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你的话。”拜伦说。这句话已经成了他唯一的挡箭牌。
琼迪站起身,扯了扯他那副薄薄的手套,说:“太过分了,法里尔。假如你不是装得如此一无所知,你扮演的角色会更令人信服。你父亲很可能为了保护你而不让你知道现实情况,可我还是不相信你能完全不受他的信念的影响。你对泰伦人的憎恶不能不是你父亲本身的一种反映,你不得不准备好与他们斗争。”
拜伦耸耸肩。
琼迪说:“他甚至可能已经预见到你成年后的未来,而决计使用你。你在地球这里比较方便。有可能让你将接受的教育与某种使命——一种一旦败露,泰伦人必定会杀死你的使命结合在一起。”
“这是无稽之谈。”
“是吗?那好吧。假如我现在所讲的不能说服你,那么事实以后会使你相信的。还会有暗害你的尝试,而下一次他们会成功的。从此时此刻起,法里尔,你是必死无疑的了。”
拜伦抬起头。“慢着!这事牵涉到你的什么私人利益?”
“我是个爱国者。我想看到各个星云王国重新获得自由,有他们自己选择的政府。”
“不,我指的是你的私人利益。我不能光听信理想主义,因为我不会相信你的理想主义。如果我的话冒犯阁下,那我向你道歉。”拜伦执拗地冲着琼迪劈劈啪啪开了一通火。
琼迪重新坐下。他说:“我的土地被没收了。在我流亡之前,那种被迫听命于那班侏儒的日子实在不是滋味。就是从那时候起,向往做个泰伦人来到之前我祖父那样的人的愿望,变得比任何时候更加强烈。难道这还不足以构成需要进行一场革命的实际理由吗?你父亲将是这场革命的领袖。假如他不行,那就该由你来担当!”
“我?我才二十三岁,而且对所有这些一无所知。你可以另找更合适的。”
“毫无疑问,我可以另外找人。但是,任何其他人都不是你父亲的儿子。假如你父亲遇害,你将成为怀德莫斯牧场的牧场主,而作为怀德莫斯的牧场主,即使你还只有十二岁,而且是个白痴的话,你也会对我很有用处的。我需要你跟泰伦人要干掉你的理由是一样的。就算我对你的迫切需要还不足使你相信,那么,你总不会连他们迫切需要干掉你也不相信吧。在你的房间里有一颗辐射弹。这只能意味着有人要杀死你。那还会有谁想要杀你呢?”
琼迪耐心等待着拜伦,他听到拜伦低声回答。
“没有人,”他说:“我想不出有谁要杀死我。那么说,我父亲的事是真的!”
“是真的。把它看作战争的伤亡吧。”
“你以为这一来就能让我好受些?他们说不定哪天会给他立一座纪念碑,纪念碑上还会镌刻着从一万英里以外的太空中都能看到的那种辐射出光芒的铭文吧?”他的声音开始有点粗糙。“难道你以为这样就能使我高兴吗?”
琼迪等他往下说,可是,拜伦不再作声。
琼迪说:“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回家去。”
“这么说,你还是不明白你自己的处境。”
“我说过了,我要回家。你想要我干什么?要是我父亲活着,我要把他从那里救出来。如果他死了,我就要……我就要……”
“安静些!”年龄较大的琼迪声音冷静而不快。“你这样哇哇乱叫,简直就象小孩子一样。你不能去奈弗罗斯星。难道你不明白你不能去?我是在对一个吃奶的孩子说话,还是对一个有理智的青年说话?”
拜伦喃喃地说:“那你说怎么办?”
“你知道罗地亚星的总督吗?”
“那个泰伦人的朋友?我知道这个人。我知道他是谁,星云王国里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是谁。他是欣里克五世,罗地亚星的总督。”
“你可曾见过他?”
