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茵刚说个不字,就听窗外一阵震耳的引擎声传来,轮胎在路上剧烈摩擦发出的吱吱声刺得人耳朵发痒。它们像两团轰隆隆的雷暴,你追我赶地冲过街道,眨眼功夫就转过了前面的十字路口。
完了!这家伙说得对,如果车子抢在自己之前通过了医院大门,最多五分钟时间,就能绕过街对面的商务写字楼群,进入到环绕学校的道路上。现在午夜时分,写字楼早就关门,自己至少要七分钟才能穿过写字楼群…
按照计划,本应该在三分钟前就跑出医院,这三分多钟在干嘛?对了!就是跟这家伙莫名其妙打了一架!
矢茵怒从心起,就要合身扑过去跟他拼了,那少年忽地展颜一笑:“快,我们在下一个出口超过它们!”
铺着铁板的急救通道长达二十几米,却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幽幽的照亮不了什么。在悠长的岁月、含铅废气和吐血病人的共同作用下,墙体早已斑斑痕迹,有许多地方更是显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暗红色。通道连接医院内部电梯和地下车库,也许还连着传说中的地下太平间,从这条路上通过的,少部分是死人,大多数是将死之人。
矢茵隐隐想起某些关于医院太平间的传说,深更半夜,正是各种不干不净的东西出来晃荡的时候…她拼命甩甩脑袋,把这些可怕的想法甩出去,赶上两步,跟那少年并肩跑。
“我们不是到太平间去吧?”矢茵小心翼翼地问,“你看过《无脸人》这部电影么?就是从太平间里出来的…”
“哪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们这是进车库!”
“跑进车库做什么?”
“跑酷的原则是什么?”少年问。
这可把矢茵问倒了,因为她想事情,从来都不会提高到“原则”这种吓人的程度。少年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说道:“拿出地图,画一道直线,不管遇到什么都沿着直线跑,懂了么?”
“好像…是听人这么说过…”
“所以我说,路线啊路线!”
咚咚咚!他们出了通道,跑进地下车库。这间医院所有的设施都在可怕的老化,车库里也只有几盏灯,却有四十几根柱子。柱子分隔了空间,阻碍光线,那些漆黑的地方仿佛一张张巨大的嘴巴,等着生人入内。矢茵闻到一股冲鼻子的霉味,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心中却想:还好,还好!不是福尔马林的味道。
“往哪儿走?这里到处看上去都一样…”矢茵问道。
少年停下脚,蹲下查看墙角的某个痕迹。矢茵见墙角有几个奇怪的符号,心中一动:他还真的跑过,连标记都做了。他究竟是谁,想要赢得比赛么?但为何刚才并没有通报他参赛?
“这边!”少年带着矢茵在柱子间转来转去。跑着跑着,少年忽然说:“停!过来挽着我。”
“呃?”矢茵警惕的后退一步,握紧拳头。
“别傻了!那边有个摄像头,这个时候咱俩匆匆跑过去,不是贼也落得贼名声了!快呀,你还想耽误多久?”
矢茵咬咬牙,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奇怪,少年的身体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瘦,即使只轻轻挽住手臂,也能感到他的胸膛非常厚实,而且温暖…
少年道:“低下头…别太低了啊。咱们现在刚从病房看望了亲人出来,难过是很正常的…别走太快…对了。瞧见前面那扇门没有?”
“那是出口?可是外面通向哪里?”
“另一个地下车库。”
“你是说商务楼的车库?”
“不错。”
“可怎么会…中间不是有那么宽的街道么?”
“这就是实地考察的成果。”少年的声音没有变,气势却陡然高涨。“街道地下原来是大片人防工程,其中的一部分被划作车库,既而将两边连接起来。而且商务楼的地下车库有四层,最下面一层跟对面的学校车库再次连接——你没想到吧?”
啊!确实没想到啊!平日里跑酷,都是在街面和楼道之间狂奔,从来没想过地下竟然如此四通八达。少年见她恍然的表情,更加得意地道:“你知道么?以后这一带地底下会修建八车道的隧道,以便跟轻轨三号线连接,当然那是几年后的事了…好了,摄像头已经照不到了,跑吧!”
