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苟咒骂一声,抽出匕首砍断轮胎上的黑色藤蔓,枝叶落地犹在颤抖,从端口流出浅灰色的黏稠液体。
“把轮胎换上,快点儿!”
听到队长这样说,秦锐赶紧跑过去取下备用轮胎,打开后备箱拿出工具。
李一帆抱着那个泡囊发呆,在他身边,方时退后半步,紧握手中的武器,锐利的眼神逡巡四周。微微绷紧的嘴角却显示出她的不安。
“嘿,小子,”队长老苟朝着年轻的猎手
喊了起来,手里挥舞着一个标本箱,“把那玩意儿给我装进来,快点儿!过来换轮胎,秦锐,你负责掩护我们!”
掩护?敌人是谁?在哪儿?
菜鸟跑过去安置泡囊,秦锐将工具箱递给队长,抄起自己的枪四处张望。不知道是否是错觉,那些草丛和灌木似乎在移动,离他们的车子更近了。
地面微微震动,树木开始剧烈地摇晃,树叶刷啦刷啦发出金属相互摩擦时令人牙酸的尖锐声响,黑影摇曳奔窜,在树丛背后,越来越近。他几乎可以嗅到那些野兽身上的锈味。
第一批降临地球的纳米机械体都是有很强攻击性的鸟类形态,因此它们被称为“伯劳”。但在那之后的十几年间,各种形态的机械体相继涌现,植物形态的机械体最终形成了丛林,而四足的金属野兽在阴影中成群结队地游走。
低低的咆哮声响起,披着灰黑色金属鳞甲的犬形生物从林木间露出凶恶血红的眼神,其中一只猛地向着车子扑来。
秦锐迅速扣动了扳机,那野兽在空中被子弹的冲力反挫回去,跌落地面,它一骨碌爬起身来,夹着尾巴,刺耳地哀嚎着逃回了丛林,身后留下一串银色液滴。
“菜鸟快来帮忙!”老苟咆哮道,李一帆蹲下身帮着换轮胎。秦锐挡在两人身前,紧张地看着四周,那些野兽没有再进攻,它们只是伏低身子,似乎在等着什么。
地面上的灌木像海
浪一般剧烈翻卷,有悠长的啼鸣仿佛号角般传来。
“好了,上车,撤退!”老苟直起身来,抄起枪警惕地望着身后,李一帆第一个爬上了车,女猎手紧随其后,秦锐跳上司机座位,队长向丛林扫了一眼,握紧枪跳进车子,关门。
“走!”他低声吼道。
当车子发动起来的时候,秦锐看向后视镜。
在丛林深处升起一个庞大的形体,那是一头银灰色的巨鸟,展开的双翼阴云般笼罩着丛林,每一片羽毛都明亮如新,折射着初升的红艳朝阳仿佛无数枚染血的利箭。它昂起头,发出愤怒的啼鸣,犹如龙吼。它的喙尖长如剑,直指青天。
“哦,×。”他喃喃说道。
“我们不会偷了它的崽子吧。”李一帆半开玩笑地说道。
秦锐用恶狠狠的一脚油门回答了这个菜鸟,越野车炮弹般冲出去,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玩命狂奔,上簸下颠,害得众人差点咬到舌头。
“呃,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年轻的猎手小心翼翼地问。
秦锐根本没理他。
“是原型体吗?”老苟问。
女猎手掏出手机对着后车窗里的景象拍了一张,稍微等待了一会儿,屏幕上迅速跳出查询结果。
“数据吻合。”她说,“应该是第九原型体。雄性。伯劳内部的称呼是‘塞尔伦(Sirn)’。”
“啧,我还以为是‘维尔(Vel)’。”
“这已经很了不得了,过去一年,那些打游击
战的原型体们就没出现过。这次我们可赚大了。”
“或者惹了大麻烦。”秦锐皱起眉,“要知道,‘塞尔伦’曾经是和第一原型体‘维尔’最亲密的一个,在南方至少已经两年没现过身,这一次的事情,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队长耸了耸肩:“再开快点儿,简单不简单,咱们得先活着出去才行。”
在他们身后,那只钢铁巨鸟已经振翅起飞,红色的双眼射出更甚朝阳的明亮光芒,扫过这辆越野车,巨大的躯体乌云般笼罩在他们头顶。
“老天……”方时喃喃道。
队长一只手抓紧了枪,摇下车窗,准备开火。但他们手上的枪和子弹能对这庞然大物起到什么作用,所有人心里都没底。
巨鸟盘旋了半圈,它发出的低鸣像重音炮般震动着每一个人的胸口。
秦锐一脚刹车。推开车门跳下去,把自己的战斗外套和枪丢给队长。“苟叔。”他沉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只管往外开,在开过第二道防空火力网之前千万别停下。”
老苟扬起眉毛瞪着他:“你确定?”
