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又想起了那个问题,那句“伟大的科学”究竟在哪儿呢?

  我正琢磨着,却看见莎莎进来了,于是我忙拉住她的手问道:“莎莎,如果我要你跟我走,你会不会答应?”

  莎莎飞快地瞟了眼托尼教授,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你干嘛问这个?我怎样你还不知道?总之,你到哪儿我到哪儿……”

  托尼教授促狭地笑了。我有些发急,我知道莎莎没弄懂我真正的意思:“我是要你离开轩人到……另一个地方去。”

  “为什么?没有人要我们走啊!你不可以留下吗?”

  的确,我留下也不等效吗?但是,我的内心有一个声音清楚地告诉我:我不属于这个时代。就好象一个少年闯进成人的圈子最多只是让要发生的事情提早发生,但若是一个成人混进少年人里则永远都不会习惯。

  我们三人正在商量如何离开轩人,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出什么事了?我赶紧跑出去。

  天上有十个太阳!十个太阳凄厉而刺人眼目地在天空中荡漾着,君临芸芸众生。一些更加明亮的冒着火焰的光飞泻而来。

  轩人惊乱地哀嚎着,所有人都“唰”地跪下了,双手举起,向着妖异的天空倾吐无声的词句。虽然听不见,但我从口形上看出他们念的两个字——大神!

  大神、大神、大神……

  不!不是大神!我知道,十个太阳只是大气折光形成的一阵罕见的天文现象,那些亮迹则是碰巧发生的陨石雨。这都是自然现象啊!轩人们!

  我看见头人威普也跪下了他伟岸高贵的身躯,他的脸上不再有平日那种智者的光芒,而代之以无可形容的惊惧与无奈。米高在另一个山坡上奔跑着,他愠怒地瞪着威普。

  我知道眼前的现象不会持续多久,过一会儿就会消失。但是肯定的,那个“大神”会因此在轩人的生活里加深一点印迹。对威普来说,消除这次的影响可能意味着要好几年的时间。

  为了应付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我和托尼教授差不多带来了整个二十一世纪的东西,从最尖端的导弹到最滑稽的电动玩具。现在我要和大神较量一番了。

  当我驾驶着直升飞机拿灭火导弹来到人群上空的时候,四周立刻静得吓人。我噼哩啪啦地朝着起火的地方乱射一气,飘散开来的灭火剂上下翻飞如同五色祥云。

  火灭了,而在空中的怪现象也恰在这时消失了,我真想大声感谢老天爷的配合。我俯瞰全场,一种自豪感充满我的心胸。

  “这是科学!”我大声宣讲着,“没有大神!只有科学才能带来一切,你们不要信奉大神。”

  我激情满怀地宣讲着,我看见轩人蒙昧的脸在科学的洗礼下泛出明亮的光泽,我听见他们在高声地喊叫:“没有大神!只有科学!”

  轩人们拥向祭台,掀掉了大神的祀碑。而大火已被点燃,轩人们拿起木棍打击起高昂的节奏,火光映红了每一张欢乐、激动、仿佛获得了新生的脸。

  啊!啊!科学!

  节奏越发地狂烈了,风与火缠绕着,这时我看见莎莎一步一步地从人群中走出来,她看着我,眼中是晶莹的泪水,脸上是幸福的微笑。人群极规则极小心地簇拥着她,在她所过之处,每个人都趴下身躯,亲吻她踏过的尘土……

  莎莎跨进了火的领地!

