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科已有千年历史,出身童子科的人数不胜数,可是最后能走到高处的人却很少。”唐老爷子微微皱着眉,对着唐瑾问:“若是你童子科考过了,或许最终只是止步于举人进士,又或者官位只能比最初时上升一点,不能走到文官的最顶层,那样的话,你还考吗?”

  这话一下子问的唐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他这才发现,唐老爷子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他不止是想让他考上进士举人,兴旺唐家这样简单,他更想让唐家兴旺到以前的地步,就算不能,也不能相差太远。

  唐瑾有志气,可他没有唐老爷子这么大的志气。

  如果家长对他说,好好念书,将来赚几百万年的年薪,将来当个县委书记,甚至是几千万的年薪,甚至市委书记,他都觉得没有什么。

  可若家长对他说,好好念书,将来成为行内翘楚坐在商界峰会上的餐桌上,成为全国皆知的商人,唐瑾……唐瑾觉得这期望太高,他可能做不到。

  就像唐老爷子给他说让他好好念书,科举入仕,他到时候当个县令或者知府他都觉得能努力到,可若唐老爷子的期望是成为一省大员或是二三品的高官,那么太过遥远的距离会给他不真实的感受。

  他的野心魄力,并不能跟唐老爷子相比。

  相处这几年,唐瑾跟唐老爷子也有了感情,他不想说什么话敷衍唐老爷子,或者明知做不到却去安慰他让他期待着。

  他先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用了温和的方式:“那老爷有没有考虑过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唐老爷子只是突然想起了这事,还没来得及想这些,被唐瑾提起起因,他倒是思考了起来。

  一会儿后,他叹道:“大抵是因为少年成名容易骄傲反倒是伤仲永;或是已经中了进士授了官因年龄小没有野心,在官场里出身不同受到别人排斥,等年龄大了早被影响的人不好了;又或许是人生来平凡满于现状不知努力慢慢的泯然众人,这些都是原因。”

  “那老爷觉得,我是满于现状不思进取的人吗?”唐瑾又问。别人停止不前,不代表自己也会停止不前啊。

  谁想到唐老爷子打量了唐瑾一眼,却是认真的点着头:“你是。”

  唐瑾:“……”不是老爷,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

  “你身上有种平和的气息,这是你生在李家村这样一个平和的地方也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才会给人这样的感觉,可是乖乖,你不知道官场上的厮杀有多激烈残忍。”

  唐老爷子并不担心唐瑾听不懂,他对唐瑾也是一步步暗暗试过的,知道他懂很多东西。

  唐瑾却是想说,我身上的平和不是因为生在李家村,而是前世我生长在一个远离战争、饥饿、贫穷的社会,生活在一个医疗先进、科技神奇、人权平等的社会。

  他怀念那个社会,他也没有见识过太多这个社会的残忍,所以才这个样子。

  见唐瑾沉默着不出声,唐老爷子笑着摸了摸唐瑾的耳朵:“这样也不是不好,至少走的稳,安全。”

  “所以你担心我才会那样才突然不想让我去考童子科了?我就说你原本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了。”唐瑾也算明白了唐老爷子。

  “不是这样,童子科出身的人比之一般科举并不多,我担心的是你童子科的出身跟周围同僚不一样,在官场上同年是一种非常亲密的关系,你若没有同年,或者同年不顶用,人家那些小团体都会排挤你,那么十年你怕是都升不了官。”

  唐老爷子觉得自己的顾虑很有道理。

  唐瑾也很认同这一点,可是认同你不代表你就是全部,他又好奇的问道:“那么老爷,童子科出身的人,有多少是很有名的人呢?”

  说起这一点一来,唐老爷子就从汉朝开始考虑了起来:“不说谢廉赵建章,二四孝中扇枕温衾的黄香你应该知道,他是东汉人,官至魏郡太守,他十二岁时就被授官;还有同样十二岁时通过童子科的司马朗,官至兖州刺史,是“司马八达”之一。”

  这两个人唐瑾当然知道,都是东汉的人,黄香还有因为博学还有“天下无双,江夏黄童”的称号,司马朗还是三国里的人物呢,没想到他们竟然也是童子科出身。

  “还有呢?更有名的呢?晏殊呢?”唐瑾追问。

  唐老爷子笑了,回想了一下知道的:“更有名的就有晏殊,他很厉害,七岁时宋真宗亲自考试后赐了他进士出身,授秘书省正字。还有杨亿,他七岁时宋太宗听说他的名号后亲自考查他后大加赞赏,后授秘书省正字,还特别赐了袍笏。更有名的是九岁的朱虎臣,宋高宗考试后赐他武状元。还有宋授、李淑都,这五人都出身于童子科,是宋朝著名的宰相。”

  唐瑾等的就是唐老爷子听这一句话!!

