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宾人似乎不会轻易放弃一颗行星。”简说。
“他们没有,”里比斯基说,“我们交换来的。我们给了他们一年前从盖尔塔人手上抢来的一颗小型行星。加辛希尔对他们反正用处不大。这是一颗六级行星,化学构成与奥宾本土足够相似,因此时常有奥宾人被当地病毒害死。但人类和当地化学构成完全不兼容,因此我们不会感染当地的病毒、细菌和其他鬼东西。奥宾人得到的盖尔塔行星并不怎么好,但总比这儿更适合生存。公平交易。那么,你们有找到时间看殖民者的档案了吗?”
“找到了。”我说。
“有什么想法吗?”里比斯基问。
“有,”简说,“选拔过程简直是发疯。”
里比斯基对简微笑道:“要是哪天你会玩外交辞令了,我反而会不知该如何是好。”
简拿起个人终端,调出选拔过程的信息。“极乐星的殖民者是彩票摇出来的。”她说。
“首先要证明身体能够适应严酷的殖民环境,然后才能参加摇奖。”里比斯基说。
“京都星的殖民者都属于同一个厌恶技术的宗教组织,”简说,“那他们怎么登上殖民飞船?”
“他们是门诺派教徒殖民者,”里比斯基说,“他们不是疯子,也不是极端分子。只是尽量活得简单。这在新建立的殖民地可不是坏事。”
“翁布里亚的殖民者是通过游戏节目选出来的。”简说。
“没有赢的玩家就滚回家。”我说。
里比斯基不理我。“对,”他对简说,“游戏节目,要求参与者在考验忍耐力和智力的几项测试中互相竞争,忍耐力和智力到了洛诺克肯定用得上。萨根,所有殖民地都有我们的身心标准清单,洛诺克的每一名殖民候选人都必须符合这些条件。除此之外,如何选拔就由殖民地自己说了算。其中有一些,例如伊利星和中国星,他们的选拔过程就很标准。另外一些不太标准而已。”
“但你并不担心。”简说。
“只要殖民者符合我们的要求,我就不担心,”里比斯基说,“各殖民地提供殖民候选人,我们按我们的标准再次检查。”
“他们都通过了?”我问。
里比斯基哼道:“远着呢。阿尔比恩殖民地的领导人从敌对名单里挑选殖民者,罗斯星的殖民人选是出价最高的一批人。最后我们只好出马监督这两个殖民地的选拔过程。不过,最终结果是你们得到了一批我眼中最优秀的殖民者。”他转向简:“就这么说吧,比起从地球来的殖民者,这帮人不知道要好到哪儿去了。我们的筛选算不上严苛。我们的哲学一直是这样的:只要你能走上殖民运输船,你就入伙了。不过,我们为这个殖民地稍微提高了一点标准。所以别担心,你们的殖民者足够优秀。”
简向后一靠,没有完全被说服。我不怪她。我也没有完全被说服。我们三个人陷入沉默,交通艇忙着靠港停泊。
“你们家女儿呢?”里比斯基问,交通艇慢慢停稳。
“她还在新果阿,”简说,“负责打包行李。”
“还有和朋友开告别派对,这方面我们想得越少越好。”我说。
“青春期。”里比斯基说,站起身继续说,“现在嘛,佩里,萨根。记得我说过这次移民已经变成了媒体闹剧吗?”
“记得。”我说。
“很好,”他说,“准备好见见小丑们吧。”他领着我们下交通艇,走向闸门,殖民联盟的所有新闻媒体似乎都在蹲守我们。
“我的天。”我在通道里停下。
“现在来不及惊恐了,佩里,”里比斯基挽住我的胳膊,“他们已经知道了你的所有事情。你就出去接受他们的考问吧。”
“那么,”扬·克拉尼茨悄悄挤到我旁边,我们降落洛诺克星还不到五分钟,“身在涉足一颗新星球的首批人类之中是什么感觉?”