“快走!”
越野车再次发动起来,没命地狂奔。秦锐听得到身后方时惊讶的质问声,还有菜鸟在大喊他的名字。他知道在他们看来自己无异于螳臂当车,那只巨鸟踩死他大概只需要一爪子。
塞尔伦。他默默回忆着关于原型体的资料。第九原型体,因为体型巨大,行动主要依靠反重
力装置。不擅长近战,更擅长大范围的破坏和摧毁。主要攻击手段为次声波共振。
这只巨鸟是在南方打游击战的顽固分子之一。他记得这件事——也就是说,它没有大规模的集群作为后盾,更多是独自行动。
秦锐清楚,猎手小队逃脱的希望相当渺茫,但如果只需要对付塞尔伦的话,并不是没有机会。
而他就是那个机会。
他集中意志,调节呼吸,昂头望着巨鸟,开始回忆飞翔的感觉。
细碎的疼痛从指尖开始向着躯干燃烧,十亿颗受控纳米机械彼此交联,细胞被唤醒的金属基质覆盖,十亿颗种子在呼吸间萌发,在肌肉和血脉里生长,改变皮肤的强度,重塑骨骼的形状。披羽从他的肩背和手臂上生长出来,吞噬人类的衣装。
疼痛。
尽管神经系统早已在一次次的改造后重塑过,但疼痛从来都无法消除。疼痛是生命的信号,是被蚕食的人类躯体和意志仍然占据主控地位的证明。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做了。但身体记忆依旧清晰。当人类的形体消隐在鸟类的模样之下,秦锐展开双翼,一飞冲天。人类的声音已经不再必需。风从他的披羽上掠过,从短喙里发出来的是嘹亮的挑战鸣叫声。
塞尔伦注意到了他。但只是微微地偏一偏头,便继续追赶猎手小队的车子。
秦锐轻巧地回旋,直上高空。
那个泡囊究竟有多重要,以至于对方竟然无视他
的威胁?
无暇多想,他将翅膀收紧,盘旋下坠,双爪改变形态,趾爪缩起,露出下面的激光切割装置。大型伯劳自带的死光武器可以轻易地割开一辆坦克。人类偷来这技术才几年,只能勉强用在他们这些接受改造的战士身上,而且威力相当有限。
勉强够用了。
向着下方的巨鸟,秦锐高速俯冲,瞄准了对方的翅膀根部。那里是最脆弱的关节,最容易令大型伯劳失去姿态平衡。他一击脱离,双爪切开铁羽,甚至深入到羽毛之下。
天空骤然翻覆过来。
以它巨大的体型而言,塞尔伦可以算得上是相当灵巧,在遭受攻击而突然失去平衡后,它向下盘旋,然后猛地翻转身体——秦锐几乎可以听到它的反重力装置功率全开时那剧烈的嗡鸣。巨大的翅膀扇动起狂风,扑面而来。
秦锐自己可没有反重力装置。他展开翅膀,勉强挣脱空气的旋涡。
本来一击得手后他最好尽快脱离——对方十五倍于他的身长可不是开玩笑的。但猎手小队们的吉普车才刚到第一条对空防线,塞尔伦仍然能够轻易地拦下他们。
对着塞尔伦近乎燃烧的双眼,他发出挑衅的鸣叫声。巨鸟似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快速转头四顾。秦锐知道它在寻找什么——尖刀——像他一样使用纳米机械技术改造自己的人类战士们,大部分都是三个或者五个为一组行动,抵抗或者袭击那些
体型远远比他们要大的伯劳。他独自出现显然令塞尔伦感到非常困惑不解,也许还在怀疑周围是否可能有埋伏。
