,我早已注意到了那些该死的远洋公司是否为了从中得到什么好处。”达当脱漫不经心地说道。
“难道您这样认为吗?”布鲁诺医生大声地说。
“我只相信一件事,”克劳维斯·达当脱说道,“那就是我从来没有停下手中的叉子,即使只剩下我一个人在餐桌旁。”
“您肯定会这样做!”让·塔高纳接着说。
“你已经说过了,塔高纳先生。”
我们这位佩皮尼昂人已经开始直呼他的姓了,好像他们相识了已经48个小时了。
“不过或许会有几位客人重返餐桌。”马塞尔·罗南接着说道,“因为轮船摇摆得不很厉害了。”
“我再向您说一遍,”布卡拉什船长肯定地说,“这只是暂时的,完全是舵手的疏忽大意……领班,请看一看我们客人中……”
“是其他客人中间。阿卡托克,还有你爸爸那位可怜的人。”达当脱又叮嘱了一句。
年轻的德斯兰戴只是点了一下头,他完全知道他的父亲绝不会返回餐厅。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领班不抱任何希望,朝着门外走去。他心里完全清楚,此举毫无用处。当一个旅客离开餐桌,当环境发生了变化,能返回的客人少之又少。空盘子没有盛上食物,对此尊敬的船长和医生阁下也表现出非常遗憾的神色。
一股轻微的排浪改变了轮船的方向,从而使巨浪不能直接冲向船头。留在座位上的10位客人获得了安宁。
看来餐桌上的客人不宜过多,这也是克劳维斯·达当脱所企望的。晚餐重新开始,亲切的气氛又一次形成,客人们的谈话逐渐热烈起来。
下面是所发生的一切。本故事的主人公左右着谈话气氛,方式十分奇妙。布鲁诺医生曾是一名出色的谈话者,此时也感到费力,觉得越来越难赶上他的话头。止·塔高纳说得不多,天知道他喜欢不喜欢听这些长篇废话。马塞尔·罗南只是报以微笑,阿卡托克只知道埋头大吃,一句话也没有听见。尤斯塔什·奥利安达尔先生品尝着美味面包;他把面包浸在领班送上来的布高涅葡萄酒中,而葡萄酒则装在能保持平衡的容器中,其他客人也没有注意听。
克劳维斯·达当脱谈到了法国南方对北方的优势,佩皮尼昂城取得的毫无争议的成就,这个城市中最杰出的人物之一,即克劳维斯·达当脱本人所具有的地位,体面获得的财富为他赢得的尊敬,他精心筹划,并经历过的各次旅行,德斯兰戴一家人不断向他提及的此次奥兰之行的目的,周游这个阿尔及利亚美丽省份的计划……最后是这次他并不关心何时能返回的旅行。
如果认为从克劳维斯·达当脱嘴中吐出的长篇大论会妨碍他将盘中食物送到嘴中,那将是一个错误。恰恰相反,不管吃进还是说出都是随心所欲。在这种令人惊奇的吃饭、说话同时进行时还不忘记喝干怀中的酒。
“多么奇妙的人体机器!”让·塔高纳心里想着。“它工作得多么奇妙!达当脱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典型的南方佬之一!”
布鲁诺医生并不十分欣赏达当脱。但是这是一个多么好的人体解剖课题。从这个人的机体中会找到多少秘密。不过提出解剖开这个人的肚子的建议是不适合的。所以医生仅仅问了达当脱先生是否常常关心自己的健康。
“什么健康?……亲爱的大夫……请告诉我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每个人都会听懂,”大夫回答说。“就是听从大夫的建议,长期地用简便方法锻炼人体的各个部位……”
“如果接受医生的建议,”马塞尔·罗南说,“我们想知道在您那里这种锻炼是否简便?”
“是否经常性?”让·塔高纳接着又问。
“是否经常性,我从没有生过病!”这位佩皮尼昂人一边说一边拍打自己的身体。“至于是否简便,我从来没有看见过。”
“那么亲爱的乘客,”布卡拉什船长问道,“你现在明白我们所说的‘健康’这个词吗?就是为了干杯而说的这个词吗?”
“如果是为干杯而说的这个词,我想我绝对明白。对了,现在我要一口干了这杯香槟,不等饭后甜点了!”
在法国南方“一口干”是很常说的,可是克劳维斯·达当脱说的时候带有很好听的更浓重的南方口音。
饭后酒上来了,各人的杯子都装满了酒,杯口泛起一层白色泡沫。谈兴并没有拔酒淹没,而仍在继续。
布鲁诺医生重新拾起话头:
“达当脱先生,请您回答这样一个问题:为了保持身体健康,您是否不做任何过度的事情?”
“您说的‘过度’是什么意思?”
“哈,哈,过度一词,以及健康一词,东比利牛斯人听不懂吗?”马塞尔·罗南微笑着问。
“听不懂?……不对,罗南先生。确切地说我不知道这个词的含义是什么?”
“达当脱先生,”布鲁诺医生接着说,“所谓过度,就是过度消耗自己,就是毫无节制,放任无度,食欲无忌地消耗一个人的体力与精力,尤其在饭桌上随心所欲的令人遗憾的激动,很快会把胃搞坏的。”
“你说的胃是个什么东西?”克劳维斯·达当脱以更认真的语气问道。
“什么东西?”布鲁诺医生大声说,“可以这样说,它是一部机器,一部制造胃痛、胃炎、胃囊炎、胃肠炎的机器!”