  他高兴的一拍手:“老爷你看,有很多人没出名,但也有很多人出了名,其实无论是出身童子科还是出身于科举,只要他本身有本事,那么与他的出身关系并不大。”

  这一点唐老爷子考虑过后才发现出名的人也很多,想明白了唐瑾的心思,不由笑了。

  唐瑾继续说服唐老爷子:“你看,其实走大众的科举之路,泯然众人的人更是多,只不过是你不习惯走这条路,担忧太过了!”

  唐老爷子沉默了。似的,乖乖越来越优秀,他就越来越担心,担心他时运不济,担心唐家重新走不上通向富贵荣华的正路,担心很多种事。也是乖乖让他看到了希望,若是这个孩子是个蠢的,他的期望也不是这样的大,不大也就不会这样患得患失。

  “老爷?”唐瑾不想看到唐老爷子这个样子,轻轻摇了摇他的胳膊,看了一眼油快要燃尽的灯,想要增加他的信心,又继续问:“还有更有名的吗?”

  唐老爷子横他一眼:“更有名的还有甘罗,可惜他不是童子科出身!”

  甘罗唐瑾知道,这个大家怕都是知道的。甘罗十二岁时出使赵国,为秦国赚了十几座城池,秦始皇赐他为上卿,这个职位相当于宰相了。

  唐瑾笑了笑:“所以老爷你看,出身童子科的名人也很多,我不信晏殊七岁时中了进士授了官就能立刻上任,他当宰相肯定也是后来努力长大了以后才当的,那么我觉得我是童子科出身并没有什么不好。”

  唐老爷子被唐瑾说服了,感叹一般的道:“可这条路明显的比别的路难走一些。”

  “难走我也想去走,难道重振唐家这一条路好走吗?难道振兴唐家的路不好走我就要放弃了吗?不!我想去考童子科。”唐瑾这才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唐老爷子失笑:“我倒是不如你了。”

  “那可不敢。”唐瑾笑嘻嘻的。

  唐老爷子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书,唐瑾帮忙收拾着,两人很快就收拾好了。唐老爷子拿起了灯,准备离开了。

  “老爷,这地窖里为何不闷?”从进了这个地窖开始,唐瑾就在关注空气的问题,却发现一点都不闷。

  “活气生人死气死人,不闷当然是通了活气。”唐老爷子走到了梯子边,看着唐瑾上梯子。

  这个活气想来就是指的是流通的空气了,唐瑾站在样子回头向下看追问着怎么通活气,唐老爷子敲了敲样子,大声道:“别往下看,向上看!”

  唐瑾立刻回身,顺着梯子上去了。

  若让唐瑾来说唐老爷子有哪一点不好,那就是信奉那些吉兆,讨厌那些凶兆,他曾说他迷信,他还说他这样的不是迷信。

  两人出了地窖里,给地窖口盖上土板,再拿柜子压住,唐瑾这时才反应过来,地窖在炕底下。

  他奇怪的问:“为什么要把地窖放在炕低下?”

  “你说呢?不是告诉过你遇到事情自己要多想想吗?”唐老爷子可不给唐瑾惯毛病。

  唐瑾想了想,大约明白了:“底下是空的,敲击时声音不一样,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了?”

  唐老爷子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天色已经亮了起来,还听不见人起的动静,显然两人在底下也待的时间不长。

  “老爷你以后有什么心事就直接说,说不得人多了就想到了解决的办法。我刚起来的时候看你不在,可是吓了一跳。”唐瑾述说着,打了个哈欠。昨晚好像是没有睡好。

  唐老爷子拍拍身上的灰尖:“我这是为了谁,啊?我这是为了给谁找到一条最好的路才这样忙活半点天?”