“没有。”
“这就对了。假如你没见过他,你就不会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个低能儿,法里尔,我绝不言过其实。但是,当泰伦人没收怀德莫斯牧场时——象过去我的土地被没收一样,怀德莫斯也将被没收——他们会把它赏给欣里克。泰伦人觉得欣里克那里太平无事。你应该到那里去。”
“为什么?”
“因为,至少欣里克对泰伦人有些影响,象一个专营溜须拍马的傀儡可能会有的那种影响。他可以设法使你重新取得失去的位置。”
“我看不出这是为什么。他倒是更有可能把我引渡给他们泰伦人。”
“的确有这种可能,但你会提防着它。经过斗争,你有可能躲过这场灾祸。记住,你的头衔很宝贵,也很重要,但这不是一切。从事秘密活动的人首先必须讲求实际。人们出于对你的名字的好感与尊敬.会云集在你的周围,但是,要掌握住他们,还得要钱。”
拜伦思索着。“我需要有时间来作出决定。”
“没时间了。当辐射弹放到你房间里的时候,你就没有了时间。让我们行动吧。我可以给你一封到罗地亚星欣里克那里去的介绍信。”
“哦,你跟他那么熟?”
“你总是这种疑神疑鬼的,是吗?我曾代表林根星的君主率领使团到过欣里克的宫中。那个笨蛋多半已经记不起我来,但他不敢流露出他已忘记。这封信将作引荐之用,随后你可以相机行事。早上,我会给你把信写好。中午有一班飞船去罗地亚星。票,我给你。我也走,不过,我走另一条路线。别耽搁。你在这里的事都办完了?”
“只等颁发文凭。”
“一纸大学文凭。它对你说来很要紧吗?”
“现在不。”
“你有钱吗?”
“足够了。”
“很好。钱太多了反而惹人怀疑。”他厉声说道:“法里尔!”
拜伦从一种几乎是精神恍惚的状态中震醒过来,问道:“怎么?”
“回到大伙儿当中去。别对任何人说你要走,让行动自己说话。”
拜伦默默地点点头。他内心深处想的是:他的使命没有完成,而且,也正因为如此,他辜负了眼看就要死去的父亲。一阵徒然的悲苦折磨着他。他本来可以聆听更多的教诲,可以分担一部分危险,而且本不应当让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行事。
而现在,他知道了,或者说,至少较多地了解到,在秘密活动中父亲所起的作用。这给他要从地球档案馆取得的文件增添了一层重要性。但是,现在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去搞文件;没有时间觉得诧异;没有时间去拯救他父亲;或许,连活下去都没有时间了。
他说:“我会按你说的去做,琼迪。”
桑德·琼迪在宿舍的台阶上停了停,向外扫视了一下大学的校园。显然,他的眼神里毫无赞美之意。
砖铺的走道别扭地蜿蜒穿过人为造就的乡村式校园。自古以来,所有的城市大学都喜欢采用这种格局。琼迪迈下走道,城里独一无二的一条主要大街灯影闪烁,展现在他眼前。越过大街再往前看,是地平线上那永恒不变的放射性蓝色。这片蓝色,在白天被淹没,不过在此刻还是可以看得出来。它,是史前战争无言的见证人。
琼迪仰望天空,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自从泰伦人到来,突然结束了星云以外的太空里四散分布、战争不休的二十几个政治实体的单独生活以来,至今已有五十多年。现在,令人窒息的宁静突然过早地笼罩在他们头上。
那场使他们遭受晴天霹雳般打击的风暴,已经变成他们至今尚未从中复元的某种东西。它仅仅留下一点骚动,一点此起彼伏,不时地徒然搅扰各星球的骚动。要把这些骚动组织起来,使之成为一次时机成熟和一举成功的起义,将是一个长期而艰巨的任务。嗯,他隐居地球的时间已经够长了,是回去的时候了。
