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你干脆把樊勇叫过来,我就一起谈,免得说两次。”
人事问题是大问题,虽然专案组副组长不是官,没有级别,为了安抚老侦查员,朱林还是准备事先谈心,消除有可能存在的不安定因素。只是,朱林没有料到葛向东这种老油条会对这个年轻人如此推崇。
樊勇得知是这事,拍着额头,假装叹息:“朱支啊,你太不了解我和老葛了,得罚酒三杯。我这个人嘴笨,其他话先不说,侯大利当副组长,我绝对支持,举双手双脚支持。”
朱林又转到办公桌前,拿出一包烟,道:“这是从关局办公室顺出来的烟,大家一起抽。”抽烟的时候,他又道:“侯大利去看解剖尸体去了,这具尸体解剖起来简单,用不了多长时间,等他回来,我就宣布组织决定。你们把丁丽案前期资料移交给他,以后案侦工作就听他指挥。”在办案过程中移交案件颇为敏感,朱林说到这里,注意观察葛向东和樊勇的表情。
樊勇拍着胸膛道:“没有问题,绝对支持。侯大利当了副组长,那是升官了,得宰一顿。”
朱林笑道:“没有问题,必须狠狠宰一顿。”
看完解剖后,唐山林尸体上的伤口就在侯大利脑中完全“活”了过来。他坐在越野车驾驶室里,暂时没有发动,闭上眼,脑中出现了一段生动影像:唐山林家里,一个熟人进屋,主动换上鞋套;唐山林没有防备,结果受到突袭;突袭短暂而猛烈,凶手正面捅了唐山林数刀,其中一刀直入心脏,形成致命伤。
唐山林有到健身房锻炼的习惯,肌肉发达,人近中年却几乎没有赘肉,在正面冲突中,居然没有来得及抽出随身携带的弹簧刀。这说明,凶手是惯犯,不仅反侦查能力强,近战搏斗能力也出色。
侯大利靠在车椅上,逐一回想唐山林体表的伤痕,突然觉得左手臂上有一条伤痕似乎与其他伤痕不一样,位置虽然差不多,形状却有着微小差异。电话响起,他睁开眼,关掉了脑海中的影像,与朱林通了话。
通话结束,侯大利没有立刻开车,仍然靠在车椅上,揣测凶手的背景。去年侦办石秋阳系列案件时,石秋阳的强悍身手留给侯大利极深的印象,今天遇到的这个凶手同样具备强悍身手,这让其习惯性地思考凶手的背景。而那条与其他伤痕有细微差别的伤痕,总在脑中晃来晃去。
侯大利开车回到刑警老楼,走进朱林办公室。
朱林和葛向东、樊勇坐在一起喝茶、抽烟,茶几上摆了厚厚几本卷宗。朱林谈笑风生,不时打起“哈哈”,笑声比平时响亮得多。侯大利更适应朱林的冷言冷面,总觉得这个画面很不和谐,别扭得很。
樊勇啪地站起来,立正,敬礼,道:“欢迎侯副组长。”
得知市局决定,侯大利哭笑不得,道:“副组长是临时的,这和以前还不是一回事?”
