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凯斯特瑞玛社群的前半夜。时间很难说清,因为这座巨型晶体球内的光线从来不会变,难以置信地从粗大晶体柱中持续放射出来。人们在周围忙碌,搬运东西,对同伴大声喊叫,继续他们平时的工作,不必像其他社群一样,因为天黑就放慢节奏。你怀疑,在这里的前几天会比较难睡着,至少要到你适应了这里的状况才行。这不重要。方尖碑也不在乎时辰。
你和霍亚面见埃勒巴斯特和安提莫妮期间,勒拿一直礼貌地等在外面。你们出来后,他跟在一旁,很期待的样子。“我需要去一下地面。”
勒拿面露难色:“守卫不会放你上去的,伊松。新加入社群的人得不到信任。凯斯特瑞玛要存续,就要保持秘密状态。”
跟埃勒巴斯特重逢带回一些旧日回忆,也带来了以往的坏脾气:“他们可以试试阻止我。”
勒拿停住脚步:“然后你就要做之前对付特雷诺的那些事吗?”
可恶。你也站住,因为刚才的打击,身体略有点儿摇晃。霍亚也停住,若有所思地看着勒拿。勒拿并没有怒目而视。他脸上的表情太平静,算不上愤怒。真烦。好吧。
过了一会儿,勒拿叹了口气,靠近过来。“我们去找依卡。”他说,“告诉她我们需要什么。我们要求去地面——如果她想要,可以派人守着。这样可以吗?”
这听起来那么合情合理,你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曾这样想过。好吧。你知道为什么。依卡或许跟你一样,也是原基人,但你有太多年持续遭受支点学院原基人的阻挠和背叛;你已经不会因为她跟你是同类就相信她。不过,你还是应该给她个机会,她毕竟跟你是一类人。
“好吧。”你说,然后跟他去了依卡那里。
依卡的住所并不比你的更大,尽管是社群女首领的住宅,却也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只是又一套住房,在一根闪亮的白色晶体柱侧面,用未知的方法掏挖了出来。不过,房门外倒是有两个人在等,一个靠在晶体柱上,一个在栏杆旁,探身俯视凯斯特瑞玛。勒拿在他们后面排队,示意你也这样做。正常排队是应该的,方尖碑反正也不会跑掉。
那个看风景的女人回头扫了一眼,然后上下打量你。她稍微年长一些,桑泽样貌,尽管比常人皮肤偏黑一点儿,而且她茂密的灰吹发也略微有些打卷,像是一团卷云,而不是爆炸形。有些东海岸血统。也有西海岸的:她眼睛有内眦褶,目光像是在品量,有点儿警觉,也带点儿轻蔑。“你是新来的。”她说。不是疑问语气。
你点头回应:“我叫伊松。”
她撇嘴一笑,你吃惊地眨眼。她的牙齿被磨尖过,尽管早在几世纪之前,桑泽人应该就已经放弃了这种习俗。獠牙季之后,这种形象有损他们的声誉。“加卡,凯斯特瑞玛的领导者。欢迎来到我们的地下蜗居。”她的笑容更爽朗了些。你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忍住了没有皱眉。通常来说,社群里有个没掌权的领导者职阶成员,都不是什么好事。不满足现状的领导者们,在危急时刻往往喜欢煽动政变。但这是依卡的问题,不是你的。
另一个在等的人,那个背靠晶体柱的男子,看上去没有观察你——但你发觉他的眼珠没有移动,并未追踪他正在观看的远方景物。他比较瘦,比你矮,须发茂密,颜色让你想起干草丛中长起的草莓。你想象他那份间接注意带来的压力。你没有去想象那份本能,告诉你他也是你的同类。因为他没有对你的存在做出反应,你也就没对他说话。
