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起来,在裤子上蹭掉手心的汗。尽管一切都发生在头脑中,我总觉得自己一定做错了什么事情。难道托莉脸上出现古怪的神情,只是因为她不知该怎么告诉我“你是一个多么糟糕的人”?我希望她有话直说。
“你的测试结果,”她说,“有点复杂。抱歉,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复杂?
我双手抱膝,把头埋了进去。此刻我希望自己有大哭一阵的冲动,只有泪水才能给我释放的感觉,可我并不想哭。怎么可能通不过一场根本没法准备的考试呢?
时间一分一秒划过,我愈加忐忑不安。每隔几秒钟,我都要抹一下手心的汗,也可能是这么做,能让我平静点儿。我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他们告知我不属于任何派别,那该怎么办?难道我要和其他无派别的人一起睡在大街上?我做不到。我很清楚,无派别不仅仅意味着生活贫穷困顿,还意味着我会彻底脱离社会,和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社区隔离开来。
母亲曾告诉我,我们无法独自生存,即使可以,我们也不愿意过那种生活。没有了派别,我们就没有了目标,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想到这里,我不禁摇了摇头。不能想这些,我必须保持冷静。
终于,门开了,托莉走了回来。我紧紧抓住了椅子的扶手。
“抱歉,让你担心了。”托莉说。她站在我脚边,双手插在口袋里,脸色看起来紧张又苍白。
“碧翠丝,你的结果是,无法定义,”她说,“通常情况下,每场情境模拟都能够排除一到两个派别。但你的情况不同,我们总共只能排除两个派别。”
我瞪大眼睛望着她:“两个?”我突然感觉喉咙发紧,以至于说不出话。
“在第一场情境模拟中,如果你本能地厌恶刀子而选择奶酪,情境模拟会带你进入另一种情境,测试你的友好派倾向,但很显然,这种情况没发生,所以我们排除了友好派。”托莉边说边挠了挠她的后脖颈。“测试采用线性法,凸显一个派别排除其余的。你做的一系列选择几乎排除了诚实派这一可能性,我就转换至公交车情境,以验证这个假设。你说了谎,这样就可以彻底排除诚实派。”她冲我微微一笑,“别担心,只有诚实者才会完全说实话。”
心里的疙瘩终于解开了一个,或许,我不算个太糟糕的人。
“我想这话也不完全对,会说实话的人除了诚实者,还有无私者。”她突然插了一句话,“所以,我们遇到一个问题。”
听到这话,我惊讶得张大了嘴。
“一方面,你宁愿自己扑到狗身上,也不让狗攻击到小女孩,这是无私派的反应,但另一方面,在公共汽车上,你对那个人的求助无动于衷,拒绝说出事实,这又不是无私派的反应。”说到这,她叹了口气,“面对狗的进攻,你没有躲开,这是无畏派的反应,但你却没有选择刀子,这又不是无畏派的反应。”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你能够灵活机智地应对狗的进攻,这是博学派的特征,但在第一个模拟场景中却犹豫不决,这点又让我很费脑筋。可是——”
“等一下,”我打断了她的话。“你是说,你还不知道我的结果是什么?”
“是,也不全是,”她解释道,“我的结论是,你的测试结果是无私派、无畏派和博学派个性各占三分之一。得出这种测试结果的人…”她回头看了下,好像期待有人能来救场,继续说道,“…我们称为…分歧者。”说到最后三个字“分歧者”时,她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脸色又变得紧张苍白起来。她绕到椅子另一侧,俯身向我。
“碧翠丝,”她神情凝重地对我说,“无论如何,你绝对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这点非常重要。”
“我们不应该分享测试的结果。”我点点头,“这我明白。”
“不行。”托莉在椅子旁跪下,手臂靠着扶手,脸贴近了我的脸,“这不一样。我的意思不仅是你现在不能告诉别人;我是说你永远不能告诉任何人,永远,不管发生什么事。异于他人是极其危险的。明白了吗?”
