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在黄金72小时内的侦破概率较高,超过黄金时间则概率变低。吴煜案从发案到犯罪嫌疑人被抓还不到12小时,补齐材料,找到三大件,基本上可以结案。这是滕鹏飞从省公安厅专案组回到江州抓的第一案,破得干净利索,让其发自内心高兴。
在办公室慢慢抽了一支烟,滕鹏飞回想案件全过程,除了钱包、手机和有可能会有的手表外,没有大问题,这才到宫建民办公室汇报吴煜案的侦办情况。
宫建民即将提职为市局副局长,在这个节骨眼上,能够迅速拿下吴煜案自然是锦上添花的好事。滕鹏飞汇报完毕,宫建民拉开抽屉,扔了两包烟到桌上,道:“这是我老同学带来的好烟。麻子的烟瘾不小,要控制啊。”
“我是办案才抽烟,回家一根不抽。”滕鹏飞笑嘻嘻地抓起两包烟,放在随身携带的皮包里。
宫建民提醒道:“手机和钱包没有找到,这个问题不能忽视,必须追查清楚。如今是审判中心制,有点瑕疵,被人抓住,公安会很被动。”
滕鹏飞道:“我安排人员再去搜查李友青和肖霄的家。”
上午十一点,张国强来到滕鹏飞办公室,道:“我们搜查了李友青和肖霄的家,没有找到吴煜的手机和钱包。我分别提审了李友青和肖霄,他们都说没有拿手机和钱包。肖霄说吴煜平时戴着一块名牌表。李友青连杀人都承认了,如果真拿了手机、钱包和手表,没有必要隐瞒,这是让我最纳闷的地方。”
滕鹏飞道:“你叫上丁勇,我们再到殡仪馆看一看吴煜手腕。在疑点没有消除前,还要继续保护现场,让他们给我封住。”
张国强道:“已经确定吴煜戴手表,为什么还要看手腕?”
滕鹏飞道:“我有一个猜想,需要证实。”
田甜牺牲以后,法医室更缺法医,市刑警支队从长荣县借调来法医丁勇。吴煜案发当日,长青县下暴雨,一辆大货车撞上一辆长安车,长安车上有八个人,死伤严重。李法医赶到车祸现场,指导长青县法医开展工作,吴煜尸体就由丁勇负责解剖。
丁勇的家属在江州城,为了照顾家庭,正在争取调到市刑警支队。他和滕鹏飞见面后,明显有些忐忑。来到殡仪馆,他从冷冻柜中拉出尸体。尽管吴煜失去了生命力,仍然能从五官看出生前的英俊模样,其左手有明显的手表印痕。
滕鹏飞道:“你忽略了一个细节。吴煜手腕上有明显的表痕,尸检报告上没有写。”
吴煜案是丁勇借调到市里遇到的第一案,在尸检时,他已经拿出了所有本领,没想到漏掉了手腕上的表痕,被滕鹏飞挑出了毛病。丁勇解释道:“当时我的注意力全在寻找死因上,没有注意查看手腕。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这个表痕在冷冻以后才逐渐变得明显。”
丁勇的辩解正好符合滕鹏飞的猜想,他细看了手腕痕迹,反问道:“若是吴煜刚死亡就被取下手表,那时皮肤还有弹性,会不会形成如此明显的痕迹?”
丁勇道:“应该不会。”
滕鹏飞盯着死者手腕观察了一会儿,又道:“死后五到六个小时,上肢出现尸僵,这个时候取走手表,腕部的表印比较深,冷冻后更加明显,是不是这样?”
丁勇道:“应该是吧。”
滕鹏飞道:“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就意味着有人在清晨取走了手表。既然他要取走手表,肯定不会放过手机和钱包。此人没有留下指纹,说明有一定的反侦查经验,很可能有前科。强哥,你联系派出所和四大队,查一查胜利桥附近有前科的人,还要重点查手表的销售渠道。”
“我马上去办。”张国强道,“滕大队,不管是否找到手机、手表和车钥匙,李友青杀人都是证据确凿。”
“真的证据确凿吗?”
