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我爸为什么会这么坚持,连我妈一直劝他都没用!我是必须要去了,他病得这么难受我都分担不了,这种时候就更不能给他添堵了。”她低声解释着,不知道是为了安慰我还是为了说服自己。
坐立难安地等了一下午,傍晚时我实在憋不住了,便抱着病历去了她父亲的病房,想找个幌子去探探口风。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还夹杂着她轻声细语的附和,我心生疑惑,便悄悄探头进去瞅了一下,只见一个身材适中打扮得体的男子正斜坐在她父亲病床上和老人聊天,言谈间颇为亲昵,她则扶着他的肩在一旁含笑站着。这就是她的相亲对象?不是才刚见面嘛,怎么会进展这么快?我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正心灰意冷地想要离开,一回头,却发现她母亲站在我身后:“阿姨,我……”
“这是玉洁下午相亲带回来的小伙子!”她朝屋里努了努嘴,也不顾我神情尴尬,“看起来很不错的,对吧?是她爸老朋友的儿子,没想到两人一见面就特别投缘,看来离办喜事不远喽!”她虽然努力地压低声音,可怎么也掩饰不了语气里的兴奋,听完这番话,我连礼貌性的假笑也维持不了了,随意找个借口便逃回了办公室。
随着那个相亲男越发频繁地进出医院,同事们也看出我和叶玉洁的变故了,弄不清是真心安慰还是落井下石,反正最近找我说悄悄话的多了很多,就连手术时也没闲着。
“你也别丧气,毕竟人家是真付出了,你实在是比不上!”麻醉科的助理小王一边摆弄器材一边轻声跟我说。
“什么意思?”
“你喜欢那美女也就是陪人家唠唠嗑而已,那哥们儿可是掏了一个肾给老爷子啊!”
“什么?他捐肾给她爸了?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知道?嗨,你可真够杯具的!出门打听打听,整个外科大楼没人不知道那模范女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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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了那相亲男的确已经签署协议捐献肾脏后,我心里忽然有些发毛,觉得这个男人的出现仿佛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很多病人等待HLA 3个点配型就等了三五年,可是叶父轻轻巧巧地挑了个女婿,就得了现成的6个点配型的肾脏,这位大叔也命太好了吧?
自从和叶玉洁彻底没戏后,我就有些魂不守舍,整天浑浑噩噩的,害怕这样下去迟早会出状况,正好老师要去外省参加交流会,我便申请同往。临走时故意没有和她打招呼,心里想着反正她现在是不需要我了。
回来时已经是两个月后了,听说叶父的手术很顺利,已经拆线回家休养了,以后只需定期来做个检查即可。我心里舒了一口气,很想打个电话恭喜她一下,可又怕听见她和那相亲男的亲密现状,正犹豫着忽然电话响起,是以前的老同学徐路。
“小李子,你总算是回来啦!开个什么破会天天关机啊?”
“呵呵,怎么啦?这么想我啊!”
“少得瑟了!叶玉洁出事了你还不知道吧?我们班以前的同学都去看过了,你赶紧抽个时间去慰问慰问吧,好歹也同桌呢!”
“什么?”我一听到叶玉洁的名字立刻慌神了,“她出什么事了?说清楚!”
