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等待,现在似乎无事可做。那人已经开始呼吸,脉搏也更加有力。露易丝终于有时间好好看看那人的脸了。他的脸很宽阔,但不扁平。颧骨突出,下巴弯曲,鼻子大得就像一只握紧的拳头。那人的下巴上面覆盖着浓密的深黄色胡须,直直的金发贴在前额上。他的面部特征有点像东欧人,但是更像是斯堪的纳维亚人,皮肤不是东欧人的橄榄色。眼睛很大,现在紧闭着。
“他是从哪儿来的?”盘腿坐在那人旁边的保罗问道,“没人能下到那里去,而且——”
露易丝点点头。“即使他能下去,他又怎么能进到密封的监测室里呢?”她停下来,把头发从眼前撩开,这才发现刚才在水下时把发网弄掉了,“你知道,现在这些重水全毁了。即使他大难不死,也要面对一大堆指控。”
露易丝不由得摇摇头,这个人到底是谁?也许是个狂热的加拿大土著印第安人?认为矿井亵渎了他们神圣的土地?但是那人的头发是金色的,而且几乎没有金发的印第安人。也不像是爱搞恶作剧的小流氓,他看起来已经有35岁左右了。
有可能他是个恐怖分子,或者是反对核能的抗议者。但是,虽然这里有加拿大原子能公司提供的重水,天文台本身的工作却与核能无关。
不管他是什么人,露易丝想道,如果他因伤而死的话,他倒绝对可以获得“达尔文奖”:该奖项由斯坦福大学的温蒂·诺斯克教授于1994年设立,专门奖励那些在“物竞天择”的进化过程中,以蠢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式送命的人。


第2章
这时,露易丝·贝努瓦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有人正从控制室出来,走到监测室上面的平台上。“嘿!嘿!”她叫道,“我在这!”想引起蒙特戈医生的注意。
雷本·蒙特戈,35岁左右的牙买加裔加拿大人,匆匆向他们跑去。他的头发全剃光了,这就意味着他是这里唯一一个可以不用戴发网的人,但跟这里的其他人一样,他还要戴安全帽。医生蹲下来,翻动着受伤人的手腕,然后——
“那到底是什么?”雷本说,略带口音。
露易丝也看到了:显然有东西嵌进了那人手腕的皮肤里,那是一个高对比度、亚光、长8厘米、宽2厘米的矩形屏幕,上面正显示着一串符号,最左边的符号大约每秒变化一次。显示屏的下方,6个小珠子排成一排,每个颜色都不同,在这个装置的最后面,也是那人手臂的最上面,有一个很像镜头的东西。
“像是个新型的手表?”露易丝说。
雷本决定暂时不管这个,他把食指和中指放在那人手上的动脉处摸了摸,然后说:“这人的脉搏很正常。”然后他又轻轻地打了几下那人的脸颊,看看能否让他醒过来。“快点,”医生用鼓励的口吻说,“快点,醒过来!”
最后,那人真的动了。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嘴里又吐出了很多水,接着慢慢睁开了眼。他的眼睛是露易丝从来没有见过的迷人的金黄褐色。过了一两秒钟,他的眼睛才找到了焦距,然后睁大了。那人看到雷本之后,完全惊呆了。他转头,又看见露易丝和保罗,仍然是一副震惊的表情。他稍微动了一下,似乎想从他们身边逃走。
“你是谁?”露易丝问道。
那人只是用空洞的眼神望着她。
“你是谁?”露易丝又问道,“你想干什么?”
“Dar?”那人说道。他的声音深沉,好像在问什么问题。
“我要把他送去医院,”雷本说,“显然他的头部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我们要用X光给他检查一下。”
那个男人向金属平台四周看着,好像很难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Dar barta dulb tinta?”他说,“Dar hoolb ka tapar?”
“这是什么语?”保罗问露易丝。
露易丝耸了耸肩。“是奥吉布瓦语?”她问道,矿井周围有个印第安部落奥吉布瓦保留地。
“不是。”雷本摇摇头说。
“Monta has palap ko.”那人又说道。
“我们听不懂你说的话,”露易丝对那个陌生人说,“你会说英语吗?”那人没有回答。“你会说法语吗?”又没有回音。
保罗说了一句:“Nihongo ga dekimasu ka?”露易丝觉得可能是在问:“你会说日语吗?”