“他是几个月之前来的。”勒拿说,让你把注意力从身边新人那里撤回。有一会儿,你以为他是在说干草混草莓色毛发的男人,然后才意识到他在说埃勒巴斯特。“直接出现在晶体球里边相当于镇广场的地方——平顶柱。”他点首向你身后示意,你回头,想搞清楚他的意思。啊:那儿,凯斯特瑞玛众多尖锥晶体之间,有一根像是被从中截断,留下一片宽阔的六角形平台,位置和高度都接近晶体球中央。有几座梯桥通向那座平台,上面有椅子,周围还有护栏。那就是平顶柱。
勒拿继续说:“之前没有征兆。看起来,原基人没有隐知到任何东西,当值的哑炮也什么都没看到。他和他的那个食岩人,突然就那样……冒了出来。”
他没看到你吃惊地皱眉。你之前从未听过有哑炮用哑炮这个词。
“也许食岩人知道他要来,但他们很少跟选中对象之外的人谈话。而那一次,甚至连被选中的人也没得到消息。”勒拿的视线移向霍亚,后者刻意在这个瞬间无视他。勒拿摇摇头。“依卡试图把他赶走,这是自然,尽管如果他愿意,她也乐于为他施行安乐死。他的病况结局显而易见;性质温和的药物加上一张床,就此结束,也是一片好心。当她叫来壮工时,他却做了某些事。灯盏全部熄灭,空气和水流停止。只有一分钟,但感觉像是一年。等他让一切恢复运转,所有人都非常惊慌。于是依卡说他可以留下,我们要帮他处理伤口。”
听起来差不多属实。“他是个十戒高手。”你说,“还是头犟驴。他想要什么都给他,而且对他态度好点儿。”
“他是支点学院来的?”勒拿倒吸凉气,貌似崇敬。“地火啊。我都不知道还有帝国原基人幸免于难。”
你看着他,吃惊得无法感觉到好笑。但话说回来,他又怎会知晓这种事?另一个想法让你清醒起来。“他正在变成石头。”你轻声说。
“是啊。”勒拿听起来很遗憾,“我从未见过类似病例。而且越来越严重。来这里的第一天,还只有他的手指已经……才刚被食岩人……取走。我没明白病况怎样发展的。他很小心,只在我和助手不在场时才做。我也不知道是她对他用了某种邪法,还是他在自残,或者……”他摇头。“我问过他,他只是微笑着说,‘拜托,耐心再等一小段时间。我在等某个人。’”勒拿冲你皱眉,若有所思。
诡异的就是这个:不知为何,埃勒巴斯特早知道你要来。或许他并不知道。也许他只是寄希望于有人来,任何人,只要有必要的技能。这里机会较大,因为有依卡,她用了某种方法吸引到数英里内的所有原基人。只有在你能召来方尖碑的情况下,你才会是他在等待的人。
过了一会儿,依卡从门帘一侧探出头来。她对加卡点头,瞪着草莓-干草发色的男子,直到他叹口气,转身面对她,然后她发现了你和勒拿还有霍亚。“哦。嘿。很好,你们都进来吧。”
你想要抗议:“我需要私下跟你一个人谈。”
她的回应是瞪着你看。你眨眨眼,觉得困惑,意外,厌烦。她继续盯着你。你身边的勒拿在两脚之间倒换重心,静默地施加压力。霍亚只是在看,跟你差不多。终于你领会到对方的用意:她的社群,照她的规矩办事,而且如果你想住在这里……你叹口气,跟在其他人身后进屋。
房间里,温度要高于社群内大多数其他地方,也更黑一些,是门帘导致了光线上的区别,尽管墙面也泛着微光。感觉像是深夜,实际也很可能已经是深夜,地面时间。这时候偷偷溜走,去你想去的地方,应该是个好主意——但你随即制止了自己,因为你现在不应该想得太长远。然后你再次纠正自己,因为已经失去了奈松和杰嘎的踪迹,所以,你应该想长远一点儿。这么说来——
“好啦。”依卡说,听起来有些无聊,她走到一把简单、低矮的长沙发前,盘腿坐了上去,一拳支颐。其他人也都落座,但她看的是你。“我已经在考虑做些改变了。你们两个来得正好。”
有一会儿,你以为她说的“你们两个”包括勒拿,但他坐在了最靠近依卡的沙发上,而且有种感觉,举止轻松,面貌闲适,让你觉得他以前应该听过类似的话。那么,她意思指的是霍亚喽。霍亚坐在了地上,这让他更像个小孩……尽管他并不是。奇怪的是,你总是很难记住这一点。
你警觉地坐下:“正好做什么?”