“我这不是第一次了。”我说,用脚趾戳戳地面。我没有看他。过去这几天里,我越来越讨厌他的油腔滑调和适合上电视的好相貌。
“是啊,”扬说,“但这次没有谁企图一枪崩掉你的那只脚。”
我终于扭过头看他,见到一脸烦人的假笑,这在他们翁布里亚母星似乎是胜利者的笑容。我从眼角看见他的女摄像师贝阿塔·诺维茨正在慢吞吞地拍一个全景镜头。她让摄影机记录所有东西,回头再根据需要剪辑。
“说这话还为时尚早,扬。还有的是时间看人中枪。”我说。他的笑容微微一抖。“现在嘛,你和贝阿塔另外找个人去骚扰吧。”
克拉尼茨叹口气,打破伪装。“听我说,佩里,”他说,“你知道,等我剪辑这段,你会怎么看怎么像个混球的。你应该让语气缓和一点,明白吗?给我点可以做文章的素材。我们真的很想做战争英雄这个题材,但你给我的东西实在太少。来吧,你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天在上,你在地球上做的就是广告业。”
我气呼呼地挥手叫他滚蛋。克拉尼茨望向我右边的简,但没有尝试让她评论一两句。在我不知道的某个时刻,他应该找过简采访,我猜简最后吓得他屁滚尿流,但那一段大概没有视频记录。“走,贝阿塔,”他说,“我们反正也得拍一段特鲁西约了。”他们走向着陆舰艇,去找一位更会说话的殖民地未来领导者。
克拉尼茨让我脾气暴躁。整趟旅途都让我脾气暴躁。表面上是我、简和几位殖民者代表去现场考察,看看我们的殖民点选址,深入了解这颗行星。实际上这是一场媒体野餐会,我们这些人都是明星。拉着我们下去转一圈,拍几张照片就回去,这纯属浪费时间。克拉尼茨是把外表看得比实质更重要的烦人精典范。
我扭头对简说:“等殖民点启动后,我可绝对不会想念他。”
“你肯定没有仔细读殖民者的档案,”简说,“他和贝阿塔都是翁布里亚殖民小组的成员。他会和我们在一起。他和贝阿塔为此还结了婚,因为翁布里亚不允许单身人士殖民。”
“因为已婚夫妻更能适应殖民生活?”我猜测道。
“应该说夫妻竞争的游戏节目更有娱乐性才对。”简答道。
“他参加了那个节目?”我问。
“他是主持人,”简说,“但规则就是规则。他们的婚姻只是权宜之计。克拉尼茨的恋爱关系从没超过一年,而贝阿塔是铁杆同性恋。”
“你居然知道这么多,吓死我了。”我说。
“我以前是情报部门的,”简说,“对我来说太简单了。”
“关于他,还有什么我应该知道的吗?”我问。
“他的计划是记录洛诺克殖民地的第一年,”简说,“他已经签了个每周播出的节目,还签了一本书。”
“好得很,”我说,“好吧,至少我们知道他是怎么溜上这艘飞船的了。”降落洛诺克的第一艘飞船上按理说只有十二名殖民者代表和殖民开垦部的几名职员。塞拉号上的记者发现没有邀请他们和殖民者一起下去,险些闹出一场暴动。克拉尼茨打破僵局,提议把贝阿塔拍摄的内容放进共享池。其他记者可以乘后续飞船下来,拍摄远景镜头,然后把克拉尼茨的素材剪进去。他就是为了这个才参加洛诺克星殖民的,他最憎恨的几名同事恐怕只能目送他走进气密室。
“别担心这个,”简说,“再说他也没错。这是你第一次踏上新星球却没有谁企图杀死你。好好享受吧。来。”她踏上我们降落的大片本土草地,走向一排看着像却并不完全是树的东西。说起来,本土草类也不完全是草。
无论具体来说究竟是什么,不完全是草的草和不完全是树的树都非常茂盛,颜色绿得不可思议。潮湿的富氧空气沉甸甸地压在我们身上。时值这半球的晚冬,但在纬度和季候风的共同作用下,天气暖和得十分舒服。我很担心仲夏会是什么样子,我猜我大概会出许多汗。
我追上简,她停下查看一棵看似树木的东西。它没有叶子,却有毛皮。毛皮似乎在蠕动。我凑近细看,见到一大群小动物在毛皮里面跑来跑去。
“树虱,”我说,“好得很。”
简露出微笑,这可是稀奇事。“我觉得很有意思。”她说,拍了拍一截树枝。一只树虱从毛皮里跳到她手上。她饶有兴致地端详了一会儿,然后一口气吹掉。
“你觉得在这儿会高兴吗?”我问。