“不一样了,以前老樊、老葛小组和你、田甜小组是平行关系,以后虽然也是两个平行小组,各做各的事情,但是与案子有关的事得先向你汇报,你要行使指挥职能。专案组具体分工也有调整,由你负责案件,并具体负责证据审查;樊勇负责组织抓捕;王华负责外调;葛向东负责综合协调和后勤保障等职能。由于专案组人少,很多职能不能截然分开,在外出行动时,你和王华为一组,葛向东和樊勇为一组。田甜平时不在专案组上班,而是在专案组有需要时,参加专案组的行动。”
朱林又道:“老葛和老樊非常支持你的工作,不管副组长是什么级别,总得有领导和指挥职能,这是大好事。等会儿把田甜叫过来,你得破费出血啊。”
破费出血对于侯大利来说完全没有问题。晚餐在江州大饭店雅筑餐厅,所上菜品全部由特级厨师亲自烹饪,道道菜都是精品。樊勇筷子翻飞,道:“太好吃了,就是价格贵得咬手,偶尔来吃一顿过过瘾,平时就莫想到这些地方来了。”
饭店副总经理顾英正好进来问候,笑道:“大利给我们打过招呼,朱支和你们几人过来,一律挂在大利账上,签单走人。”
在座诸人虽然都不会如此做,还是哄然叫好。
晚餐结束,各回各家。田甜挽着侯大利的胳膊,准备先散散步,再回家。等朱林的车开远,田甜才将头靠在男友肩头,道:“技术室本来就缺人,我被调到二大队的时候,谭主任和李主任一起找宫支和刘局,要求增加技术室人手,所以才调来小杨。若是汤柳回到市局,或许还要进专案组。汤柳长得小巧玲珑,万一以后和你搭档,我还真不放心。”
侯大利道:“有什么不放心?你是江州的高冷警花,谁能强过你?”
田甜轻轻捶打男友肩膀,道:“你也变得油腔滑调了,不过,我喜欢。我爸还有几个月就出来了,等我爸出来,我们就结婚。我结婚时,想得到我爸的祝福。我爸这样一个当过刑警的粗人,把我带大不容易。”
侯大利握紧了田甜的手,道:“等结婚以后,我们立刻就要小孩。”
他本来想说人生命运难测,生死就在旦夕之间,能早点要小孩就早点要。可是在这个场景下,此话极不吉利,所以他没有说出真实想法。
田甜沉浸在幸福之中,思路却很快转到工作上,道:“我虽说回到技术室,其实主要工作是在打拐专案组,二大队还给我安排了一张办公桌。前天跟着顾华去解救被拐卖的婴儿,那个婴儿才十个月大小,为了不让婴儿哭,人贩子喂了安眠药。找到婴儿后,我实在忍不住,扇了那个人贩子一个大耳光。顾华批评我,说他也想打人,可是气愤归气愤,还是不应该打人,打人容易惹麻烦,而且,更不应该打脸,打脸有伤,得打肉多的地方才不会留痕迹。”
侯大利道:“顾华说得对,你这个法医居然打脸,太丢丑了。”
聊了一会儿打拐专案组的事情,两人又聊起了王永强案。谈到此案,侯大利心情便沉重起来,恨不得立刻冲到看守所,对着王永强也来几下。
深夜来到殡仪馆
上午,刑警支队会议室正在召开唐山林案情分析会。
尽管105专案组副组长没有级别,但是有了副组长这个名义上的职务,情况还是稍稍起了变化。会前,刑警支队通知105专案组参会人员就明确为“朱林副组长、侯大利副组长参会”。
会议由分管副局长刘战刚主持。
会议程序相对固定,发言顺序依次是最先到达的派出所民警、现场勘查技术员、法医、第二组组长苗伟、重案大队长陈阳。
等到陈阳讲完,刑警支队长宫建民做了四条小结。
第一,唐山林一直潜逃在外,知道他近期回家的人肯定与其关系密切。现场勘查也支持这个结论。
第二,唐山林早年是江湖混子,经常在街上打打杀杀,身手不错。从现场来看,他和凶手有过激烈搏斗,最终被杀,这说明凶手身手不错,极有可能有黑社会背景。