徐路听我这急腔急调的也不敢再卖关子了,简而话之地道出了始末。
原来,叶父身为小有名气的画家,年轻时一直有许多风流韵事缠身,去云南写生时也照例结识了一位多情率真的苗女。回来以后,为了前程着想便娶了一位老画家的女儿,也就是现在的发妻,可却舍不得苗女的温柔美丽,就许下了金屋藏娇的承诺。但纸里包不住火,没过多久这件丑事便被捅进了老画家的耳朵里,为了保住自己的前途,叶父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当时已有身孕的苗女。转眼间二十几年过去了,叶父一直活得风光体面,直到查出肾病,明明知道自己生命危在旦夕,可身边的血亲们却都不符合捐赠标准,也一直等不到外面的肾源,无奈之下,他忽然想到了当年的苗女。如果那时的孩子生下来了,应该配型成功的几率会很大吧,毕竟是自己的亲身骨肉。于是,他竟偷偷托人找到了当年被他狠心抛弃的苗女,更意外的是,苗女果然有个儿子,并且就住在这个城市。喜出望外的叶父略施了些手段,便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介绍给了自己的私生子(恶寒!)。接下来的事情自然而然,爱上了叶玉洁的相亲男慷慨捐赠,爱上了相亲男的叶玉洁非君不嫁。但这对苦命鸳鸯万万没有想到,叶父手术完刚恢复神智,便立刻下令让女儿与那男子分手(看来他也只是自私,还没到能乱伦的BH程度),小情侣自然是不同意,一来二回便将实情抖了出来,叶玉洁不堪打击进了疗养院,相亲男也就此失踪,叶母又悲又恨随即收拾东西回了娘家。至此,重获新生的叶父彻底变成孤家寡人了……
弄清楚原委后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又着实心疼叶玉洁,真不知道这个天真纯洁的像雪花一样的女孩该怎样面对这荒唐的一切。急急忙忙赶去徐路告诉我的疗养院,却扑了个空,护士说叶玉洁三天前就离开了。没办法,只得凭着记忆找到她家,希望那个缺德老爹能知道她的下落。
她家还住在以前的美术学校家属院里,房子虽旧,却显得很有文艺气息,谁能想到这里竟然住了个禽兽不如的父亲呢?我忍住恶心,重重敲了两下门,没人应,门却开了。
此时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我大步跨进去,循着人声来到了卧室门口,隐约看见床上仰面躺了一个人,应该是叶父吧?正准备径直进入,却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呵呵,现在舒服了吧?你以为我真会给你生了儿子吗?哈哈哈哈……”我心下一凛,立刻定住了脚步,屏住呼吸偷偷向里张望——只见一个穿着蓝色大褂的老太太双手包怀站在床尾,直勾勾地盯着躺在床上的人,面目狰狞得可怕,眼神里却是狂喜。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差点没吓得尖叫出来,床上躺的确是叶父不假,可他却已然不是个活人了,眼窝深陷,嘴唇青紫,更重要的是,竟有密密麻麻的乳白色的小甲虫源源不断地从他身边爬出!他全身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脸,我实在不敢想象这些小虫究竟从何而来,难道是开刀的伤口?
虽是医生可仍旧有不可抑制的想象本能,我干呕着夺门而出。
直到站在阳光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仍然止不住颤抖,那诡异的场面推翻了我所有的医学常识,可潜意识里却还是宁愿相信那是叶父理所应当的报应!
好久才将情绪平息下来,本想置之不理一走了之,可无论如何我还是狠不下心,便打电话叫来了急救车。跟着120再次回到叶家时,那个奇怪的老太太已经不见了,不可思议的是,床上原本那些爬来爬去的小虫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幸好我打电话时只说病人情况不佳,不然现在一定已经被当做神经病了!抢救只持续了几分钟,一切只是例行公事,因为叶父的伤口早已腐烂,人也已经冰凉了。
没有家属签字确认,医院做不了医学解剖,叶父的尸体不久后便被亲戚领走了。其他人渐渐淡忘了这事,只有给他手术的张医生偶尔酒后还会发发牢骚,说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何当初化验全部合格的移植器官,会陡然间出现如此大的排斥反应……
当然,一直无法遗忘的还有我,我还在寻找叶玉洁。


第8章 医生,请问一下……
上学时我一直是斯斯文文的(当然,在别人眼里可能就是所谓的书呆子),从来没遇过什么打架斗殴事件,只在课间操的时候遥远地眺望过隔壁班的男生们推推搡搡。
长大以后,每当和哥们儿喝酒聊天时,听见他们吹嘘自己以前有多神勇,我都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总觉得自己成长得太不够爷们!直到我进入医院实习,看见了许多打完架后被抬进急救室的少年,那些鲜血和伤残所带来的痛苦与残酷,实在跟哥们儿平常活蹦乱跳的描述相差太远,所以才渐渐断了憧憬。
那天值夜班时颇为清闲,我刚迷迷糊糊睡着,就听见楼下开始吵吵嚷嚷起来,准是来了急诊,不过,只要他们不叫手术室便没我的事,于是又换了个姿势继续睡了。
昏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我顿时有些上火。在这里待了快一年,我也变得有些油气了,听声音就知道这敲门的肯定是哪个没事找事的病人家属,若是有紧急手术肯定是电话通知,要是某个病人情况危急护士早就会来吆喝了……所以,门外这个肯定是个闲人,说不定还是个来问路的呢!