他上前推开门,果然再次进入一个更大更亮堂的车库。矢茵边跑边问:“你究竟是谁?你的赔率是多少?”
少年转头看她,展现出一个笑容:“我叫做帝启。你肯定不会相信,但我只是来帮助你的。”
矢茵连着脚下绊了好几下,跌跌撞撞地差点摔倒。帝启脸上的笑容越发庄严神圣,伸手扶住她,道:“瞧,我说你不会相信的。”
“张少的马子打来电话,他们已经通过医院大门,现在正向第四个急弯前进!”
“好。”强哥在一张地图上用红笔画了个叉,“马老二呢?”
“在他们后面紧追,听说跟张少的车刮了一下,刮破了他刚改装的左侧大包围。张少在电话那头大骂马二哥乱来…”
“放屁!一定是他从内侧超车的时候刮的,最乱来的是他!”强哥恼火地搔搔头,又问,“喂,你们几个,知不知道那丫头的消息?”
跑酷联盟的几个人一起摇头,强哥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打电话问啊!”
过来片刻,终于有个人鼓起勇气哆哆嗦嗦地答道:“联盟的规矩…跑酷期间要、要实行无线电静默…”
强哥捡起一块砖头就扔过去,那几人抱头乱蹿,立即又被飙车党人赶到墙角一通好打。由于矢茵可怕的赔率,强哥偷偷押了不少钱,现在看来要全部泡汤了。他恶狠狠的目光从那几人身上一一看过去,打定主意,等会要是赔了,就拿他们出鸟气!
“啊!该死!”
矢茵使劲拉门,可是门显然是从对面锁上的,根本拉不动。他们只花了三分钟左右就穿越了商务楼的地下车库,四层楼更是直接一楼一楼地跳下,比矢茵自己估算的时间几乎快了一倍,然而到了与学校相隔的通道前,门却锁上了。
矢茵脸都白了,要重新跑出车库再来一次,那可真的拍马也赶不上了。帝启冷静地道:“别慌,看上面。”
“嗯?”
矢茵抬头,看见了悬在头顶上巨大的通风管道。
“我之前说过了。这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地下人防工程,所以通风管道也是相互连通的。”
“呃,你是说,我们要从这里面爬过去?”
“来吧!”帝启纵身跳起,在墙上一蹬,借力轻飘飘地落在管道之上。矢茵跟着他跳上去,只见他拉开了一块盖板,把鞋子脱了,又从屁股后摸出手电筒,对矢茵道:“脱了鞋,两只系在一起挂脖子上,跟着我爬。轻点,管道很容易产生共振声音,被人发现就完蛋了。走!”
矢茵跟着他进入管道。管道比想象中的宽,却比期望中的矮,连她这样的个子都几乎无法跪着爬,帝启则只能匍匐前进了。
由于持续通风,管道里并没有什么异味,只是风特别大,声音时而尖锐得刺耳,时而又低沉宏厚,仿佛某种怪兽的喘息。他俩爬一阵,帝启就挥手让她停下,耳朵贴在管道上聆听外面的动静,片刻后又继续爬。
矢茵平时根本没有留意过通风管道,此刻身在其中,才发现这套系统竟然如此复杂。为了转过墙角,或是规避其他的消防、天然气等管线,管道极尽所能地拐弯抹角、上蹿下跳,完全笔直的地方没有超过十米的。沿途更有无数岔路,有一次他们进入一段相对宽阔的地方,也许是中央交换系统,一面墙上就有多达十二条管道,看得矢茵头都晕了。
不过帝启好像耗子一样,竟然记得住每一条管道的去向,从一根管道出来,总是毫不犹豫就钻入另一根。后来矢茵才发现每一处需要拐弯或换道的地方,都有他做的标志。她心中不禁颇为感触,这家伙看来下了很大的功夫呢。
她忍不住又问了一次:“你到底下了多大的赌注?”
“你还是不相信我是帮你的?”
“好吧,我相信,可你为什么要帮我?”