  “为了我为了我!”唐瑾连连点头哄着唐老爷子,他发现越来越熟之后,老爷子在他面前有时还显出老小孩的性子来,“所以童子科这么好的事,我就去考了啊,你别再担心了。”

  “你就这么想考?”唐老爷子哼一声。

  “当然!”唐瑾认真点着头:“从县试向上考,我还不知道考多少年,甚至于不知道能不能考上,现在有捷径可走,为何不走?我若早考上了,说不得家里我爹叔叔他们都能放心去考了。况且,我姐姐都大了。”

  最后一句,唐瑾说的有些低落。

  他大姐上次看了对象,本来事都快成了,两家都要默认了,结果对方突然反悔了。

  他娘生气又庆幸,三婆以为是五叔被退婚的事影响到了他姐,还来他家屋子看了他娘他姐好几次,就是想拉好了关系。

  因为两家家长还没有确定下来心意,唐大姐的事最多也就是说亲不成,是以在唐家影响并不大。

  唐瑾没问出他娘原因来,也暗下决心要好好读书好庇护姐姐们。

  若是他中了举人进士,谁家敢轻慢他唐家人?

  即使是为了姐姐们能嫁一个好人家,他也要去早早考试。

  去考童子科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纵使唐老爷子有诸多担心,唐瑾也是要去考的。

  第二惠与唐转去了娘家,也没从她爹那里打听出最新的事来,她在家住一天没消息,想着回去了等,又不甘心,再等了一天,还是没有消息。

  她真是心焦的很,怕出了什么不好。

  还是第二晟怕女儿带着女婿在家里住的时间长了不讨她婆婆的喜欢,就说一有消息就让人去通知他。

  两人这才不甘不愿的回去了。

  路上第二惠自然又与唐转说起了那天唐老爷子神色不对的事,两人也不知道唐老爷子怎么了,都有些担心。

  等回了家,看到唐老爷子又好了,两人心下一阵高兴,想着是不是唐瑾哄好了人。

  第二惠还偷偷的问了唐瑾,唐瑾因为唐老爷子叮嘱过不许泄密,就没说。

  家里的书房可没有人物志,他娘要是哪一天知道了,那真的不好解释哪里来的书书又去了哪里。

  在等待消息的过程里,唐瑾自然是继续学习啊。

  这个时候,唐瑾以前不明白的事他也都明白了。

  以前说起五经来,有人说《周礼》有人说《礼记》,他还以为是像《周易》又叫《易经》一样,后来他才知道不是。

  《礼》开始时指的就是《周礼》,现在指的是《周礼》《仪礼》《礼记》这三种,而听说《仪礼》是从《周礼》中分出来的一部分,就像四书中的《大学》其实也是从《》里分出来的一样,而他们一般学的是《礼记》。

  记就跟传跟注一样,是加了解释了,所以《礼记》才九万九千多字,而原本的《周礼》只有四万五千多字。

  这就跟《春秋》一样,原本字数也不多,但是因为姓左的做了传,所以字数才有十九万六千多字。除了姓左的,还有姓公羊的姓梁谷的也做了传,这三本都是很有名的。

  有时候有的人把《春秋》叫《左氏春秋传》有时候叫《春秋左氏传》,唐瑾以前听着没毛病,后来总觉得应该叫《春秋XX传》才算是对的。

  做传的人应该写在后边,把书名放前边,不然把做传的人放在前边,总觉得重要的不是这本书,而是做传的这个人了。

  唐瑾无聊的时候就会想一些事。

  当人有了期待时,等待的日子就会显得非常长,唐瑾觉得他都快等了半个月了,其实也不过过了五天,第二恒就过来报好消息了,说是童子科的告示已经贴了出来了。

  这几天唐瑾的爷爷也知道了唐瑾要去考童子科的事,听到第二恒来了也去了唐老爷子的堂屋。

  唐瑾的爹娘自然会去了,几人聚在一起,个个脸上都有着喜气。

  第二恒笑道:“这下告示出来了大家也都放心了,凡是未年满十二岁的人都可以参加,只要能通三百千千和《孝经》的人都可以去县里报名。”

  大家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来,唐爷爷笑过后心有可惜的道:“可惜了老三家的,今年刚好十二,虽还没有过生辰,不过怕是等到了京城人的年岁早就过去了。

  唐爷爷也是高兴坏了,说完了才发现,就算能考,他家也不敢现在让人去。

  其实报名的人只要在县令考查这后没有过十二岁,都可以参加这一比,不过唐老爷子也没有开中。

  现在还没有开放报名时间,等七天以后才能去报名,第二恒报过好消息后吃了饭又回去了。

  第二麒这次也没有带来,免得他打扰人。

  因为担心考笔试,唐瑾还去书房找了一下,找到了一份誊写的举人试题,想看一看他们的字都是怎么样的。

  一看以后,他整个人被这差距秒杀,倒地不起了。

  原本他的字还是能看一点的,但是现在这份举人卷子,每个字几乎都一样的大小,关键是它特别的整齐,行跟行之间就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齐,简直跟印刷的一模一样!