“我觉得在这儿会很忙,”简说,“里比斯基将军爱怎么吹嘘选拔过程就怎么吹嘘吧。我读过殖民者的档案。我不信这些家伙不会对自己和他人构成威胁。”她朝运输艇的方向点点头,刚才最后一眼看见克拉尼茨就是在那儿。“比方说克拉尼茨。他想的不是殖民。他想写其他人怎么殖民。他似乎觉得等我们到了这儿,他会有无数时间可以做节目和写书。在他想明白之前,估计得饿个半死。”
“说不定他是野外生存专家呢。”我说。
“你是乐天派。”简说,扭头望着毛皮树和里面爬来爬去的小东西。“我喜欢你这一点,但我不认为我们应该从乐观主义的视角处理问题。”
“有道理,”我说,“但你不得不承认,你看错了那帮门诺派教徒。”
“一时间看错而已,”简扭头看我,“不过你说得对。他们是比我想象中适合得多的候选者。”
“你以前都不认识门诺派教徒。”我说。
“到哈克贝利星之前,我不认识任何教徒,”简说,“我对印度教也没什么感觉,不过湿婆我倒是觉得挺顺眼。”
“我猜也是,”我说,“但门诺派教徒就不一样了。”
简的视线越过我的肩膀。“说谁谁到。”她说。我转过身,看见一个高大苍白的男人走向我们。他衣着简朴,戴着宽檐帽,名叫海勒姆·约德尔,门诺派教徒选他陪我们走这一趟。
我向他的身影微笑。我和简不一样,我认识不少门诺派教徒。我曾经生活的俄亥俄州的那个地区有很多门诺派教徒——还有阿米什、兄弟会和再洗礼派的各类变种。门诺派教徒和普通人一样,每个人的性格各不相同,但作为一个集体,他们相当友善和诚恳。我家房子需要修葺的时候,我总是挑选是门诺派教徒的承包商,因为他们会把认真完成工作放在第一位,要是出了问题,他们也不会和你争辩,只会默默修好。这种处世态度值得支持。
约德尔举起手和我打招呼。“我想我应该也来看看,”他说,“殖民地的两位领袖看一样东西看得这么认真,我觉得我也该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只是一棵树,”我说,“好吧,天晓得我们最后会管它叫什么。”
约德尔望着那东西。“我看像是一棵树,”他说,“披着毛皮,可以叫它毛皮树嘛。”
“我也这么想,”我说,“但别和毛榉树搞混就行。”
“当然,”约德尔说,“那可就太傻了。”
“你看咱们的新世界怎么样?”我问。
“我看应该不错,”约德尔说,“但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住在这里的人。”
“同意,”我说,“这就让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了。我在地球上的俄亥俄州认识的不少门诺派教徒都挺自闭,更愿意把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我想知道你们这帮人会不会这样。”
约德尔微笑道:“不会,佩里先生。门诺派教会在践行信仰上各不相同。我们选择尽可能简单的生活和衣着。需要科技的时候我们不会弃绝它,但不需要的时候我们就不用了。我们选择来这个世界居住,担当盐和光。我们希望能成为你和其他殖民者的好邻居,佩里先生。”
“很高兴听见你这么说,”我说,“看起来咱们的殖民地前途一片光明。”
“这可难说。”简说,又朝远处点点头。克拉尼茨和贝阿塔向我们走来。克拉尼茨脚步轻快,贝阿塔就慢得多了。一整天追着殖民者跑显然不对她的胃口。
“找到你了,”克拉尼茨对约德尔说,“我录到了其他所有殖民者的看法——好吧,她除外——”他朝简挥挥手,“现在想听你说两句,好放进媒体的共享池。”
“我跟你说过了,克拉尼茨先生,我不愿被拍照和接受访问。”约德尔喜洋洋地说。
“因为宗教原因吗?”克拉尼茨说。
“不,”约德尔说,“我只是喜欢一个人清静点儿。”
“京都殖民地的朋友们肯定会很失望的,看不见他们的老乡……”克拉尼茨忽然停下,望着我们三个人的背后,“那些他妈的是什么?”
