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不得不佩服酒吧老板冉天恒在神秘主义方面的想象力,他的这家幽灵酒吧绝对能给人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不说那哥特式古堡的酒吧大厅,就凭这些设计得仿似冥界的游戏包间,把“天黑请闭眼”这样的小游戏染上极其浓厚的灵异色彩,足够让那些喜好猎奇的小青年们蜂拥而至。听冉老板说,现在想在幽灵酒吧订一个游戏包间得三天前下单才能排上号。
纳阳的怪声抱怨引来哄堂大笑,因为人不多,再加上我们也不是经常玩这个游戏,为了简单,我们就没设警察医生这些身份,全局只有一个杀手,连法官也是拿游戏包间里附带的智能音响设备来担任。今天晚上的杀人游戏已经玩了六把,纳阳一次杀手牌都没抽到不说,还每一把都被头一个杀掉,发表完了“遗言”,他就只能眼睁睁地坐在一旁看我们玩得热火朝天。
乔纳阳是个绝对的乐天派,有张对雌性有致命吸引力的笑脸,高中的时候学校里就有不少女生被这张笑脸迷得神魂颠倒,再加上这小子日渐挺拔的身材和阳光的性格,在和我一起考进上海的大学后更是吸引了大批多情少女,工作就更不用说了,当上观月山庄这家上海最有名的休闲度假村的公关部经理,前途一片光明,听说明年就能升入管理高层了。
这么一个春风得意的纳阳,连我都不免妒恨造物主对他的偏袒,不过话说回来,条件好到让人眼红的纳阳倒不是一个有钱就变坏的花花公子,这么多年了对女朋友段璇始终如一,虽然吵吵闹闹的却从未听说他俩有谁闹出什么出轨绯闻,在这个小三比小强还要猖獗的时代,这样的好男人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我时常会想,能有这么一个出色的铁哥们和我一起走过这么些年的岁月,造物主对我也是有些偏心的。
这时纳阳在桌前正襟危坐,刚才的恼怒早已烟消云散,兴奋地盯住我们每一个人,开始他另类的“遗言”演说,“我觉得吧,你们每个人都可能杀我,凭什么前几把都让我第一个死啊?你们这些当杀手的也太可恨了吧,这一把的杀手我告诉你啊,你必须把他们一个个都杀光了再现身,否则我这个死了的鬼魂绝不放过你!”
大伙儿又被纳阳逗乐了,圆桌另一边的沈紫冰笑得喘不过气来,两抹红晕染上她的脸颊,我揉了揉眉梢,也跟着笑了。
按顺时针的顺序,接下来是纳阳左手边的段璇来自我辩解或猜测凶手。
段璇今天化了简单的淡妆,完美的衬托出她天生自然的美丽模样,就连刚才进来送酒水的年轻服务生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不过男人的眼光段璇早就习以为常,她拥有姣好的容貌和窈窕的身姿,很少有男人不为这样的女人侧目。高中毕业时段璇和纳阳在一起,如此一对金童玉女不知羡煞多少旁人,跟他俩走在一块儿,我和林鸢只能自认为是拿来衬托红花的绿叶,不知在别人眼里我们是不是连绿叶都算不上。
心口突然一阵绞痛,只因回忆中的两个字——“林鸢”。
我的笑容暗淡下去,好在没人注意到。
段璇把头靠在纳阳的肩上,矫情地说:“反正我是不会杀我老公的,”又含情脉脉地抬头看向纳阳,“是吧,亲爱的?”
