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去,进了堂屋,却没见唐老爷子在,听到动静,进了卧室里,看到唐老爷子正在准备他的衣服。

  “老爷,我老外婆过世了。”唐转轻声说着,看唐老爷子消瘦的背影,心里不知怎么的更加的难过。

  唐老爷子将衣服包好,提着小包袱转过了身,递给了唐瑾:“明天就要入殓了,去见你老外婆最后一面吧!”

  唐瑾望着唐老爷子平静的面容,却从这种平静之下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来深邃之意,像是阅尽万事的沧桑,又像是历过繁华后的沉静,或像是别的什么更深远的东西。

  他伸手接过来,抿着唇阻止自己心里的难过,点了点头。

  进了第二惠的屋子,唐转看到他提了个包袱,有些意外:“你也去?”

  唐瑾已经是外重孙了,一般这种关系吊丧时可去可不去,再加之路远,唐转可没想过要让他去吊丧。

  第二惠也没想着让他去,一看他提着包袱,哭声道:“还是我乖乖孝顺。”说完了又想起长女,哽咽着对唐瑾道:“你去问问你大姐要不要去你外爷家。”

  唐瑾觉得有些不合适,第二惠自己也反应了过来:“算了,路远你姐年龄也大了,去了乱的不方便还得住别人家。”

  这边已经准备好了,离家前唐瑾与爹娘一起去给柴氏说一声。亲人死去的悲伤是劝不了的,柴氏只让他们路上小心。

  这一会儿,家里人已经知道了这事,唐四叔已经去前院套车了,唐瑾出门时一路看到在家的叔婶兄姐弟妹们都出了屋子看着他们这边。

  几人急忙赶车,在县里买了白纸冥钱。说是白纸,但是颜色发黄,纸质粗糙无比,跟写字的纸不能比,价钱相比也要便宜很多。

  这种纸是这边过白事时通用的,就这种质量,还是贵的了,便宜的是那种黄纸和麻纸——因着社会工业的限制,这个朝代的这种白丧纸比起现代物价来说基本贵上五六倍了,黄纸麻纸也要贵了三四倍。

  从唐家村去第二家的邵远村,要先过乾州县,向东再过隔壁的泉县,一路向东才能到。

  他们路上赶的急,将将在泉县城门快关闭时通过了他们的东城门,到了夜深时才赶到了邵远村。

  天早就黑了,月光也很黯淡,依稀能看到路面。

  快到村口的时候,唐瑾就见他娘叫停车,唐转不愿意大半夜的妻子从村口开始哭丧,劝道:“路太黑了看不清,再往前走一点,到堡子路口了再停。”这路说远不远,可要一路哭进去就远了,他担心哭坏了身子。

  第二惠迟疑了一下,白天可以,晚上的确不易吵到太多的人,别人家吊丧都是在堡子路口开始哭丧的,便也应了。

  等到了第二家那一条路的路口,车停了下来。男人带上白色的孝帽,女人系上白色的头巾。第二惠把白纸和冥钱给嫂子拿着,拿着手帕开始哭丧。

  吊丧的话,男人跟女人不一样也是不同路的,唐转驾着车先走,到了第二家门前不远处停了车。门对面路边依次已里栽了几个半人高的木桩,唐转将骡子拴了过去。

  两人拿出了包袱,第二家大表哥拴好车快速的接过他们的东西帮忙拿着。

  第二家家门口,唐瑾看到门口挂着两个白色的大灯笼,在黑夜里将门前一片地照的清冷无比,还没进门就能感受到一片悲伤的情绪。

  唐瑾跟着父亲,到了灵堂前先上了香,磕了头,第二晟闻声从旁边的屋子出来,唐瑾一见,鼻子一酸。他外公一身白色的孝衣孝帽,神情憔悴,胡子凌乱,双眼哭的红肿,连背都驼了很多,整个人受到的打击很大。

  唐转上前跟岳父说话,第二晟只是点着头,并没有说话,进了旁边的屋子,一会儿就端出了一个白色的方盘子,盘子上放着孝布,这是依礼给所有吊丧来的亲戚都准备着的。

  第二晟不想说话,唐转也能理解,连忙双手拿起了布来,沉声道:“你也别太伤心了,伤了身子,我婆她知道了也心疼。”