“从杀人动机、现场勘查、尸检到口供,证据链完整,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我下午要带李友青和肖霄辨认现场,如果辨认无误,那就真没有什么问题。”
滕鹏飞用力搓了搓脸,道:“我再强调一遍,在没有找到手机和手表之前,继续封存现场,这是其一;抓紧找到手机、手表和钱包,不能因为抓到凶手就懈怠,这是其二;你要按规定组卷,准备内审,这是其三。卷宗里有好几张B5纸,不要直接装卷,要贴到A4纸上。你是老侦查员了,得注意细节。还有,在写抓获经过时,别用‘通过技术侦查手段’这种含糊的字眼,该附清单的时候一定要附,免得隔壁单位又怀疑我们的办案质量。”
公安侦查终结后,案件就要移送检察院起诉,这对很多侦查员来说相当于一次考试。久而久之,大家就用“隔壁单位”来调侃检察院。
张国强由衷地道:“你早就该回来了,二组和三组抢了几个大案,尾巴翘上了天。吴煜案移交起诉后,我们一组得喝顿大酒。”
“找到手机、手表和钱包再说喝酒的事。”说话间,滕鹏飞又发现尸体脖子上有痕迹,道,“脖子这边有瘀青,不是尸斑,难道吴煜被卡过脖子?”
丁勇解释道:“李友青和吴煜曾经扭打在一起,互相卡过脖子。李友青脖子上也有瘀青,是吴煜卡他的脖子造成的。”
这是一个说得通的理由,滕鹏飞没有深究。离开殡仪馆,他看着远处的黑云,道:“这几天的天气很妖啊,长青那边的天被凿出一个大洞,雨水一直在落,但是一滴都没有落到江州城。莫非,长青那边有大冤屈?”
张国强道:“滕麻子,你犯忌了。”
滕鹏飞拍了拍嘴巴,朝地上呸了三声,道:“我收回刚才说过的话。”
4、探探侯大利的斤两
滕鹏飞刚刚回到刑警新楼,副支队长陈阳就将其叫到重案大队办公室。
陈阳道:“你听说过侯大利吗?”
滕鹏飞道:“我抽调到省厅办专案两年,听说支队出了一个‘神探’侯大利,你特意提起他,什么意思?”
陈阳从抽屉里取了烟,扔给滕鹏飞,道:“侯大利是山南政法刑侦系毕业,编制在支队,抽调到105专案组。命案积案破了一堆后,专案组以后没什么事了,宫支准备把‘神探’放到一组。你是副大队长,又是一组组长,镇得住‘神探’。”
“‘神探’是刺头?”滕鹏飞脸上有许多麻子,说话之时,似乎都在跟着抖动,很有特点。
陈阳摇了摇头,道:“侯大利不是刺头,只是很独特。第一个独特,虽然侯大利是侯大利,侯国龙是侯国龙,两者不能画等号,可是,他毕竟是侯国龙的儿子,这一点无法抹杀,市里主要领导都知道这事,所以我们要安排好。有件事情你不知道,侯大利出任105专案组副组长,关老大亲自过问。第二个独特,侯大利是田甜的未婚夫,田甜牺牲得很英勇,哎,很可惜。第三个独特,侯大利之所以被称为‘神探’,是因为确实有真才实学。他多次找到了二组和三组在办案过程中出现的漏洞,黄卫也因此被调出刑警支队。二组和三组找不到案件突破口时,他至少有三次在会上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出突破口。让大家最不服气也最服气的是,他的观点多次都被证实。刘局经常拿这事来敲打重案大队,弄得大家很憋气。”