我们慢慢转身,看见毛皮树树丛向内大约五米处有两只野鹿大小的动物平静地望着我们。
“简?”我问。
“不清楚,”简说,“给我们的报告里没怎么描述当地动物。”
“贝阿塔,”克拉尼茨说,“走近一点,咱们拍个好镜头。”
“要去你自己去,”贝阿塔说,“我才不想被吃掉,好让你拍个好镜头。”
“哎呀,别逗了,”克拉尼茨说,“它们要是想吃人,早就扑上来了。你看。”他慢慢凑近那两只动物。
“我们应该允许他这么做吗?”我问简。
简耸耸肩:“理论上说,殖民地还没正式建立呢。”
“有道理。”我说。
克拉尼茨摸到了离它们只有几米的地方,两只动物里较大的一只终于忍不住了,它怒吼一声,前冲一步。克拉尼茨尖叫一声,子弹似的跑向交通艇,险些绊跤跌倒。
我转向贝阿塔。“快说你拍下来了。”我说。
“还用你说。”她说。
树丛里的两只动物完成了任务,悠闲地慢慢走开。
“哇,”莎维德丽说,“不是每天都能看见殖民新闻的大明星吓得尿裤子。”
“这是实话,”我说,“虽然我跟你实话实说,不过要是活完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场景,我还是能够开开心心地闭眼的。”
“那就当是额外奖励好了。”莎维德丽说。
真正告别哈克贝利星的前一天,我和她坐在我的办公室里。莎维德丽坐我办公桌里面的座位,我坐办公桌前的一把椅子。
“我的宝座风景如何?”我问。
“风景不错,但你的宝座有点凹凸不平,”莎维德丽说,“好像被什么人的懒骨头压得彻底变形了。”
“买把新椅子还不是件很简单的事?”我说。
“唔,库卡尼行政官肯定会喜出望外地给我报销的,”莎维德丽说,“在他眼中我只会给他找麻烦。”
“你就是个惹祸精,”我说,“巡察官的岗位描述里有这一条。”
“巡察官的任务似乎是解决麻烦。”莎维德丽答道。
“嗯,好吧,”我说,“你非要跟我争就争吧,抠字眼小姐。”
“多么可爱的名字,”莎维德丽在椅子里前后转圈,“再说我只是惹祸精的助理。”
“不再是了,”我说,“我向库卡尼推荐你担任本村巡察官,他答应了。”
莎维德丽停止转圈。“你真的说服他了?”