我实在太困,便索性没有搭理,没想到敲门的人倒是耐性十足,整整三分钟了,仍在不停地“当、当、当”叩着门,不得已,我只能一边答应一边趿拉着鞋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见着我一脸的不耐烦,舔了舔嘴唇没敢开口。熟悉医院的人应该都知道,即使是半夜,值班室外走廊的灯也会大亮的,平常没觉得有什么,可这少年的脸被惨白的灯光照着,竟显出几分萧瑟与凄凉。看着他唯唯诺诺的神情,我不禁觉得有些可怜了,便放缓了口气说:“我是手术室值班的,有事吗?”
“医生,请问一下,楼下急诊室的归您管吗?”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声音很轻。虽然问题很可笑,可他那表情实在太认真了,让人不好意思嘲讽。
“咳咳……我当然管不了急诊室,我是手术室的!而且,我也管不了手术室,我只是实习的——你有什么事吗?”
“医生,请问一下,您能去楼下急诊室看看吗?那里的医生太少了!”他讲话真的很怪异,每句前面都小心翼翼地加着“医生,请问一下”,与其说是礼貌倒更像是变相胁迫,那诚惶诚恐的姿态使人无法拒绝。
我猜想他大概是刚送来急诊的病人家属,可能和当值医生有些分歧,这半夜三更的也找不到别人,于是便上楼挨个敲门碰碰运气。跟他在这磨叽了半天,我也没了睡意,便索性当回好人,答应他下楼去看看。其实,我说下去“看看”,真的就只是看看而已,凭我一个外科实习生,哪里管得了人家急诊室的闲事?
晃晃悠悠地下了楼,还没走进急诊室门口,我便听见里面猛地传来一阵号啕大哭,这场景太熟悉了,一准是没抢救过来!虽然在医院里早已见惯了这些生死离别,可我还是有些歉意,毕竟是答应那少年来帮忙了。我回头找他,想安慰一下,可没想到背后空空,侧身往楼梯上一看,也完全没见着他的身影。心下有些疑惑,也没有太在意,只觉得好歹应该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万一日后遇见也好有个交代。
屋里瘫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头发散乱,不断地哀嚎着:“我的儿啊……儿啊……”已经哭得将近昏厥了,旁边有人七手八脚地扶着她。听着这凄厉的哭声我也有些鼻酸,看来去世的应该还是个孩子,也不知道这大半夜的是犯了什么急性病,竟会突然丧命。
“来迟了一步啊,刚才还商量着要不要紧急手术,正准备联系你们呢,可在救护车上呼吸脉搏就全停了!唉——可惜了,小男孩才15岁!”急诊室的护士见我倚着门往里张望,便出来和我说道。
“是啊,最可怜的还是做家长的!对了,这孩子是什么状况啊,外伤?”
她见我问这个,立刻将我拽了出来,小声说:“在里面不方便讲,这孩子啊,明里是被人捅死的,可照我看,是他自己作死的!”
“这话怎么讲?”
“他下午出去玩,和人打架了,被人捅了一刀,刀子细伤口窄,就没当一回事,偷偷在诊所里贴了些纱布就回家了!没想到睡到半夜家里人发现不对劲了,再打电话找我们过去就已经太迟了。你想想,脾都破了六七个小时了,肚子里全是血水,一碰就往外冒泡!”她讲得绘声绘色,一脸义愤填膺,我听着却沉重无比,也不知道我那些号称百战百胜的哥们会对这事儿有什么看法。
叹了口气跟她告别,我准备回去趁着天没亮再补上一觉,刚一回头,就看见那个伤心欲绝的母亲一把将盖着白布的孩子抱了起来,站在跟前的人急忙上去阻拦,我也快步过去想要搭把手,看样子这可怜的女人是有些神志不清了,竟使劲扯着尸体说要带儿子回家睡觉,明早还要上学呢!
众人齐齐上去稳住了母亲,我看着僵硬地躺在那里的尸体,一下愣住了,刺挠挠的短发,苍白消瘦的面颊——这分明是刚才敲我门的那少年!
怎么会?我顿时慌神了,很想要抓住谁问个清楚,这孩子有双胞胎?是我眼花?是我记错了?总不能是见鬼了吧?——可面对着那些伤心的家属,这几句话我却怎么也问不出口,最后只得作罢。
快步奔回办公室后,捧着热茶杯我还在不断冒着虚汗,这件事看来是永远找不到解释了,现在只能叨念着阿弥陀佛,希望别再遇见这种稀罕事。
忽然间,门又响了,“当、当、当……”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壮着胆子问道:“谁啊?”