桌子周围即刻响起一片嘘声,大家都反复揉搓手臂,免得鸡皮疙瘩掉满一地。沈紫冰和冉天恒边揉边叫唤:“真受不了这丫的。”
纳阳转头,向我这里抱歉的一笑,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怕丧妻的我无法面对他们甜蜜的样子。我微笑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下面轮到胖丁,这时只见胖丁环抱手臂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脸严肃,待大家的哄闹稍停,他才松了松上衣纽扣,向前倾身,双手十指交叉摆在桌上,包间里一时间静了下来,七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胖丁那张红光满面的圆脸。就在大家满心以为他会像大侦探一样来一通精彩绝伦的推理时,胖丁喷出一句:“快!来点手纸,憋不住了。”
对着胖丁朝洗手间狂奔而去的背影,笑骂声此起彼伏,对于胖丁这总能带来意外惊喜的天赋,我们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习惯。
丁启祥全身胖得像一个皮球,于是被我们安上“胖丁”这么个绰号,他也是我高中时的好友,高考时差了清华三分,便跟着我和纳阳落户上海,在上海一所名校里学天文,毕业后进了上海最大的天文博物馆,如今已经坐上了管理主任的位置。胖丁为人老实,虽然在科研方面拥有一颗属于地外文明的聪明脑袋,但在为人处事上是绝对的少根筋,是那种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主儿。
等胖丁回来,就到方武发言了。
方武直了直身子,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挺拔些,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沈紫冰,又直视胖丁道:“胖哥,刚才上厕所去了?这么巧?做贼心虚了吧?”
胖丁瞪圆了眼,回道:“我真是上厕所去了,晚上喝多了点。”
方武“嘿嘿”笑了两声,“我怎么就不信呢?杀手是你吧?”
他的口气尖酸至极,胖丁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旁的纳阳看不下去了,敲敲桌子,带些认真的口吻说:“得了得了,玩个游戏而已,别跟审你家佣人似的,你以为你谁啊?”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沈紫冰急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小方认为胖哥是杀手也有些道理,谁让胖哥这么可疑呢?是吧?”她向胖丁的肚子轻拍一巴掌,胖丁回以傻笑,方武在一边冷笑不已。
整个圈子里我们最不待见的就是这个方武,他仗着自己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就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对我们这些外地来的是一万个看不上,在他眼里我们就是一群招人厌烦的乡巴佬。用纳阳的话说,“上海人的名声就是臭在这种人手里”,要不是看在他是沈紫冰男朋友的份上,拿刀逼着我们也不会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然后到紫冰的了,她托着下巴看向纳阳,静了片刻才说:“我实在不晓得杀手是哪个,前几把第一个死的就是纳阳,我觉得每个人都有杀他的可能嘛。”
紫冰模棱两可的发言自然被不小的嘘了一阵。
沈紫冰是个可爱的重庆妹子,有着重庆女孩特有的热情,高中时候和纳阳同桌,因此和我们一伙儿也是极为熟稔,现在在上海的一家知名杂志社做编辑,可惜的是,这么好的一姑娘偏偏就和方武这贼眉鼠脸的小男人在一起了,我和纳阳背地里对此事百思不解。
接着登场的就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冉天恒。我们眼瞅着他不紧不慢地拿起糖盒,往身前的咖啡杯里撒了很多砂糖,捧起杯子呷了一口,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随身的小笔记本,翻开来,边记边阴阳怪气的对纳阳说:“老乔,记着你玩了这个游戏回家以后有什么异常,一定要告诉我。”
纳阳挥挥手,大喊:“行了行了,把这丫的忽略掉。”