盘旋着,秦锐迅速飞入高空。对方的庞大体型尽管有反重力装置支撑,但空气阻力却无可避免,塞尔伦的反应速度比他至少要慢上半拍。他快速下坠,半途突然改变方向,双爪又在对方的尾羽根部犁出一条伤痕。
愤怒的鸣叫声响彻天际。他不得不暂时关闭听觉,但强烈的次声波仍然令他的呼吸为之一窒。
如果是人类的话,大概已经造成了不可避免的伤害。
像是应和着塞尔伦的长啸,一个尖细嘹亮的声音在丛林深处响起,高亢异常,如针刺破苍穹。
扑翼声自丛林中传来,起先是零星的几只,后来渐渐汇聚成大规模的鸟群。秦锐暗叫不好,打了个旋儿,直逃向防空火网的方向。他在内置通讯器里呼叫猎手基地,发出警报,顺便也接通了尖刀们的内部频道。
警报声响彻城市上空。
4
——在伯劳警报拉响后的六个小时里,塞尔伦一直在发了疯似的试图进入城市,有一两次甚至突破到了第二道对空防线附近。尖刀基地的十几个战斗小组倾巢而出,这才将第九原型体和它的鸟群逼回丛林深处。
在这种情况下,指挥部下达直接命令,要猎手们尽快把他们采获的泡囊交给研究机构。
于是他们直接把吉普车开去了E大的研究中
心。
在人类和伯劳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大部分位于城市外围的大学城都在攻防战中被摧毁殆尽,像E大学本部这样位于浦森市区的学校则幸运地留存下来,在停火协议签署之后,它渐渐发展成比过去更为重要的高等学府。
全国最大的伯劳研究中心就在E大生物系,整个实验室有近一百名工作人员和研究员,警卫森严,外界也只有很少的人有资格进入这里。秦锐换了套制服,陪同队长老苟一起拜访了实验室,带来他们采获的泡囊。那东西非常非常沉,像是灌满了水银,秦锐扛起箱子的时候,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关节在吱嘎作响。
机械生物学教授严青女士亲自到学院门口来迎接这份非同寻常的样本,她领着他们走下水泥楼梯,穿过被灯光照亮的长长走廊,换上鞋套和白大褂,进入一尘不染的伯劳实验室。
路上,一名匆匆忙忙的研究生拦住了她。
“严老师,白英的高数又没及格。”
“给她六十分,我们没时间让她去重修。”
“知道了。”
研究生转身跑开。严教授向猎手们歉意地笑笑,带着他们穿过一座座实验台和一个个关着纳米机械生物的饲养箱。他们来到一间比较小的实验室里,秦锐打开箱子,露出那个泡囊。灰绿色的藤蔓已经枯萎了,而浅蓝色泛着荧光的液体也变得浑浊了不少。严教授打量了一圈,皱起了眉头:“你们
就这么直接从树上砍下来的?”
“嗯。”
“有点儿麻烦……”她探身到门口,提高了声调,“白英,你过来!”
“哎!”
一个女生应了一声,跑了过来。
她看起来大概二十岁刚出头的样子,裹在白大褂里看不出身材,长长的黑发在脑后扎成一束马尾,一副很土气的大框眼镜架在鼻梁上,脸上还有几颗青春痘若隐若现。
“怎么了教授?”
这样问着,她先是看向教授,然后才转向猎手们。看到他们的时候,她似乎吃了一惊,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严教授?”