“医生,请问一下,我真的死了吗?”门外飘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又轻又细……


第9章 枕边人
张峰是我大学时的室友,山西人,家里很有钱,人也长得不赖,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姑娘。或许是有些嫉妒吧,同寝了四年,我和他却并不亲密。
毕业后没多久就听说他结婚了,我正好在外地,没有来得及赶回来参加,时间一久也就断了联系。原以为这个人应该是彻底退出我的生活了,可没想到竟会在出差时和他偶遇,他很热情地招呼着我,我却愣了半天才想起他是谁。其实这也不能怪我,他真的变化太大了,以前的风流俊俏全然不见,我还以为他早已飞黄腾达了呢,没想到竟苍老颓废得像个中年民工。
我猜想他可能是遭遇了什么不幸,可又不好意思直接发问,便和他找了个茶座,随便闲聊起来。果然,茶叶还没泡开,他就开始唉声叹气了。
“二哥,你看见我这个样子差点没敢认吧?”我当年在寝室排行老二,听他这么一叫,想起以前大家意气风发的时候,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这么多年没见,是有些生了!你是不是遇了什么苦事了?怎么也没听人说起过?”
“唉……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哪能挨家挨户宣传啊!而且,现在谁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哪有空理会别人?”他话语里透着失望憔悴,我想安抚,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别这样想,大家都是兄弟!你既然叫了我二哥,就别拿我当外人……”话虽如此,可我还是有几分心虚的,毕竟不知道人家究竟有什么难处,既不好意思装傻,又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二哥,以前在寝室就常听你说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对那些,你到底懂多少?”他放下茶杯直勾勾地盯着我说。
被他这样一问,我心里反而有些犯嘀咕了,按理说我们学医的都应该是达尔文的忠实拥护者,可我因为家庭环境的关系,从小就见识了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现在倒是真有几分尴尬,只得试探性地问道:“怎么?你遇到什么怪事了?”
他见我回避问题,显得有些不满,犹豫了一下,很为难地说道:“其实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跟你说并不是想找你帮忙,我只是憋得太难受!这些话,换了别人肯定是不愿意听的,没准还拿我当神经病呢!”
他这么一说,我立刻有些感同身受了,我自己也遇过很多无法找人倾诉的事,暗暗憋在心里的苦闷真的很难熬!
“说真的,有些事情我也就是耳闻过一些皮毛而已,你如果想求助的话,我还真不一定能帮得上忙!可是,你要只是想跟人说说,让自己心里好受些,二哥绝对是你最好的听众!”说完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听后露出感激的神情,倒让我有些心酸了,可见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确是过得十分苦闷。咕咚咕咚灌了一壶茶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始说出了那段让人不寒而栗的生活:
“我和小芬是闪婚的,当初在一个驴友俱乐部认识后,我们一见钟情,父母也觉得她很不错,于是就飞快地办完了手续。刚开始的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是找到这辈子最大的幸福了,那时候我们的日子真的是轻松惬意,房子车子都是我父母给添置的,没有任何经济压力,也就多了很多生活情趣,她不仅温柔体贴而且大方懂事,就连平时工作上遇到什么烦恼,她都能替我分析出门道来。虽然是新婚,可我们觉得彼此之间已经是很稳定了,便计划要个孩子,但是她身体有些虚弱,所以我每天都细心地在给她调养。唉……其实那时候我应该能看出些端倪的——一个身体不好的女孩子,怎么参加整天忙着跋山涉水的驴友俱乐部呢?但我真是被甜蜜冲昏了头脑,压根没想到这些!
最早觉得有些不对劲是在婚后半年的时候,虽然家事基本上都是她在做,可我偶尔也会帮忙。在打扫卫生间的时候,我总发现地漏上会缠着许多长头发,这本来是很正常的,可是,有天我照例把那些头发捏起来丢进垃圾桶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太诡异了,因为小芬已经在一个星期前把头发烫卷,还染了颜色,可我手中这撮头发却是又黑又直的,丝毫没有染烫过的痕迹!二哥,你能想象到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记忆里,脸色变得苍白,嘴唇也有些发抖。我知道这时候插话不太好,毕竟还没有弄清楚原委,于是就给他加了些水,静静地等他整理好思绪。
过了半晌,他将杯子端了起来放到嘴边,却没有喝,又开始讲了起来:
“房子只有小芬和我两人在住,虽然有过朋友来做客,可是从来没有过夜的,为什么我们的卫生间每天早晨都会有陌生的长发呢?最初我还安慰自己肯定是多心了,于是就有事没事地去摆弄小芬的头发,可是她的头发实在是打理得很精致,就算是一根一根拨开找,也没有那种黑直的。实在是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我便开始胡思乱想,会不会是像那些恐怖片里演的一样——我家的卫生间里砌着一个枉死的女人,想要鸣冤报仇,便疯狂地生长着头发期待被人发现!我的理智提醒着我这个想法很荒诞,可又没有任何有力的反驳,我不敢告诉小芬,怕她吓到,只能自己每天提心吊胆。渐渐地,我生出了搬家的念头,连新房子都找好了,只是苦于不知该如何和她开口。那天夜里,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暗自下定决心,如果明早一醒来,还能发现那些头发的话,就立刻告诉小芬真相,带着她离开这里!