  我一下子痴了,傻了!我不能动,我也不能想,我只听见风把莎莎轻柔的诉说送到我的耳边。

  “……我不知道你就是……如果我知道,五年前我就会跳进火里了。阿妈说过,是你赐给我们火,你在火里与神女结合……我来了……亲我爱我吧,我的……”

  大火翻飞,大火掩去了莎莎幸福的微笑和带泪的容颜。

  我昏厥了。

  托尼教授看着我,目光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现在又是我们的时代了,我刚一苏醒便想清楚了发生的一切事情。现在我才知道,其实轩人根本没能形成什么史前高级文明,他们只是我们平庸的祖先。他们在长达数千年的时光里被一种叫作“科学”的图腾耗尽了一切,而正是我把他们推上这条路的。是我亲手摧毁了一个优秀的头人所做的一切,也是我亲手为他们树立了一个让他们膜拜了几千年的幻影,更可怕的是,我竟然亲手害死了我最爱的人。如果说我是罪魁祸首,那我其实是世上最可怜的最令人心痛的罪魁祸首。我曾经发疯似的要求托尼教授重新送我回去,但托尼教授说,即便送我回到九千年前,我也只能因为种种原因眼睁睁看着历史重演。

  “不要伤心。”教授拉着我的手安慰道。

  我缓缓撑起身,机械地向屋外走去。那里是一个平台,从这五十层楼高的地方看出去,天空是瓦样的蓝,我朝着无垠的蓝色走去,我看见蓝天之上有一张微笑的容颜。

  “站住!”托尼教授跟了出来。

  我听见了,但我没停步,我想他能想像到我的坚决,同时他也该知道没有人能拦住我。

  蓝色越来越近。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的一位朋友刚刚告诉我,有一批科学家研究出了一种发射后不衰减的信息波,而且可作超光速传输。”

  我不知道教授干嘛说这些,我只知道那微笑的容颜在等待着我。近了,近了。

  “这意味着人们可以在极短时间内让全宇宙都知道有一个地球存在。按照概率,宇宙中会有数量巨大的高级智慧生命,他们,就快来了!这意味着什么你或许比我清楚。”

  我顿了一下,蓝色在诱惑我。
阴谋

  “唉唷,我的脚!”一个留着寸头的男子冲着旁边一个戴墨镜的男子嚷道,“你是不是没长眼睛?”

  “墨镜”毫不示弱:“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呢?是我踩的,你想怎么着?”

  “怎么着?给老子陪礼道歉。”

  “嘿,我今天偏不这么做,你又能怎样?”

  “你小子想挨揍是不?”

  “想打架?我奉陪!”

  “好吧!”“寸头”冲着“墨镜”就是一拳。墨镜凶狠地扑了上去……

  “怎么样,这射线很有效吧?”一个比斯星人对着的伙伴说,“这种射线的作用就是使人失去理智。而处于一个整体中的各成员若不能互相容忍,不用多久就会变成一锅粥。”

  另一个比斯星人接着说:“这样一来,地球人就会自相残杀,直至全部灭亡。然后,地球就将是我们的了……”

  “没错。”比斯星总统冷冷地说。

  二

  “水变汽油?不会吧?”

  “那还有假?比斯星人无偿提供的技术。瞧,只这么一小滴,就可以把一桶水变成货真货价实的汽油了。”

  “哎呀!太妙了……”

  “更神奇的还在这儿:你再把这桶变成汽油的水取出一滴,放到另一桶水中,那桶水也可以变成汽油。”

  “哇!那我们就不用再怕什么‘能源危机’了。哈……真不错呀!”

  就这样,消失了很久的以汽油为燃料的机动车又大量出现了。由于这种汽油还能将水继续变成汽油,人们便竞相仿效,各种公司、商号也大肆制造、囤积、大发横财,所以没多久,地球上就不存在可供饮用的水了。这应了一句五十年前地球人的一句公益广告词:“地球上的最后一滴水,将是人类的眼泪。”

  比斯星人看到这一切,阴险地笑了一下,说:“愚蠢的地球人!汽油再好,也不能拿来喝啊!”