不明白——测试结果没有定论怎么就会有生命危险?——可我还是点点头。反正我也不会把结果告诉别人。
“好。”我从椅子扶手上拿开双手,站起身,感觉有些眩晕。
“我建议,”托莉说,“赶紧回家去。你还有很多事情要考虑,和其他人一起等对你没好处。”
“我得先告诉我哥。”
“我会告诉他。”
我摸着自己的额头,低着头走出房间,不敢直视托莉的双眼,也不敢去想明天的选派大典。
不管测试结果如何,现在该我自己选择了。
无私派。无畏派。博学派。
分歧者。
我决定步行回家。父亲在晚上会例行检查家庭出行记录本,检查我们的出入情况,如果我坐车提早到家的话,他就会发现,我还得解释怎么回事。走回去吧。当然,我还必须在迦勒向父母提起任何事情以前截住他,我信得过迦勒,他可以保密。
我走在马路中间。汽车遇到路口转弯经常横冲直撞,所以这样走安全些。有时,在我们家附近的街上,我能看见一些曾标过黄线的地方,现在也不起什么作用,毕竟没几辆车经过。我们也不需要交通信号灯,而在有些地方,它们摇摇欲坠地吊在那里,好像分分钟钟都会掉下来。
市容改造工程渐渐地在城市铺开,干净的新大楼和摇摇欲坠的旧房子交错着。新建的高楼大厦大多靠近沼泽,而在很久以前,那里本是一湾湖水。我母亲工作的无私派志愿者机构负责大部分的改建工作。
每当我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来看无私派的生活方式,就觉得非常美好。当我眼见家人相处和谐;当我们一起参加晚宴时,餐后,大家自觉地一起收拾清理;当我目睹迦勒帮陌生人搬重物:我就再一次爱上这种生活。可话又说回来,在现实生活中,我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无私者,心里总觉得太过无私等同于虚伪。
但是选择别的派别就意味着我弃绝自己的家庭,永远回不了家,一生一世不得反悔。
当我穿过无派别区域的外围时,看到的是满目的断壁残垣,破旧的建筑物就快散架,脚下的路面残破不堪。有的路段甚至全部坍塌,污水管道与废弃的地铁轨道都暴露在空气中。我捂住鼻子,顶着下水道和垃圾散发出的恶臭,小心地快步前行。
无派别的人生活在这里,因为没有通过各个派别的考验,他们生活窘困,从事那些别人不愿做的工作。他们有清洁工,建筑工,以及拾荒者;还有人制作布料,开火车或者开汽车等。工作的回报是食物跟衣服,不过,就如我母亲说的,他们吃不饱,也穿不暖。
这时,我看到一个无派别男子站在前面拐角处,穿一身破烂的棕褐色衣服,下巴上的皮肤松弛下垂。他盯着我看,我也回望过去,目光一时没法移开。
“打扰一下,你有什么可以吃的吗?”他冲我说,声音有些嘶哑。
我突然感到喉咙哽咽,一个坚定的声音回响在脑子里:低下头,别理他,向前走。
不。我使劲摇头否认这个自私的声音,我不该害怕眼前这个人,他需要帮助,应该尽我所能地帮他。
“嗯…有。”我回应着,把手伸进书包。父亲告诉我包里要随时备些食物,确切地说就是这个原因。我拿出一小袋苹果干给了那个人。
他伸过手,没接过苹果干,反而抓住了我的手腕,冲我咧嘴一笑,露出一个很大的牙缝。
“天哪,你眼睛真美,”他说,“不过其余地方长得太普通了,真可惜啊。”
我的心怦怦地跳,忽然害怕起来。我用力往回抽手,但他抓得更紧了。还有一股辛辣刺鼻的口臭味扑面而来。
“亲爱的,你看起来太小了,不该自己到处乱走。”他说道。
我不再反抗,挺了挺身板,我知道自己看起来显小,用不着别人来提醒。“我比看起来大多了,我已经十六岁了。”我反驳道。
他突然吃惊地咧开嘴,露出了灰白的臼齿,一侧还有个黑洞。我也分不出那是微笑还是嘲笑。“那么是不是对你来说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择派前一天?”