“我还是不认为那是个好主意。”草莓干草发男子说。他在看你,尽管脸还是侧向依卡那边。“我们对这些人一无所知,依克。”
“我们知道,他们在外面幸存到了昨天。”加卡说,她身体侧向一边,手肘放在沙发扶手上。“这也挺了不起的。”
“那不值一提。”草莓-干草男——你真想知道他的名字——下巴绷紧。“我们的猎人也能在外面存活。”
猎人。你眨眨眼。这是古老时代的职阶之一——已经被废弃的一种,根据帝国法律,所以现在没有人生来就是猎人。文明社会不需要狩猎-采集者。凯斯特瑞玛会有对这种职业的需求,深切地反映了这个社群的状况,超过依卡跟你说过的任何内容。
“我们的猎人了解附近地貌,我们的壮工也一样,是的。”加卡说,“但只限于近处。新来者更了解我们领地之外的情形——居民、风险,任何其他方面。”
“恐怕我并不了解什么有用的情报。”你开口说。但就在你说这番话的同时,自己就蹙起眉头,因为想起了几座驿站之前你就开始察觉的一件事。太多赤道人手腕上绑了饰带或丝绸布条。他们看你时候拒斥的眼神;他们的专注——在其他人惊慌失措的背景下。在每座营地,你都看到他们巡视所有幸存者,挑出任何装备较好、身体较健康,或者其他方面高于平均水平的桑泽人。低声跟那些被选中的人谈话。第二天一早离开,人群比到达时更加壮大。
这种事有没有任何意义?同族聚居是古老习俗,但人种和民族有好长时间都无关紧要了。目标一致,专长多样的社群更为高效,就像旧桑泽帝国证明的那样。但现在,尤迈尼斯成了一道裂谷深处的废墟,帝国律法和习俗不再有任何强制力。那么,也许这就是变化的最早迹象吧。也许再过几年,你就将不得不离开凯斯特瑞玛,找一个到处是跟你一样的中纬人组成的社群,他们的皮肤是棕色但并非深棕,高大又不过分高大,毛发带有小卷或大卷,但绝不会是灰吹型或者其他直发。那种情况下,奈松倒是可以跟你同行。
但你俩又能隐藏身份多久呢?没有社群想要基贼。除了这一个。
“你的了解总比我们要多。”依卡说,打断了你的神游天外,“反正呢,我也没空跟你争论这个。我现在要跟你说的,就是几周前跟他说过的那番话。”她用下巴示意勒拿。“我需要参谋——了解灾季的人,从大地到天空,一切。你现在就是这样的人,直到我找人把你取代。”
你的惊诧何止一星半点:“可恶,我对这个社群一点儿都不了解啊!”
“这就是我的工作了——也是他的,还有她的。”依卡向草莓-干草男和加卡方向点头。“反正,你也会学习的。”
你目瞪口呆。然后你才想起,她还把霍亚包含在了这次会议中,是吧?“地火啊,锈桶啊,你还想要一个食岩人做参谋?”
“为什么不呢?他们也住这儿。人数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依卡集中注意力在霍亚身上,后者也在看她,表情深不可测。“这可是你告诉我的。”
“的确如此。”他平静地说,“但我代表不了他们。而且我们不是你社群的一部分。”
依卡躬身,狠狠瞪了他一眼。她的表情介乎敌意和警觉之间。“你们对我们的社群有影响,哪怕只是作为潜在威胁。”她说。她的眼神扫向你。“而且你们,呃,追随的人,已经是社群一员。你们至少会关心他们的遭遇。对吧?”