  唐瑾还以为自己弄错了,这真是印刷的,结果事实告诉他这就是手写的。

  为此,唐瑾还将卷子拿到了唐老爷子面前寻找存在感:“老爷,这是专门誊写的人写出来的吧?”这不是举人本身写出来的吧?

  一眼就看出来了唐瑾在想什么,唐老爷子无情的打他:“这是举人自己默写自己的卷子。有时候他们考完试,会拿自己的文章找人看写的怎么样,或者考中后有人就写来送给好朋友。”

  “可是……”唐瑾拿着卷子对着太阳照了照,想起自己以前作业数学作业本子上画的线条有时候照着写都能写歪,更别说对着白纸写了,写一两行肯定向着上边歪去了,要写的每行都不歪,还写的每个字大小一样,再写的每行之间的距离要一样……

  感觉背几十万的字比这都有简单啊!

  “那你以为举人是那么好考的?”唐老爷子在旁不屑道。

  “所以你纠结个什么劲儿啊,还生了让我不去考童子科的念头。”唐瑾随口就対了回去,气的唐老爷子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

  自此唐瑾终于知道唐老爷子要他练字时为什么一定要他写直写直再写直了。

  他练字时开始注意行距了,觉得有些人他真不是人,比机器还更厉害。

  本来以为等着去报名就可以了,谁想到他大舅走的第二天里正就来了他家里。

  里正愁着一张脸,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找唐老爷子来拿主意:“先前县太爷刚来上任的时候,确实传出过要重新给地定等的事儿,可是后边就没这说法了,还以为他歇了这心思,没想到现在连告示都发了出来。”

  唐老爷子也觉得县令多事,你管那么宽干什么?

  看里正吧嗒着抽旱烟,唐老爷子也想抽了,伸手去摸腰间。

  唐瑾心里一怔,开口故意“咳咳”了两声,皱着一张小脸看着唐老爷子,唐老爷子就瞪了里正一眼,里正一愣,忙笑着说:“知道你家的这个是个金疙瘩,不抽了不抽了。”

  唐瑾前世不抽烟,今世也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抽烟,可是能在他面前抽的都是年龄大了的人,他几句话也说服不了对方不抽,就不自讨没趣了,只能尊重着。

  听说老爷以前也抽烟抽的很厉害,后来他出生了为了他好,就不抽了。

  一下子就能把烟戒掉,下边不知道忍了多少次,唐瑾也是佩服他的。

  唐老爷子思索着说:“县太爷又不亲自去盯着,就算是去看也只是看几次,都是下边的人在定。好地给定的低一点会少交一些税,这样就会有人给干这差事的人一些好处 ,这人也会借此机会收好处,给差一点儿的地定的高一点儿,税粮的总量是不能变的。”

  里正发愁的就是这个:“我就是怕咱们村的地给定的高一等要多交税,县太爷这不是吃饱了没事儿干么?”

  “这也未必是坏事儿,县太爷其实是想做一件有利于百姓的事,让肥地多交贫地少交,这样大家日子都好过了,只是他的好心并不能得到一个好结果。”唐老爷子总结。

  唐瑾在一旁听着,突然想起了历史课上有些人变法的失败,怕是原因就在这里。

  想着这些年都在家里,出去也就是去过外公家和府城,也没怎么外出过,就期待的望着唐老爷子:“老爷,我求你个事成不?”