  “进来吧。”第二晟点着,让两人进去,这个时候唐瑾已经能听到他娘的哭声了,他外婆与二姈子都闻声出来了。

  不一会儿,第二惠已经走到了门前,进了门到了灵堂前一手抵着灵案撑着身子,一手拿着布巾掩着嘴,伤心的哭了起来,一直哭了好一阵子,他两个姈子和外婆都劝着“算了,算了,不哭了”“好了,收声了,别哭坏了”,却怎么都劝不住。

  这哭声悲伤难抑,感染力极强,唐瑾看着他娘眼泪扑簌扑簌成串的向下掉,哭的眼泪鼻涕一把毫无形象,听得唐瑾心里难受,眼泪也跟着掉了两滴。

  他上前曳住他娘的袖子,劝着:“娘,你别哭了,现在哭坏了,过几天可怎么送我老外婆走?”

  唐瑾一连劝了好一会儿,第二惠才收了声,在灵案上的香束里抽了一支香出来在蜡烛上点燃,插到香炉里,又磕了三个头,起来问第二外婆:“我婆在哪,我去看看。”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两个姈子就引第二惠去了二院里。

  男人跟女人不在一个院子里,唐瑾想着自己应该在前院,可是一想一会儿见了面他老外婆的面他娘要是再哭的止不住,他得劝着点,与是就跟了进去。

  结果走到了门口,他大姈子感觉到他跟着,一转身,看到他,连忙沉了声音道:“你进来干什么,小孩子不要进来!”

  唐瑾并不记得有什么小孩子不能见死者的规矩,不知道是他不知道有这规矩还是有这讲究,也止了步。

  第二外婆一听也转过了头来,唉哟一声,过来拉住唐瑾,向着前院走,边走边说:“你还小,魂没稳,大半夜可别去见你老外婆,明天入殓时就见到了,快跟你爹在一块儿。”

第80章 大家快来订阅∩_∩

  把唐瑾拉过去后,让唐转看着人,外婆又返身回去了。

  晚上就在第二家睡的,因着地方有限,唐瑾和他爹以及他姑爷和表叔挤在一张炕上睡的,所幸天气不冷,勉强也睡的开。

  这也是近一点来吊丧的人又回去了,明天入殓会再来,不然也住不下。

  第二天,接到报丧从各处奔丧的亲人都到了,家里人特别多,也有些乱,唐瑾向来知道他外公家每年待客时的客人多,却没想到有这么多的,简直是将第二家给占满了。

  快入殓时,唐瑾跟在唐转后边,目光越过老外婆的那些至亲的包围,看着几人抬了木板上的老外婆出来,一路从她的屋子抬到了灵堂上。

  寿衣已经在昨天穿好了,他外公拿着布巾亲自给老外婆将脸手再擦了一次,跟他舅舅将人抬到了黑漆彩绘的棺材里,司礼的长辈让大家安静,简短的讲了老外婆的人生和美好品质,按顺序叫亲人依次上前默哀道别。

  入殓时是不可以哭的,会让人走的不安生,等到了唐家时,唐瑾上前绕着棺材走一圈,看着里边面容僵硬的老外婆,想起她往是对自己的好,想着这是最后一面了,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这位慈祥的长辈了,心下发酸。

  等在棺材尾部磕了头,这个仪式完成后要封棺时,四下里隐隐传来压抑的声响。

  封完棺后,外公亲手在棺头放了长明灯,悲号的哭声顿时四下响起,各位亲人哭的难以自抑。

  入殓过后,唐瑾他们就回去了。

  他娘开始折元宝,做纸活,有印章印冥钱。

  第七天出殡,第六天晚上亲祭。

  第六天早上第二惠就起来蒸馒头,依礼带着应有的数拿着一应东西一大家子去了第二家。

  被外公舅舅表哥表弟一众孝子贤孙带着礼乐依礼迎进灵堂,上香、磕头。

  灵堂已经从家里转到了家门外,晚上亲祭、哭灵、烧纸烧钱……一系列忙下来,在悲伤的氛围里,唐瑾心情极为的低沉。

  这边的规矩是天黑之前要下葬,寅正不到就出殡,唐瑾让他爹叫他早起,不过唐转心疼他,叫一声见他没醒就没再叫他,唐瑾一觉睡到了卯正才醒。

  醒来时天才麻亮,知道起晚了,唐瑾一阵叹气。在强大的生物钟面前,心里再暗示早起都没用。他只是一个重外孙,血缘关系并不近,是以去不去大家好像都无所谓,也没其他人叫他。