“放开我,”我突然听见了耳朵里振荡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清晰而严厉——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感觉不像我自己说出来的。
我已盘算好了,知道该干吗。我想象自己胳膊肘向后击中他,好像看见那袋苹果干飞了出去,我还听到了自己奔跑的脚步声。没错,我已准备好揍他一顿。
可是接下来他松开了我的手腕,拿走了苹果干,还说了句:“小姑娘,选择要明智。”

第四章 彷徨

看了一下表,我比平时早五分钟走到家门口的街。表算是无私派唯一允许佩戴的饰品,只因为它有实用价值。表带是无私派一贯的灰色,表盘则是玻璃的。只要我把手表倾斜到一个角度,就能越过指针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们这条街上的房子大小和样子全都一样:清一色的灰色水泥建筑,带几扇经济实用的长方形窗子。房前屋后的草坪都种满了一种马唐草,信箱是金属材质的,毫无生气地立在房前。对很多人而言,眼前的景象阴郁沉闷,但对我来说,它们的简朴令人感到安心。
之所以简朴,并不是鄙弃个性,就像其他派别有时解读的那样。我们的房子,我们的衣服,还有我们的发型,每一样都意在让我们忘记自我,远离虚荣、贪婪和妒忌等一切自私行为。如果我们拥有不多,所要又很少,大家都是平等的,我们就不用羡慕任何人。
这些年过去,我一直逼着自己爱上这种生活。
我坐在门前台阶上,等着迦勒回来。没等很长时间,一分钟过后街上出现了几个穿灰色长袍的身影,我听见了笑声。在学校,我们都会保持低调,淡化自己的存在,一旦回到家便是另一幅景象:欢声笑语,嬉戏打闹。我天性喜欢讽刺挖苦别人,这点还是不受欢迎。这天性总会伤到很多人。无私派希望我压制这种本性也许很有好处。或许我没必要非得离开家人。如果我逼着自己做一个合格的无私者,也许就会成为真正的无私者。
“碧翠丝,怎么了?你还好吧?”迦勒问我。
“挺好的。”他和苏珊,还有她哥哥罗伯特在一块儿。苏珊疑惑地看着我,就好像和她早上见到的我是不同的两个人。我耸耸肩,故作轻松:“测试完以后感觉不舒服,肯定是他们给的那瓶药水的事儿,不过我现在好多了。”
说着我故意挤出一个自信的微笑。苏珊和罗伯特好像被我说服了,看起来不再担心我的精神状态,但迦勒还眯着眼盯着我看,一如他怀疑别人口是心非时那样。
“今天你们两个是坐公车回家的吗?”我问苏珊和罗伯特。我当然不关心他们是怎么回家的,只想转移话题罢了。
“是啊。我们老爸今天得工作到很晚,没时间接我们。他也让我们在明天的选派大典前花时间好好想一想。”苏珊说。
一听到“选派大典”四个字,我的心就狂跳了起来。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欢迎你们晚点儿过来玩。”迦勒有点殷勤地说。
“谢谢你。”苏珊给了迦勒一个微笑。
罗伯特挑着眉毛看了我一下。似乎有一年了,每当迦勒和苏珊以无私派才懂的那种试探性的方式调情时,我和罗伯特都会交换一下目光。迦勒的眼睛似乎长在了苏珊身上,就这么目送她离去。每当这时,我就得扯着他的胳膊,把他从呆呆的凝视中拽回来。我把他拉进家里,关上身后的大门。
他转头望着我,笔直浓黑的眉毛凝在一起,挤出一条很深的皱纹。他皱眉时的样子,我觉得更像母亲。也就在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他和我们的父亲过着一样的生活:选择留在无私派,学一门手艺,娶苏珊为妻,组建新家庭。那应该非常美好吧。
我应该看不到了。
“现在他们都走了,你可以把实话都告诉我了吗?”他轻声问道。
“实话是,我不应该告诉你,你也不应该问。”我说。
“所有那些规则你都破坏了,唯独这个不行吗?即使这么重要的事也不行?”他的眉毛又皱在一起,还咬着嘴角。尽管他的措辞是在责问我,可听起来像在打探消息,实际上是想知道我的答案吧。
“那你呢?你会告诉我你的测试结果吗?”我眯起双眼。
四目相对。我似乎听到了火车鸣笛,微弱得像风吹过小巷时的呼哨,但当我听见时我知道就是它,听起来像无畏派在召唤我去跟随他们。