  “何事?”唐老爷子斜扫了唐瑾一眼,连求字都用了,可见不是什么好事。

第28章 好看的第二八章

  “下次去交粮的话,你能不能带上我?”唐瑾让自己的笑容大大的,好一下子就萌住唐老爷子,让他答应。

  说实话,他从来没有见过粮税是怎么交的,真的很好奇。

  以前的时候,他几岁时国家是收粮税的,听说每年都收两次,他小时候也见过,只是那时年龄太小没记忆,再后来国家政策好就不再收了,他也就再没有见过怎么收粮税。

  国家赋税来源之一,他到底是好奇的。

  两三岁的时候他也说过想要去看看,只是老爷子说那边太乱太忙怕丢了他怕染了病,不让他去。

  那时想着,等他大一点,老爷子眼里他懂事了,愿意他去了,一定要去看一看怎么交粮。

  这两年他学习忙,昨天还听家里人说最近要交粮,等他后天想起这事的时候,粮在昨天就已经交完了。

  “你没见过?”唐老爷子还没有说话,一旁的里正接口问了出来,转头不赞同的朝着唐老爷子道:“叔不是我说你,你这样不行的,男娃还得粗养着,你这东怕西怕的,养的比女娃娃还好,受不得风吹雨打可不行。”

  里正说着就轻轻捏了捏唐瑾的脸蛋,觉得光滑的很,又摸了摸。这娃长的白净,不像村里一溜的黑小子,看着就野。

  唐瑾看着里正把自己的脸当个玩具的样子,侧过了头躲了过去,心下无奈。

  从小被人摸头捏脸捏耳朵的长大,真的是有些烦这些事了,不过这些都是亲朋表达疼爱的方式,也不能生气。这两年大了大家也都收敛了,没想到里正又来。

  “胡说,我家乖乖安康着!”唐老爷子可听不得别人说唐瑾的不好,反驳着里正,又笑着问唐瑾,“是不是呀乖乖?”

  “对,我好着呢,连病都不怎么生的!”唐瑾连忙点头,又对唐老爷子笑道,“带我去好不好老爷?不是说不能死读书嘛!”

  里正也在一旁插嘴,让唐老爷子带唐瑾去。唐老爷子想着唐瑾也大了,懂事了,带他去看一看也好,就点头应了:“好,今天夏收后带你去看交粮。”

  秋收后也要去!

  不过唐瑾没把这话说出来,怕说出来得寸进尺唐老爷子拿手抽他,到时候再说,反正他想去总有办法。

  这边里正又说起了正事,询问唐老爷子:“那这钱咱们到底是给不给啊?”

  “就是不知道这县令能在咱们县里待几年,要是只待三年,衙门里的人都是吸血虫,怕是交了也得不了多少好处。”唐老爷子沉吟着道。

  “就是啊,我也就是这么想的!”里正激动的一拍巴掌,对着唐老爷子说出了心里话,“而且钱到底怎么收?让家家交肯定不愿意,就得让愿意交的人交了把实惠给了他们。可要是交了钱没落得个好,也是里外不是人了啊。”

  唐老爷子也是跟着点头。

  里正期待的望着唐老爷子:“那叔你说,这钱到底该不该交?”

  “我又不了解县令脾性,这事真不好说,你还是问一下村里人的意见吧。”唐老爷子并不会给里正拿主意。

  里正又与唐老爷子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唐瑾问收拾着水杯的唐老爷子:“那这到底交好还是不交好?”

  每个社会底层都有他的潜在的不成文的规则,衙役会收取好处这事,唐瑾是一点都不奇怪。

  只是看里正和唐老爷子两人光明正大的来谈论行贿,他对于这里的社会形态有了个猜测。

  “咱们乾州县离府城和省府都近,也不是什么贫寒之地,县令不会多年不换。别的地方没有把田分等的规矩,等县令三年后一走,这分下的等次怕是不被认可,钱大多也就白交了。”

  唐老爷子半点都没有停顿的说完,可不像跟里正说话时那样还要想一想再想一想才说。

  “怎么就白交了?交了钱地里要交的粮税就少了,省下来的粮也能抵过交了的钱啊。衙役们再贪心,田的等次是分好了的,再好的田要交的粮税也不可能超出一个限度啊,他们还能改了不成?再说县令还坐在县衙呢,下等田定成了上等田,要多交税,做的过份了谁都讨不了好啊!”

  “那你是什么意思?”唐老爷子向来喜欢引导唐瑾去思考该怎样,而不是直接对他说怎么样好,要去怎么样的做。

  “我也没什么意思。”唐瑾一听唐老爷子的话出来,就知道自己说的不对了,笑着摸了一下自己的头,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原本觉得拿点钱就能得到实惠,这是好事,村里人本来生活不易,有的人没这脑子想不到这一点,里正一通知,愿意的人各凑一点,大家一起交了费的钱少那岂不是不会吃亏了吗?”