我们又笑了,留冉老板在一旁乐此不疲地记录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和文字。
嗜甜咖啡如命的冉天恒是我大学室友,和我们的关系很铁,不过这哥们儿确实是个奇人——世人大多好财好色,而冉天恒好的却是让人谈之色变的灵异鬼怪,比如狼人、鬼魂、吸血鬼、外星生命之类的,反正一切和神秘主义搭边的事都是他的最爱。大学期间就时不时的见他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招鬼把戏,时间久了我有时候一见他念念叨叨的样子全身就止不住的发麻。据说,冉天恒的这家幽灵酒吧是专门请风水师找的一处阴气极盛之地,酒吧里弄得如此阴森就是为了让自己每天都有可能遇上点灵异事件。不过,和这样的奇人做朋友倒也别有一番滋味,纳阳和胖丁都很喜欢他。
该我发言了,我斜眼看了看坐在身边的秦澈,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正盯着前方的古灯道具,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
“还好没注意到我。”我心中暗想,便开口道:“我的想法和紫冰一样,我们在座的都可能是杀手。”
可能是紫冰已经被嘘过了,所以到我这儿大家都平静了很多,只有方武那里传出一声细小却清晰的,“嘁”。
最后一个说话的,是秦澈。
说实在的,让秦澈来玩这种集观察、表演、测谎、逻辑推理于一体的杀人游戏对我们多少有些不公平,如果杀手的说谎技巧不是高超非凡,那么第一轮发言完毕之后秦澈就能找出杀手是谁,没办法,谁让上海市公安局的秦警官专职就是干这一行的呢?跟他相比我们只是业余玩家。
秦澈也是我的高中同学,从小梦想着当一名警察,后来在北京读的公安大学,毕业后来到上海工作,可能是上天赋予他在刑侦方面的极高天赋,使他在上海的短短几年间就连破数桩大案,名声远扬。和纳阳的热情似火正相反,秦澈性格内敛,看上去对外界冷漠如冰,不过对于我们这一众好友的情谊,他倒是极为珍重。
鹅黄色的温暖灯光从头顶洒下,铺在秦澈略有些苍白的脸上,我们都专注地盯着他,每个人都在忐忑的等他给出答案,尤其是我。
没想到秦澈仅仅是两手一摊,道:“还没有什么线索,我们继续。”
4
经过投票,胖丁第一个被处决,翻开他的牌一看是平民,方武若无其事地吹了声口哨。
第二轮开始,杀手——也就是我——毫不犹豫的把鬼脸转向了方武,他被我“杀死”了,不想一番激辩后,却是他的女朋友沈紫冰被送上“断头台”。
又一个平民含冤而死,现在只剩下段璇、冉天恒、秦澈和我还在场上,只要再杀掉他们中的一个且不被处决,我就赢了,因为秦澈的存在,玩了这么久杀手都还未取得过一场胜利。
再一次转动古灯,我本想把鬼脸朝向秦澈,想了想还是转向了冉天恒——秦澈的话还是别去招惹他的好,冉天恒是我的大学室友,和我关系最近,估计大家也不会猜到我会对他下手。
“黑夜”结束,“天光”亮起,冉天恒看到自己被杀了,又开始在他的小本子上来回记着,边记边说:“这回的杀手很厉害,说不定有哪位先祖的亡灵来此一游了,用这个游戏招魂可能还真有点用,嗯嗯。”
大家自然是直接略过了神奇的冉老板,接下来段璇和我也只是含糊地说了两句,就该到秦澈了。
我在心中默祷这一盘游戏秦澈发挥失常,没看出有什么端倪,可是一看到他脸上那轻松的笑,我就知道游戏结束了,杀手输了。
秦澈笑着看我,道:“杀手,老实现身吧。”
全场哗然,特别是乔纳阳,怪叫道:“好啊你小子,枉我们兄弟一场,你居然第一个就杀我。”
我当然不能示弱,回秦澈道:“你凭什么说是我?”
秦澈悠哉的笑容却让我彻底服气了,他平静地道:“第一轮你杀纳阳,在纳阳说话的时候你不止一次用手抚摸眉毛上方,这表明了你内心存在愧疚感,没错,纳阳是你多年的好友,虽然只是游戏,但第一个干掉他你心里必然很过意不去,之后处决了胖丁,你又一次不经意的拂过眉头,淘汰了另一个好友,你的愧疚感加深,这样的小动作是最好的证明。”
我看着秦澈,说不出话来,他接着道:“第二轮被你杀死的是方武,恕我直言,你在杀死方武的过程中获得一种快感,因为当时你的腿脚一直在动,一个人在感到兴奋时双腿是最躁动也是最容易暴露内心活动的,行为学上这有个俗名叫‘欢乐脚’。”
每个人都对秦警官表示折服,他又道:“每次轮到我说话时你都会紧握双手,鼻孔增大,通过此我能看得出你的焦虑和紧张,但我没有指认杀手,你的肩膀都会往下微微一沉,因为内心焦虑解除,肌肉也随之松弛,双肩下沉这是心理恢复平静的明显动作。”
“我来看看这小子到底是谁。”纳阳跑到我身后,翻开了我的身份牌,“嘿,果然是杀手,你小子害我。”
“又不只是我一个人最先对你动手的。”
“少废话,接招。”
“秦澈,你害我。”
“哈哈,干得好!”