此刻,本土星球的其他人大概正设法在他房间里与他联络。
他迈开大步走去。
走进房间,琼迪就收到了载波束。这是一种个人专用的载波束。迄今为止,还不用担心它对通讯者的安全会有什么威胁,同时,通讯者的秘密也绝对不会泄漏。无需正规的接收机,也不用金属物与导线之类来俘获那些飘然而至的微弱电子波,这些电子波从五百光年距离以外的一个星球上,凭借着脉冲穿过超太空向地球涌来。
他房间里的空间也被极化了,准备用来接收载波束。房间的结构井然有序。除去通过接收,无法侦察出这种极化。而在这个特定的空间内,只有他自己的脑子可以充当接收机,因为,只有他本人的神经——细胞系统的电学持性才能与携带信息的载波束的振动发生谐振。
信息与他本人脑电波的独特性能同样机密。在整个宇宙中,因为有成千亿上万亿的人,所以,两个完全相同的可能性是一与二十位数之比。这就足以便任何人都没有可能截获别人的专用载波束。
那呜呜作响穿过无边无际的超太空向他传来的呼叫在琼迪的脑子里产生响应。
“……呼叫……呼叫……呼叫………呼叫……”
送放不象接收那样容易。需要一个机械装置来产生极其特殊的载波束,把信息送回星云以外的联络点,这个装置就在他右肩的半饰扣里。当他一踏进那个极化空间,它就自动开始工作。此后,他只需有目的地思考和集中注意力,即可发报。
“我在这里!”无需更加明确的识别信号。
单调的呼叫信号停止了它的一再重复,变成一些在他的头脑中成形的语句。“向你问好,先生。怀德莫斯已被处死。当然,消息尚未公布。”
“我并不感到意外。还有谁受牵连?”
“没有,先生。牧场主始终没有任何口供,真是个忠勇之士。”
“是的。不过单凭忠勇是不行的,否则,他未必会被捕。稍微胆小一点可能不无益处。不要紧!我已经和他的儿子——新牧场主谈过。他已经遭到过一次死亡的威胁。我们要用他。”
“是不是可以请问一下,怎么用,先生?”
“最好由事实来回答你的问题,现阶段要我预言以后会发生的情况显然为时过早。明天,他将出发去拜访罗地亚星的欣里克。”
“欣里克!这个年轻人将会经历一次可怕的冒险。他是否知道……”
“我已尽我所知告诉了他,”琼迪厉声答道:“在他没有证明自己的可靠性之前,我们不能过于信任他。在现时的情况下,我们只能把他和其他人一样看作是送去冒险的人。他是值得牺牲的人,完全值得。别再在这里与我联系,我即将离开地球。”
做了个结束的姿势,琼迪从精神上切断了这次联络。
他静静思考着白天和夜里发生的所有事件,权衡着每一事件的得失。慢慢地,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所有的事情都已安排妥善,现在,这出闹剧会自己一幕幕演下去。
一切依计而行,绝对万无一失。
《繁星若尘》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三章 机会与手表

太空船脱离行星引力束缚的最初一小时,飞行平淡无奇。启程时的纷乱情景,简直就象太古时代某条河流上第一艘由挖空树干制成的独木舟启航时的情形一样。
你有自己的舱房;行李有人照看;对于周围环境的陌生感和人们漫无目的地硬挤乱推,使你一开始就觉得不自在。最后一刻是一片亲昵的呼喊,然后,渐渐趋于平静,可以听到密封过渡舱沉闷的铿锵声。接着,空气发出缓慢的丝丝声,过渡舱象一枚巨大的钻头自动向里旋入,形成气密密封。
随后,是一阵奇特的寂静。红色信号灯在每间舱房里闪亮:“请穿好加速服……请穿好加速服……请穿好加速服。”