第三,凶手没有在现场留下指纹,有意识穿了鞋套,反侦查意识很强。视频大队调取了沿途视频,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怀疑的目标。在进入电梯后,凶手又举着雨伞,用雨伞挡住了监控。
第四,提取的血液样本中没有查到其他人的DNA,只有唐山林一个人的血。
宫建民随即安排了下一步工作:加大调查走访力度,从其社会关系中寻找线索,具体来说是由二组苗伟牵头,抓紧查唐山林最后接触的人、最后打的电话、在社交网络的最后活动。视频大队继续查看周边几条街的可疑人员,看视频时请四大队同志参加,特别要注意调查江州的黑社会人员。
105专案组作为配侦单位,主要是了解案情,查找此案与丁丽案、杨帆案两件积案的联系。因此,案情分析会上,朱林、侯大利没有发言,只是旁听。
分管副局长刘战刚最后的发言很简单:“宫支队安排得很具体,我就不再讲。着重谈一点,凡是有新发命案、重案,105专案组都要介入,第一职责是查看是否与丁丽案有牵连。经过一年多努力,命案积案实质上只剩下最后一件,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成绩。局党委希望我们戒骄戒躁,把最后的命案积案也拿下来,给党和人民一个交代。这不是套话,而是要我们实实在在地破案。”
下午,105专案组也开会讨论了唐山林案。会后,朱林特意留大家吃晚餐。晚餐安排在刑警老楼对面的中餐馆,准备正式给田甜饯行,同时迎接专案组新成员王华。
专案组诸人刚到中餐馆门口,顾问老姜从门口走出,朝着侯大利伸出手,道:“祝贺,侯大利副组长。”
侯大利道:“姜局,您老人家就别开我的玩笑了。”
老姜道:“我没有开玩笑,副组长不算官,但也是组织对你的信任。你不要翘尾巴,再接再厉,争取把丁丽案拿下来。”
侯大利道:“前几个案子都是专案组和重案大队共同努力,我不敢贪功。”
老姜竖起了大拇指,道:“这么谦虚,还会进步。”
该中餐馆仅仅算作中型餐馆,其负责人常总却是丁晨光的代表,得知105专案组要在此“送旧迎新”,特意提前等候于此。
等专案组过来之时,常总与朱林紧紧握手,唉声叹气道:“这几天丁总心情糟糕。专案组成立的时候,江州共有六桩命案积案,后来又有新案子,前后十来桩案子,每破一桩案子,丁总就睡不着觉,晚上睡不着觉,白天脾气就不好。如今老案子只剩下小丽一件,丁总发火,我们的日子不好过。唉,拜托各位,早点破案,给小丽报仇。”
“从关局、刘局到我们每个人都想破案,只是受条件所限。我们会尽力而为。”朱林早想松手,无奈常总紧握不放,只得多摇了几次。
老姜走在朱林身后,接话道:“我这个退休老头儿也没有放弃丁丽的案子。没有条件,我们就创造条件,事在人为嘛。”丁丽遇害时,老姜正是江州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退休以后,他仍然对这个命案积案耿耿于怀,主动做了105专案组顾问。他前一段时间身体欠佳,刚出院,又来到专案组。
常总松开朱林的手,又紧握老姜局长的手,不停摇动。等他准备与侯大利握手时,侯大利已经走进了餐厅包房。
葛向东和樊勇正在餐厅包房里斗嘴,见到侯大利,齐呼“侯副组长”。
老姜局长、朱林进来后,大家按位置坐定。侯大利年龄最小,工龄最短,以前聚餐总是坐在最靠近上菜口的位置,如今他当了副组长,在大家拥戴之下,坐到了朱林身边。
几人坐定,聊了几句,田甜和王华一起出现在包间门口。
葛向东道:“你们怎么走到一起了?提前交接?”