  三

  “如果消灭了所有的农业害虫,那么粮食产量还会增长很多。”世界农业部部长高兴地对我的助手说,“就这样定了,从比斯星进口那种可以消灭所有害虫的高效杀虫剂。”

  果然是高效杀虫剂,没多久,地球上就没活着的害虫了。但是,许多益虫、益鸟吃了中毒而死的害虫,也纷纷死去,自然界中的动物又因误食被毒死的益虫、益鸟而死,毒素就一步步传递,直到地球上不再有动物为止。终于有这么一天,地球人类普遍地争夺粮食自相残杀。

  农业部部长这时才感到自己错误的决策造成的严重后果。他的助手又带来了比斯星人的消息:“比斯星人有种产品可以解决地球的动乱。”农业部部长喜出望外:“什么产品?”“枪!”

  “是的,超强杀伤力的比斯射线枪,一扫一大片───这不是很爽吗?”比斯星总统点点头说,嘴角浮现一丝微笑。

  四

  “现在宣布一个好消息。从今以后,垃圾将不再是我们这个星球的问题了。我们从比斯星进口了这种高效燃烧剂。它可以将任何垃圾焚烧成为无害的气体。现在请观看用高效燃烧剂焚烧垃圾的现场表演。”

  只见一批工作人员取出了一些白色粉末洒在一堆垃圾上,然后点上了火。片刻过后,垃圾不见,变成一缕缕青烟。

  于是,这种方法就成为了地球人处理垃圾的方法。

  几年后,科学家宣布了一个坏消息:比斯星人的高效燃烧剂的耗氧量是普通燃烧剂的一万多倍;更重命的是,这种燃烧剂燃烧时可发出一种射线,那种射线可以杀死所的绿色植物。最后的结论是:地球上的氧气将不能维持六十五亿人口的呼吸,人口将因此而下降到一个很低的数目。

  又过了几年,零零星星残留的人类已衰弱得只能苟延残喘了,对于任何外星人的入侵也无能为力了。

  比斯星人像飞蝗一样降落地球。比斯星军队捕获了全球仅存的最后几十个骨瘦如柴的人类。“全部踩死吗?”比斯星总司令请示道。

  比斯星总统沉吟了片刻,吩咐道:“不,留两对做种。咱们也要保护宇宙稀有动物嘛。”
盘古
长着金属翅膀的人在现实中飞翔,长着羽毛翅膀的人在神话里飞翔。

  ——题记。

  在大劫难到来之前我们有着很多阳光明媚的日子。大学时每逢这种好天气我和陈天石便常常有计划地逃课。请不要误解我是一个坏学生,其实我正是因为太有上进心了才会这么做——我是全系第二名,而如果我不陪陈天石逃课的话他就会在考场上对我略施小技,那么我就保不住这份荣誉。教授们从来没能看出我和陈天石的答案全是一个人做出来的,它们思路迥异但却殊途同归。陈天石的这个技巧就如同中国人用“我队大胜客队”和“我队大败客队”两句话来评价同一个结果一样,只不过陈天石把这个游戏玩得更巧妙而已。

  但不久之后我的名次仍是无可挽回地退到了第三,同时陈天石也成了第二名,原因是这年的第二学期从美国转来了一个叫楚琴的黄毛丫头。就在我和陈天石逐渐变得心服口服的时候,楚琴却突然找上门来要求我们以后逃课时也叫上她,她说这样才公平。此后陈天石和楚琴便一边逃课一边轮流当第一名,我们三人差得出奇的出勤率和好得出奇的成绩使得所有的教授都大跌眼镜。

  在写完了毕业论文的那天下午,我们三个人买了点吃的东西到常去的一个小树林野餐。这是一次略带伤感的聚会,作为校际间的优秀生交流,我们三人已被保送到三个不同的学校攻读博士学位,分别已在所难免。不过我们大家都尽力不去触碰这个问题,分别毕竟是明天,而现在我们仍可以举起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的酒杯欢呼“我们快乐”。