听到田甜的名字,滕鹏飞心里紧了紧。他随即翻了一个白眼,道:“我喜欢有性格的人,就把他放到一组。重案大队不能一团和气,得有些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悍将,否则破不了大案。”
谈完正事,陈阳转了话题,道:“你今年三十一了吧?还没有找对象?工作再忙,个人问题也得解决。”
滕鹏飞开玩笑道:“匈奴未灭,何以安家。”
陈阳道:“当哥的说句实话,我知道你放不下田甜。当年她很明确地拒绝了你,你们没有缘分。”
滕鹏飞脸色平静,道:“田甜是烈士,我们不要谈她的私事。”
“滕麻子,你走两年,其实有点吃亏。”陈阳望着昔日搭档,欲言又止。
“老阳,别说这个,没必要争来争去,该来的自然会来。”滕鹏飞双手用力揉了揉脸颊,让为数不少的麻子又皱成一堆。他知道陈阳说的是真话,若是自己这两年不到省厅,黄卫调走之时,自己多半会接任重案大队大队长,如今也就是副支队长兼任重案大队大队长了。他对此并不是太在意,自己比陈阳小十岁,也就三十刚出头,还有大把机会。
想到这里,他又道:“在这里给陈大和宫支提点意见啊,我借调两年,一组变成后娘养的,大案、重案都让二组和三组抢走了。实话实说,一组都是业务拔尖的侦查员,整整两年敲边鼓。整整两年啊,没有拿到大案,配合采集生物检材,参加抓捕,办些不痛不痒的小案子,都是些啥玩意嘛,这个命案算是补偿一组。”
“你别发牢骚,入室抢劫案是小案子吗?这是江阳分局办不了的大案。滕麻子别麻痹大意,吴煜案还没有最后拿下,找不到三大件,搞不好要崩了你的牙齿。”
“我心中有数,肯定能找到三大件。就这事吧,那我回去了。”滕鹏飞对找到三大件的信心倒是很足,凭着他的经验,拿到一块高档表,不卖出去,放在家里就没有任何价值。盗三大件之人应该有一定的反侦查经验,这种人往往有前科,经不起诱惑,迟早会落到网中。
他站起身,道:“一组晚上开会,分析案情。我把‘神探’刺头叫过来一起开会。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一遛,没有本事乱炸刺,老子要镇压。”
陈阳提醒道:“105专案组没有撤,侯大利还是专案组副组长。”
滕鹏飞回头咧嘴笑了笑,道:“既然要把这个刺头放在一组,我才不管他是不是专案组副组长。”
陈阳又道:“侯大利是田甜的未婚夫,正准备领结婚证。田甜牺牲对他打击挺大,你作为领导要懂得领导艺术。”
滕鹏飞道:“一组所有侦查员都曾经面临过险境,只不过我们没有牺牲而已。”
下午四点,探长张国强喜滋滋地来到滕鹏飞办公室,把吴煜案的侦查卷宗放在桌上,寒暄道:“麻子,妥了。昨天分别带李友青和肖霄辨认了现场,与现场勘查完全一致,凶手就是李友青。虽然情有可原,毕竟杀了人,理无可恕。可惜啊,一对年轻人就这样毁掉了自己的前程。肖卫星这人真是悲惨,中年破产,负债累累,如今女儿也陷在人命案中。他这一辈子,怕是再无翻身之力了。”
滕鹏飞瞪着眼睛,道:“手机是吴煜联系肖霄的工具,存在因果关系。老克探组要把精力转到入室抢劫案,查找三大件的任务还是由你来完成,牢牢盯住销售渠道,不要松劲。”
如果不是三大件丢失,吴煜案已经完美收官,张国强暗骂:“谁拿走了三大件,老子要打得他认不了祖宗!”