王华笑呵呵地道:“我们在楼下遇到。我和105专案组有缘分,系列麻醉抢劫案合作了一把,现在是长期合作。”
恋情公开后,田甜大大方方地坐到侯大利旁边,低声道:“李阿姨给我打电话,让我们抽时间到阳州去一趟。李阿姨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情,就是让我们这几天回去。”侯大利道:“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田甜道:“李阿姨说给你打电话,你总是当耳旁风。”
葛向东见两人凑在一起低声说话,打趣道:“侯副组长和田甜什么时候领证啊?迟早都要领,晚领不如早领。你们谈恋爱,应该是105专案组的意外收获,值得大书特书。”
田甜听到“侯副组长”的称呼,乐不可支,往日的冰美人形象荡然无存,道:“我挺不愿意离开105专案组,早知如此,就不和侯大利谈恋爱了。”
“田甜,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心里就能平衡。105专案组有事,你随叫随到,本质上还在105专案组,只不过是调到打拐专案组。”
朱林说完,又对众人道:“以前侯大利负责专案组的内勤工作,如今他来抓案子,内勤工作就由老葛来负责。大家欢迎。”
众人皆欢笑拍掌。
聊了一会儿,大家的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了唐山林案。
侯大利介绍了现场勘查的情况之后,又对田甜道:“晚上有空没有?我想到殡仪馆去看看唐山林。我一直在观看你们解剖,有一点疑问,想去确认一下。”
田甜道:“晚上去吗?我不喜欢晚上到殡仪馆。”
侯大利道:“我陪你去。没事,不用怕。你不去的话,我没法进解剖室。”
朱林道:“大利,尸体在殡仪馆不会飞,没必要急着今天晚上去。”
“我还是陪你去吧。”
田甜应承了侯大利,又对朱林解释道:“大利这人有毛病,只要在案子上有一丝疑惑,挂在心上,不去就很难受。”
朱林有些好奇,道:“大利,你发现了什么问题?”
侯大利指了指手臂,道:“这里有一条伤痕,与其他伤痕不太一样,或许也没有太大价值,不去看一看不踏实。”
田甜道:“我也破个胆,在深夜进殡仪馆。我不怕死人,就怕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还有尸体突然坐起来之类的。做法医的怕鬼故事,传出去有点搞笑吧?”
谈话间,服务员陆续上菜。菜品远较平时丰盛,特意准备了专案组成员都爱吃的臭鳜鱼,朱林美滋滋地尝了一口,道:“常总,我们工作餐有标准,这个菜超标准了。”
“这顿饭是丁总安排的,他有事耽误,不能过来,特意叮嘱我过来陪大家,一来是欢送田警官,二来是欢迎王警官。”
常总搓着手,满脸笑意,笑容中又带着些许无奈。他是丁晨光的心腹,很早就跟在丁晨光身边,随着企业发展得越来越大,其能力不足的缺陷严重影响了工作。丁晨光念旧情,让其留在身边,帮助处理家事,这一段时间丁晨光多次摔杯子,给了常总极大压力。
饭至中巡,侯大利出包房接电话,常总借口点菜跟了出来。
等到侯大利打完电话,常总靠了过去,恭敬地发烟,道:“小丽的事要拜托给侯警官了。丁总创业的时候,我就跟着丁总,天天在一个锅里吃饭,看着小丽长大。小丽是个好女孩啊,一点儿也没有大户人家的坏毛病,就和侯警官一样,非常优秀。家属区距离江州师院近,她为了读书方便,就住在家属区。丁总已经在江州师院旁边买了房子,完成了装修,马上就可以住进去,谁知就出了这事。”
“常叔,你放心,我们都没有放弃。”侯大利点燃香烟,陪常总抽了几口。父亲侯国龙是山南省赫赫有名的企业家,作为富二代,侯大利完全能够体会丁晨光的心情,常总所言总能轻易将其带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特殊氛围。