  那天楚琴也破例地饮了点薄酒,以至于后来的她齿颊留香。在陈天石出去补充柴火的时候她探究地望着我说:“我感觉你似乎有点怕陈天石。”我自然连声否认。楚琴连连摇头:“别想瞒我,你和天石之间的小秘密我早看出来了。你不必担心,凭自己的力量你能应付今后的学业。我不是安慰你,是真的。”我疑惑地反问:“你是说我也可以和天石一样?”楚琴笑起来:“为什么要和他一样,做一个真正的天才未必就快乐。”她突然止住,似乎意识到这句话等于直说我是冒牌天才,声音也顿时一低,“对不起,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也许在某种意义上讲,人生最大的不幸正是成为天才。人类中的天才正如贝类受伤产生珍珠一样,虽然光芒炫目但却毫无疑义地属于病态。造物主安排我和天石成为了这样的人,你永远不会知道我们身上流动着一种怎样可怕的血液,你知不知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被内心那些狂热的声音吓醒,我……”楚琴陡然一滞,泪水在一瞬间里浸过了她的眼睑。我不知所措地站立,心中涌动着一股想要扶住她那柳削的肩头的欲望,但在我作出绅士的举动之前,她已经止住泪水微笑着说:“谢谢你花时间陪伴一个喜怒无常的女人,有时候我总觉得你像是我的哥哥。”

  “你们在谈我吗?”陈天石突然笑嘻嘻地冒了出来,抱着一捆柴火。

  楚琴微微脸红,快步迎上前接过柴火,却又急促地回头看我,目光如水一般澄澈。

  之后我们开始烧汤,看着跳荡的火苗大家都沉默了。楚琴仿佛想起什么,她犹豫地问天石:“你还记不记得昨天的实验——那个孤立的顶夸克?”天石添了一把柴说:“估计是记录仪器的错误造成的,欧纵极导师也这样认为。昨天我们观测了包括上夸克下夸克顶夸克底夸克粲夸克奇异夸克在内的六百亿对夸克,只有一个顶夸克没能找到与之配对的底夸克,这应该属于误差。”“可是——”楚琴艰难地开口,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费很大力气,“我是说如果仪器没有出现错误呢?我们以前观测都没出过问题。”“那也没什么,最多不过意味着……”天石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张着嘴但吐不出一个字,过了几秒钟他翻翻白眼大声说,“我看就是仪器的错误。”“天石——”楚琴的声音变得发嘶,“你不能这样武断,难道我说的不是一种可能性?天道循环周而复始,你能否定一切?”天石哑然失笑:“你来中国不久但老祖宗的毒却中得不轻,以后你该少看一些老庄。”“我摒弃装神弄鬼的巫术但赞叹精妙的思想,这也不对?”“那些思想虽然有田园牧歌的浪漫但无疑只是神话。”楚琴黯然埋首,旋即又抬头,目光中有一种我不认识的火苗在燃烧。天石补上一句:“长着羽毛翅膀的人只能在神话里飞翔,而只有长着金属翅膀的人才能在现实中飞翔,你还不明白吗?”楚琴淡然一笑,竟然有孤独的意味:“可我们把前者称为天使,因为它没有噪声和污染。”天石沉默半晌,站起身来踏灭了炊火:“走吧,野餐结束了。”

  第二天传来惊人的消息,楚琴连夜重写了毕业论文,导师欧纵极为此大发雷霆。校方组织了十名专家与楚琴争论,这在这所名校的历史上绝无仅有。这天中午我在天石的课桌里找到一张写着“带我走”三个字的纸条,此后的半天我在一家啤酒馆里酩酊大醉。这天之后我便没有见到楚琴,她和支持她的陈天石一起被学校除名了。本来我可以去送送他们,但我不敢面对他们的眼睛。两个月之后我踏上了去另一所学院深造的旅程,在轰鸣的飞机上望着白云朵朵我突然想到此时自己正是一个靠着金属翅膀飞翔的人,而那最后的野餐也浮现眼前,我仿佛看见楚琴用泪光闪烁的眼睛望着我。泪光划过,陈天石笑嘻嘻地站在旁边,抱着一捆柴火……?