“求你…求你不要告诉爸妈我的事,好吗?”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我只想赶紧上楼,然后躺下来。先是接受测试,接着步行回家,路遇无派别男子,这些让我感到筋疲力尽,想好好休息一下。但今天轮到我做晚饭了——父亲做了昨天的晚餐,哥哥负责今天的早餐,母亲准备了今天的午餐。我深深吸了口气,站起来走进厨房。
大约过了一分钟,迦勒过来帮我。我咬了咬牙,心里很不爽。他总是什么事都帮忙,那种天生的善良和本性的无私最让我恼火。
我们谁都没理谁。我负责在炉子上炒豌豆,迦勒从冰箱里拿出四块鸡肉,等着它们化开。农场距我们很远,我们吃的食物大多是冰冻或罐装的。记得母亲曾经提过,在很久以前,人们很少买转基因食品,因为觉得它们不是天然的。可现在,我们只能吃转基因食物,别无选择。
爸妈到家时,晚饭准备好了,餐桌也已铺好。父亲进门后丢下包,亲了亲我的额头。很多人觉得我父亲性格固执——或者说太固执了——不过他也很慈爱。我努力让自己只看他的优点,很努力。
“个性测试怎么样?”他问我。我正把豌豆倒进上菜的碗里。
“还不错。”我答道。我永远做不成诚实派,我太容易撒谎了。
“我听别人说,有个测试结果出了岔子。”母亲插了一句。和父亲一样,她也是政府人员,既负责城市拆迁改造工程,也负责招聘个性测试的测试员。不过她主要的工作是组织人帮助无派别者,给他们提供食物、住处,还有工作机会。
“真的吗?”父亲问道。说实话,个性测试很少出状况。
“我不太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我朋友艾琳告诉我的。她说其中一个测试者的测试出现了小问题,所以他们不得不口头宣读测试结果。”母亲边说边优雅地把餐巾摆到每个盘子旁边。“好像是一位同学不舒服,提前回家了。”她耸耸肩,“希望他们好起来。你们俩听过这件事吗?”
“没有。”迦勒说。他冲母亲笑了笑。
我哥哥也永远做不成诚实派。
大家在餐桌边坐下来,我们家习惯于把菜向右传,而且得等所有人的食物都盛好才能吃饭。父亲把手伸给母亲和哥哥,他们又把手递给父亲和我。我们手拉着手一起做祷告。父亲感谢上帝赐给我们食物、工作、朋友,还有家庭。不是所有无私派家庭都信耶稣,但父亲经常说,我们应该忽略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因为差异是产生分歧的根源。其实,我到现在还不太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那么,”母亲冲着父亲说,“说说吧。”
她拉过父亲的手,拇指轻轻地抚着他的指关节。我盯着他们那紧握的手,一时思绪万千。父母很相爱,可他们很少在我们面前表露太多爱慕之情。他们常常教育我们,肢体的接触会产生巨大能量,也正是这个原因,我自小对它都小心提防。
“告诉我,你在苦恼什么。”她又加了一句。
我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地盯着自己的盘子。母亲那敏锐的洞察力有时会让我大吃一惊,可现在它们刺痛了我。为什么我总这么关注自我,竟丝毫没有觉察到父亲双眉紧锁,神情沮丧。
“今天工作上遇到了些麻烦,”父亲应道,“确切地说,是马库斯遇到些麻烦。”
马库斯是父亲的工作搭档,他们都是政治首领。这座城市由五十人组成的议会管理,他们全部来自无私派。因为我们这一派以不逢迎偏私、无私奉献著称。这些领导者也全部通过推举制度选出,他们全都为人正派、坚忍不屈,也具备非凡的领袖特质。其他四大派别也分别推举各自的代表。在特殊问题处理上,各代表的意见也会归入考虑范围,但最终决定权还是在议会手中。议会决议虽然由大家共同做出,但马库斯在其中影响巨大。
自五大派别形成的“大同之日”起,这种体系一直延续至今。在我看来,这种体系一直存在的根源在于人们害怕它若崩解可能造成的结果:战争。
“是有关珍宁?马修斯写的文章吗?”母亲问。珍宁?马修斯凭着极高的智商当选,也是博学派唯一的代表。父亲对她满腹怨言。
我抬头问:“什么文章?”