正琢磨着,忽然感觉到身旁的小芬起来进了卫生间,过了好久也没回来,我侧耳听了听,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便立刻紧张起来了,生怕那里可能真会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伤到了她。起身想要叫她时,又突然改了主意,万一她只是在方便的话,这样冒失反而会吓到她,于是我就轻轻下了床走到卫生间门口,想看看究竟。
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昏昏暗暗的看不清楚,我就随手开了走廊的壁灯,光线一照进里面,我立刻傻眼了——竟然有一个黑色长发的女人在照着镜子梳头!她也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吓了一跳,回头望向了我。完全没有勇气去直视她的脸,我回头就跑,蜷缩着蹲在了沙发跟前,只听见自己尖叫的声音……一个大男人这样是有些没出息吧?可我实在是吓坏了,直到小芬一直在背后叫我,我才渐渐恍过神来。她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一边问我怎么了,一边伸出右手想要将我拉起来。这时屋里的灯已经全部打开了,我一眼望去,卫生间里空空荡荡的,不禁有些害臊,可能是自己太疑神疑鬼,结果出糗了,正想着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却看见小芬的左手上正握着一把梳子,上面晃悠悠地挂着几根黑色直发……”
他捂着脸伏在了桌子上,肩膀不停地抽搐着,我甚至可以听见他牙关打颤的声音。欠了欠身子,我发现自己的衬衣竟被冷汗黏在脊背上了,仅仅听了这么个故事我就已经心有余悸了,真难想象他是怎样挺过来的。再追问下去的话,他可能会受不了,虽然很好奇结局,可我也准备放弃了,然而就在我想要转移话题让他舒缓一下的时候,他又接着讲了: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梳子看,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已经超乎我所有的常识和想象力了!小芬也愣在那里,她见我盯着梳子不放,苦笑了一声——也许还哭了,我也弄不清了,只记得她紧紧捏着梳子转身走了,什么话也没留下……二哥,我承认我当时是非常害怕,可现在事情过去这么久,我只想要一个解释!我究竟是娶了什么?”
说完他已经是泣不成声了,周围的人见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纷纷侧目,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使劲安慰他道:“可能是个精魅吧?好在不曾伤你!别想太多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这么说可能会有些幸灾乐祸的嫌疑,但是,听完张峰的遭遇后,我生平第一次庆幸自己还是个光棍!
往后,每次遇见有家室的朋友,我都会小心翼翼问一句:“你确定认识自己的枕边人吗?”


第10章 好人
一直以来我都很不喜欢欧美的恐怖片,不仅是因为反感那些赤裸裸的血腥暴力。我相信因果循环,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所以每当看见那些无辜的路人平白无故遭遇横祸,总觉得残忍地有些无理。可是,听说了贵叔的故事后,以往的坚持开始动摇了——好人真的有好报吗?