“刚开始他不答应,”我承认道,“但我很会说服人。我的理由是这样一来,至少你的精力会放在帮助别人上,而不是骚扰他们。”
“罗西·库卡尼,”莎维德丽说,“一个多么崇高的好人。”
“他当然有不情愿的时候,”我又说,“但最后还是答应了。你点点头,这份工作就归你了。我的宝座就归你了。”
“我才不要你这把椅子呢。”莎维德丽说。
“行啊,”我说,“那你也就没东西可以想念我了。”
“我也不想要这份工作。”莎维德丽说。
“什么?”我说。
“我说,我不想要这份工作,”莎维德丽说,“听说你要走,我就开始找工作。结果还真找到一个。”
“什么工作?”我问。
“还是助理。”莎维德丽说。
“但你可以当巡察官啊。”我说。
“哦,对,新果阿的巡察官。”莎维德丽说,她看见我的表情——再怎么说这都曾经是我的工作啊。“不好意思。你见识过了宇宙,然后才来做这份工作。但我从小到大看见的都是这个村庄。我三十岁,也该出去走走了。”
“你的新工作在密苏里市?”我指的是本区首府。
“不是。”莎维德丽说。
“我想不出了。”我说。
“也不是很新鲜。”莎维德丽说,然后在我有机会反击前一口气说完,“我的新工作不在这颗星球上,而是在一个名叫洛诺克的新殖民地。也许你听说过?”
“呃,现在我彻底不明白了。”我说。
“据说领导这个殖民地的是个两人小组,”莎维德丽说,“我找他们中的一个求职。她答应了。”
“你是简的助理?”我问。
“事实上,我是殖民地领导人的助理,”莎维德丽说,“既然领导人有两个,那么我也是你的助理。谢谢,我还是不会给你倒茶的。”
“哈克贝利星不在可以派遣殖民者的殖民地名单里啊。”我说。
“对,”莎维德丽说,“但殖民地领导人可以随意雇佣帮手。简认识我也信任我,知道你和我配合得很好,所以很合理。”
“她什么时候雇佣你的?”我问。
“你在这儿公布消息的那天,”莎维德丽说,“你出去吃午饭的时候她来过。我们谈了谈,她问我要不要这份工作。”
“你们两个都没想到应该告诉我一声?”我问。
“她想告诉你来着,”莎维德丽说,“但我请她先别说。”
“为什么?”我问。
“否则咱们怎么会有这场令人愉快的美好对话呢。”莎维德丽说,坐在我的椅子里转圈,哈哈大笑。
“从我的宝座上滚下来。”我说。
家中的东西已经打包收拾干净,我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视线有点蒙眬,希克利和迪克利走了过来。
“我们想和你谈一谈,佩里少校。”希克利对我说。
“哦,好的。”我吃了一惊。希克利和迪克利在陪着我们的这七年里,我们只谈过寥寥数次,而且没有一次是他们主动找我的。他们只会默不作声地等待召唤。
“让我们打开植入物。”希克利说。
“好的。”我说。希克利和迪克利的手伸到长颈根部的领口,按下领口右侧的一个按钮。
奥宾人是被创造出来的种族。康苏人,这个先进得我们几乎无法想象的种族,发现了奥宾人的祖先,用科技强行让这些倒霉蛋拥有了智能。奥宾人虽说变成了智慧种族,但没有产生意识。奥宾人完全缺少能够产生意识(也就是自我感)的那部分东西。单个的奥宾人没有自我和人格,只有奥宾人群体才明白他们缺少一种其他智慧种族都拥有的东西。康苏人把奥宾弄得缺少意识究竟是意外还是存心,这一点还有待讨论,但就我这些年和康苏人打交道的经历而言,我怀疑他们只是好奇而已,奥宾人无非是他们的一场实验。
奥宾人无比渴求意识,甚至愿意冒险和殖民联盟开战。这场战争出于查尔斯·布廷的要求,这位科学家首先在大脑的支持性结构之外记录并储存了人类意识。特种部队在布廷有机会让奥宾人拥有个体意识前杀死了他,但布廷的工作已经接近完成,殖民联盟于是和奥宾人达成交易。奥宾人一夜之间成了盟友,殖民联盟凭借布廷的成果,基于防卫军现有的脑伴技术创造了意识植入体。这个意识作为外挂附件存在。