迦勒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按理说,吃饭时,我们不能随便讲话,除非父母直接问我们问题,可惜他们一般不会问。就如父亲所说,我们的倾听是他们的福气。饭后,在客厅里他们也会听我们讲。
“正是。”父亲说。他眯起了眼睛:“这高傲自大、自以为是的狂徒…”他停下来,清了清嗓子,“抱歉,但是她发表了诋毁马库斯人格的文章。”
我扬了扬眉毛。
“她怎么说?”我问。
“碧翠丝。”迦勒轻声警告我。
我低下头,把手里的叉子翻过来翻过去,直到羞红的脸上余热退去。我讨厌别人嗔责我,尤其是我哥哥。
“文章说,马库斯对儿子的暴力和残忍,是他儿子背叛无私派、选择无畏派的原因。”父亲答道。
很少有生在无私派家庭的人选择离开,一旦有人离开,我们都能记住他们的名字。两年前,马库斯的儿子,托比亚斯,离开无私派转入无畏派时,马库斯极为震惊。托比亚斯是他唯一的孩子,也是唯一的亲人——他的妻子在生第二个孩子时死去,婴儿也在几分钟后离开这个世界。
我从未见过托比亚斯。他很少参加社区活动,也从未跟他父亲来我们家吃过饭。关于他转派这件事,我父亲一直觉得那很不正常,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
“残忍?马库斯吗?”母亲摇摇头,“可怜人,他的伤疤被人一次次揭开。”
“你是说他儿子的背叛吗?”父亲冷冷地说,“这点我其实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博学派握着这个把柄攻击我们已经好几个月了。我敢保证,事态还会严重下去。”
我不该再次插嘴,但实在忍不住,话脱口而出:“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碧翠丝,为什么不能趁此机会好好听你父亲说?”母亲温柔地说。这措辞更像建议而非命令。我看了一眼坐在桌子对面的迦勒,他眼中是那种不以为然的神情。
我盯着碗里的豌豆,没把握还能忍受这种生活多久。是我自己不够好。
“这你知道,”父亲继续说道,“因为我们有他们想要的东西。知识凌驾于一切的结果就是对权力的迫切渴望,这会让他们误入黑暗空虚的歧途。无私派能够看到这点,我们应该感到庆幸。”
我点下头。尽管个性测试结果显示我也具有博学派的特性,但我不会选博学派,因为我是我父亲的女儿。
饭后,父母亲忙着收拾碗筷。迦勒想去帮忙,但被他们拒绝了。今晚,他们希望我们独处,而不是一起待在客厅里,这样我们就能好好考虑一下明天的选派大典。
如果我把分歧者的结果告诉家人,他们也许可以帮我做出选择。但我不能这么做。每当我守口如瓶的决心动摇时,托莉的警告就清晰地飘荡在耳边。
我和迦勒一起上楼,就在爬到最后一级台阶,准备回各自的卧室时,他把手搭在我肩上拦下我。
“碧翠丝,”他看我的眼神异常坚定,“明天的选派大典,我们要考虑爸妈的感受。”他的声音有点尖锐,“但是…但是我们也要听一下自己的心声。”
听到他的话,我的心微微一震,只说了句这情景下该说的话:“个性测试又左右不了我们的选择。”
他微微一笑:“是这样吗?”