那个男人挨个看看他们,眼睛仍然睁得很大,还是不回答。
雷本站起身来,又弯腰向那人伸手。那人看了一会,然后用自己的手握住了雷本的。他的手很大,手指像香肠一样,拇指也异常地长。他让雷本把他拉起来,雷本也把手揽在那人宽阔的背上,扶着他起来。那人大概比雷本重30公斤,全身都是肌肉。保罗也走到那人身体的另外一侧,用一只手臂扶着他。露易丝走在他们三个前面,打开了通向控制室的门。刚才雷本进来后,那门自动关上了。
在控制室里面,露易丝穿上了安全靴,戴上了安全帽,保罗也同样这么做了。安全帽有内置的照明灯和保护听力的耳罩,如果需要,耳罩可以放下来。他们也戴上了防护镜。雷本仍然只戴着自己的安全帽。保罗在一个金属柜上又找到一个安全帽,并把它递给那个受伤的人,但是在那人做出反应之前,医生就把帽子推开了,说道:“在我们给他照X光之前,我不想让他的颅骨受到任何压力。”
“好吧,我们把他弄到地面上去吧。我下来的时候给救护车打过电话了。”
四人离开了控制室,走下了一个过道,来到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的出口处。这所观测站一直保持着无菌洁净状态,但是现在却没有必要了——露易丝悲惨地想道。他们走过真空吸尘处理室,这是一个像淋浴室一样的地方,可以把进入这里的人身上的尘土吸走。然后,他们又走过一排真的淋浴室,每个进入这里的人都必须首先洗澡,但是出去的人却不用。这里还有一个急救站,露易丝发现雷本看了看那个标明“担架”的柜子,但是那人走路却很稳健,所以医生指了指矿井的巷道,让他们继续往那里走。
他们打开安全帽上的矿灯,开始在昏暗的、布满尘土的巷道里面艰难地跋涉,要走1 250米才能到达地面。巷道的墙壁开凿得很粗糙,用钢柱支撑着,顶部覆盖着金属网;地下深处,上面压着2 000米厚的地壳,如果没有东西支撑巷道的四壁,恐怕早就坍塌了。
他们在巷道中走着,有时还会遇到泥泞的地方,那人开始不太需要人搀扶了;显然,他正在从伤痛中恢复过来。
保罗和蒙特戈医生正热烈地讨论着那人是如何进入密封的监测室里的。露易丝则陷入了沉思,她在想:那个中微子监测器损坏了,她的研究经费该怎么办?一路上,空气不断吹到他们的脸上;巨大的风扇不断从地面抽来空气,灌进巷道里面。
最后,他们走到了电梯站,雷本让电梯停在这里,在6 800英尺以下的地面——这个矿用“英尺”标明深度,因为开矿时加拿大还没有用“米”作为长度单位。
他们走进电梯,雷本反复地按着电铃,通知地面上的操作员,该用绞车把升降机升上去了。升降机抖动了几下,开始上升。这里面没有灯,雷本、保罗和露易丝都把安全帽上的矿灯关了,以免灯光晃了别人的眼。他们每上升200英尺就经过一个巷道口,升降机里唯一的光线就是从门口射进来的巷道灯光。在这种古怪、闪烁的灯光照耀下,露易丝一直看着陌生人那棱角分明的面容和深陷的眼睛。
他们越升越高,露易丝觉得自己的耳朵砰砰响了几次。不一会他们就过了地下4 600英尺的深度,这里是露易丝最喜欢的地方。在萨德伯里附近地下4 600英尺的深处,加拿大国际镍业公司实施了造林工程。这里的温度一直维持在恒定的20度;再加上一些人工照明,这里就成了一个很好的温室。
露易丝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些疯狂的想法,就像《X档案》之类的奇思怪想,活盖门是锁着的,那人居然就进入了重水球里面,真是奇怪!但是她只是自己想着,没有告诉别人;要是保罗和雷本也有这样奇怪的念头,恐怕他们也不好意思说出来。露易丝告诉自己,必须有个合理的解释。必须有。
升降机继续上升,那人似乎能自己站着了。他那奇怪的衣服还有点潮湿,虽然巷道里的通风已经把它吹干了不少。他试图拧干自己的衬衫,几滴水落在了升降机漆成黄色的金属地板上,然后他用自己的大手把潮湿的头发从前额拂开,露出巨大突出的眉骨——这让露易丝十分吃惊,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尽管夹杂在升降机的声音中听不见——他的眉骨就像麦当劳的标志压扁了一点。