贵叔是我姥姥的同乡,每次我回老家扫墓时都能遇到他,一张黝黑的脸整天挂着微笑,对谁都是乐呵呵的,亲切又热心。他是乡里派出所的干事,已经是快退休的年纪了,工作很清闲,便有事没事地骑着自行车到处晃悠,无论谁家遇上麻烦事了,他总会及时赶到搭把手。
郭家村紧挨着一个国有大型煤矿,村外不远的地方还有几个被强行关闭的小煤窑,虽然上面下了指示禁止村民靠近废矿(因为会有塌陷的危险),可仍旧有人会时不时地去那扒拉,因为这里煤层浅,稍微兜点渣子也够寻常人家用一顿饭的了。贵叔知道这个细节,每次转悠时便会刻意去废矿那看看,一来二回的,也制止了好几次村民的私自挖掘。
这天,贵叔刚出门,天气就突然变了,风卷着黑乎乎的乌云压在了半空中,他怕半路上遇着大雨,便打算回所里了,正要掉头,就听见前面有人火急火燎地在招呼,急忙迎上去一问才知道,原来有对外出打工刚回来的夫妻想贪小便宜,竟偷偷带着自家儿子钻进废矿里挖煤渣了!贵叔一听就急了,眼瞅着这天就要变了,要是被大雨一冲,矿口塌了,里面的人可就危险了,便立即蹬着车带着报信的村民往废矿那赶去了。
远远看见矿口前坐着一个小丫头在哇哇大哭,那村民扯着贵叔的衣襟问道:“怕是出事了吧?”贵叔来不及回应只说了声“快去喊人!”便头也不回地往矿井跑去……
这是贵叔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后来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时,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说了很多他的过往,但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贵叔本就不是什么大人物,甚至在派出所里的工作也是临时编制。我守在电视机前看完了这条新闻的播出,内容简单明了——“XX废弃煤矿因村民私自进入发生事故,三死一伤”,却比我看过的任何恐怖片都要惊心动魄,耐人寻味。
再次回到老家时,我特意找到了当时向贵叔报信的那个乡亲,他听我问起这事却没有想象中激动,反而是几分不满的神色:“切,那事还有啥好说的?是他逞能呗,看见塌了还往里面挤,拿身子护住了人家的娃,自己的孤儿寡母丢在那谁理哦!”
后来从姥姥那得知,贵叔的家属在他走后过得很清苦,上面认定贵叔施救不当,并未给予任何津贴补助,就连他拿命换来的那个男孩伤好出院后也没有来道过谢……
我想,当时义无反顾奔向矿口的贵叔,应该是知道自己面临的将会是什么的吧?可是他却没有犹豫丝毫。想要做英雄的话,比起勇气更需要理智,而好人则不同,好人仅仅是一种姿态,贵叔从始至终一直是个好人!


第11章 半夜来客
姥姥一直很疼我,可我却不太爱去她家,原因很简单,她那规矩实在太多了,而我又是个毛毛糙糙的人,几乎每次去那都会挨骂!
有一年春节姥姥让晚辈们都去她家团聚,我推脱不掉,便很不情愿地跟着爸妈去了。姨妈表姐们也都在,一家人十几口子热热闹闹吃完了晚饭,天气明明很冷,可姥姥还是坚持要把所有剩菜都搁进冰箱。
“多麻烦啊,又不会坏,放在桌子上就是了!”表姐偷懒不想帮忙,就开始嘟囔起来。
“不行!”姥姥斩钉截铁地说,我只得站起来帮她收拾,可心里也觉得她有些太没事找事了。妈妈见我一脸不满,就偷偷把我拽进了里屋,小声叮嘱道:“别任性啊,姥姥做的事都是有道理的,小孩子要听话!”
“有什么道理?”我不满地反驳。
“又顶嘴了啊?”妈妈说着扬起了巴掌,姥姥被惊动了,进来一看我们母子俩这阵势,立刻明白了。
她将妈妈推了过去,揽着我坐在床边,很认真地说:“傻小子,姥姥家里供了牌位,那些吃的东西是不能摆在桌子上过夜的,不然让祖宗们弄混淆了,是大不敬啊!”
说实在的,当时我并没有听懂她到底讲的是什么意思,可是见她老人家一反常态的严肃,便也觉得大概又是什么规矩,也就没敢再细问。
晚上大家都睡下了,我自己坐在书桌跟前上网,玩着玩着有些无聊,就去柜子里拿了一袋瓜子,边嗑边和朋友聊天。时间一长有些冷了,看着屋里又黑又静,只有神龛那儿还隐隐飘着几缕香,我便感到有些瘆得慌,也就赶紧洗洗进被窝了。
睡得朦朦胧胧间,我忽然觉得屋里好像有人走动,可是身子却又僵又麻的,怎么也动不了。大概是梦魇吧?我虽这样想着,但心里却仍有些害怕,挣扎着睁开眼了,果然,昏暗的房间里有个黑影在来回晃悠着!
“姥姥——”我使劲地大叫着,声音却一点都发不出来,整个人像是被卡在了一团面糊里怎么也用不上力!
眼见着那个黑影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我上网的书桌旁,我吓得心脏突突跳个不停,既不敢盯着看它,又不敢闭上眼睛,只能用余光轻轻地的瞄着它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