“这两位是猎手。”严青教授解释道,“他们带来个泡囊,你看看能不能把里面的伯劳弄出来。”
“哦。你们好。”
女孩生硬地打了个招呼,似乎很不高兴看到猎手们出现在这里。
“东西在这儿。”严教授指着秦锐带来的箱子。
“唔。”
女孩伸手从箱子里将泡囊捧了出来。异常专注地打量着泡囊。“这是谁摘下来的?”她推了推眼镜,皱起眉头,毫不客气地评论道,“净瞎整,再晚一点这只就完蛋了。”
“你能搞定不?”严教授问。
她头都不抬:“没问题。”
说着,女孩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听诊器戴好,将泡囊放在一个支架上,一头向上竖立起来,随手扯下一段粘胶带,将听诊器的另一头粘在泡囊的外膜上。
然后她开始轻轻叩击那个泡囊的外壳,蜷起手指,用中指关节一下
、一下地有节奏地叩击着,泡囊里的液体泛起波纹,而她全神贯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您的新助手?”老苟压低声音问教授。
严青女士点了点头:“今年刚上大二,在这边勤工俭学,成绩上有点问题,你刚才也听到了。但她对付这些东西有特别的天分。”
“天分?”
“有些人怎么也没法让动物喜欢你,但有些人就是讨猫狗喜欢。她就是那种,这里多少机械体——伯劳也好,野兽也好,从林子里抓回来的,碰都不让人碰,她五分钟内就能哄它们开始吃东西。照顾这些东西,她很有一套。”
“挺厉害的。”
“厉害,但不聪明。”严教授笑笑,压低声音,小心地不让自己的年轻助手听见,“这孩子成绩不行,很多东西都学不会,分子生物学我干脆让她免考了,因为她从来就没听懂过。但是在这儿,不聪明反而合适,我放心她打理实验室,因为那些机密材料她就算是看到了,也不懂。”
队长点点头,若有所思。
单调的叩击声仍然在屋子里回响,秦锐一边听着队长和教授的交谈,一边看着那个泡囊。
那只悬在泡囊中央的鸟儿微微动了一下。
他倒吸一口冷气。
女孩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但她并没有做出反应,只是稳定地叩击着,叩,叩,叩,叩,叩……
秦锐突然意识到,这是那只鸟儿的心跳声。
在半透明的泡囊里,那
只鸟儿突然昂了一下头,然后轻微地抖动起翅膀。灰色的绒羽下,金属的纤长刀刃一根根展开,银白色的细丝在锋锐的刃口扫过时纷纷断裂,失去支撑和束缚的鸟儿缓缓沉落泡囊底部。
“是不是该拿出来了?”队长问。
教授摇摇头:“要它自己出来。”
“可能出不来。”
“如果出不来,拿出来也活不了。放心,这孩子有分寸。”教授淡淡地笑着。而女孩的手指像一台精准的机器,依旧在一下一下地叩击着泡囊。
当那只鸟儿的双足落到泡囊底部的时候,她猛地一下重叩,又一下重叩,然后是第三次。
三次重叩之后,她停止叩击,摘下听诊器,向后退去。黑色的眼睛专注地盯着泡囊里的鸟儿。
它开始挣扎,扑打着翅膀,向上用力浮去。但上面也只有坚韧的泡囊外膜,没有空气。那纤细的脖颈和薄薄的羽翼都在急切地扑打和抽动,但仍然找不到一个出口。
“你们在等什么?”队长急切地问。
这一次那个女孩回答了他。
“等它放弃本能,学会思考。”她说。
“但这只是一只杜鹃!”