帝启回头神秘地一笑:“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说着继续往前扑腾。
“可我不懂…你是说我们都会功夫?”
“功夫只是表象。功夫只是工具。不明白是因为有些事情你不知道。知道为什么你父亲要传你功夫么?”
“啊?”矢茵一怔。
“就是这里了。”帝启打开了向下的一扇矩形隔板。他刚要跳下去,突然背上剧痛,矢茵长长的指甲差点刺穿了他。
“你说我父亲?你知道我父亲?你知道我父亲?!”
“啊——轻点!难、难道你的功夫是母亲教的?”
“不…”
“这、这不就得了?”帝启侧身逃离她的魔爪,“我只是想提醒一句,你父亲教你这身功夫,并不是没有目的的。”
矢茵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什么目的?”
帝启一看表:“我倒是想说,可是你没有时间了。如果计算没有错的话,这个时候车才刚绕过商务楼,进入学校大门前的直线路加速。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可以直接穿越校区。快走!”
学校下面的车库并不大,实际上大部分用作堆放体育用品或是集体活动所需的器械。胜利在望,他俩憋足了劲地跑,纵高俯低,绝不肯绕弯儿。矢茵跑酷以来,第一次跑得这么畅快,而且想到胜利后的…哇哈哈,真是兴奋莫名!
眼见前面又是一条狭窄的通道,通道里亮着灯,隐隐照亮了尽头的一扇门。帝启说道:“如果我猜测得不错,那应该就是学校北侧临街的一扇门了!”
这么说真的到了?矢茵兴奋之下,根本没注意到帝启说话的口气首次有点儿犹豫,咚咚咚地跑过通道,砰!合身结结实实撞到一面墙上。
矢茵上下左右到处摸了一遍,确定这是面青砖砌就、水泥敷面、刮了腻子、涂上白色涂料、被人细心地写上“储藏一室”、“初三部物理专用”等字样的墙。远远看上去像门的,不过是靠在墙上的一个投影屏幕支架而已。
矢茵呆了半天,猛一回头,只见帝启缩在通道入口处,迟疑地说:“昨…昨天晚上这里有人清理,就没进来看仔细…我还以为…哎呀,真见鬼,原来这里是有一扇门,通向学校操场…别这样,我、我本该想到的,但事情总是…你知道,形势比人强呢!不不,是世事难料…嘿!”
他低头躲过矢茵扔过来的鞋,转身就跑,矢茵尖利的咆哮声追着他一直跑过仓库,跑过车库,钻进通风管道…


第二章少年帝启
“丁老师好。”
“哟,矢茵,老师在报纸上都看见你了,真不错!”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李老师好。”
“矢茵!太好了!为校争光,以后有出息!”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矢茵点头行礼,面色如常,在一众同学艳羡的目光下噔噔噔下了楼梯。
“哎呀,是体操得冠军的那个!”
“真的,真的!比电视上还漂亮!”
“听说学习也好,家境也好!”
“是啊,我听说…”
矢茵尽全力装着听不见周围的窃窃私语,脚步逐渐加快。获得本市中学生体操冠军是暑假时的事了,报纸和电视台的报道也是两个多星期以前了,她本以为没多少人知道。不料这消息像发酵的馒头,越来越引人瞩目。天呐,不会要硬着头皮一直撑到放寒假吧?
刚转过一个拐角,迎面又走过来一位老师,先开口大笑:“哈哈,矢茵!”
“老师好。”矢茵恭恭敬敬低头。
“哈哈,不错嘛!”老师大力拍她肩膀,“我看了电视了,不错不错,有前途!老师等着你更好的消息,哈哈!”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下次再上电视,记得给老师打电话!”矢茵走下一层楼了,还听见老师亢奋地叫声。几名低年级的学生正叽叽喳喳地上楼,突然同时噤声,纷纷散到一边,让面无人色、眼中喷火的矢茵先走。
终于走到教学楼四层,矢茵刚跨下台阶,迎面闪出一簇玫瑰花。
“噢,小茵!”