布鲁诺大夫一口气说出一连串用胃打头儿的词时,似乎很高兴胃可以生成这么多的特别的疾病。
总之克劳维斯·达当脱仍坚持认为所谓损坏人类健康一词是一个陌生的词。因为他拒绝承认这些病的名字包含着某种意思,让·塔高纳非常激动,说了一句能体现人们大吃大喝的话:
“看来您没有参加过婚礼?”
“没有,因为我从没结过婚!”
这位古怪人洪亮的嗓门引起餐桌上器皿的碰撞,并发出一连串的撞击声,犹如袭来的一股巨浪。
现在终于明白了,人们无法知道这个难以置信的达当脱是否属于节制型的人,无法知道是否由于习惯性的节制而使他具有非常健康的身体,或者说他的身体是否像钢筋铁骨,任何不良习惯都不会损伤他的身体。
“好了,好了!”布卡拉什船长承认说,“依我看达当脱先生,你肯定会成为一位百岁寿星。”
“为什么不可能呢?亲爱的船长。”
“是啊,为什么不可能呢?”马塞尔·罗南念叨着。
“当一部机器被制造得很结实,”克劳维斯·达当脱接着说,“很平衡,很光滑,很完善,就没有理由不让它永久存在!”
“事实上,是在燃料没有耗尽的时候……”让·培高纳总结说。
“可是并不缺少燃料,”达当脱大声说,他的腰上的口袋动了一下,发出一阵金属的声音。“亲爱的先生们,”他又大笑起来,“你们的难题出完了吗?”
“没有!”布鲁诺大夫反驳道。
他顽固地要把这个佩皮尼昂人逼到死角,让他无路可退。
“错了,先生,你错了!”医生大声说,“再好的机器也会损坏,再好的设备也会在某一天出故障!”
“这要靠维修工修理!”克劳维斯·达当脱一边说一边把酒倒在杯子里,一直到杯子口。
“但是最后,你一定会死的,不是吗?”大夫喊了起来。
“既然我从没有看过大夫,你为什么认为我会死呢?——为先生们健康,干杯!”
在一阵大笑声中,他举起酒杯,同餐桌上每一位客人碰了一下杯子,然后一饮而尽。嘈杂不清、欢快热烈、震耳欲聋的谈话持续到了饭后甜点。各种甜点小吃代替了刚才的菜肴。
随便人们去评说嘈杂的谈话声对那些痛苦不堪躺在船舱的旅客造成的影响吧。邻近的谈话越开心,不幸旅客们的呕吐越厉害。
有好几次德斯兰戴先生走到了餐厅的门口。因为他和他夫人的晚餐已算在船票内,不去吃岂不令人伤心!可是每次刚把门打开,他就感到胃里翻江倒海,只好又迫不及待返回甲板上。
他唯一的安慰就是:
“但愿我们的儿子能吃掉三个人的晚餐!”
其实他的儿子正在一丝不苟地尽最大的努力吃回他父亲付出的费用。
在克劳维斯·达当脱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时,大家又转到另一个话题。人们能否在这个能吃、能喝,身体强健的人身上找到致命弱点呢?他的体格强壮、坚不可摧,各个部位都是最好的,如果是这样,倒也无可争议。但是最终他也要像其他人一样离开人世——我们这样说,是为了不使人们丧失勇气。当生命终结的钟声响起,他的巨大财富又将归谁所有呢?谁来占有这位佩皮尼昂老制桶商的动产与不动产呢?他没有一位直系或非直系的继承人,也没有一位有继承权的旁系亲属……
人们向他指出这一点。马塞尔·罗南说:
“为什么不打算为您创造一些继承人呢?”
“怎么做?”
“就是这样做!”让·塔高纳大声说,“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这个女人年轻、漂亮、举止高贵、文雅,和您一样。”
“让我结婚吗?”
“当然了!”
“这件事我没有想过。”
“你本来早该想到,达当脱先生。”布卡拉什船长大声说。
“你结婚了吗,亲爱的船长?”
“没有。”
“你呢,大夫?”
“从来没有。”
“你们呢,先生们?”
“都没有结婚,”马塞尔·罗南回答道,“在我们这个年龄,一点儿不奇怪!”
“那么,既然你们都没有结婚,为什么要让我结婚呢?”
“为了有一个家庭。”让·塔高纳解释道。
“有了家庭,烦恼接踵而来!”
“为了有孩子,有子孙后代……”
“以后要忍受他们的折磨!”
“总之能有后代为你送路……”
“不如说为你的死而兴高采烈!”
“难道您认为国家不高兴接受您的财产吗?”
“国家……会一口吞掉我的遗产!”
“这不是回答,达当脱先生,”马塞尔·罗南说道,“问题是一个要在一生中创建一个家庭,使他的财产保存在他的后代人手中。”
“说得对。但是一个人不结婚也能办到。”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大夫问道。
“我的意思大家都应该懂得,先生们。从我的方面来说,我更喜欢不期而遇的人。”
“领养孩子,对吗?”让·塔高纳马上反应过来。
“千真万确,这难道不是好出千百倍的主意吗?难道不是最明智的选择吗?人们有选择的权力!当孩子们经历了百日咳、猩红热、麻疹后,人们可以挑选那些身心都健康的孩子,无论这个孩子是黄头发还是黑头发,无论将来是愚笨还是聪明,都可以得到遗产。根据人们的愿望,也可以把遗产给予一个男孩子或者女孩子。根据被绑承人的财产多寡,可以收养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甚至十二个孩子。总之人们可以创建一个由身体和品行都优越的继承人组成的家庭,而无需上帝的恩赐。根据人们的意愿和时间自己满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