乘务员沿着走廊急速穿行,他们在每扇门上略敲一两下就猛地推开门:“对不起,请穿上加速服。”
加速服冰凉、贴紧而别扭,穿上它虽然颇费一番工夫,但却能使你置身于一种液压系统之中,这种液压系统会减少起飞时使人晕眩的压力。
远处,核动力马达发出隆隆的轰鸣,飞船以小功率作大气层机动飞行。紧接着,随着液压加速服的油液徐徐压缩而产生后退。你几乎是无止无休地后退。然后,加速度减小,你再慢慢地前移。如果在这个阶段能幸免于晕船,那么,在整个旅途中你也许不用再担心太空晕船了。
旅途开始的头三小时里,观光室不对旅客开放。当大气层被抛到后面,观光室的双道门准备开启的时候,门口排起了等待观光旅客的长蛇阵。这里面,不仅有来自各行星的百分之百观光客(换句话说,也就是那些从来没有到过太空的人),而且还有相当一部分经验比较丰富的旅行者。
毕竟,从太空中俯瞰地球是旅客“必不可少的节目”之一。
观光室是飞船“表皮”上的一个泡罩,两英尺厚,弧形,用钢铁般坚硬的透明塑料制成。可伸缩的铱钢外壳保护它免受大气及其灰尘微粒的摩擦。此刻,外壳已经缩回,灯光熄灭,大厅里座无虚席。人们透过泡罩向外凝视,地球的光辉照亮了他们的脸颊。
地球悬浮在观光室下方,它象一个橙蓝白相间、闪闪发亮的巨大气球,半个地球几乎完全被太阳照亮。云间露出的陆地,是一片荒漠的橙色并稀稀疏疏夹杂着几条绿色的细线。地平线上,湛蓝的海洋与漆黑的太空相接,显得分外突出。地球周围墨玉般明净的天空中布满星斗。
那些注视着的人们耐心地等待着。
他们想要观赏的并非阳光普照的那半个地球。由于飞船以微小的、不引人注意的侧向加速度飞离黄道,光耀夺目的地球极冠转入视线之中。夜晚的阴影缓缓吞噬着地球,辽阔的欧亚非世界岛庄严地登上了舞台,它的北边在“下”,南边在“上”。
病态而不毛的土地把它可怖的面目隐藏在由夜晚造成的珠光宝气之中。放射性使土地犹如一片蓝色晶莹的大海汪洋,以奇异的花彩闪耀发光。这似乎是在告诉人们:在用以抵御核爆炸的力场防卫系统研制成功之前,整整一代人的时间里,核弹是以怎样的方式来到地球的。力场防卫系统的研制成功,使得其他星球不可能再用这种方式来实现自我毁灭了。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观光客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地球,直到地球在那无边的黑暗中逐渐变得象半枚明亮的小硬币。
拜伦·法里尔也在观光的游客中向。他找了个前排的位置坐下,两只胳膊搁在扶把上,两眼出神,郁郁沉思。没想到他竟然是以这种方式离开地球。他是以一种不适当的方式,坐上一艘不适当的飞船,到一个不适当的目的地去。
他那黝黑的手臂蹭着了下巴上的短须茬,他懊悔早上没有刮一下。待会儿,他得回自己舱房去修修边幅。可是,此刻他不太愿意离开。这儿有人。回到他自己房里,他将孤单单一个人待着。
或许,那正是他得离开这里的道理?
他不喜欢现在这种新感觉,这种受人追逐、无亲无友的感觉。
所有的友谊都已烟消云散。就在不到二十四小时前,从他让电话吵醒的那瞬间起,友谊就已枯萎。
甚至还在宿舍里。他已经变成一个令人头痛的人物。他与琼迪在学生休息室谈完话回来,埃斯贝克那家伙就冲着他噼哩啪啦地轰了一通。他神情慌乱,声音尖锐刺耳。
“法里尔先生,我正在找你。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意外事故。我不懂,那是怎么搞的。你能解释吗?”
“不,”他几乎在喊着说。“我不能。什么时候我能回自己房间把东西取出来?”