矢茵紧绷的神经到此彻底断掉了。她仰头长叹了口气。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确有神存在,”手持玫瑰花、一身白色的男生单膝跪下,撩了撩额前的头发,目光深邃而柔情,“那么你,我的茵,无疑就是神的杰作。由此我赞美神!请原谅我,尽管离你的生日还有几天,但我实在等不及了,爱,实在是等不急了!”
“噢!噢噢!”旁边一群男生放声乱叫,女生们则纷纷掩嘴而笑。一名路过的老师正要呵斥,不过见那男生是本市教委主任的公子,皱着眉咕哝着走了。
矢茵上前扯起他的领带,也不说话,直接扯进楼梯间的清洁室,咣的一声关上了门。外面瞬间就聚集了几十人,男生们的起哄声震耳欲聋,于是也无人听见矢茵在里面砰砰砰砰砰五记老拳下去,那家伙就满脸是血地瘫软在地。
打完了,矢茵拍拍手,问他:“你回到家,知道怎么说话不?”
“我、我自己摔的…”
矢茵拍那家伙的脸:“还算懂事。以后多搞点花样出来,让姐姐找个打你的理由,明白么?”走到窗前,拉开了窗户。
“可是、可是,”那家伙挣扎着爬起来,奋起平生之勇哭道,“可是我爱你呀!”
矢茵顿了片刻,蓦地反足爆踢,男生飞出一米多远,撞进扫帚堆里,当场昏死过去。他撞歪了后面的架子,十几只桶垮塌下来,咚咚咚的一阵响。外面的听众们又是一阵兴奋地尖叫。
外面就是学校背面的一条小巷,下方的车库足有三层,玻璃幕墙无处可攀援。最近的一盏路灯距大楼有三米来远。矢茵看看四下里无人,先将书包扔下去,跟着纵身一跃,双腿并直,手臂舒展得很开,向路灯飞去。风吹在脸上,说不出的舒坦。
突然之间,那个神经质的少年的脸出现在矢茵脑海里。该死的家伙!全是因为你才会输得这么难看!
矢茵咬牙切齿地想,差点错过了抓住路灯的最佳时机,她骇得反身一抓,终于用手指勾住了路灯杆,随即绕着杆子飞速旋转起来。巨大的下落势力被转为旋转的角动力,矢茵转了两圈,直到掌心火烫,手一松,滚落在地。
这条小巷除了逃学的小屁孩外,很少有人路过。矢茵靠着路灯杆,眼神呆滞地看着小巷入口,心中却如沸水一般,怎么也无法静下来。
啊,真该死,真气馁!明明那么好的开局,却因为一个低级失误而葬送了!
一道像门的死路?天呐!矢茵真想找块豆腐撞死。如果老爸还在,一定要笑死了。如果老妈在,她大概只会淡淡地说句下次努力。
鼻子忽然莫名变得酸溜溜的,矢茵使劲抽抽鼻子,倔强地嘟起嘴巴。他们各自死的死,跑的跑,早与跟自己无关了。想念?哼,才怪!
矢茵恨恨地用钥匙在金属的路灯杆子上划道道,横着划一道,就愤愤地想不能输!再竖着划一道,又恨恨地想,死帝启…
如此划了几十道,忽听巷子口轰鸣声大作。
十几辆摩托轰轰轰地喷着狼烟冲了进来,车上的小屁孩们一律身穿黑色T恤,上面乱七八糟的画着非主流印象作品,脸上戴着墨镜,没墨镜的戴泳镜,倒也气势汹汹。
矢茵从屁股后面摸出根烟叼着嘴里,没有点;闻到烟叶的味儿,方镇定了不少。
摩托车绕着矢茵停了一圈,所有人同时下了车,向矢茵围上来。当先的强哥肩宽体壮,身高一米八,走到只有一米六的矢茵面前,像一堵墙般挡住了她。
“丫头,还敢打电话叫我出来,你真有种啊。”强哥翘起下巴,一脸凶相,“早跟你说了,别掺和这事,你当真的好玩是不是?说吧,打算怎么样?”
“我只有两个字——重赛!”