张国强离开后,滕鹏飞想了一会儿案子,又拉开抽屉,取出一个信封。信封里有十几张相片,那是五年前他侦办一起杀人案时的合影。
滕鹏飞慢慢抽出相片,看到第一张相片时,表情黯淡起来。
此张相片是他和黄卫的合影。两人已经熬了三个晚上,疲惫不堪,可是抓住杀人凶手的喜悦还是洋溢在脸上。黄卫牺牲时,他正在省厅专案组办案的关键点上,无法回来,深为遗憾。
翻过这张相片,另一张相片是六个人的合影。朱林站在最中间,没有笑容,冷着脸,其身边是田甜。那时田甜的父亲还没有出事,田甜还是个挺喜欢笑的女孩,笑容如阳光般灿烂,与朱林的冷面形成鲜明对比。
合影之时,滕鹏飞正和一个银行女职员谈恋爱,当时度过了甜蜜期,已经开始冷战,不久就分手了。等滕鹏飞开始追求田甜时,田跃进被捕,田甜由阳光女孩变成了冰山美女。时机不对,滕鹏飞无功而返,随即就被借调到了省厅办专案。
滕鹏飞依次看完几张相片,最后将信封丢进抽屉。然而,信封丢进抽屉,思绪却无法关进抽屉。
“如果田跃进不出事,田甜还和以前一样开朗,那我也许有机会。田甜和我结婚,就有可能生了小孩,就不会被调到打拐专案组。那么,田甜还会活着。可惜,生活不能假设。侯大利这人还算硬气,受到打击还没有垮掉。”想到这里,滕鹏飞望了望窗外,目光如无线电波般穿行在空中,到达刑警老楼。
收回目光后,滕鹏飞拨打了105专案组的电话。他没有用手机,而是用座机电话。
刑警老楼,侯大利正坐在电脑前写杜强案的结案报告。按照朱林的要求,结案报告的重点是检讨最后阶段的战术失误。侯大利回想在唐河的伏击行动,发现有两个明显失误:一是没有检查赶场车辆,杜强利用了这个漏洞,顺利进入场镇,潜伏在秦阳银行唐河分理处旁边;二是杜强曾经使用爆炸物炸死了黄大磊,在唐河的行动中,没有针对爆炸物品的预案,若不是旺财恰好是治安犬,熟悉炸药,后果不堪设想。
侯大利冷静下来,细想当时犯的战术错误,暗自后怕。在整个行动中,爆炸有可能造成死亡,最后的枪战也可能造成伤亡,比起铁坪镇打拐案的解救现场,他的指挥有更多破绽,只不过运气好,才没有民警牺牲。在检讨唐河伏击战时,他反复分析了打拐现场的警力配备。田甜和唐有德受到了照顾,被放在最安全的地方,谁都没有料到人贩子会从地道逃跑,地道口又恰好在田甜和唐有德身边。这是意外,与指挥员没有关系。如果打拐解救现场由自己指挥,大体上也是如此安排力量。
总结唐河之战时,侯大利又想起了田甜。每次想起田甜,如有一个电钻在心脏里旋转,疼痛难以言说。田甜牺牲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通过办案来自我麻痹。如今抓住了杜强,案件告一段落,他处于相对清闲期,无法借案件逃避,内心时常波浪滔天。
桌上座机响起,传来滕鹏飞的声音:“晚上七点,到重案一组开会。”
这一个电话将侯大利从痛苦的旋涡中拉了出来。他目前仍然是105专案组副组长,有足够强大的理由和足够多的借口拒绝滕鹏飞,可是,他没有拒绝。
通话结束后,侯大利闷坐了几分钟,这才下楼来到朱林办公室,谈了滕鹏飞打电话的事。
朱林略为不快,道:“滕鹏飞直接给你打电话,不是通知专案组?”