最后,升降机抖动了一下,终于停了。保罗、露易丝、蒙特戈医生和那个陌生人走了出来,穿过一小群等待下井的矿工。矿工们不知底下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他们四人走过一个斜坡,进入一个大房间,里面挂着矿工们在井外穿的衣服,他们每天都在这里换上下井的工作套装。两个急救车工作人员已经在房间里等候了。“我是雷本·蒙特戈,”雷本说,“矿井驻场医生。这个人差点淹死,颅骨也受了伤……”两名工作人员和雷本医生一边赶快把那人抬出房间,一边还讨论着那人的伤情。
保罗和露易丝跟在后面,看着他们上了救护车,然后在石子路上疾驰而去。
“现在又该干什么?”保罗问道。
露易丝皱了皱眉,说道:“我得给马博士打个电话。”邦妮·简·马是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的主管,她的办公室在渥太华的卡尔顿大学,距离这里有500公里。她很少来观测站,日常的操作管理都是由像保罗和露易丝这样的博士后和研究生负责的。
“你要告诉她什么?”保罗问露易丝。
看着救护车载着那神秘来客远去,露易丝慢慢地摇着头,说:“我不知道。”


第3章
这天开始得非常安静。“早上好!”庞特·布迪特手托着下巴,看着阿迪克·胡德,轻轻地说道。阿迪克正站在洗脸盆前。
“嗨!懒鬼!”阿迪克说,这时才转过身来,把肌肉发达的后背靠上挠痒柱,左右摇晃着,“早上好!”
庞特对着阿迪克笑了一下,他喜欢看阿迪克活动,喜欢看他胸部的肌肉运动。庞特已经失去了他的女性伴侣克拉斯特,虽然现在庞特有时还会感到孤单,但是如果没有阿迪克的支持,庞特真不知道如何度过失去克拉斯特的悲伤。合欢节到来时——这是最近发生的事情,也刚刚结束——阿迪克和他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一起住。但是庞特的女儿们已经长大了,他也很少能见到她们。当然,有不少老年妇女的丈夫已经去世了,但是充满经验和智慧的女人——达到投票年龄的女人——不想要庞特,因为他太年轻了,才经历过444月。
虽然庞特的女儿没有时间来看他,庞特却很喜欢见到她们。但是——那也要看光线,有时,当杰斯梅尔仰着头而太阳从后面照射过来的时候,她看上去几乎和她妈妈一样,这让庞特感觉快要窒息了。他怀念克拉斯特,却无法言语。
房间的另一头,阿迪克在往池里放水。他弯着腰,开着水龙头喷嘴,背对着庞特。庞特把头放在碟片状的枕头上看着。
有人提醒庞特不要和阿迪克一块住,庞特也知道,阿迪克的一些朋友也肯定这样劝过他。这和研究院里面的传言没有关系,只是他们工作生活都在一起,显得有点尴尬。尽管萨尔达克是一座大城市(人口有25 000,城市的中心和边缘是分开的),但是这里只有6个物理学家,其中3个是女的。庞特和阿迪克都很喜欢谈论自己的工作,探讨一些新的理论,也都喜欢有人能真正听懂自己的话。
除此之外,他们在其他方面也都很和谐。阿迪克起得很早,整天都在忙,喜欢洗澡。而庞特天大亮了才能打起精神,总是负责准备晚饭。
水继续从喷嘴里面射出。庞特喜欢这种干净的沙沙声,他满意地打了一个哈欠,从床上爬起来,地板上生长的苔藓让他的脚痒痒的。他走向窗口,抓住金属护窗板的手柄,把百叶窗从磁性窗框上拉起来。然后,他又把手伸过头顶,把百叶窗放在白天该在的位置,贴在屋顶一块金属板上。
太阳从树丛中升起,刺痛了庞特的眼睛,他只好把头斜着低下来,下巴挨着胸口,让自己的眉骨为眼睛遮挡阳光。窗外300多步远的地方,一头鹿在小溪边饮水。庞特有时也打猎,但是不会在住宅区,这些鹿知道,所以在住宅区这里,它们什么也不用害怕,更不用怕人类。远处,庞特看见旁边那座房子附近的地面上,太阳能接收板在闪光。
庞特对着空气说:“哈克。”这是他给他的植入机侣起的名字,“天气预报怎么说?”