他捏了捏我的肩膀,转身走进他的卧室。我往里瞥了一眼,床铺没整理,桌子上杂乱无章地摆着几摞书。他关上了门。我多希望自己告诉他,我们正在经历相同的困惑,我多希望对他说出我的心声,而不是客套话。可是承认自己需要帮助的念头实在难以忍受,想到这里,我转身走开。
进了房间,当我关上身后的门,突然意识到明天的选择再简单不过了。如果我够无私,那我会选择无私派;如果我够勇敢,我就选择无畏派。选择哪一个,就证明我属于它。明天,这两种特质将在我内心交战,只有一方可以胜出。

第五章 选派大典

选派大典的日子到了。我们乘公车前去,车上挤满了灰色衬衫配灰色宽松长裤的无私者。车窗外,一圈浅浅的阳光穿过云层,如同点燃的烟头。我自己永远一支烟也不会抽——它们跟虚荣心紧密相连——可在我们要下车的楼前却有一群诚实者在那里吞云吐雾。
我得头向后仰才能看见中心大厦的楼顶,它高耸入云,顶端在浮云中若隐若现。这是这座城里最高的建筑,我坐在家中的卧室就能透过窗子遥遥望见两个尖塔上闪动的灯光。
我跟在父母亲后面挤下车。迦勒看起来神情镇定,没有一丝焦虑,我也想如此,假如我知道怎么做的话。可我的感觉截然不同,心脏好像随时要跳出胸膛,走上台阶时我紧紧抓住迦勒的胳膊,好稳住自己。
电梯里人挤人,父亲主动让出我们的地方给友好派,而我们毫不迟疑地跟着他爬楼梯。我们给无私派的人开了先例,不一会儿,我们三人就在半明半暗的灯光里湮没于一大群爬楼梯的灰压压的身影中间。我并入他们一致的步伐。听着爬楼的脚步声,看着周围行为一致的无私派同胞,我突然觉得,做个无私者也挺好。如果选择无私派,我慢慢地就会适应他们蜂巢式的集体意识,永远只照亮别人。
可我累得两腿酸痛,喘着粗气,又被自己弄得心烦意乱。一想到举行选派大典的大厅在二十楼,而我们要爬整整二十层的楼梯,我就有点退缩。
第二十层楼终于到了,父亲拉住大门,像哨兵一样站在门口,无私者一个个走过他身边,进入大厅。我本想等他一起走,却被人流推出了楼梯间,推进了大厅。在这里我将决定我以后的人生。
大厅呈圆形,各派别的十六岁少年坐在外圈。我们还不能算正式成员,今天我们会选择一个派别,成为新生,如果通过考验,就能成为真正的派别成员。
大家依据姓氏的首字母顺序进行排序,很可能今天以后我们和这姓不再有关联。我排到迦勒和丹尼尔?泼勒中间。丹尼尔是个友好派女孩,她两颊泛着红晕,穿一件明黄色的连衣裙。
给家长们准备的椅子组成又一圈,根据派别,他们被安排在五个区域。选派大典中,并不是所有家长都会参加,但来的人仍然不少,场面很壮观。
按照派别规则,五大派别轮流组织开展年度选派大典,今年轮到无私派主持。马库斯会在开幕式上致辞,并按照姓氏字母的逆序宣读名字。这样,迦勒会在我之前进行选择。
最里面一圈摆着五个金属碗,大得足以让我整个人蜷起身子钻进去。每个碗里放有不同物体来指代不同派别:灰石代表无私派,清水代表博学派,泥土代表友好派,点燃的炭火代表无畏派,玻璃代表诚实派。
马库斯喊到我的名字时,我要走到三个圈的最中央,而且不许开口说话。他会递给我一把刀子,我要用刀割破手指,把血滴到所选派别的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