人类(知道这段往事的少数人类)自然将布廷视为叛徒,他妄图颠覆殖民联盟,若是成功就会害死数以十亿计的人类。奥宾人则自然将布廷视为普罗米修斯式的种族英雄,他的馈赠不是火种,而是意识。想要英雄行为具有相对性的例子吗?这就是一个。
我对这件事的感觉很复杂。对,布廷背叛了他的种族,活该去死。他同时也是佐伊的生身父亲,而佐伊是我遇到过的最可爱的人之一。你收养的漂亮女儿聪明得可怕,很难说你是不是会很高兴她的生身父亲已经死了,虽然你知道那家伙还是死了比较好。
考虑到奥宾人对布廷的感情,他们认为佐伊是他们的一分子也就不足为奇了。和平协议的主要条款之一,大体而言就是探视权。最终谈定的结果是两名奥宾人要与佐伊和她的收养家庭住在一起。他们来了以后,佐伊给他们起名希克利和迪克利。希克利和迪克利得到允许,可以记录他们与佐伊共度的部分时间。这些记录通过意识植入体与全体奥宾人共享,结果就是佐伊与所有奥宾人同在。
简和我答应下来,没提什么限制条件,那会儿佐伊还太小,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等佐伊长大到能够领会这件事的实质之后,如何决定就全看她的意思了。佐伊也答应了。她喜欢与一整个种族分享人生这件事情,虽说和所有同龄人一样,她想独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每到这种时刻,希克利和迪克利就关闭植入体。没必要把美好的意识浪费在不能与佐伊共度的时间上。这次,他们想有意识地和我谈话,光是这一点就够新鲜了。
希克利和迪克利激活领口部件后有一小段延迟,领口里是储存他们意识的硬件,在这段时间里,领口部件与大脑内的神经覆盖层沟通。这情形就像看着梦游者醒来,也有点让人毛骨悚然。当然了,还是不如接下来的事情让人毛骨悚然:希克利对我微笑。
“离开这个地方,我们感到非常悲伤,”希克利说,“请你理解,我们整个有意识的生活都在这里度过。我们心里对它很有感情,所有奥宾人都一样。谢谢你允许我们分享你的生活。”
“不用客气。”我说。奥宾人想和我谈的应该不是这种琐碎小事。“听起来你们似乎要离开我们?还以为你们要和我们一起去呢。”
“是的,”希克利说,“我和迪克利关注你的女儿,与其他所有奥宾人分享体验,我们都意识到了这是多么巨大的负担。有时候能够吞没一切。我们不能长时间打开植入体,你知道的。情感应力太强烈了。植入体还不完美,我们的大脑也有缺陷。我们被……过度刺激了。”
“我不知道这个。”我说。
“我们不想让它成为你的负担,”希克利说,“再说对你来说也不重要。我们尽量控制,所以你不需要知道。但最近,迪克利和我都发现,每次打开植入体,我们对佐伊、对你和对萨根中尉的情感就会立刻吞没我们。”
“最近我们过得都很紧张。”我说。
另一个奥宾人笑了,笑容比刚才那个更可怕。
“抱歉,”希克利说,“我没说清楚。我们的情感不是因为要离开这个地方或这颗星球的焦虑,或者即将飞往另一颗行星的兴奋或紧张,而是另一种非常明确的情感:担忧。”
“我觉得我们都有事情需要担心……”我刚说完这半句就停下了,因为我看见了希克利脸上的表情——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希克利看起来很不耐烦,也可能是觉得我害他头疼了。“对不起,希克利。请继续。”
希克利呆站了半分钟,像是有什么事情犹豫不决,然后突然转身和迪克利商量。我在那儿胡思乱想,忽然觉得一个孩子几年前开玩笑给这两个怪物起的名字似乎一点都不适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