“早晨肯定可以了。我们已设法把测试仪器拿到这房间里检测过,放射性痕量已不再高于正常的环境放射性标准。你能逃过这场灾难真是万幸。要不,再过几分钟,你就完了。”
“是啊,是啊,不过,不瞒你说,我想要休息了。”
“天亮以前请用我的房间,余下几天,我们会重新给你安排住处。噢,对了,法里尔先生,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还有一件事。”
他这会儿态度异常客气,在他那过分抑扬顿挫的语调中,拜伦差不多能听出他要说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还有什么事?”拜伦厌倦地问。
“你可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人想……,呃——作弄你?”
“象这样作弄我?我不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当然,校方最不高兴由于这场意外事故而出名。”
他怎么老是把这次事件叫做“意外事故”!拜伦冷冷地答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但是,不要担心。我对调查和警察不感兴趣。我不久就要离开地球,我也同样不愿意我的计划被打乱,我不会提出任何诉讼。毕竟,我还活着。”
埃斯贝克几乎是暗暗松了口气,他们对他的要求就是如此。没有什么不愉快,这不过是一件将被遗忘的意外事故。
早晨七点钟,他回到自己原先的房间,房间里寂静无声,听不到壁橱里的嗡嗡声。辐射弹不复存在,计数器也不见了,大概都让埃斯贝克拿去扔进湖里了。这样做实属毁证灭迹,不过,那是校方的心腹之患。他把他的东西扔到手提箱里,然后打电话给值班员另外要个房间。他注意到,灯又亮了,当然,还有电视电话,也开始正常工作,昨晚唯一的残迹是歪斜着的门和上面已经熔化的锁。他们另给了他一个房间。这对那些想要探听他意向的人,无疑是证明他要住下去。然后,他用宿舍大楼的电话要了辆空中出租汽车。他认为,谁也没有看到他打电话。让学校对他的失踪困惑不解去吧,他们爱怎么想都行。
在宇航港,他见过琼迪一面。见面时,他们互相递了个眼色。琼迪什么也没说,就跟完全不认识他似的。但是在他过去之后,拜伦手里有了一个样子普普通通的黑色小球。那是一个专用宇宙容器和一张去罗地亚星的飞船票。
他瞧了那个小球状宇宙容器一眼。容器没有封口。后来他在自己舱房里读了介绍信,那封信不过寥寥数语。
观光室里,拜伦看着地球随时间流逝而慢慢消失,有一段时间,他想到桑德·琼迪身上。琼迪象旋风般闯入他的生活,先是救了他的命,然后又驱使他走上一条从未尝试过的新的生活道路。以前,他对这个人的了解非常肤浅。拜伦知道他的名字,他们邂逅时,他只是点点头,偶尔寒喧几句,仅此而已。他至今不喜欢这个人,不喜欢他的冷若冰霜,他的衣冠楚楚,以及他那过于做作的品性。然而,这一切与眼下的事没什么关系。
拜伦焦躁地擦擦他的小平头,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实际上非常希望琼迪能出现在他面前。至少,这人能主事。他知道该做些什么;他知道拜伦该做些什么;他促使拜伦这样去做。而现在,拜伦形单影只,他感到自己太年轻,无依无靠,举目无亲,而且,几乎还有点胆怯。
在这整个思索的过程中,他竭力不去想他父亲。因为,想也没有用。
“梅莱因先生。”
这个名字连着叫了两三遍之后,拜伦才恍然觉得有人恭敬地拍着他的肩膀,他抬起头来。
传令机器人又叫了一声:“梅莱因先生。”拜伦两眼发楞,大约有五秒钟光景,他才突然想起,那是他现在用的名字。这个名字用铅笔轻轻地写在琼迪给他的飞船票上,舱房就是用这个名字订的。
“嗯,什么事?我是梅莱因。”
机器人肚子里的录音带转动,以很微弱的嘶嘶声传送出信息。“我奉命通知您:您的舱房换了。您的行李已经搬好。假如您见到事务长,他会把新钥匙给您。我们相信,这样做不会给您带来不便。”
“这是怎么回事?”拜伦在座位里忽地转过身来。还在观赏宇宙风光的那些越来越稀稀落落的几簇旅客,把目光投向爆发出声音的地方。“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与一架仅仅是在执行自己功能的机器人争辩,是没有用处的。传令机器人恭敬地点点它那金属制成的头,它脸上那种固有的、模仿人类讨好的微笑依然一成不变。然后,它转身走去。
拜伦大步跨出观光室,走到门口那个军官跟前,用一种比他预想中更激烈的口吻说:“听着,我要见飞船长。”
那军官毫无诧异之色。“先生,有要紧事吗?”