  自己穿了衣服起来,拿了孝帽孝服出门。他住外公家同村邻里的屋子,在别人家不能穿孝,出了门边走边穿,借着黯淡的天光,看到从外公家向西,各家门前都一堆黑灰和未燃尽的麦杆,这是早上出殡时亲邻路祭时留下的痕迹。

  第二家老外婆就这样下葬了,唐瑾失落于没能亲眼看着对方下葬,好在午饭前上坟烧纸时他没错过,到了老外婆的长眠之地哭了坟。、

  他娘跟他姑婆是所有女眷里哭的最为伤心的,劝了好长时间才劝住。

  吃过午饭,他们一家就回去了。

  这边丧礼下完葬后还有七期、百日,七期是人下葬后每隔七日祭一次亲,共祭七次,去的人很少,都是最亲近的亲人去的。他娘二期七期时去了,还跟他抱怨说当初嫁太远了,不然她每期都要去。

  七期一过,他娘已经接受了事实,从悲伤里缓了过来。

  这时,第二恒送了第二麒来唐家了,并带了一封第二晟的信给唐老爷子。

  唐瑾这才知道,他老外婆死前一段日子就让第二麒来他家念书,不想自己担搁重孙,家里人没同意。临死的时候,就让他外公等她七期过了就送第二麒过来。

  唐老爷子接下了,这个时候已经是腊月初了,天气早冷了下来,飘了两丝雪花就停了。

  或许是因为老外婆去世的事,唐瑾发现,第二麒整个人稳重了很多,以前的那种浮躁也消下去了大半,整个人能沉下来念书了,也不碱着苦喊着累了。

  在紧张的学习氛围里,新年到了。

  大年三十这天,第二晟来给唐老爷子送年礼的时候,才把第二麒接了回去。

  这个年,因着唐瑾考中了童解,未来可期,大家过的都很好。

  尤其是唐三婆,虽然刚开始对沈家姑娘不满意,可是见过两次之后,觉得姑娘人好,也没那么大的意见。她已经给唐五叔和沈家姑娘订了亲,开年就成亲,可以说是去了一块心头病。

  过年走亲戚,舅爷家姑婆家姑家,每走一家,唐瑾都能被大家围着看个稀罕,并,摸一把头摸一把脸,沾喜气沾运气。

  这没办法,哪怕唐老爷子没有宣扬,几个月的时候也够大家知道他考了童解。就算不知道的,一走亲戚被知道的人一说也都知道了。

  一般家里没念书的人不能深刻的了解这个名号的意义,也就看稀奇,可是知道的,就很认真对待了。四周十里八乡包括临县,都有人来送礼。

  这是必要的交际,礼轻一点的,唐老爷子就收下了,并回了礼。礼重的,就没收,或者只收不值钱的那些,倒是让唐瑾知道了好些秀才和一两个举人,这才感觉到原来周围念书的人比他认识的还要多一些。

  当然,也有想着家里孩子来给唐老爷子当学生的,唐老爷子没有收。

  初六一过,亲戚基本走完了,第二麒的三月孝期也满了,唐老爷子就准备起程了,这个再也拖不得了,家里人也没反对的理由了。

  从秦省到京城,得走一个多月的路程,一般顺利的话,四十天之内就能到,但要是不顺利,遇上雨雪路难行,走上五六十天都有可能。

  不过三月初就是童子举会试,要真走两个月,到京城就来不及了,所以最晚他们也要在五十天之内二月二十六号之前赶到。

  就这,时间也是紧的不能再紧了,因为二月只有二十八天,也就是说他们去了之后找房子、报名、熟悉环境后马上就得考试了。

  去京里,要准备的东西特别的多,冬春的衣服,必备的药丸,吃的喝的用的,反正是衣食住行用每一样都得准备。连马桶,也要准备两个,因为途中坏了不好找,而客栈里竟然是不提供马桶的!

  以往去府城省城,都没有住客栈,就算在县里住过的一次,上的也是土茅厕,用不上,没想到……

  唐瑾对于这一点非常吐槽,可是该备的还是得备。

  好在家里人在过年之前就开始准备了,现在只要把碗筷杯子这些常用的东西一装就好了。

  就这样,准备快一车的东西,加上人,一个车子还不够。

  唐老爷子早想好了,两家去上三辆车,每家一辆坐人装一些重要东西,剩下一辆装两家不重要的东西。

  因着守孝,第二晟是不会去京城了,这一次去的就是第二麒和他爹第二恒。

  唐家去唐老爷子是少不了的,这点原本家里人都劝他年龄大了不要奔波,可是唐老爷子不听,唐爷爷沉默一阵后也支持他去了。长子都这样说了,其他人也没有办法,只能同意。

  唐爷爷年龄也不轻了,路途奔波年轻人自然更经受得住,同去的自然就有唐转了,唐三叔自告奋勇的也要去,唐老爷子考虑后,也同意了。

  不过让唐瑾惊奇的事,同去的还有一个村里的大夫,他老爷不但把常用药丸草药准备着,连大夫也准备了一个!