“今天天气很不错,”他的机侣用女声说,“白天最高温度15度,晚上最低温度9度。”庞特最近——现在他感到很傻——给它重装了程序,让它使用克拉斯特的录音说话。他以前觉得,听到过世妻子的声音会使自己不再那么寂寞,但是每次他的机侣对他说话的时候,他都感到很揪心。
“不会下雨,”他的机侣继续说,“风向顺时针20度,风速每辰18 000步。”
庞特点点头,植入扫描器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在点头。
“可以洗澡了!”他身后的阿迪克说。庞特转身,看到阿迪克正慢慢滑进那个嵌入地面的圆形浴池。他打开水流循环器,水开始围着他转圈。庞特像阿迪克一样,也光着身子走进浴池,滑了进去。阿迪克偏爱的水温比庞特喜欢的要高,但是他们最后达成妥协,调成了37度,与人体体温一致。
庞特用一把高尔巴斯刷子和自己的双手帮阿迪克清洗他够不到的地方,然后阿迪克再帮助庞特清洗。
空气中充满了蒸汽,庞特深深地呼吸着,让水汽湿润自己的鼻腔。帕勃——庞特的红褐色大狗进入了房间,它不喜欢把自己弄湿,所以站在离浴池几步远的地方,但是却很想主人喂它东西吃。
庞特看了阿迪克一眼,好像在问:“该怎么办?”又起身走出浴池,身上的水滴在地面的苔藓上。“很好,小姑娘,”庞特说,“等我穿上衣服就喂你!”
帕勃很满意地跳出了卧室。庞特走到洗脸池旁边,拿了一条毛巾,抓住两头,在背上擦来擦去,然后在擦手臂和腿时把毛巾一头放下。庞特在洗脸池上的方镜里照了照,把头发拢好,均匀地分在两边。
在房间的一角,有一堆干净衣服。庞特走过去,看了看。他平常不会那么注意衣着,但是如果今天他和阿迪克幸运的话,展示人可能会过来看他们。他拿起一件炭灰色衬衣穿上,系上肩膀上的扣子,穿好衣服。这件衬衫选得很好,他想道——这是克拉斯特送给他的礼物。
他选了一条裤子穿上,把腿伸进宽大的裤筒,捆牢了皮制的脚踝脚背扣,让自己衣着既舒适又合身。
阿迪克现在也出了浴池。庞特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机侣上显示的时间。他们得走了,空中公交一会就会来接他们。
庞特走向起居室,帕勃立即向他跳去。庞特伸手摸摸狗的脑袋,说:“别担心,小姑娘。我们没忘你。”
他打开真空冰箱,拿出一大根带肉的牛骨头,这是昨天晚饭留下的。然后,他把骨头放在地上——为了方便打扫,这里的苔藓上铺着玻璃地毯——帕勃已经开始啃骨头了。阿迪克也来到了厨房,和庞特一起准备早餐。他从真空冰箱里拿出两块驼鹿肉,放进激光炉里,炉子里面充满了蒸汽,可以给肉类增加水分。庞特看过去,透过激光炉的玻璃,他可以看见深红色的光线在炉中交织成复杂的图案,完美地覆盖在肉排的每块地方。阿迪克盛了一碗松仁,端出几杯枫糖浆,然后拿出刚做好的肉排。
庞特打开展示器,那块挂在墙上的方形板子立刻活跃起来。屏幕分成了4个小点的方框,一个转播着豪斯特的强化机侣传输的图像;另外一个是塔洛克的;左下方是高尔特的现场直播;右下方的来自露拉丝姆。庞特知道,阿迪克是豪斯特的粉丝,所以他吩咐展示器放大豪斯特频道的图像,这个小方块占据了整个屏幕。庞特也承认,豪斯特总能找到人人都感兴趣的新闻——今天早上,豪斯特去了萨尔达克郊外的矿区,那里发生了塌方,活埋了5个人。不过,庞特倒是希望露拉丝姆能够深入矿区入口,因为她提出的问题一向都非常深刻。
庞特和阿迪克都坐下来,戴上用餐的手套。阿迪克从碗里舀出一些松仁,撒在肉排上,然后用戴着手套的手掌把它们压进肉里。庞特笑了,这是阿迪克的一个讨人喜欢的癖好——他还从来没见别人这么干过。