常总不停搓手,道:“大利是最厉害的刑警,大家都是这样说的。以前分工是由葛警官和樊警官抓小丽的案子,所以丁总专门找了赵书记,让你来挂帅侦办小丽的案子。”
侯大利道:“我们虽然分为两组,实则是一体的,丁总实在没有必要为了这种小事惊动赵书记。”
常总道:“有必要,很有必要。这一年多我是看明白了,凡是你抓的案子都破了,你没有参加的案子就一直悬着。这次由你来抓小丽的案子,破案就有希望了。”
侯大利道:“常叔,你可能是电影电视剧看多了,还以为现在是福尔摩斯时代。如今破案是团队力量,个人能力不重要。”
常总业务能力不行,搞人际关系却甚为精当,不再提这个话题,谈了些十几年前与侯国龙同时期创业的往事。侯大利在学生时代挺不喜欢提及父亲,成为刑警以后,见到了太多人世间最悲伤的事情,对父亲的叛逆之心不知不觉中减弱了。他耐心听头发花白、身材发福的叔辈讲起当年的事,将其所言牢牢记在脑中。
吃完饭,大家各自离开。
侯大利和田甜乘坐越野车,前往殡仪馆。
侯大利启动越野车,道:“你离开专案组,调来了搞治安出身的王华,效率降低一半。”
田甜系上安全带,道:“唐山林经营夜总会,王华熟悉娱乐行业,局领导是用人所长。”
侯大利摇头,道:“这两天我一直在跟踪唐山林案,唐山林被杀是典型刑案,与治安关系不大。”
田甜笑道:“105专案组刚刚组建的时候,我是无心工作的冷淡法医,老葛天天想着妻子家族的生意,樊勇在抓捕时打死了犯罪嫌疑人,你更是一个大学刚毕业的菜鸟,所有人都认为105专案组就是摆摆样子,根本没有指望能破命案积案。结果怎么样?105专案组屡破大案,不仅在市局有了名气,省公安厅也准备针对全省未破大案要案建立类似机制。”
侯大利道:“你想表达什么?”
田甜道:“朱支不仅是破案高手,也是管理高手。他没有怎么费力,就让性格各异的刺儿头都变得积极向上,原本松散的专案组成为极有凝聚力的专案组。调王大队过来,朱支还是能发挥他的长处。这方面,你还得和朱支学习。他之所以离职,非战之罪,主要原因还是接近退休年龄,而且担任支队长时间太长,不利于新陈代谢。”
侯大利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这是自然规律,没有办法的事情。”
田甜道:“朱支算一个老师,你还有另一个老师老朴。老朴在破案上很有一套,却又返璞归真,擅长从最简单处着手,不管是‘社会关系和行为轨迹’,还是‘犯罪分子也是普通人,要从普通人的角度考虑问题’,都是放弃看似高深的手段,回归质朴的破案手法。”
侯大利赞道:“你是旁观者清,比我看得还明白。朱支和朴老都是我的老师,从他们身上,我确实学到很多。”
小车停在殡仪馆停车场。殡仪馆停车场有四盏路灯,路灯和街边路灯并无不同,因为出现在殡仪馆停车场就显得灰暗阴冷,不时有不知名的昆虫撞在路灯上,发出轻轻的砰砰声。田甜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朝男友身边靠拢。侯大利轻轻拍了拍田甜的后背,道:“别紧张,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走过停车场,进入馆内,面对明亮的灯光,田甜不再害怕,很利索地将唐山林尸体从冰柜中拉出来,面不改色心不跳。
尸体经过冷冻后,伤口更加明显,左手臂上有一处伤口确实与其他伤口不一样。
侯大利拿了一支签字笔替代单刃刀,让田甜充当对手,比画了一番。多数伤口位于手臂外侧,是正面劈砍、捅刺形成的抵抗伤,伤口斜行,创角靠近身体一侧尖锐,远离身体一侧稍钝。另有一条伤口位于手臂内侧,伤口与腕部平行,和劈砍伤有区别。
“怎么样才能形成这种伤痕?”侯大利询问。