你发觉这次没有看到依卡的食岩人,那个鲜红色头发的女人,已经几小时没见她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不在附近。通过安提莫妮,你学会了不相信表面的不在场。霍亚说了句什么,回答依卡。你突然之间感到一份不理智的狂喜,因为他为了你,选择了保持可见状态。
“至于说为何选你,为何选医生,”依卡说着,挺直身体,尽管还看着霍亚,话却是说给你听,“这是因为我需要多种不同视角。一位领导者,尽管她并不愿意当领导。”她看看加卡。“另一位土生土长的基贼,他不屑于管住自己的舌头,经常宣扬我有多愚蠢。”她向草莓干草男点头,后者叹气。“一位抗灾者兼医生,了解外面的大路。一名食岩人。我,还有你,伊松,可能杀死我们所有人的人。”依卡微微苦笑,“的确应该给你个不杀我们的理由。”
对这句话,你还真是无言以对。有一会儿,你觉得依卡应该邀请埃勒巴斯特加入她的参谋圈子,假如破坏凯斯特瑞玛的能力就是入选标准的话。但这样一来,也会引出一些尴尬的问题。
你问加卡和草莓干草男:“你们两个都是本地人吗?”
“不是。”加卡说。
“你是。”依卡说。加卡瞪她。“你从小就住在这里,加尔。”
加卡耸耸肩:“但除了你之外,没人记得这件事,依克。”
草莓干草男说:“我是本地出生,本地成长。”
两个原基人,都活到成年,在一个不会杀死他们的社群。“你叫什么名字。”
“卡特,壮工。”你等着社群名。他干笑,笑容只涉及半边嘴巴,两眼都没有笑意。
“可以说,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卡特的秘密并没有真正泄露。”依卡说。她现在倚靠在沙发后面的墙上,揉着两眼,似乎累了。“反正人们还是猜了出来。流言足以让他不能被社群正式接纳,在前任头领时代。当然,现在我已经有六次以上提出给他社群名了。”
“条件是我放弃‘壮工’。”卡特回答。他还保持着薄纸风格的笑容。
依卡放下她的那只手,下颌绷紧:“否认自己的实质,并不会阻止别人看透真实的你。”
“但你活下来,也不是靠炫耀这件事。”
依卡深吸一口气,她的下颌肌肉抽动,放松。“而这就是我要求你做这件事的原因,卡特。但我们还是继续说其他事吧。”
如此继续。
整个会议期间你都坐在那儿,试图理解你渐渐了解到的暗流,同时还不完全相信你在这里,与此同时,依卡摆出凯斯特瑞玛面临的种种问题。全是你以前无须考虑的事情:抱怨公共浴池水温不够高。陶工严重不足,而通晓缝纫技能的人又太多。一座谷物仓出现霉烂现象;数月分量的口粮不得不被烧掉,以免污染其他食物。肉食短缺。你从过度关注单独一个人,变成了不得不考虑很多人。这有些突然。
“我刚刚才洗过澡。”你不假思索地说,试图让自己从失神状态中恢复,“水挺好的。”
“你当然觉得水好啦。你刚过了好几个月的苦日子,就算洗澡,也只能用冰冷的溪水。但凯斯特瑞玛的很多居民在生活中,一直都有可靠的晶体球家园和能够调节的水龙头。”依卡揉揉双眼。会议才进行了一小时左右,但感觉更为漫长。“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应对灾季。”
对你来说,没事就大惊小怪乱抱怨并不像是合理的应对方法;但是,好吧。
“肉食不足是真正的问题所在。”勒拿皱起眉头说,“我注意到之前几次社群分配都没有肉食,也没有蛋类。”