庞特拿起自己那块还在嘶嘶作响的肉排,咬了一口,那是一种特殊的味道。只有新鲜的未经冷冻的肉才会这么美味。真不知道真空存储器发明以前人是怎么活的。过了一会儿,庞特看到悬浮巴士降落在他家门外的空地上。他通过语音遥控关闭了展示器,把手套丢进超声波洗衣机里,拍拍帕勃的头,跟着阿迪克一起走出大门。他把门开着,这样帕勃就可以自由出入了。他们登上巴士,向车上的另外7个乘客打了个招呼,像往日一样上班去了。


第4章
庞特·布迪特在这里长大,他一辈子都在关注这个镍矿。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进到矿井深处的人,采掘都是机器人进行的。当克拉斯特被诊断出患上白血病时,庞特和她结识了很多其他患上癌症的人,相互支持,相互慰藉,分享信息。他们在一个柯巴兰机构会面,当然,这个地方晚上是空旷无人的。
庞特希望能在癌症患者中遇到几个进入过矿井的人。毕竟,谁要是进入岩层的深处,就会不可避免地遇到含量异常高的放射性物质。
但是他们这群人中没有人去过矿井深处。庞特开始在周围的人中打听,发现这不是一个寻常的镍矿。古老的花岗岩中的放射性异乎寻常地低。
正因为如此,他忽然有了一个念头。他是一个物理学家,正和阿迪克一起设计量子计算机。但是量子却对外界的干扰非常敏感;宇宙射线常常引起量子脱散,这是个大问题。
解决问题的方案似乎就在脚下。要是在深达几千臂展的岩石之下,宇宙射线就不会成为问题了。在那个深度,除了中微子,没有任何粒子可以穿过,也就不会影响庞特和阿迪克做的实验。
德拉克·鲍斯特是这个城市的主管官员,是长老们强迫他担任这个职务的。通常情况下,行政官员都是这样:愿意担任某个职务的人往往不适合做这个工作。
庞特把自己的建议呈交给鲍斯特:希望他能获许在矿井深处建一个量子计算机系统。鲍斯特也征得了长老们的同意。没有金属,任何科技文明都是不会存在下去的,但是毕竟矿井对于环境并非总是有益的。所以,利用矿场做点有益的事情总是受人欢迎的。
就这样,地下计算机设备建起来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还有一个干扰源:在这样的深度,岩石的压力会产生压力放电效应。但是阿迪克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今天他还会再试试,再用一个比以前都大的数字。
庞特和阿迪克乘坐悬浮巴士来到矿井入口处。这是夏日美好的一天,天空晴朗蔚蓝,就跟庞特的机侣预报的一样。庞特可以闻到空气中花粉的味道,听见湖边鱼鹰的叫声。他从工具棚里拿出一个护头装置,系到肩膀上,这个装置有两个小支架,在他的头上支撑起一个平台。阿迪克也戴上自己的护头装置。
矿井入口处的电梯是圆筒状的。两位物理学家进入电梯,庞特用脚点了点启动按钮。
电梯开始了漫长的下降路程。
庞特和阿迪克离开电梯,走上通往量子计算机实验室的漫长的通道。自然,这个实验室是建在矿区已经不产矿石的那部分地方。他们默默地走着,这种沉默是两个熟识的人之间轻松、愉快的默契。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量子计算设施前。它由四个房间组成,第一间是个很小的餐厅——每顿饭都乘电梯到地面上吃,太浪费时间了。第二间是个旱厕,矿井下没有下水管道,所以粪便每天晚上都要弄到地面来。第三间是控制室,里面有一些仪表板和工作台。第四间是唯一的一间大房子,里面是巨大的计算机运算设备,比庞特与阿迪克现在住的房子所有的房间加在一起还要大。