“非常要紧。他们刚才没有征得我同意,就把我的舱房换了,我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即使是在这种时候,拜伦也感到自己有点责小过以大难,可这是因为他的愤懑郁积已久。他几乎被杀害;他被迫象个躲躲闪闪的罪犯那样离开地球;他正在到一个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作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的事情,现在上了飞船,他们还要胡乱摆布他,这种局面该结束了。
然而,在这整个过程中,他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要是琼迪处在他的地位,所作所为就会有所不同,也许要聪明些。哎,他毕竟不是琼迪。
军官说:“我去叫事务长来。”
“要是您希望见船长,那么,”他用挂在翻领上的小型飞船用通话机简短交谈地几句之后,彬彬有礼地说:“你将会得到邀请。请稍候片刻。”
赫姆·高代尔飞船长是个身材相当矮小而结实的人。拜伦进去时,他有礼貌地站起身,隔着书桌与他握手。
“梅莱因先生,”他说:“我们不得不打扰您,我感到很抱歉。”
他长着一张长方脸,一头铁灰色头发。短短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比头发稍黑一点。他的脸上有一种永不凋零的笑容。
“我也感到遗憾。”拜伦说:“我订好一个卧舱,因而我有权利住这个卧舱。我认为,未经我同意,即使是您,先生,也无权随意调换。”
“对,梅莱因先生。但是,你知道,这事相当紧急。启航前的最后一分钟,来了一位要人。他坚持要搬到离飞船引力中心较近的卧舱去住。他心脏不好,应该使飞船对他的引力作用尽可能小些,这很重要,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好吧。那么,为什么单单看中我的房间?”
“总得有人要搬的。您只身旅行,又很年轻,我们认为,引力作用稍大一些对您说来不会有问题。”他的眼睛下意识地上下打量着拜伦那高六英尺二,虎背熊腰似的身躯。“再说,您会看到,新房间比原来那间更加高级。换个舱房您并不吃亏。真的,一点不吃亏。”
飞船长从书桌后面走出来。“由我来带您到新的舱房去好吗?”
拜伦觉得不便再有什么抱怨,整个事情看来既有道理,又没道理。
他们离开拜伦的舱房时,飞船长说:“明天晚上,您是否肯赏脸,来和我共进晚餐?我们首次跃迁预定那时候进行。”
拜伦心不在焉地答道:“谢谢,我感到十分荣幸。”
然而,他感到这一邀请很蹊跷。即使飞船长只是想安抚他,采取这样的方式也肯定是大可不必的。
飞船客厅中的长桌子很长,占去客厅整整一面墙的长度。拜伦发现自己坐在靠近桌子中间的位置上,不适当地居于首席。然而,他的座位名片明明白白放在他面前。乘务员请他入座时并无丝毫犹豫,不会有什么差错。
拜伦并没过分谦让。作为怀德莫斯牧场主的儿子,他从来不必养成此类素质。然而,作为拜伦·梅莱因,他本应是个地地道道的普通老百姓,而这些事情是不应该发生在普通老百姓身上的。
举例来说,关于新的卧舱,飞船长说得完全正确:新房间更加高级。他原先的房间正如飞船票上写明的是个三等单人舱,而现在换给他的是头等双人舱。附带一个浴室,当然是供他一个使用的。浴室外里还装有隔成小间的淋浴设备和空气干燥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