依卡的表情变得严峻起来。“是的,我说说原因。”她特地为你补充解释,“我们这个社群没有绿地,如果你之前还没察觉的话。附近的土壤很贫瘠,种点儿菜还行,但草料和干草都难有收获。然后在这个灾季来临之前,所有人都忙着争论要不要重建窒息季之前的旧城墙,以至于没人想到去跟一个农业社群谈判,换几车优质土壤回来。”她叹气,捏着鼻梁。“反正呢,大部分牲畜也没有办法牵下矿井和阶梯。我不知道我们当时在想什么,居然会指望生活在地下这里。这正是我需要帮助的原因。”
依卡的疲惫并不意外,她承认错误的意愿却是。这也让人担心。你说:“灾季期间,一个社群只能有一位领导者。”
“是啊,而且依然是我本人。你们不要忘了。”这可以是个警告,但听起来不像。你怀疑这只是对她本人在凯斯特瑞玛地位的客观承认:人们选择了她,暂时还信任她。他们不了解你、勒拿,还有霍亚,看来也不相信加卡和卡特。你们需要她,超过她需要你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不过,突然,依卡摇摇头。“我不能继续谈这些屁事了。”
好的,因为你脑子里一直有种断裂感——今天上午,你还在考虑赶路、活命和奈松,这感觉已经开始让你感到难以承受。“我需要去一下地面。”
这个话题转换得太突然,显然像是晴天霹雳,有一会儿,所有人都在盯着你。“我×,这是为什么呀?”依卡问。
“埃勒巴斯特。”依卡看上去一脸懵。“就是你们病房里的十戒高手,他让我去做件事。”
依卡一脸苦相:“哦,他呀。”看到这反应,你不禁微笑。“有趣。他来这儿之后,还没跟任何人谈过话。就坐在这儿,用光我们家的抗生素,吃掉我们家的粮食。”
“我刚做完一批盘尼西林,依卡。”勒拿翻了个白眼。
“这是原则问题。”
你怀疑埃勒巴斯特一直在消除本地微震,以及抵抗北方来的余震,这贡献远超过他的需求。但如果依卡本人隐知不到的话,解释也没有用——而且你也不确信自己对她足够信任,到了可以谈论埃勒巴斯特的程度。“他是我的老朋友了。”这句可以。这概括不错,尽管并不完整。
“他看上去不像是能有朋友的人。你,也一样。”依卡打量了你好久。“你也是十戒高手吗?”
你的手指不自觉地动起来。“我曾佩戴六枚戒指,以前。”勒拿的头猛转过来,死盯着你。好吧。卡特脸上肌肉抽动,含义你无法解读。你补充说:“在支点学院期间,埃勒巴斯特曾经是我的导师。”
“我知道了。那么,他让你上到地面做什么呢?”
你张开嘴,然后又闭上。你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加卡,她哼了一声站起来,然后你看勒拿,他的表情也变难看了,意识到你不想在他面前说。他本不应该得到这种待遇,但是……他毕竟是个哑炮。最终你说:“原基人的事。”
这说法弱爆了。勒拿脸上没表情,但眼神很冷。加卡挥挥手,走向门帘。“那就不关我的事。走啦,卡特。因为你只是个壮工而已。”她刺耳地大笑。
卡特身体绷紧,但出乎你意料的是,他真的站起来,尾随加卡离开。你看了勒拿一会儿,但他双臂交叉,没有走的意思。好吧。这番折腾之后,依卡也已经是一脸狐疑。“这怎么回事?你以前的导师要传授最后一课?他显然活不了太久了。”
你来不及掩饰,就已经咬紧牙关:“这可不一定呢。”
依卡看似又考虑了片刻,然后她决绝地点头,站起来:“那好吧。就请等我叫上几名壮工,我们马上出发。”
“等等,你也去吗?为什么?”
“好奇喽。我想看看支点学院的六戒门生能做什么。”她对你坏笑,拿起那件毛皮长外套,你第一次见她时穿的那件。“也许试试我自己能否做到。”
想到一个自学成才的野生原基人想要联络方尖碑,你吓了一大跳:“不行。”
依卡的表情冷下来。勒拿瞪着你,难以相信你刚刚达到目的,一下子就搞砸了。你迅速补充说明:“即便对我来说,这东西也极为凶险,而且我以前还做过的。”
“‘这东西’?”