侯大利道:“滕大队直接叫我参会。”
“105专案组是市局专案组,不是刑警支队专案组。”朱林再次强调这一观点后,见侯大利神情郁郁,又道,“我们和重案一组是战友关系,滕鹏飞也曾经是我的部下。虽然这样做不够规范,你还是去吧。依照案案相靠原则,专案组本来就应该参加。”
朱林最了解自己这个徒弟,要治好内伤,最好的方法就是上案子。尽管他不满滕鹏飞不规范的通知方式,但还是同意侯大利到重案大队开会。
晚上六点五十五分,侯大利提前五分钟来到重案大队。走到小会议室门口,听到里面传来交谈声,他用手指推了推嘴角,让嘴角线条不再耷拉着,这样表情相对柔和一些。
小会议室里坐了十几个人,七八个人都在抽烟,弄得满屋烟气。刑警小范围开会,大多如此,大家也见怪不怪。侯大利出现在会议室,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道道目光穿过烟雾,聚焦在“神探”身上。
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站在白板前,挥动签字笔,道:“别愣着,你的关系到了一组,不是客人,自己找位置坐。”
滕鹏飞从省厅专案组回归时,侯大利正好带着一组人在唐河埋伏,等待杜强落网。案子办完后,他还没有与滕鹏飞碰过面。眼前这个脸上有麻子的大汉自然就是传说中的“滕麻子”滕鹏飞。此人气场十足,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在白板上画图。
画完图,滕鹏飞放下大号签字笔,道:“侯大利是哪一年到的支队?”
侯大利道:“我毕业前在二中队实习。2008年到支队二大队做资料员,去年调到一大队,大部分时间在105专案组工作。”
滕鹏飞道:“两年刑警,那还是新兵蛋子嘛。你以后跟着杜峰,多学习,不懂就问。”
滕鹏飞离开江州这两年,恰好是侯大利获得“神探”之名的两年。如今侯大利是105专案组副组长,而组长是刘战刚,常务副组长是老支队朱林。专案组副组长虽然是没有编制的职务,但是在整个刑警支队都有地位,没有人认为侯大利是刚入职的菜鸟刑警。众刑警听到滕鹏飞这个安排,神情都很古怪。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如果侯大利真要回到一组,至少应该担任探长,能够独立办案。
杜峰暗自吐槽:“侯大利真到了我们探组,每次办案都有个‘神探’盯着,太他娘的不自在。滕鹏飞没有被‘神探’?过,胡乱安排。”
重案大队共有侦查员四十八人,原来下设八个探组和一个机动探组。宫建民担任支队长以后,依据省厅优化刑侦队伍建设的要求,拆分了大机动探组,设了九个探组,保留了一个小机动探组,另外则是大队领导、办公室工作人员。
一个探组四个人,是最基础的作战单元。这一次改革其实并不彻底,探长只能算是内部职务,市人事局并不承认此编制。探长虽然没有正式级别,但是掌管案件侦查权,能够把握案件进度,做出侦查结论,位置很重要,相当于步兵班在陆军中的作用。如今,能力出众的侯大利成为杜峰探组的组员,给了杜峰相当大的压力。
重案一组在讨论入室抢劫案,侯大利是第一次参加此案的工作会,便认真听讨论,没有发言。
散会后,侯大利来到滕鹏飞办公室。滕鹏飞有独立办公室,而且是套间,一个小会议室套着一个办公室,在小会议室的门上挂着会议室的牌子。
滕鹏飞开门见山地道:“你的关系要由二大队转到一大队,马大姐已经办好了。”
刑警支队内部调整,就是领导一句话的事。侯大利愣了愣,感到突然,却也没有太多意外。
滕鹏飞指了指放在桌上的吴煜案卷宗,道:“这是吴煜案的卷宗,张国强探组办的案子。按照一组的规则,案子办结以后还要进行内审。内审是组内审查、把关、挑毛病,免得出错。重案一组移送起诉的案件质量都很高,这是检察院公认的。大家都有案子,一组就你算是闲人,给你三天时间,认真看一看卷宗,找漏洞,然后签字。如果能找出漏洞,那会受表扬;如果有漏洞没有找出来,案件出了问题,主办人要承担责任,你这个审核人也得说个一二三。吴煜案相对简单,你就从简单的案子学起。”
“我会认真挑毛病。”侯大利拿起卷宗,准备离开。
滕鹏飞道:“你到哪里去?”