田甜接过签字笔,站在侯大利对面试了试,又换了几种握刀手势,道:“刀背朝内,刀刃朝外,才能形成劈砍伤。手臂内侧这道伤口有皮瓣,和劈砍伤不同,更接近于刺伤,伤口前深后浅。比较怪异的是普通刺伤的伤口平滑,不会有这么多皮瓣。”
她拿着签字笔,又凑近了观察尸体,突然有所发现,道:“喉咙上有一个红点,是伤口,很小,破了一点皮,冷冻后才明显。”
红点是伤口,配上手臂内侧的刺伤,侯大利和田甜又比画一阵,右手不行又换左手,终于找到了最可能形成如此伤口的动作:唐山林在前,凶手在后,最初一刀应该是从背后动手,凶手左手握刀朝唐山林咽喉刺去,而且只能是左手持刀才能形成这个伤痕。唐山林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发现了凶手的动作,下意识举起手护住咽喉,没有立刻受到重创,刀尖划破手臂内侧,刀背的锯齿划伤皮肤,形成皮瓣,与其他抵抗伤在位置上有明显区别。凶手攻击犀利,唐山林没有机会抽出挂在皮带上的弹簧刀。最终,唐山林还是遇害。
侯大利脑海中浮现出唐山林屋内的陈设以及现场勘查的影像,闭眼沉思片刻,道:“唐山林所站的位置是客厅到阳台的玻璃推拉门正面,室内光线强,推拉门因此成了镜面,唐山林应该是通过推拉门上的影子发现了凶手的动作。”
田甜熟悉侯大利,知道其大脑有特殊空间能力,比别人脑中的记忆更深更清晰,对于这个判断倒不是很惊讶。她拿出相机,查看里面的相片,证实确实如侯大利所言:从客厅到阳台有一道玻璃推拉门,玻璃推拉门上还有现场勘查人员小林和老谭模糊的画面。
侯大利有些发愣,道:“发现了这个细节,其实对侦破没有什么太大帮助,只能说明两人确实是熟人关系,凶手阴险毒辣。唯一有用的那怪异的一刀是用左手刺的,莫非凶手是左撇子?如果真是左撇子,倒是一个有用的信息。”
田甜摇头,道:“另外几处刀伤明明就是右手持刀留下的。唐山林受到攻击后,连弹簧刀都没有来得及取出来,说明攻击很猛,不会停顿。如果用左手刺了一刀,又换回右手,就会给唐山林喘息之机。”
侯大利道:“那怪异的一刀也许是其他原因造成的,只是我们无法复原。”
两人站在冰柜前议论一阵,没有找到绝对合理的解释。灯光突然闪了一下,田甜“啊”了一声,双手紧握男友胳膊。侯大利安慰道:“别怕,这是电压不稳。”
离开殡仪馆时,走道电灯不停地闪,田甜一直没有松开侯大利胳膊。越野车离开了黑暗中的殡仪馆,车内音乐响起,田甜这才松了口气,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侯大利拍了拍田甜的手,道:“我觉得你很可爱,很真实,每个人都有怕惧的地方,如果你什么都不怕,那我就麻烦了。”田甜道:“你靠边,停一下。”等车停下,田甜突然抱住男友的脖子,热烈地亲吻。
“你停一下,我出不了气。”侯大利面对袭击,故意抵抗。
“神探,我占了你便宜。”田甜亲吻一番,又调侃一句,这才罢手。
两人温存一番,继续前行,过了城区大十字路口,越野车突然拐弯,直奔江阳老城区。田甜不用侯大利解释,便猜到其意图,道:“唐山林的家不是这个方向,难道要去看丁丽案的现场?”
侯大利道:“唐山林是重案大队负责,不由我们专案组侦办,我还得把注意力集中到丁丽案。我们两人之前没有负责丁丽案,一年多时间都没有看过原始现场,今天还有时间,我们去一趟中山路机械厂家属院。”
田甜道:“机械厂早已经大改造,现场没有价值。”
侯大利道:“老葛找来一本老画册,是江州摄影家协会出的影集,里面有很多老相片,恰好有机械厂家属院,我们对比着看一看。”
沿着师范后围墙从东往西走,走出围墙小道便来到中山路。在侦办污水井女尸案时,侯大利和田甜时常来到中山路,只是一直未曾前往老机械厂家属院。
侯大利将车停下后,观察路面情况,又朝前开了二十多米。
田甜不解,问道:“刚才停的位置不错,为什么特意往前开?”