  唐瑾实在不明白,唐老爷子怎么说服一个连看病都不爱外出的大夫同意跟他千里奔波的。

  走的前一天晚上,唐老爷子在炕上辗转反侧,唐瑾忍不住问他:“老爷,你是不是担心路途不顺?”

  唐老爷子沉默了一会儿,坐起来开始穿衣服。唐瑾一见,想着这怕是有事,也跟着摸黑穿上了衣服。

  点上了灯以后,唐老爷子移开柜子,打开地窖,掌着灯,叫唐瑾跟他下去。

  唐瑾跟下去了以后,唐老爷子坐在桌子西边,看向东边的墙,突然对唐瑾道:“这地下,有一个真正的密室,埋藏了一些唐家先祖收藏的财宝。”

  唐瑾一怔,吃惊的微微张开了嘴。他向来以为,密室这种东西,密室中财宝这种东西,应该存在于小说影视里,没想到,不但存在于现实里,而且还发生在了他身上!

  不过转念一想,唐家的密室应该也不大,财宝也是有限,不可能是那种传说级别的,也就是富贵之家藏宝级别的。

  唐老爷子起身,走到墙角一个箱子处,抽出一块箱子下的土砖,在地面上摔碎,从中拿出一把指长的木雕花枝,递给了唐瑾,凝重道:“这次去京城,前路凶险,这把钥匙你贴身收着,万不可遗失。”

  唐瑾沉默的双手接过,唐老爷子看他态度慎重珍惜,这才道:“唐家还有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我现在告诉你。”

第81章 大家快来订阅∩_∩

  唐瑾以为唐家还有什么密辛,面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本来想着你还小,怕你以后冲动,后来想着还不如先告诉你爹,让他以后告诉你。”可是考虑半天,他觉得孙子还不一定有乖乖冷静。

  眼看着唐瑾态度慎重,唐老爷子笑了一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当年唐家虽然差点死绝了,但并没有被抄家,虽然很多钱财器物都流失掉了,可是一些房契地契还在。”

  唐瑾一怔,从来都没有想到唐家还有一部分房契地契还在,不过转念想着,当年唐家死了那么多人,给他潜意识里印下了一个“抄家灭族”的印象,但其实抄家灭族是一种很严重的罪行,唐家还没有达到那种水准。

  唐老爷子食指磨搓着桌面,语气里也不知道是感叹还是遗憾:“长年无主,如今那房那地也不知道被谁给占了去,会不会被人给非法截取,以后能不能要得回来。”

  唐瑾有些疑惑的问:“那房契地契保存到现在还有用?”有一句叫“痛打落水狗”,虽然不好听,可唐家既然在朝,肯定会得罪一些人,那些人还中趁着唐家落败占便宜把东西想方法弄了去?

  再者,这世上从不缺落井下石的人,即便是亲人,也很有可能见利起意,虽然当初老爷子受到了他外公的保护,可是其他亲戚却不会人人都护着你,见你势弱私底下不从你手里掏点东西可真是对不起自己。

  唐老爷子笑了笑:“咱们朝的房契地契是传承的,按律法来说有用。不过,那些房契地契都保存在了别的地方,也不知道当年的人或者他的后人会不会遵守承诺,能不能要回来。”

  唐瑾明了了,原来东西不在唐家。他就说,当年要有房契地契这种东西,怕是日子很不安生,很难留的住。

  “你知道有这样的事,到时候看情况,要是被权势大的人占了去也就算了,安全最紧要。”唐老爷子嘱咐,顿了顿,又说,“虽说这比起唐家的事情来只是小事,不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怕被有心人知道了,反而危险,你万不可将这事告诉任何一个人,就算了你爹也不能。”

  唐瑾点了点头,明白了。按照现代的物价去算,京城的房子地段好一点,可不得值个一两千万。唐家以前房子大,现在少说怕也值一两千两银子,或者更多,再加上地契,应该也挺值钱。