侯大利道:“回刑警老楼。”
“这是一组正在办的案件,注意保密。你在306室有一间办公室,就在办公室看完,把卷宗锁到铁皮柜里,不准带离。你到大队办公室找马大姐,拿铁皮柜钥匙,办理饭卡、门禁。重案大队一组专办重案、大案、难案,必须有铁的纪律。你拿到卷宗,还得和张国强办交接手续,否则丢掉里面的材料,谁都说不清楚。”
滕鹏飞丢过来一把钥匙,钥匙落在桌上,响声清脆。
侯大利慢条斯理地道:“看卷宗时我在一组,平时我按照市局文件要求得回刑警老楼。”
滕鹏飞撇了撇嘴,道:“专案组没有案子,迟早要撤。”
“专案组撤了,我就回来。”侯大利发自内心不怵滕鹏飞。他从小到大见过不少大人物,而且这两年的刑侦实践让其自信心大增,不会轻易被威压。
滕鹏飞将案卷交给侯大利,是有心试试这个“神探”的斤两。此案现在仍有一个缺口——没有找到手机、手表和钱包的下落,但是,这个缺口在侦查卷宗里没有出现。如果侯大利看完卷宗,没有发现这一点,那么这个“神探”就有水分。
5、复勘吴煜案现场
上班以后,侯大利先到刑警老楼,向朱林报告了昨天晚上开会的情况以及滕麻子的安排,然后再到刑警新楼大队办公室内勤处取了铁皮柜钥匙。
刑警新楼办公室的面积比较大,一个房间能容纳六个民警办公。在重案大队,一个探组四个人,正好可以在一个房间办公。306室是杜峰探组,307室是江克扬探组,305室是张国强探组。
306室房门虚掩,屋内有谈话声。侯大利推门而入,屋内谈话声立刻戛然而止。杜峰等人瞧向侯大利,神情古怪。这两年来,侯大利为一组提供了无数谈资,最初多是对其嘲讽,后来演变成不满,到现在多了几分赞赏,田甜牺牲后又对其多了几分同情。不管处于什么情绪,侯大利始终是局外人,是谈资。如今“谈资”出现在办公室内,让室内人都觉得往日一片和谐的办公室来了一个异类。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过了十几秒,探长杜峰最先回过神,指了指门边桌子,道:“这是你的办公桌,4号铁皮柜。”
侯大利要到张国强办公室取卷宗,刚离开306室,原本安静的房间顿时如群蜂起飞一般,响起了又快又急的谈话声。
胡志刚道:“侯大利进来,我怎么觉得这么别扭?以前我们哥儿几个随便谈案子,‘神探’来了,很多话是不是要想好了再说?”
杜峰道:“侯大利和樊傻儿能玩在一起,与李大嘴关系也好,不是怪人,我们以前是把他当成对立面了,刘局又把他当成那条鲇鱼。”
高连道:“你别看滕麻子对他很挑剔,其实挺看重他。内审都是探长牵头做的事,老杜,你的位置危险了。”
杜峰嗤笑道:“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有一个农民幻想自己当了皇帝,就在田的东边放一块饼,西边也放一块饼,他走到东边可以吃一口,走到西边也可以吃一口。你就和那个农民差不多,侯大利是什么家世,有必要来争探长的位置?我和丁浩聊过,侯大利是一个比较纯粹的人,就是想要破案。我们也得好好干,不要让新人把我们这批老家伙瞧扁了。”
侯大利取了卷宗后,回到306室,专心看卷宗。
从张国强的介绍来看,此案案情简单:吴煜的父亲是黑恶分子吴开军,虽然吴开军死了,夜总会关门,但是吴家家底还很厚,吴煜作为花花公子,年龄不大,劣迹不少。此次他纠缠了一个曾经在夜总会当过公主的女大学生肖霄,被肖霄的男朋友李友青刺死。李友青和肖霄对此事供认不讳。
侯大利将诉讼卷放在一边,着重看侦查工作卷。抓获了杜强以后,侯大利原本以为吴开军案和黄大磊案便彻底翻篇,秦力兄弟、黄大磊四个血兄弟的事便正式成为往事,短时间之内不会再和他们有关联。谁知吴开军的儿子被杀害,他又以新的方式与刚刚完结的案子发生了联系。