侯大利指了指车窗斜上方,道:“树枝太密,遮住了摄像头。”
田甜道:“开豪车麻烦,得处处小心,停个车也杯弓蛇影。”
侯大利道:“那倒不是,我不是为了车,而是习惯将自己置于安全地带。这可能是假扮夫妻形成的后遗症吧。”
年初,为了保护受到生命威胁的吴莉莉,侯大利和田甜假扮夫妻住进了山南师范大学。正是在那次行动中,侯大利和田甜的感情取得突破性进展。两人经常回顾这一段往事,在回忆中,血腥味越来越淡,爱情的甜蜜感随时间推移越发浓稠。
将车停在路边,两人手牵手,来到中山路机械厂家属院原址。
家属院已经不见片瓦,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高楼。高楼在家属院原有地盘上修建,没有改变道路走向。田甜站在路灯下,看着画册,对比实际地形。
家属院的角落有一排平房,最右端就是丁晨光早年的家。丁丽那时正在江州师范学院读书,经常在这间平房落脚。这一片平房所住皆是原中山路机械厂职工,机械厂效益不好,厂区内住的大部分是下岗工人,当年偷盗案件时有发生。
侯大利脑中浮现出丁丽遇害时现场勘查的情况:丁丽遇害,颈部被切开,手臂有抵抗伤;全身赤裸,但是在其阴道里并没有发现精液,处女膜完好;家中现金540元被盗,主卧衣柜和抽屉有翻动痕迹;指纹被抹掉,唯一的残缺手印表明凶手戴了手套,脚印显示鞋底比较特殊,绑有自行车内胎所制作的胶底。
根据现场勘查和尸检情况,警方判断凶手入室的主要目的是抢劫,由抢劫演变为强奸,在强奸时遇到反抗,升级为杀人。基于此判断,警方以家属院内下岗男工人为主要调查目标,进行了大量调查走访,结果一无所获。
由于现场找到的残缺手印表明凶手戴了手套,鞋底绑了自行车内胎,警方调整了思路,将具有一定反侦查能力的刑满释放人员、黑恶势力成员作为重点调查对象,先后动员了一千多警力,搜查了大约三百五十名嫌疑犯,仍然没有战果。此案便成为命案积案,一直压在所有参战民警心里。
田甜站在路灯下看图册,数十只飞蛾环绕路灯飞舞。
侯大利站在路灯下,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他的脑海中似乎出现了一个旋涡,旋涡中时光倒流,一幢幢高楼被吸进了天空,从高楼地盘上长出了低矮平房,机械厂变回原来的模样。他整个身体演化成一只眼睛,在黑暗中飞行,俯视机械厂老家属院。
“你在想什么?”田甜将画册收起,挽住男友胳膊。
侯大利这才从“飞行状态”中落到地面,道:“丁家平房最偏僻,前面还种了些菜,菜地有篱笆,从某种程度上算是单门独户。平房前面就是草地,走过草地是废弃的车间,车间以前要运货,所以有一条水泥路,直通外面的主公路。”
“你为什么强调有公路?难道怀疑凶手有车?那个年代车很少,可能性不大。”田甜借着路灯光翻看画册,画册清楚显示了侯大利描述的景象。
侯大利摇头道:“我没有做判断,只是描述了房屋周边的细节。卷宗有缺陷,对室内拍得多,室外相片明显马虎,周边关键环境没有固定下来。老葛挺聪明,从摄影家协会的画册里找到这张老相片,很不容易。”
两人进入老机械厂的新建小区。新建小区外的道路保持了当年格局,但是内部面目全非,没有太多参考价值。侯大利和田甜牵着手在小区内转了一圈后,走出小区大门。
在越野车旁的阴暗墙角,站着一个消瘦的戴帽人。戴帽瘦汉全身陷入黑暗中,左手握弹簧刀,紧紧盯着走过来的一男一女。越野车价值超过百万,说明车主绝对是富豪。他原本只是在中山路机械厂家属院附近随便走一走,谁知眼前出现一只肥羊,便临时起意寻找机会做一把,控制住车主,绝对能大赚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