  我有些留恋地环顾四周,在这个实验室里工作这些年毕竟有了感情。我知道几分钟后当我走出地球科学家联盟的总部大楼之后我的科学生涯也许就结束了,对从事物理学研究的我来说这意味着生命的一半已经逝去。昔日的辉煌已经不再,十年来我的事业曾倍受赞誉,而现在我甚至不知道出门后能否有一辆车送送我。我提起行李尽力不去注意同行的讪笑,心中满是悲凉之感。以前的导师现在的地球科学家联盟副主席欧纵极曾劝诫我不可锋芒毕露,否则必定树大招风,但我终究未能听进去。不过我是不会后悔的,从一个月前我宣布“定律失效”的观点之后我就只能一条路走到头了。

  大约在六个月前发生了第一起核弹自爆事件,而检查结果证明当时的铀块质量绝对没有超过临界质量。此后这样的事情又出现了几次,同时还有地磁紊乱、基本粒子衰变周期变短等等怪异现象,我甚至发现连光的速度也发生了变化,每秒三十万公里的光速正是现代物理学的基石。也就是这时我和同行们发生了分歧,他们认为这也许意味着某些新发现将出现了,但我却对外宣布了“定律失效”。作为物理学家我完全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牛顿定律、麦克斯韦电磁方程、相对论量子论支撑我们对世界的理解,宣布它们失效等于是宣布我们的世界将变得无从认识更无从控制。但我只能这么做,当观测事实与定律不再吻合的时候我选择了怀疑定律,而也就是这一点使我遭到了驱逐。不知从哪道门里突然窜出一个高亢的声音:“看那个疯子!”这个声音如此响亮,原本很静的大楼也被吵醒,更多的人开始叫喊:“滚吧,疯子!”“滚吧!异教徒!”我开始小跑,感觉像在逃,可憎的声音一直追着我到大门前。我一直在跑,我想一直这么跑下去……但我被一束鲜艳欲滴的玫瑰花挡住了。我缓缓抬头,看见两朵笑容。?

  沙漠。

  下了很长的舷梯才听不到地面的风声了。我环顾这座大得离谱的球型建筑说:“原来十年来你们就住在这里,挺气派嘛。”天石揶揄地笑:“这哪比得上你联盟院士欧洪住得舒适。”我反诘道:“现在我可不是了。”“‘下野院士’还是比我们强。”我还要反驳却被楚琴止住了:“都十年了还是老样子,我真怀疑这十年是否真的存在过。”楚琴的话让我们都沉默了,天石掏出烟来,点火的时候他的额头上映出了皱纹。“外面死了很多人吗?”楚琴问我。“大约四百万吧,一些建有军事基地的岛屿已被炸沉,过几天联盟总部也将移入地底。军队已接到命令尽快将纯铀纯钚都转为化合物,这是目前最大的危险。”“最大的危险?”楚琴冷笑,“这还算不上。”我盯着她的眼睛:“为什么铀的临界质量改变了?”楚琴没有回答,却转问我一个问题:“还记得那次野餐吗?”我一愣,不知道她为何这样问。难道我会忘吗?那最后的相聚,以及野餐后的十年离别。我不知道他们怎样度过被人类抛弃的十年时光,但我知道那一定很曲折艰难,就如同天石额上的皱纹。“算了,今天你很累了,该休息了。”天石说了一句。我摇头:“你别打断楚琴。”楚琴的神色开始有些恍惚:“还记得我的那个问题吗?那个孤立的顶夸克。现在我还想问你,如果不是仪器错误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离经叛道的问题,一个荒诞不经的问题,但这是两位天才在历经十年磨难之后向我提出的问题。十年前我也许可以学天石付诸一笑,但现在我却知道没有人再能这样做。我扶住额头:“还真有些累了,休息吧。”他俩对视一眼默默离去,走进了同一个房间,他们丝毫没有在意我僵立在门口。片刻之后有种惊心动魄的声音隐隐传出……让人颤栗也让神颤栗。