杜峰、蒋超、胡志刚和高连围在白板前,热烈讨论入室抢劫案。
时间过得很快,十一点的时候,侯大利起身,把卷宗锁进了铁皮柜,对杜峰道:“我去胜利桥看现场。”
杜峰道:“你才到一组,负责内审的第一个案子一般不会太复杂。吴煜案很清楚,用不着复勘。”
重案一组,滕鹏飞有些咄咄逼人,锋芒毕露。探长杜峰则相对温和,说话办事极有条理。侯大利对杜峰印象挺好,道:“我不是复勘,到现场走一走,找找感觉,这样才能和卷宗里的材料对得上。”
侯大利离开办公室后,几名侦查员又议论起来。
胡志刚笑道:“侯大利坐在办公室看卷宗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两年开案情分析会的场景,他是毒舌,我现在有些替张国强担心了。”
“这就是一个简单案子,证据链扎实,侯大利就算是‘神探’,也挑不出毛病。”高连不是案件经办人,不掌握细节,只是听到严峰谈起过此案,觉得没有太大问题。
案发地点还拉着警戒线,无人值守。侯大利站在胜利桥下,现实的景色和卷宗中的相片如受到旋涡吸引,不断涌入脑海中,连接成一段连续的清晰影像,根据卷宗的材料逐一显示。
背景:胜利桥南侧山坡上是江州技术学院,开设有播音主持等专业。被吴煜纠缠的女子肖霄是播音主持专业的学生,在隆兴夜总会里当过包间服务员。据肖霄说,吴煜曾经给肖霄下过迷药“任我行”,拍了肖霄大量裸照。肖霄多次向吴煜讨要视频和相片,每次讨要时,吴煜总答应再做一次便交还裸照,结果不仅没有拿到裸照,还被多拍了数次。
现场1:李友青带了匕首,准备再进行一次努力,要回女友裸照。肖霄把吴煜从校门带到胜利桥南侧的桃树林,守在那里的李友青和吴煜扭打起来,从桃树林来到胜利桥下,李友青被吴煜打倒在地,并且被卡住脖子,这才抽出刀,接连捅了吴煜几下。吴煜受伤倒地,李友青和肖霄吓得赶紧离开。在离开时,李友青随手将刀丢在了树林。
现场2:吴煜倒下的地方距离公路和小道交叉口有七八米,据现场分析,吴煜中刀倒地后,没有立刻死亡,又爬了起来,朝前走了几米,坐在公路边,终于体力不支,摔进水沟,这才死亡。地面的血迹、在公路南侧树林中找到的匕首、匕首上的指纹、吴煜指甲缝里李友青的皮肤,还有尸检报告、李友青和肖霄的供述,形成了比较完整的证据链条。
侯大利在吴煜尸体被发现的地方站了一会儿,又跨过水沟,来到公路前往江州技术学院的小道。小道是一条天然的通行道,没有铺水泥或安装石板,是技术学院学生从校区到公路的一条近道,原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沿着小道往上行,穿过大片桃树林和一小片李树林,走了十来分钟,便来到江州技术学院。
侯大利脑中浮现出侦查卷宗的详细内容,慢慢有了些疑问。
比如,手机、钱包没有出现在卷宗中,这是一个漏洞。
另外,李友青在供述中自称迎面捅了对方两刀,在侦查员核实准确数字时,他改口说是捅了三刀,具体部位则记不清楚。肖霄在供述时直接用了一个数字——捅了三刀,很肯定。但是,尸体有四个刀伤,腹部有三个伤口,致命一刀在胸部。两人记忆中都没有出现“第四刀”,这就有可能存在疑问,需要核实。
侯大利站在公路边想了一会儿,弯下腰,模仿李友青当时的身体位置,摸了支签字笔,对着上方挥动三次手臂。站直以后,他对着空气捅出了第四刀。如果寻找“第四刀”是鸡蛋里挑骨头的话,演练过后,他还真发现有一丝不对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