好吧,事已至此。她不知道当然更安全一些,但勒拿的立场也对。如果你想在她的社群安身,就需要赢得这女人的认可。“如果我告诉你,请答应我务必不要亲自尝试。”
“嗬,我才不会许诺任何事,我又不了解你。”依卡两臂交叉。你已经是个高大的女人,但她还要更高大一些,而且发型也对你不利。很多桑泽人都喜欢把灰吹发型留成大大的、蓬松的鬣毛状,就跟她似的。这是一种动物性的恐吓伎俩,如果有信心支撑,效果还是很好的。依卡拥有的,可不只是信心而已。
但你有知识啊。你站起来,直视她的双眼。“你不能做那件事。”你说,用意志要她相信,“你没有受过那种训练。”
“你不了解我受过哪种训练。”
你眨眼,想起在地面上的瞬间,当你发觉失去了奈松的踪迹,几乎失控时,依卡发出的那股奇异的,奔涌而至的力量,像一记耳光,但是更温和,带有某种原基力特色。然后还有她的小花招儿,能把方圆多少英里内的原基人都吸引到凯斯特瑞玛。依卡或许并未佩戴戒指,但原基力与等级无关。
所以说,这事没救啦。“一座方尖碑。”你说,说完马上后悔了。你看看勒拿。他眨眨眼,蹙起眉头。“埃勒巴斯特想让我召唤一块方尖碑。我要去试试自己能否做到。”
让你意外的是,依卡点头,眼里有了光彩:“啊哈!我一直就觉得那东西有点儿怪异。那么,我们走吧。我绝对要去看看这个。”
哦,可恶。
依卡穿上皮大衣,耸肩:“给我半小时,然后在观景平台跟我碰头。”那就是凯斯特瑞玛的入口了,那个小平台,新来的人无一例外都会张嘴傻看的地方,因为这个晶体球里的社群实在过于怪异。说完这个,她从你身边擦过,离开了房间。
你摇摇头,看勒拿。他坚决地点头;他也想要去。霍亚呢?他只是站到你身后,他习惯的位置,云淡风轻地看着你,似乎在说,这事还有疑问吗?所以,现在成了集体活动。
半小时后,依卡和你在观景平台碰头。她又带来四名凯斯特瑞玛人,都是全副武装,穿了褪色的灰色服装,为了在地面起到迷彩伪装作用。上去的路更难走些,比下来要难:很多段上坡,很多段阶梯。路程走完,你不像依卡的某些跟班那样气喘吁吁,但话说,你过去一段时间每天都要走很远,而他们却待在地下城镇里,安全又舒适。(依卡只是稍有点儿喘息,你发觉。她身体很棒。)不过,最终你们顺利到达地下室,属于地面伪装房舍中的一座。不是你进入时的同一间,这不应该让你觉得意外。当然,他们的“大门”应该有多个入口和出口。地下通道也比你开始想象的更加复杂——这件事很重要,需要谨记,假如你将来需要仓促离开的话。
那座伪装房舍也有壮工站岗,跟其他房子一样,有些守着地下室入口,有些在地面房子里,守望外面的道路。等到楼上岗哨宣告一切安全,你们走进深夜落灰的露天里。
过了……多久?不到一天吧,在凯斯特瑞玛的晶体球里。神奇的是,地表在你看来,已经显得那样怪异。数周来的第一次,你察觉到空气中的硫黄味,银白色的雾霭,还有羽毛状凝灰无休止的落地声,死叶簌簌声。这寂静,让你意识到地下的凯斯特瑞玛镇是多么吵闹,人声、滑轮嘎吱声、铁匠铺里的锤打声,还有晶体球内部机械结构时刻不停的嗡嗡声。地面这里什么都没有。树木已经落叶;干燥、杂乱的石堆里没有一丝动静。树枝间也没有鸟儿唱歌;灾季里,多数鸟类都不再标记领地,并且会停止求偶,而歌唱只会引来掠食者。也没有其他动物的声响。路上没有行人,尽管你能看出,那边落灰更薄一些。应该是最近有人经过。但除了那点儿迹象,连风都是静的。太阳已经落下,尽管天上还有足够的光亮。云层,即便在如此遥远的南方,也能映出那道裂谷中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