“拟态型纳米机械生物。”女孩用“杜鹃”的正式称呼纠正了队长,薄薄的嘴角勾起一个微笑,“它们比鸟聪明多了,尽管看上去是一样的。”
老苟翻了个白眼:“用鸟枪一样能打下来。”
白英耸了耸肩,一片尴尬的静默中,那只鸟儿停止了惊慌的挣
扎,在泡囊里展开了闪着寒光的刀刃羽翼。短暂的安静后,它的根根羽毛反折而起,瞬间切开泡囊,里面的溶液流满了容器,却一点也没有粘在它的羽毛上,那些金属的刀刃瞬间又收了起来,隐藏在灰褐色的绒羽之下。它踉踉跄跄地迈了两步,昂起尖长的喙,发出一声纤细的啼鸣。
女孩走过去,伸出手,谨慎地和它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鸟儿睁开闪烁着暗红光芒的双眼,它的眼睛像是有数百个切面的球状红色宝石,仿佛燃烧的炭火般炽热明亮。
它看着眼前的一切。抖了抖翅膀,又抖了抖翅膀,银色刀刃在灰色羽毛下隐现,尽管只有一个巴掌那么大,但它看起来依旧凶险无比,随时可能将那个女孩切成碎块。
说到底,这样的事情在这个实验室里,或者在猎手中间,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小心。”秦锐本能地出声提醒。
女孩耸耸肩,将手指送到鸟儿的尖喙前。
只要它一动,她多半就会鲜血淋漓。
但它没有,事实上,那些刀刃很快收了回去,鸟儿歪了歪头,用那红色的双眼打量着女孩,然后降尊纡尊降贵地半蹲下来,用喙尖在她的指尖碰了碰。
她伸过手去,轻轻抬起它一侧的翅膀,鸟儿全无敌意,任她碰触。
秦锐知道她在找什么:被称为“杜鹃”的这一类伯劳在纳米机械生命体系中属于比较高级的类型,它们很可能有编号、名
字或者一个特定的身份印记。
“这是哪一系的杜鹃?”他问。
“……”
“怎么了?”
“这不是杜鹃。”
“什么?”
“这不是杜鹃的刻印。”白英指着鸟儿翅膀下方那些复杂曲折的伯劳文字,“这是‘阿特利亚纳’,也就是伯劳谱系文字记录。这是个幼体,一个次代子裔,它的初代是……F……不对,不是这个读音,是V……V……E……L……Vel。”
“Vel(维尔)?”
严教授的声音瞬间拔高八度:“‘杀戮者’的直系幼体?”
秦锐听到老苟低声咒骂了一句,他自己也很想骂娘。他们居然就这么把这个东西像逮小鸡一样扛了回来——伯劳的第一原型体维尔已经失踪多年,而且没有留下任何子裔。事实上,人类从来没有获得过任何一个原型体的直系幼体,十四年来这大概是唯一的一个。
难怪塞尔伦会发了狂,据情报显示,在十一个原型体中,它与维尔之间的关系最为亲密,在游隼取代维尔成了伯劳的领袖后,它直接脱离了集群。说起来,由塞尔伦来培育维尔的幼体,倒也合情合理。
“×。”老苟咒骂道,“别说塞尔伦了,游隼也会为这东西开战的。”
“它想要一个小维尔?”
“它想不想要我不知道,我知道它肯定不希望这东西落在我们手里。”
“我得去打个电话。”严教授说。
更多的人听到了他们的交谈,好奇地
走进来,大声地惊叹和提问,在一片嘈杂里,秦锐注意到那个名叫白英的女孩似乎全然不为所动,她只是安静地垂下目光,用手轻轻抚摸着鸟儿的绒羽,亲密无间。
5
“——我杀。”
“杀你妈,刚刚你杀过了。”
“那我出决斗!”
“我杀!”
“杀!”
“再杀!”
“你妈!”
“扣血扣血!”
“靠,老子挂个雷。”
“挨劈党党魁出手了!”
“快点快点。出完没?”
“出完了。”
“到我了。”
“决斗!”
“杀!”
“我再杀。”
“反杀他!”
“没杀了。”
“×!”
“死人买啤酒去!”