  “那要是连着两三年遇到灾年,风不调雨不顺的,收成少,没粮可交要用钱换粮来交,那时没钱了又该怎么办?这样的情况下县令三年走了田等划分失效白投了钱进去,大家只会怨我啊。”唐老爷子心里有计较着呢。

  “那你既然觉得不好,怎不把这话说给里正听?大家也能多考虑考虑。”

  “那若是县令几年十几年都乾州县的任上不走,听了我的话没交钱的人岂不是后悔死了?到时岂不是怨我?我能担起这责任?”唐老爷子反问唐瑾,拿出了砚台打开。

  唐瑾觉得唐老爷子说的很有理,反驳不了。

  里正来时就坐在唐老爷子讲桌旁的凳子上,唐老爷子也拉了凳子坐在讲桌旁,伸手拿了笔交到唐瑾手里,微叹道:“乖乖啊,你要记得,无论何时,都不要替别人拿主意,你承担不起主意出错后的后果。”

  唐瑾手里握着笔,突然就明白了。

  这不是没担当,而是生活的智慧。

  这也不是说他绝对的就要按着这条去做,世界上的事没有那么绝对,这是让他每次想着帮别人做决定时,都要想想他能不能承接起后果。

  有些主意是小主意,有些事情是小事情,然而事情到了最后,谁也不知道他会发展到哪一步。

  “那老爷,咱们家到底有多少亩地啊?”这一点唐瑾以前也曾考虑过,因为能吃饱穿暖,也不太关注。

  “咱家地不多,也就二百多亩,不到三百亩。”唐老爷子在一边应着。

  唐瑾吃了一惊,抬头去看:“这么多!”他也以为就三四十亩地,他家以前就不到十亩地。

  唐老爷子伸手指在唐瑾的额头上敲了敲:“不了解事情前,不要乱下定论!你知道别人家一家多少亩地么?你知道一人几亩地吗?怎么就多了?”

  唐瑾连忙摇头,他就是跟以前比才觉得多,其实细算下来,他家六个人一人也就一亩多地,加起来不到十亩。

  唐家人要多多了,有个五十亩的地也不多。再说古代虽然荒地很,但总体来比人少地也多,人口最多也就以前的四五分之一,那有个二百多亩的地不算罕见。

  有些事唐瑾不知道,唐老爷子就会给唐瑾讲:“男丁每人十亩地,女丁每人八亩地,每二十年划一次,算下来也就两百亩了,自己家再攒一些,就这么些了。”

  那这样的话,唐瑾就奇了怪了,每人十亩地,女人八亩,怎么就不够吃了,剩下来的粮应该多多了啊。

  “那大家怎么都这么穷?”唐瑾疑惑的问。

  “那你觉得大家怎么就要富了?”唐老爷子反问。

  “那不是打的多就剩的多嘛,就算没钱花也该有饭吃啊。”

  “你从哪里觉得一亩地打的粮多?你觉得一亩地应该打多少斤粮食?”

  “……”唐瑾有些不确定了,疑惑着问,“七百斤?”以前不是说亩产千斤嘛,古代条件不好,应该产的少。本来想说六百斤,觉得太少了没说。

  唐老爷子失笑,知道自己有些地方真是做错了,孩子真是不能管的太严,还要通一点庶务,不然要是不知道凭自己的猜测将结果写上了卷,那只是贻笑大方。

  “哪有那么多,有一半都是顶顶好了的。”唐老爷子开始讲起了收成来。

  “一亩地一年能产三百斤粮左右,收成不好两百出头,甚至一百多斤的也有。收成好了三百斤出头,甚至有四百多斤的时候。这说的是麦子,玉米能好一点,黄米高梁就更少了。”

  “怎么这么少?”这数字真是超出了唐瑾的预料。

  “没肥地贫,雪雨不顺,虫病又能让粮食减产,向来就是这么些。”

  唐老爷子摸着唐瑾的头,给他出题:“一个成年男丁一日吃一斤到一斤半的粮,干重活的话吃的更多;女人和五六岁以下的孩子就少一点,也就是一斤左右。每亩地交粮一百二十斤,你算一下能剩下多少。”

  “咱家三十六口人,五六岁以下有四个孩子,除此外男丁十四人,女丁十八人,按男丁一天吃一斤半的量来算有二十一斤粮,女丁和孩子按一斤来算有二十二斤。一天四十三斤,一年……”

  前边的唐瑾还能心算,后边的答案就不会那么快了。

  “一万五千六百九十五斤?”一算出来,唐瑾也是有些吃惊,他们家一年竟然能吃掉这么多粮食!