  唐老爷子摸了摸唐瑾的头,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叠的纸:“家里的财物我大都留给你了,你爷他知道,要是以后他们知道了闹起来,这个是我写的凭证。”

  唐瑾沉默的接了过来打看一看,上边说的的确是这事,现在家里这房子留给了他爷,地给他们兄弟三个平分了,钱财三兄弟每人一百两,其他无论钱财器物等其他东西全都留给了他。下边不但签了字印了手印盖了老爷子的章,竟然还有咸阳府官府的印章。

  这怕是遗嘱了,看样子好像还是经过官府公证,过了明路有法律效果的,唐瑾一时心里不是滋味。

  家里怕是没几个人知道唐家还有一个地窖,也不知道老爷子有很多好东西,乍一看,这上边也留不下多少东西,而其实,所有的值钱的好东西,都留给了他。

  唐瑾将东西又递了回去,哑声道:“我以为会尽力帮扶各位叔叔兄弟。”虽然东西都给了他,可整个唐家强大起来,才是唐老爷子最重的心愿了。

  唐老爷子这才笑了,伸手又摸了摸唐瑾的头:“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的。你过去,把上边箱子里的那本《春秋》拿过来。”

  唐瑾过去拿了过来,一转身,就看到唐老爷子面前放了一个打开的很小巧的圆形盒子。

  接过书以后,唐老爷子翻到最后,把那张写着遗嘱的纸贴在了书背里侧,拿食指沾了盒子里的东西,细细的抹在书背里侧,找好角度,把书里最后一页纸严丝合缝的贴在书背里侧,看起来就跟所有书背里侧一样。

  沾好后,放在了桌子上面晾着。

  唐老爷子沉默了一阵,感叹着:“我年轻的时候气盛,”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下来,觉得似乎不能说下边的,几多迟疑,才望着唐瑾认真道,“唐家兴盛再重要了,其实还是你和家人的安全更重要。”

  当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他满心想着要光复唐家,看重的只是他存在的意义,可是这七年多相处下来,慢慢有了感情。

  他希望他聪颖,他果然会读书;他希望他勤奋,他就能不玩耍;他希望他懂事、上进、明理,他比他所能期望的更加懂事、上进、明理……这是一个从里到外无一不符合他要求比他要求能做到更好的孩子。

  这样好的一个孩子,他突然就有些不忍心将他困死在自己的心愿上了。

  唐瑾心下一震,突然间就感动的无以复加。

  老爷子说这话,不止是让他量力而行,而是将唐家一定要兴盛的强大的“责任”降低到了“努力”的程度,是给他一把套在他身上的“责任的枷锁”的一把钥匙。

  他是一辈子的期望到了最后反而看淡了么?不,他只是如今更加看重他了。

  唐瑾鼻下发酸:“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唐老爷子欣慰的点了点头,放了一些心。他以前,深怕这话说出来,反而让他没了动力,这孩子明白就好。

  等书背上的胶水干了,唐老爷子让唐瑾把书放回去,带着他上去了。

  这一夜,唐瑾并没有睡好。

  天亮后收拾东西,装车,一大家子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临出门时,第二惠抱着唐瑾哭的眼泪直流。

  唐家三个爷爷也都红了眼睛,强忍着不出声,他们知道,路途辛劳,一个弄不好,这或许就是他们见唐老爷子最后一面了。

  唐三婶也红着眼睛,对着唐三叔殷殷叮嘱。

  其他人都被离别的场面弄的心下伤感,唐老爷子把家里的事在先前都一一的向家里人嘱咐好了,看着一大家子人,牵着唐瑾的手道:“走了。”

  他带着唐瑾上了家门前的车,唐转驾车,唐三叔带着大夫驾另一辆车,向着村口驶去。

  一路到了咸阳府,与第二恒和第二麒会合,又是一番离别。

  然后,他们过了长安城,从官道上一路东行,向着京城去了。

第82章 大家快来订阅∩_∩

  从秦省的长安城到京城南京,有一条路是最快的,那就是一路东行过河南、安徽两省到达江苏,再向东南直达南京。

  这一条路也是最好走的,长安城位于关中平原,出了长安城后向东这一路都是平原。过了关中平原不久就是华北平原,过了华北平原进入长江中下游平原,地势平坦,行车容易。

  这一条好走的路唐老爷子原本是不打算走的,因为去年大旱夏秋两季河南都受灾严重,很多流民都逃到了秦省,可想河南的处境更加的糟糕,饿民多不胜数,经过河南很有可能被饿民打劫,不安全。