“等我回来你们就都死了。”
“快点儿去你个乌鸦嘴。”
一片吵嚷声里,秦锐伸了个懒腰,推开面前的几张牌,站起身来走出宿舍。屋子里弥漫着烟味和刚刚被扫荡一空的麻辣烫的气味。如果是平时,他们打扑克更多一些,但隔壁宿舍的一队猎手因为之前塞尔伦袭击城市而被调了回来,还没重新分派任务,于是两拨人索性凑到一起打起了三国杀。
两圈下来,秦锐发现李一帆那小子不仅枪法臭,还是个臭牌篓子。他很好奇方时打牌技术怎么样,可惜她不跟他们这些糙爷们儿住在一起,女猎手们有她们自己的宿舍,更靠近食堂和浴室——这些姑娘们是猎手营地里的宝贝,平均四个小队才有一个女猎手,平时大家都小心地护着她们。但真的打起仗来,她
们倒也不比任何汉子差。
穿过宿舍外面的小路,他走向营地的超市——这个营地原本是T大学的校舍,在伯劳战争的第一年就被夷成了平地,后来人们将残留的几栋建筑进行改造,在这里打了数年的游击战,北伐大反攻的战术据说也是在这里的主楼里制定的。但如今,这儿只是一个普通的猎手营地——浦森市所有猎手营地中最大的一个。
“小秦啊,又出来买东西啦?”看超市的老头笑着打招呼。
秦锐点了点头:“给那帮孙子拎啤酒。”
“好嘛,今朝有酒今朝醉,哥们儿你想扛几箱?”
这老头也是个传奇,曾经是T大生物系最年轻的教授,伯劳炸了他的学校,他就扛起枪上了战场。浦森防卫战打了三年,又北上打了一年。停火协议签订后,他放下枪重新当了教师,在猎手营地里教年轻人语文和数学,没课的时候兼职看超市,据说还在自己研究纳米机械生物学什么的。
秦锐算了一下,宿舍里现在一共有八个人,而且明天都没任务:“先拎一箱。等会儿估计还得来。”
“好嘞。”
看老头撅着屁股从货架底下拖啤酒,秦锐突然灵光一闪:“李老师,问你个事儿。”
“说吧。”
“我听说你以前是搞鸟类分类学的,你要是听一只伯劳叫唤,能听出是什么种类的不?”
老人咚地把啤酒往柜台上一撂:“真鸟的话,我肯定能听出来。假
鸟,说不好。外星鸟,没准儿。你想让我听啥?”
秦锐打开自己的手机,把方时录下来的那段视频播放给老人。
“哦,这个不是塞尔伦嘛,大家伙,玩共振的,能用次声波搞塌一座山。第几号原型体来着,我记不起来了。”
“九号,但我想让您听的是这个——这个声音。”
纤细高亢的鸣声在手机里响起,一群群伯劳随之现身。老人眯起了眼睛:“你再放一遍。”
他又放了一遍。
“不是鸟。”老人肯定地说,“我听过一次。”
“是什么?”
“一两句说不清楚。”老人来了精神,“你知道淮南战役吗?”
“知道。”
那是停火协议签订前最大的一场战役,维尔、塞尔伦、梅斯……几乎所有的伯劳原型体都投入了战场,人类与伯劳双方都伤亡惨重。秦锐当时也在场——尽管并不是以猎手的身份。
“我当时听过这个声音,那时候我们被打得很惨,几乎想要放弃了。但是尖刀来了,都是孩子,小孩子,太年轻了。我们都在想这些孩子能干吗。他们真的厉害,你知道的,那些孩子——”老人摇摇头,“总之,他们偷袭了伯劳的阵地,打得那些臭鸟一塌糊涂,我们跟上去干掉了两个小集群。尖刀敲掉了一个原型体,是叫海尔还是哈尔来着,记不清了,打伤了,没打死。我们本来打算一鼓作气把它们都干掉,但是那些鸟突然就撤退了。当
时就是这个声音,我记得很清楚,又尖又细的。”
“是伯劳的叫声吗?”
“说不好。有些比我更老的猎手说,这是‘信使’的叫声。就是那只没人见过真面目的原型体,最神秘的那只。说实在的,当时如果真有那么一只大鸟在场,我们不可能看不见。也许那家伙会隐形?不过,不管是什么声音都很重要,因为这个声音一响起来,连维尔都掉头撤退了。”
“那个‘杀戮者’维尔?”
“嘿,难道还有第二个吗?”
6
几分钟后,秦锐回到猎手宿舍,抱着啤酒,想着李老师的话,慢慢爬上六楼。来到门口,刚想踹门进去发啤酒,突然听到李一帆那煞有介事的声音:“……那家伙是个尖刀,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