  在这个流血的星球上,一个渺小的生灵在最后的伊甸园里聆听另两个同样渺小的生灵的近于挣扎的欢愉,这样的联想只一瞬间便令我潸然泪下。

  ……

  ……时间源头空间源头宇宙源头……非时间的时间,非空间的空间,非物质的物质……爆炸……虚无与万有交媾……上夸克下夸克……顶夸克底夸克……粲夸克奇异夸克……它们是孪生兄弟……耦合……力……轻子重子……原子分子……星系……恒长世界。

  但某一天有个底夸克不见了,剩下一个顶夸克孤孤单单,亿万年中从未分离的孪生兄弟少了一个,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的——”我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却发现楚琴仪态庄严地瞑目,她断喝一声:“佛陀云,色即是空。”刹那间慧光照彻,巨大的冲击之下我几难成言。“……逆过程?”

  “秋千下落是因为它曾经上升。”天石漫不经心地晃荡手中的怀表,“最初的宇宙学认为宇宙是静态的,但这意味着在热平衡作用下我们将看到一个熵①趋于零从而‘热死’的宇宙。后来我们认为宇宙是持续膨胀的,虽然这可促使不同形态物质产生温差避免‘热死’,但如果这过程持续下去,我们将看到一个温度趋近绝对零度从而‘冷死’的宇宙。这两种模型都无法解释长存至今的宇宙为何还有活力,想到这一点之后,一切便好办了。宇宙应该是一个秋千。你因为提出‘定律失效’而被驱逐,其实你是对的。宇宙现在正处于即将进入回缩的时刻,那个陪伴了牛顿的一生,陪伴了爱因斯坦一生的时空正在发生巨变,定律怎能不变?当年那些卫道士们把我和楚琴从学院里驱逐出来,但却让我们发现了整个宇宙。我蔑视他们,当秋千就要开始下落的时候,他们还不相信势能也能转化为动能。”

  “铀的临界质量改变也是这个原因?”

  “当宇宙回缩,一切定律均会改写,常温宇宙复为高温高能的宇宙奇点②。这本身就是一个颠倒的热力学第二定律。”

  我已说不出话。我想象一个秋千在寂寥的虚无中晃荡,它在最高点的突然俯冲带给我的惊骇无法言表。原子在颠倒的秩序里崩塌,而曾经包罗万象的宇宙正向奇点奔去。我想象有着无数生灵连同它们的爱与梦想的世界会如同一笔错画的风景般消逝无痕,但我其实找不出这风景究竟错在了哪里。

  也许他们说出了真理。如果时空无限现在即是永远,可谁能活在一个永远的年代里呢?隐隐地我似乎听见了一个声音,像梦一样缥缈:天塌了。

  “零并不是虚无,它等于所有的负数加所有的正数,这实际上就是包罗万象。当你掌握了它,你就会面对一个两方等重的天平,这时哪怕你只吹一口气也足以随心所欲地操纵一切。物质与能量、时间与空间都存在于你的转念之间,多么壮观多么美妙……”

  我大汗淋漓地惊起,心中怦怦乱跳。四周是浓稠的黑暗,但我却感到有什么人在角落里窥视着我,这种感觉是那样强烈,我猛地摁亮照明灯。没有人,的确没有,我暗暗吐出口气。我不想再回到刚才的梦境中去,也许可以出去走走。

  在这座建筑的东部一块面板挡住了我。我试着摁下绿色开启按钮,一个显示器开始显出几行字:一号特权者楚琴,二号特权者陈天石,三号特权者欧洪。我盯着屏幕,想不到自己已被吸纳。这时显示器又打出一行字:确认为特权者。随着一阵轻微的声音面板移开了,然后我便看见了——巨人。我下意识想逃,在巨大的阴影压迫下我已难于呼吸,我甚至调动不了自己身上的肌肉。背后又传来响动,我悚然回头,是天石和楚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