  “地的话,按两百四十斤的产量来算,……”唐瑾望向唐老爷子,家里到底多少亩地?

  “二百八十九亩。”

  “一亩二百四十斤,共产六万九千三百六十斤粮,交一半剩三万四千六百八十斤。”

  看唐瑾顺利了算了出来,唐老爷子很欣慰,说出他要说的话:“十斤粮左右换一文钱,也就落得个三千多文,有三吊大钱。可地不会只种粮食,还会种菜花、菜、棉花等,就没这么多了,再除去孩子生病家里人情往来以及请工付的钱,还有耗损,能落得个两吊多的大钱,要是收成不好也就落得个一两吊多一点的钱了。”

  这样一算的话,其实真的没有多少了。

  唐瑾生活了这些年,对于这里的物价也有了解了,这里的钱值钱,一两银子的购买力都快相当于一万元了,怕是跟中国七十年代的物价有些像了。

  “这样算下来,地真是不多了。”唐瑾点着头,甚至怀疑这里的一亩比他们那里小很多。

  不过只过了两日,就有人到村子里来看地划等次了,他跑去看就知道亩跟亩并没有多大差别了。

  两百多亩地,跟现代一亩地七八九百斤的产量一对等,光产量就能让近三百亩的地下降到七八十亩,再一家三十多人一分,一个人也就两三亩。

  这古代与现代差距太大,唐瑾想着他还是好好念书吧。

  反正当农民真没意思,他要好好念书做官!

  看别人查地也没意思,唐瑾就回去了,他只奇怪以前的县令好像没有给县下的田地划分等级的权力,也不知道这是朝代不一样了还是怎么回事。

  过了三天,唐瑾见到了他大舅,说是可以去报名了,唐家瞬间轰动了起来,一个个都高兴极了。

  这次还是唐瑾跟他爹爹唐转和唐老爷子一起去的,没有带他三叔家的三堂兄。唐瑾也不知道唐老爷子怎么对他三叔说的,反正连他三嫂对这事都没有意见。

  报名的地点就在县衙里,进去后走一段路就看到一个房间前排着队,都是大人带着小孩。

  看到唐瑾来了,大家都看过来,有人笑着说:“这么小的孩子,怕是刚启蒙,《孝经》都没有背过,凑什么热闹。”

  唐瑾看过去,见这人衣着很好,家境看着不错,人也没恶意,就没理他。

  一般人六七岁开蒙,四五岁就学的少的很,对方那样想也没办法。

  看着人多,其实都是一家子来,办的倒是快,很快的,就到了唐瑾这里了。

  对方手里拿着毛笔,醮了墨,头也不抬的准备写字:“姓名,年岁,祖宗八代都是干什么的?”

  祖宗八代?唐瑾吃了一惊,回头去看唐老爷子,不是说三代吗?怎么会八代?

第29章 好看的第二九章

  唐老爷子也是有些吃惊,不知道这怎么突然变了规矩,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县令知道了什么才特意针对他们?

  问了八代又能干什么?难道还能限制他们不成?……一瞬间,唐瑾与唐老爷子心里都想了很多。

  唐老爷子凝眼望去,看到记录的文书面色平静,是的年轻的,看神色不像是刻意刁难,这个年纪的人应该还做不到面色无变,应真是不刁难而不是做样子。又向他手边看去,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记录,不知道是不是也记录了祖宗八代。

  唐老爷子到底经历的世事多,冷静紧随着吃惊而来,他先给了唐瑾一个安定的眼神,想着是不是哪里弄错了,正要询问,就见文书旁边年长的穿公服的人哈哈笑了两声,一把拍在了文书的肩头:

  “动动,怎么又说错了,是祖宗三代,不是祖宗八代,八代你记得过来吗?什么脑子?!”