“嗯?哈?我没听错吧?好吧,算我没听清楚。你还可以再说一次。”强哥双手叉在裤子里,一副屈尊受教的模样。“说,哥听着!”
“重赛!就是今天,就是那几个人,就是那条路。”矢茵一字一句地说,“我下的赌注翻倍。”
强哥侧头想了半天,掏出打火机叮叮叮地打燃,又飞快灭掉。
“丫头。”他终于犯难地叹了口气,“怎么说,嗯?不是哥哥吓唬你——形势比人强啊!昨儿的比赛,人家张少说了——还没发挥呢,就赢了,哈哈,咳咳…唉,不是哥哥说你,两条腿哪能跑过四只轱辘呢?所以那些钱算是白贴进去了!啊,听哥哥的话,乖乖当你的体操冠军去。以后在街上碰见了,也别说你认识我们。对了,也跟你们联盟的人说说,到哪儿不是跑呢,是不是?”
他拍拍矢茵的肩,刚要转身,突然虎口一痛,矢茵抓住他的手一拧,强哥顿觉手膀子好像要离体而去,痛得哇呀一声惨叫,随即意识到小弟们还在面前,又拼死咬牙忍住。
矢茵松开手,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强哥就知道笑我,哪有这么痛呢?哈哈!小妹有话想跟强哥私下聊聊。”
“你…你们都…先走!”早在矢茵第一次找强哥要求比赛的时候,强哥就吃过大亏,知道绝不能用强,越是坚持越惨。他脸涨得通红,拼命挥手:“到外面等我!”
墨镜不良小弟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地发动摩托,尾筒砰砰砰地一阵乱爆,像群无头苍蝇一样闪出巷子。
强哥回头苦着脸道:“茵姐,我可没难为你,这事你也知道…”
矢茵耸耸肩:“没事,妹子没怪你。这事你能促成,我已经很承你情了。但重赛这件事,你得帮妹子。”
“你别开玩笑了!”
矢茵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你看我在笑吗?”
强哥咽口口水:“没有。但这事真的不成呀,妈的张少昨天还骂我了,说我搞什么,安排这样的比赛,耍他是怎么着。我都没法回答呀!”
“你告诉他,不是我要赛,是输了的马老二不服气要赛,到时候算我一个位置就是了。”
“可我…唉!”强哥沉重地叹口气,掏出根烟点燃了,叼在嘴里发呆,也不说话。
矢茵让他沉默了好久,才开口说:“你知道,怎样才是赚大钱的法子么?”
强哥鼻子里喷出两道白烟,摇摇脑袋。
“越是不可能的事,才越是可能爆发。就像买彩票,一千七百七十二万一千零八十八分之一的中大奖可能,但是一旦中了,起价可就是五百万。”矢茵使劲拍拍强哥的肩膀,从包里抽出一千块钱,塞进他手里,“听着,我的赔率至少要在四十以上。今天晚上赢定了,你想发财就多多押我!”
“第一位,马二哥,三菱EVO蓝瑟十代,公路RALLY之王!马二哥的记录是三十六胜八负,赔率一比四!”
“第二位,张少!保时捷BOXSTER!记录十胜零负,赔率一比七!”
马二哥昨天在弯道上明明两次甩了张少一鼻子灰,最后却败在宝马335Convertible恐怖的直线冲刺之下,以一秒之差屈居第二,心中正忿忿不已。
他跟张少擦挂了好几下,左侧加装的刹车盘进气系统都坏了,所以今天换了辆三菱蓝瑟。这玩意儿号称公路RALLY之王,绝非浪得虚名。
不过张少也换了辆BOXSTER S版。马二哥在金刚赛道上跑EVO的最高纪录是一分五十六秒,但那是跑了十几次的成绩。听说有人第一次在金刚赛道上跑BOXSTER的S版,就跑出了一分五十七秒,实力非寻常跑车可比。待会一定要想法子在弯道上尽量拉开距离…。
“第三位,嗯…这个…”
矢茵偷偷在后面踢了强哥一脚,他才艰难地说:“第三位,跑酷联盟矢茵,赔率…咳咳…四十比一!今天的目的地不变,准备好没有?”