纳阳扼住我的脖子,我们大笑着扭打成一团。我心里大呼后悔,真应该坐离秦澈远点,别让他把我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看得那么仔细。
我和纳阳还在疯打,其他人哄笑着为我们助威,混乱中是胖丁扯起嗓子大喊:“好了,都早点回家,别忘了,明天是早就约好的我带大家到天文馆参观,你们都得来啊,少了谁都不行!”
……
第一次催眠结束,百里途把聂尚唤醒。
“催眠过程还算顺利,你感觉怎么样?”百里途问道,他回身坐到书桌后,在催眠笔录上标注了林鸢和七个死者的名字和特征。
聂尚从躺椅上坐起,问道:“刚才的催眠持续了多久?”
百里途示意他看挂钟,“现在是九点半,持续了半个小时。”
“可是我感觉过了很久,他们……嗯……很真实,我甚至一度怀疑他们都没有死。”聂尚揉着眼睛,困惑道。
百里途:“催眠状态中的时间感也是由我操纵的,与现实时间会有差异。”
聂尚:“被催眠后,我想问,现实里的我状态如何?”
百里途:“要看看录像吗?”
聂尚:“你说就行。”
百里途:“我在引导你回忆林鸢自杀的时候你表情很难过,除此之外一切正常,玩游戏那里你笑了。”
聂尚低头望着脚尖发愣,百里途没有打断他的沉默,这时候需要拿时间给受试者整理心情,为接下来的催眠铺垫与现实记忆相符的情绪基础,催眠师过多代入可能会导致对方的记忆偏离事实。
百里途把灯的亮度调高,这间不宽不窄的圆形催眠室被照亮了,吊灯,书桌,催眠躺椅,两张可以自由移动的椅子,再加墙上的壁画和挂钟就是这里全部的摆设,略显空敞,却能让人处于一个安稳又不失开放的空间内,这样的隐性暗示可以帮助受试者进入放空意识的状态。
过了好一阵聂尚才开口说话:“接下来在催眠中他们将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像林鸢一样,是吗?”
“你就是要在这个过程里找到凶手。”百里途避开了会让他感到惧怕的答案。
聂尚面色沉重,“那,请继续吧。”
百里途:“这次催眠你想推进到哪里?”
聂尚想了一会儿,说:“到第一起杀人案结束吧,先试试看能回想起什么。”
百里途不急着开始,拿起聂尚的黑色记事本道:“等一下,我看你记录过,每一次有人死亡之前你都会做一些预兆性的噩梦,真是这样吗?”
聂尚:“嗯,这个我倒记得很清楚。”
百里途面色严峻,“梦,我觉得很可疑。”
聂尚喉结一滑,咽下口唾沫,“你是想让我再做一次那些梦?”
百里途:“你需要找回一个完整的回忆,包括噩梦。”
聂尚这回只愣了片刻,笑道:“你说在催眠中像是做梦,哈哈,这次我得在梦里做梦了,来!”