  他打算出了长安一路南下过秦岭,顺着长江一路东行,过湖北、安徽,直达江苏南京,路虽然远一些,可是胜在安全地势也算平坦。

  现在时间紧迫,却也只能走最快最好却可能有些不太安全的路了。

  唐老爷子让每人都准备了两套打了补丁的破旧外衫,三辆车厢也都是长时间使用外观早就快脱完漆了的,让他们看起来穷困一点。

  三匹骡子原本也不是膘肥体壮,只是一般,不过几天赶路下来,原本一般的皮毛看起来也黯淡了些。总体上,是不打眼的。

  嗯,除了面貌白净的唐三叔,看着不像穷苦人家的。

  不过他们一路走一路打听情况,在乱一点的地方就由秦大夫驾车,好低调一点。

  路上也遇到过饿民讨食,唐老爷子一般不给吃食,实在看他们可怜,也最多给半个硬馒头。

  第二麒与唐瑾唐老爷子坐一辆车,路上唐老爷子也会讲经书,一起听。刚开始遇到这种事时,他不知世事,等离开以后奇怪的问唐老爷子:“怎么不多给两个馒头,那婆孙两真的很可怜。”

  “我们的确不缺两个馒头,那你说说为何不能多给?”唐老爷子反问他。

  第二麒被问住了,他就是不明白才问的啊,怎么还问他?他想了一下,没想明白,摇了摇头。

  “那乖乖呢?”唐老爷子问,第二麒转头看唐瑾。

  车里点了炉子,怀里抱了手炉,不过正月的天气还是很寒冷,唐瑾伸出双手捂了捂被冻的发凉的双脸,开口道:“给的多了,别人就会知道你有吃食,很可能被人尾随打劫。”

  第二麒没有见过世事险恶,觉得有些不太可能,更觉得唐瑾把人想得有些恶毒,忍不住道:“可那婆孙两也不是能打劫咱们的人啊!”他们七个人,三四个大男人呢。

  “那你怎么知道她家人是真的死光了还是在骗我们?也有可能一家人让老的老小的小出来观望探路,看到肥羊就下手。”

  “……”第二麒。他还是觉得不太可能:“她们也跑不过我们啊。”

  “那若是前边有人等着我们呢?点烟,放鸽子、吹哨、抄近路……这些暗示的方法,若是想,没有做不到的,我们又对这里的地形民风不熟悉。”唐瑾双手捂了一会儿,觉得露出棉通袖外的手指热气一散有些冷,就又放回了怀里。

  看着第二麒还不太认同的样子,有了对比,唐老爷子越加的满意唐瑾了。他家乖乖就是聪明通透,读过的书都能活用。

  “你晚上告诉你爹,明天一天你不许吃饭。”唐老爷子突然道。

  第二麒有些吃惊,唐老爷子再严厉,可以说是不会体罚他,这还是他第一次被罚不许吃饭。

  他想反驳,可是想着虽然他没有拜师,唐老爷子却是教着他的,也算是老师了,还是年龄大的长辈,就忍了下去。

  晚上住在客栈里时,第二麒将这事给第二恒说了,第二恒虽然心疼儿子,可知道唐老爷子能这样罚儿必有原因,果然在第二天没有让第二麒吃饭。

  第二麒是第二家的长孙,他出生的时候第二家的家境已经好起来了,就是饿也只是偶尔饿一顿,可以说是没饿过肚子,也不觉得饿肚子有多难受。

  早上的时候,第二麒还能忍,中午的时候,他已经饿的难受,晚上的时候,他觉得他已经忍不了了,睡觉的时候,更是辗转反侧,胸口烧心烧肺的难受,真想起来偷吃东西。

  不过有第二恒看着,没能成功。

  等一夜过去,第二麒已经觉得他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活不下去了。

  早饭时,唐老爷子问他:“还受得了么?受得了今天也不必吃饭了。”

  第二麒浑身都没了力气,却是大声道:“受不了受不了,老爷我知道错了,再饿下去别说是偷东西吃了,就是抢别人的东西吃都有可能。”

  这话却是第二麒的心里话。

  哪怕他现在不去偷抢,但这样饿个十天一两月,想着是人都受不了,这才明白唐老爷子他们说的真有可能发生,担心起来他们会被人抢了。

  所幸一路平安的出了河南省,这时天气也暖和了起来。

  刚进入安徽的时候,路上驿站里也遇到了其他去京城赶考的考子。

  驿站原本是传递官府文书和军事情报的人或来往官员途中食宿换马的场所,不过本朝对于赴京赶考的学子有优待,找不到住宿的地方也可以到驿站暂住,给马骡换草。当然,这种是收钱的。