“等等。”
张少罕见地开了口,他的车上也罕见的没有女人。他向矢茵伸出一只手:“COME ON,BABY。如果你答应陪我飙一天车,今天我下的赌注就全是你的。”
“哦!喔喔!”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尖叫,既而变成放肆的笑声。张少摘下他的Sole mio墨镜叼着嘴里,三角眼向矢茵发出一道电波,打得周围的人乱抖。
矢茵翻着白眼道:“少来这套,你的赌注才多少钱呢,姐不稀罕!你要有种,把车给我,行不行?”
“Pas de problème!(没问题)”张少弹出一个蹩脚的法语,“美人儿的要求我一向舍不得拒绝。”
矢茵一拍巴掌:“好!不过要等这一轮跑完再说,我先给车签个名。”
“OH,C'est évidemment(这是当然)”张少优雅地耸耸肩,以手梳理额前的乱发,“我就喜欢坚强的女人…哦哦哦——噢噢!”
张少发出一声鸭子上架般的惨叫,痉挛的手差点扯下一把头发。因为矢茵掏出钥匙,在他墨绿色的保时捷引擎盖上郑重地划出两条难看的划痕,约莫是“笨蛋”两个字型。
“不行么?”矢茵睁大了眼睛,一脸无辜的看张少。
“…cours…O、O、OK!”张少哆哆嗦嗦地弹出一连串喉舌音,回头对强哥吼道,“他妈的还不开始?”
“开始!”
等BOXSTER和EVO掀起的尘埃渐渐散去,强哥才勉强睁开眼睛。如同预料的那样,矢茵也不见了。
“你可要赢啊,茵姐!”强哥搓着手想,“看在可怕的赔率份上,我可又把宝押你身上了!”
帝启坐在街旁的栏杆上,静静等待。已经晚上十一点二十分了,这片商务楼群旁的道路上车虽然还不少,人却不多。
他两根手指有节奏地敲打栏杆,偶尔拿出手机,看上面一个以毫秒为单位不停倒计时的时钟,零点——公元2017年9月1日17:23分,距离现在1891天又17小时17分。
毁灭。他的脑海里闪过这个词。尽管从“拾取”记忆那天起,七年五个月以来,这个词就以精确的每小时一次的速度浮现,他还是很不习惯。他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会陷入毁灭,人类?地球?还是别的什么…
但他却有信心,有信心了解一切。
奇怪的是,对他这个完全失去记忆的人而言,信心反而来自自己——遥远的自己;“失去”记忆前的自己;永远会备份下关键记忆的自己;摒弃一切感情,一次次重生的自己…
想到关键记忆,就不由自主想到了那个女孩。矢茵大大的眼睛就像黑暗中亮起的灯,照得他浑身一凛。如果她真的是——
啊,没有什么如果。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的确是了!
今天晚上,他必须保证矢茵赢得比赛。
他必须取得她的信任。
他必须得到这份关键记忆!
突然iPhone振动起来,屏幕上显示出GOOGLE卫星地图,上面有两个相距很近的红点不停闪烁,沿着一条弯曲的路线前进。帝启看了一眼手表,自言自语地说:“一分五十秒。”
一分四十秒之后,他修正道:“十七秒。”
“七、六、五…”
身后的商务楼地下车库里,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两名保安的呼喊。帝启滑下栏杆,闲闲地往旁边跨了两步,走到一根路灯旁。
“哈!哈!”
矢茵大口喘着气,连着跳过两个花坛,一下纵上他刚才坐的那段栏杆,就那样定定地站在栏杆上,像固定在上面的一个人形广告牌。她侧耳倾听了片刻。
好,现在还听不到轰轰作响的引擎声,他们还在医院和商务楼之间的弯道上甩尾,自己大大领先了!
矢茵得意地哈哈大笑,向前一个侧空翻,急速穿过马路。几辆车急刹,喇叭一阵乱响。她才不管呢,又轻巧地跨过栏杆,几个大跨步蹦到学校大门,脚下忽然一拌,踉踉跄跄又跑了两步,撞到大门柱上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