百里途在心里松了口气。噩梦可以说是最令人恐惧的心理现象,因为只有一个人的潜意识才知道他最害怕什么,噩梦正是来自于潜意识内的恐惧根源,没有多少人愿意再次经历噩梦,所以他原本以为聂尚会拒绝。
看来把聂尚送到这里来的那个王姓法医说的没错,眼前这个人的内心远比他文弱的表面看上去要坚毅得多。
“那么,开始了。”百里途站起身。
聂尚咬住牙根,平稳地躺好。
“还是凝视那盏吊灯,不要移动视线……”
“全身变得很轻,意识被吸走了……”
“现在你躺在一张双人床上,夜很深……”


第2章 第二次催眠:突如其来的噩梦
1
我一个人躺在空荡冰凉的双人床上,热腾腾的血液从心脏流出,流向身体的最边缘之处,我能清晰地听见“咚咚”的心跳声。
我清醒着,却仍在沉睡之中。
多么奇怪的感觉,我明明睁大了双眼,能看见黑暗仿似妖艳的火焰,在我的身周舞动,但我就是无法控制自己僵硬的身体,无法摆动手臂,无法弯曲双腿,甚至无法呼吸。
“鬼压身!”我在心中惊呼。
肺叶中的氧气越来越稀薄,眼前冒出凌乱的金星,四处纷飞,几乎就在我跌入地狱的一瞬间,我看见了一张脸。
悬在天花板上的一张脸,直直的与我四目相对。
那是,林鸢的脸,我深爱的妻。
思念的浪潮在心海中汇成巨大的海啸,汹涌而来,我想抬起我的手,去触碰这张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脸庞,身体却仍然无法移动分毫。
就在这时,林鸢流泪了。鲜红的血泪,从她的眼眶中涌出,一滴滴的落在我的脸上,冰凉之感刺进我的大脑深处。
她的面容正在变得扭曲,一种莫名的痛苦在折磨她,就要把她撕裂了,她大张着嘴,想要求救,但又喊不出声。
血泪越滴越多,汇入我的双眼和口鼻,就要把我淹没,让我窒息致死。忽然,天花板上的林鸢,伸出她的双手,扼住了我的喉咙。
林鸢,她要把死亡带给我!
一片雪白的光亮在黑暗中闪现,“噼啪”一声惊雷,把我从梦中惊醒。
“哗啦啦”,窗外大雨磅礴。睡前我忘了关窗,不少雨水透过窗落进屋来,打湿了半张床。房间里泛起一股潮湿的霉味,隐隐飘荡着一缕血腥气息,我不敢再接着睡下去,仰起身,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是冷汗。
我揉了揉太阳穴,想借此缓和剧烈的头痛。
手指不经意碰到了前额,我即刻感觉到一丝异样:额头上黏黏的,那不是汗,更不是雨水。扭亮了台灯,把手指放在灯下一看,冷汗又一次渗出了皮肤。
那是血!刚才的梦,是真的!
我跳下床,赤着脚就朝客厅奔去,这一刻我只想远离这间卧室。
房门才刚打开,眼前的可怕场面霎时间就把我冻结。
客厅的正中,林鸢的遗照前,两支红烛正在安静的燃烧,烛火周围的烛蜡一滴一滴的滚下,鲜红似血,像林鸢落在我脸上的血泪。
再看向红烛后的黑白面容,我的心又一次加快了跳动。
浑圆的脑袋,呆滞的神情,无神的目光,这早已经不是林鸢微笑的容颜,这是,我的好兄弟,胖丁,丁启祥。
怎么会是他?
我控制不了自己,向后退去,我想高喊出我内心的恐惧,可是我的声音卡在喉中,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声来!
却是照片中的胖丁开始说话了,他在呼唤我的名字,“聂尚……聂尚……救我……”
2
“聂尚,聂尚,你怎么了?”
一阵呼喊,仿佛在遥不可及的天边响起,眼前的画面随之颠簸起来,摇摇晃晃,最后碎成了支离的碎片。
我猛然惊醒,出现在眼前的是乔纳阳满脸焦急的神色,见我醒了,一拳打在我的肩膀上,“你小子怎么了?”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还击,我只感觉到冷,很冷,浸透贴身衬衣的汗水带来冻裂皮肤的寒意。
视线渐渐清晰,耳朵也从刚才那场可怕的梦中苏醒过来,我发现自己坐在一辆加长型商务车的最后一排,我的朋友们都在车里,谈笑声夹着窗外的大雨声,不断敲打在我还有些迟钝的耳膜上。胖丁在前头开车,正和副驾驶座上的沈紫冰说笑,方武阴着一张脸坐在后面,时不时地瞟胖丁一眼。
我撑开干裂的嘴唇,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坐在前排的秦澈递过来半瓶矿泉水,我仰起头一饮而尽。
大脑终于恢复了运转,我想起来,今天大家约好了一起去胖丁工作的佘山天文博物馆参观,我们此时正在去往佘山的市郊高速公路上。
“你脸色不太好。”秦澈侧过身看我。
我勉强笑了笑,回道:“没事,做了个不好的梦。”
秦澈眯起眼睛笑了,转过身去,我能听见他没说出口的话,那是一声充满怀疑的,“是吗?”