  有时候两县之间路远走不到,只能到驿站暂住。

  这赶考的考子还与押镖的人一路同行,队伍有十几辆马车,看起来声势大,也够安全。

  第二麒见了感叹道:“早知道能这样,咱们也跟着押镖的人走。”

  唐瑾笑了:“咱们走的时候年还没有过完,人家也不走镖啊,谁会愿意单独陪咱们走啊,要愿意,那价钱肯定会贵几倍。等年过完了,咱们刚好在河南,那边有些乱,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敢乱招人啊,要是被监守自盗了,不是更倒霉?”

  第二麒想想也是,笑着感叹:“你总是比我聪明。”

  “那是你不多动脑子,多却也能想到。”

  那边是马,他们这边是骡子,进程不一样,也就没一起走。

  不过第二天又遇到了,看样子对方进程不快,唐老爷子让唐转使了些钱,也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一路走一路天气变暖,众人已经从厚厚的两层棉衣换成了一件棉衣,进入江苏后,把穷困的外套也都换了下来,换成了干净整洁的衣服。

  等到了南京城,等候进入时,看到前边长长的队伍,从众人的衣着精神上,都能感受到它的繁华之地,也看到了一个不常见的场景。

第83章 大家快来订阅∩_∩

  “这是干什么呢,好大的排场啊?”第二麒隔着车窗向着外边望,只见一队衣着整洁的人抬着箱子出城门,已经过去了几十波人了。

  “看箱子上绑着红绳,应该是嫁女吧?”唐瑾也凑到了跟前看。

  “不可能是嫁女,没听到锣鼓响啊。”第二麒摇着头,只觉冷气吹的脸发冰,连忙放下车帘,在车里坐好了。

  “这么长的队伍,说不定锣鼓手在前边,咱们来时没有听见。”唐瑾猜测着。

  “谁家能给女儿这么多嫁妆啊?能给得起,多请不起几个乐人了?”第二麒还是觉得不太像嫁女。

  “京城世家大族的富贵,不是你们可以想象得到的,家境殷实的人家,给女儿这么多嫁妆不足为奇。”唐老爷子突然说道,半弯起腰来,想要出车厢。

  “诶,老爷,帽子!”唐瑾连忙叫着,虽然天气转暖了,也不过是没过年时那么冷罢了。初春的天气又最是变化多端,这两天有着倒春寒,比前几天还冷些。

  唐老爷子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径自下了车去。

  唐瑾连忙拿了自己的帽子戴在了头上,又拿了唐老爷子的帽子下了车。

  一下车,就能感觉到空气清新清冷了很多。唐老爷子背着手,仰头望着城门上方,热泪盈眶,怔怔的出神。

  唐转也跟唐老爷子站在起仰头看着,神情激动。唐瑾现在个子低,伸长胳膊垫着脚也还差一点才能够得着唐老爷子的头,他拉了拉唐转,等他转过身把帽子递给他,唐转连忙把帽子给唐老爷子戴上了。

  唐瑾这才抬起头来,仰头看去,只见城门上颜色古朴的城墙上方正中,从右往左三个大字:南京城。

  他们进的是西城门,西门的城楼是三层重楼,城墙上向两侧沿伸着一个个的望孔和垛口,看着大气雄伟,比之他们长安城看着更具威严。

  低头往前一看,车前排了十来米的队等着进城,往后一看,也有十来米,前边等候的人正在讨论着邵家嫁女的事、这队伍都走了一刻钟了。

  第二麒这时也跟着下来了,听到后意外道:“竟然真是嫁女,这邵家真有钱。”

  前边的队伍动了,唐转回去驾了车跟了上去,唐老爷子回过神来,将几人叫到了车前,低声道:“京城到处都是王公贵族和官员,哪怕一个平常百姓,不是有着一门富贵亲戚就是有着在富贵人家当差的亲戚,所以遇事万不可冲动,以忍为先。”

  这话已经说过了,大家都明白深浅,跟着点头。

  等检查到了唐瑾他们前一人的时候,有一个衣着干净挑着担子的老农插了他们的队,回头笑着对唐老爷子他们用官话说:“我东西少,让我先进。”

  因为唐老爷子以前有教,唐转和唐三叔都会说官话,不过说的没有唐瑾好,第二恒虽然不会说,却是能听得懂的。

  这人虽然是态度和蔼的笑着,可是这插队就不对,语气隐隐的有一种优越的态度。

  从衣着上来看,唐瑾他们穿的还比对方好呢,这人是看出来他们是外乡人欺负他们呢!