设计计算机时,人们通常希望它越小越好,因为这样能使由光速造成的时间延迟变得最小。但是,庞特和阿迪克的量子计算机阵列运用了与量子相互缠绕的质子作为存储器,因此就必须有方法区分是因为量子相互缠绕同时发生的反应还是因为两个质子之间光速的交流产生的反应。最简单的方法是使每个存储器之间的距离大一些,让光在两个存储器之间运动的时间可以被测算出来。因此,质子被装在磁性密封外壳的柱子里,而这些柱子分布在整个房间里。
庞特和阿迪克摘下护头装置,进入控制室。阿迪克实践能力很强,他总有方法把庞特的想法在软件和硬件上付诸实施。他坐在一个控制台前,开始进行打开量子计算机前的常规操作。庞特问道:“还要多久才好?”
“还要半辰,”阿迪克说,“我还不能让69号存储器稳定工作。”
“你觉得它能管用吗?”庞特问道。
“我觉得?”阿迪克说,“当然。”他笑了笑,“肯定可以,昨天、前天、大前天我都这么说。”
“你总是个乐观主义者!”庞特说道。
“嘿,”阿迪克说,“我们现在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没有办法,只能继续进行。”
庞特笑了,他们走过拱道,进入餐厅,取了一压管水。他希望今天的实验能成功。下一届长老院大会马上就要召开了,阿迪克必须解释明日他们的工作给社会带来了什么效益。科学家们的建议通常能获得批准——谁都可以清楚地看到科学如何改善了生活——但是只报喜不报忧似乎会更好。
庞特用牙咬掉瓶子上的塑料盖,喝了几大口凉爽的饮料,然后又进了控制室,坐在桌前,开始阅读一张浅绿色的方形塑料纸,再看看昨天实验的笔记,偶尔也抿一口水。庞特背对着阿迪克,阿迪克正在小小的控制室的另外一头摆弄着几个控制钮。
这间屋子的主墙是玻璃做的,有个大窗户,可以看到旁边巨大的计算机室内的情况。计算机室的天花板比其他房间高,地面也比其他房间低。
他们在设计量子计算机方面已经取得很大成功。10个月前,他们试用了一个数字,需要1 073个氢原子作为存储器——这已经大大超过银河系所有恒星氢原子数目的总和,需要的氢原子数目超出计算机室体积60多个数量级。他们能够完成运算,唯一的原因是他们已经掌握了量子运算法——让数量有限的量子物理存储器连接上不同空间其他量子物理存储器。
在某种意义上,这个实验是递增的,每次都要采用更大的数字。根据戴格达尔的理论,这个运算需要的超级大数是个质数,传统计算机无法验证它,而量子计算机可以。
庞特又看了几页实验报告,然后走到另外一个仪表板前,拉起几个操作钮,调整了记录系统的几个地方。他要确保运行的每个过程都被记录下来,好让日后的实验结果没有什么疑问。如果他们可以——
“准备好了。”阿迪克说。
庞特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他希望这次可以成功——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阿迪克。庞特刚开始从事物理研究的时候,运气很不错,现在已经在物理学界颇有名声,且受人尊敬了。即使庞特现在就去世,也会被后世怀念。但是阿迪克却没有这么成功,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获得成功。如果他们的实验能够证明,或者推翻戴格达尔的理论——无论哪种结果都一样重要——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