纳阳又和身边的段璇卿卿我我去了,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把身体蜷在座位上,转头看向窗外。
瓢泼大雨击打在车窗上,水帘在窗外如瀑布般流下,一种熟悉的思念如水汽般在窗上漫延,仿似春草,生生不息。
“本天文博物馆始建于1900年,当时为法国天主教传教士所建,是中国第一座拥有大型天文望远镜的现代天文台,可以说,中国近代天文学的起源与发展,很大程度上都是受到了这座百年天文台的影响。”
撑着伞,在雨中听胖丁装作导游一本正经的向我们介绍佘山天文馆的历史渊源,紫冰和段璇还坐在车里,捂着嘴吃吃地笑个不停。
纳阳跳下车,顺手拉了胖丁一把,“少废话了,走吧!”
朋友们跟着胖丁走进了天文馆的大门,我走在最后,大雨把眼前所见全都勾勒上一道模糊的边,如烟的水汽四起,看不真切。
我在天文馆前停下脚步,昂头张望,灰蒙蒙的天空下,这座西式风格的建筑反射出一层阴森的天光,也许是我的心理作用,我总是感觉这座建筑像一头狰狞的恶兽,迟早要吞噬掉某一条生命。
我回过头来,远远地望向前头胖丁圆滚滚的身影,打了个寒颤,快步跟了进去。
只不过下午两点钟光景,天文馆内很是阴暗,冬雨带来的寒意潜伏在各个角落。也许因为天气的缘故,今天天文馆内十分冷清,走了老半天才能见到一两个游客,我们一行人应该算是今天最浩大的参观团了。
胖丁先带我们到天文台展区看关于这里的文物和史料,他站在前头兴致勃勃的讲述当初是如何历尽艰辛建起这座天文馆时,方武在一旁倚着展柜,毫不掩饰地打了几个哈欠。
在望远镜展区和时间展区参观的时候,打哈欠的人已经增至三人,包括我。看来关于伽利略制作望远镜的古老历史和只有爱因斯坦才能理解的复杂相对论确实是提不起我们的兴趣。
由于今天的雨云影响,太阳观测中心和科普天文台的望远镜无法进行正常观测,好不容易来到被胖丁吹得神乎其神的互动式球幕电影厅,一块“检修期间,停止使用”的告示牌给大伙心头的失望感压上最后一根稻草。
一时间“什么嘛,胖丁,有没有搞错。”“我竟然花了两个小时来学习天文望远镜发展史,Oh my God!”等等诸如此类的抱怨声大起,胖丁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纳阳勾住胖丁的脖子,解围道:“好了,胖丁,你说说,这儿还有没有能给大家开开眼界的地方,没有的话咱就趁早回了啊!”
老实的胖丁必是不想从此成为我们这一伙儿老友的笑柄,这时只见他咬咬牙,决然道:“走!还有个地方没带你们去看看,不过到时可别声张,那个地方现在还暂时不对外开放。”
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又吊起了我们的兴趣,特别是冉天恒,这个神秘主义狂人兴奋地嚷道:“是不是这里曾发生过死亡悬案,你要带我们去发现尸体的现场一探究竟。”
胖丁斜睨着矮了自己一头的天恒,满脸坏笑,当先带我们向天文馆深处一个禁止进入的大厅走去,一路上众人好奇地议论他会带我们去什么地方。看得出,胖丁很享受这一时吊大家胃口的感觉,满足的笑容挂在脸上。
来到紧闭的大门前,胖丁一边伸手到公文包里掏钥匙,一边回头悄声对我们说:“别出声,要被馆长知道我带你们来这儿,我这个月的奖金就泡汤了。”
大伙儿在一旁起哄,我却独自站在门前,上下打量这扇古朴的木门。
不知道为什么,这扇仅仅是点缀了些朴素雕花的木门带给我一种强烈的压迫感,站在门前,我竟会感到呼吸不畅,急忙松了松上衣的纽扣。
一道普通的门,可以隔开了两个世界,有时候,也成了生与死之间的界线。
请对门保持警觉,因为你永远不知,门后,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