  唐转他们看他年龄大,虽然心里不高兴,却也没说什么,第二麒要不是刚刚听了唐老爷子的嘱咐,这时候就会跟对方上去争辩了,不过他还是忍不住的嘀咕一句:“是我们排在前边的。”

  第二麒是跟着唐老爷子学了官话的,能听懂却不习惯说,这一句用的是秦省方言,司那老农竟然大概能听懂,脸皮厚,听到了当没听到。

  唐老爷子笑道:“你这是进城卖东西?”

  听唐老爷子一口的南京城官话,那老农惊讶的打量了唐老爷子一眼,看到他年龄大,态度也好,得意的点着头炫耀:“给我女子送点东西!”

  “你女儿嫁到城里,你对城里很熟吧?”唐老爷子笑问。

  老农点着头,兴奋道:“那当然,我女婿可是在衙门办事的!”

  “那你一定知道哪里有租房的掮(qián)客了?”唐老爷子好声跟对方聊天,就是为了打探一些消息。

  那老农听着“掮客”两字,一时没反应过来,但租房是听清了,看着他们队伍里有唐转和唐三叔以及唐瑾和第二麒,挠了挠头:“你们这是,上京赶考?会试都过去了。”

  第二麒惊讶,一个老农也知道会试刚过去,这会试在京城果然是大事件,群众广知。在家乡那里,除了念书的人家,谁家会关心科举这些事啊。

  “我们考的是童子举。”他忍不住道。

  “童子举?哦哦……我知道了……听说今年是有小娃娃来京里考试。”那老农这才想了起来,拍着头晃悟。

  这个时候,前边的人已经检查完了,知道唐瑾他们是读书人后,老农有些不好意思先检查,看到唐老爷子示意,还是先上前让守城门的士兵检查。

  等检查完了,他也没走,跟唐老爷子聊起了在京城里哪里有租房的地方。

  唐瑾看两人聊天时,就回身去了车里拿着几人的路引,还有官府下发的他与第二麒的童子举会试通过的文书出来。

  那边他爹已经被问到来京城干什么,几人都说是陪孩子赶考,唐瑾把东西递上去,那人一看真是来考试的,轻慢的态度好了很多。

  几人被简单的搜了一下身,检查了车里的东西,也没为难,就被放了行。

  聊天时知道老农叫王大,唐老爷子邀请他他上车,送他一程,这王大也高兴的同意了。

  车门打开着,唐瑾坐在车里,过了城门洞,意外的发现,南京西城门也是四大城门之一,竟然没有瓮城,进了城门就直接进城了。

  他们长安城都有瓮城呢。京城竟然没有瓮城,这在军事防御上会差一些吧?当权者应该会考虑这一点吧?

  不过一想,长安城以前是十三朝古都,而南京在本朝之前,只是孙吴、东晋、南北朝时的宋齐梁陈、南唐这七朝的古都,有点差别也正常,或许当初以南京做为都城的时候就没有瓮城,也不好改建,就一直这样了。

  可惜他没去过紫禁城,也不知道紫禁城有没有瓮城,参考不得。

  等送了王大到他女儿家里,王大热心的给他们指了哪里哪里可以找到租房的托儿,就分开了。

  等找了掮客,租好了房子,下午都已经过半了。

  国子监附近的房子早就被租完了,没租的也很贵,他们租的房子在城南,是一个二进的小院,一个月要六两银子,离国子监要赶半个多时辰的车。

  一把胡子的秦大夫坐在桌子边歇息,感叹道:“吃人呢这是,也太贵了,六两呢,咱们那边一年都赚不了那么多!”

  他们那边农家赚的少,可是城里人赚得多。唐老爷子也不解释,笑道:“这是会试刚过,很多人还没离开,来考童子试的人又都涌到了京城,房子不够,价钱才涨这么多。”

  第二麒跟着点头:“要是住客栈更贵,咱们可是得庆幸还能找到房子租。”

  “麟儿,过来帮忙!”第二恒正屋外叫着。

  他们人是在了,可是东西还没有搬进屋子呢,第二麒一听马上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