  两人看着关系亲昵,面容也有些像,应该是亲戚,那个小名可能是“动动”的文书耳朵红了下,回答道:“成天听说书的说祖宗八代祖宗八代,我爷在家里也整天……说祖宗八代,听多了,一时没注意就顺口说了出来。”

  看那文书中间卡了一下,唐老爷子猜测可能他爷整天在家骂谁祖宗八代。

  年长的另一人正想接话,想到这场合不适合说一些事,就把念头压了下去。

  唐瑾听到他们的对话,心下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个乌龙。他对着两人笑了笑,开口道:“我姓唐名瑾,唐宋的唐,握瑾怀瑜的瑾,今年六岁,爹爹名转,转动的转,爷爷名稳,稳重的稳,家里是种地的,在西乡的李家村。”

  年轻文书提笔写着,就写了一个字,抬头红着脸问:“哪个瑾?”]

  “瑾瑜的瑾,美玉的那个瑾。”唐瑾见他一时忘记了字,笑着回答,看出来这个文书显然是个生手,业务不熟练。

  文书红着脸低头写下唐瑾的名字年龄,又观察了一下他的脸,写下了他的特征,正要写唐瑾爹爹的名字,抬头又问:“那你爹你爷姓什么?”

  唐瑾睁大眼:“……”他爹他爷还能姓什么,姓唐啊!

  那文书身旁年龄大的听后一巴掌轻轻的拍在了文书的脑后,哭笑不得的说:“你说人家爷爷爹爹姓什么!还能姓什么!儿子跟着老子姓,他姓什么他爷爷爹爹当然跟着姓什么!”

  唐瑾后边排队的人都听到了,有人忍不住,轻声的笑了出来,那文书的脸刚才还只是微红,这下就红的明显了,抬头对着唐老爷子歉意的点头道:“对不住对不住!”

  这边穿公服的人也反应了过来,伸手拍了一下桌子,瞪了那文书一眼:“都是你个呆子,拐得我也说错话了。”是儿子跟着老子姓啊,他说反了。

  周围的人都善意的笑了起来,文书的脸更红了,埋着头拿笔醮了墨,记录着。

  唐老爷子在这个时候道:“我曾是李家村的里正,后来做了文书手,几年前身子老了,就辞了差事。”

  这话一出,那文书和那穿公服的都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了眼唐老爷子一眼。

  里正这文书这些天见多了,看过后就低头继续写,而那穿公服的虽然没见过唐老爷子更不会把他一个曾经的里正当回事,到底圆滑的多,还是随意的拱了拱手:“我这外甥是个呆子,刚对不住老爷子了!”

  唐老爷子笑呵呵的轻轻摇着头:“无事无事。”

  这态度好,那穿公服的脸上有了笑容,唐老爷子趁机问:“这童子试初试,……县太爷考的都是什么?”唐老爷子适时的将平时口头上的“县令”改成了“县太爷”,免得他这说法引人注意。

  唐老爷子这话一问出,后边的人都支起了耳朵听着,一瞬间周围都安静了下来。

  穿公服的笑了笑,一条胳膊横搭在桌子上,身子前倾望了一眼唐老爷子和他后边排队的人:“当然是考蒙学的三百千千还有《孝经》以及四书五经啊。”

  反应快的心下失望,反应慢的还在记着,然后……

  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有些人觉得被涮了,面色上难免有些恼怒,这穿公服的跟着就笑着跟大家解释:“这童子试的初试自然是要选出最优秀的孩子,县太爷要是告诉你们了,好让你们有些人回去临时抱佛脚吗?”

  众人自然打着知道了考什么书就回去让孩子用心功读的心思,就连唐瑾也想着知道了考什么他好更加用心的再背上几遍要考的经文的和它们的传注训诂和章句。

  “学的好的,自然不怕考什么;学的不好的,临时抱佛脚有用么?就算这次有用了,下次能行?这样的孩子拿出去不是丢我们乾州县的脸?”穿公服的人靠回了椅子上去,老神在在的道:“所以也别想走什么捷径,用本事说话。”

  唐瑾这边名报好,交了一文钱,领了一个上边写着丁午的木牌子。

  他在心里一想,天干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地支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个。一算的话,丁午是四十三,他前边已经有四十二个人报过名了。

  这牌子也就他手那么大,上边漆了黑漆,半厘米厚,倒是不重。将牌子翻过来,后边还写着一个乙字,这下唐瑾明白了,他不是第四十三个,他是第一百零三个。

  唐老爷子给人道过谢,拿过唐瑾手里的牌子自己装好,两人正要走,却看到对面来了一个穿着官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