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钱这东西,对于活人来说不值钱,但对鬼来说是很有价值的。它们以纸钱上寄托的思念和情感为食,所以说也不是随便买一把纸钱就能付款的哦。”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这样一来不是很奇怪吗?给亡者的食物,是按照习俗烧去的纸钱,而不是那些供品。”
扫墓祭拜时摆在供桌上的饭菜和洒在地上的酒,并没有被死者收到,他们以之为食的,竟然是烧掉的纸钱。这和一直以来的认知完全不同了,虽然有想过他们可以用纸钱在阴间买到属于他们的食物,但没想到会直接吃掉纸钱……
“这你就搞错了呢。”
小桃半闭起眼微笑起来,让我有些出神。
“死人和鬼,是两种不同的存在。人死了以后会去往死界,不会再在这边停留。而鬼其实是和妖怪一样的东西,是可以与活人共存于同一世界的,只是所处的……怎么说呢,也许用次元这个词来形容比较好理解。嗯嗯,所处的次元不同,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产生交集的话,一般是看不到的。”
“也就是说我们在扫墓时献给逝去亲人的供品,都是被一些妖怪抢走了吗?唔……确实也有小鬼抢阴财这样的说法……”
她不耐烦地挥手打断我:“不对,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哎呀!你怎么这么笨呢,什么都不懂!”
“这样就被骂的我真的是很无辜……”
“你别插嘴!”小桃指着我,说着很严厉的话时,她还不忘咬下一块点心,果酱沾得满嘴都是,但即使是这样我还是被她的气势吓到了。她咽下那块点心,瞪着我:“我的意思是,死人就是死人,他们去了死界,不在这边了!不管你怎么悼念怎么祭拜,他们都不会收到,这边的事和死人完全没有关系了。鬼的话,根本谈不上和他们抢东西。反正是人类自己定下的习俗,你们心甘情愿喂它们吃东西,就算是因为不知情才这么做,它们的行为和你们死去的亲人也一点关系都没有!懂吗?”
“懂了,懂了……真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情……”我喃喃道。
不过……跟我有什么关系?就小桃所说的就是所谓的真相又怎样呢?反正对于原来那一套祭奠死者的风俗,我也没有什么信仰,只是当成一种需要进行的仪式罢了。
过了一会儿,我又问:“小桃,你是鬼吗?”
“是个鬼啊!是的话你还能看得见吗?”她又瞪了我一眼,但我还不至于被一个小女孩吓到两次。
“噢,说得也是。这么说你是人了?”
“有你这样问的吗!”
我很想就秦月那句“店里只有一个人”与她继续讨论下去,但看她的样子还是算了。
小桃并不打算再解释,我只好默默烧着纸钱。
看着跃动的火光,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我不禁也开始怀疑自己的神经有点过于大条。在大半夜陪一个小女孩去鬼市买点心,又回来用烧纸钱来付款,还听了一段关于亡者的全新解释——面对这样的事我竟然没有太大反应,而是当成理所当然一样的事情接受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一向是毫无反抗地接受任何事情的发生,说是随波逐流也不为过吧。当然,很多事情接受了它的存在,并不代表我一定会去做,也正是因为这样别扭的性格,我才会弄得如此落魄。
“呼呼,吃饱了。”小桃忽然站起来宣布道。我还有好多张纸钱没烧完,她竟然就已经把那一大袋甜点解决掉了!
“这里还剩一个……”
“哦,蓝莓太酸了,我不喜欢,你吃了吧。”说完她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了。
我对于鬼市买来的点心,不得不说是很忌惮的,完全不知道像我这样的活人吃了会怎样。不过,小桃没理由害我吧,虽然也有可能会用这个来搞恶作剧,但是……蓝莓味的东西恰好是我最喜欢的……
最后,我还是把纸钱都扔到火堆里,拍干净手,拿起蓝莓派试着咬下了一小口。
很美味,口感很好,就像是用刚刚才摘下来的蓝莓做出来的一样,甚至还带着那种特有的清香。
我当然知道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蓝莓做成果酱不现实,但既然是鬼做的点心,能做到这一点也不需要感到奇怪吧。
不过它吃起来有种特别的感觉,咽下去很久之后,还会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味道。
我抬起手,刚要触到自己眼角的时候,忽然瞥见小桃的身影。于是赶紧别过脸:“小桃小姐,你不是去睡觉了吗?”
没有回答。我装作擦掉脸上沾到的飞灰,再回头看她。这个时候,我忽然觉得她看起来有些奇怪,那种眼神,就好像小女孩的躯壳里一直隐藏着一个成年人。
她说:“风有点大,你烧完之后清理一下,别让灰散得到处都是。”
“知道了。”
目送她离开棺材店的大堂,并确认她真的不会再回来偷看之后,我才再次将视线转回手中的蓝莓派上。刚才吃下它以后,竟然让我想起很多往事来,而且都是些伤感的回忆……
奇特的食物,还有小桃那不知该说是缺乏经验还是明目张胆的偷看行为,明知道她把这东西给我是别有用心的,但不知被什么力量所驱使,我把它凑到嘴边,又吃下了好几口。
果然像小桃说的一样,这东西真的是很酸。


贰 横置电话亭
“吧嗒,吧嗒,吧嗒……”
脚步声,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那就是我自己的脚步声。
像个木偶一样,麻木地向前行走。脚踩在地上,很黏,而且有温热的东西浸入了鞋子,非常不舒服。
是血。
满地的血。
忽然感觉衣服也很不舒服,黏糊糊的粘在身上,又湿又重。我抓起衣角,用力拧了一下,血流了下去,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低下头,尸体脸上沾满了血,也分不清是我刚刚弄上去的,还是他自己的。或者,本来就都是他自己的。
跨过这一具,周围还有更多的尸体,我没法前行,于是俯下身,观察起尸体们的脸来。
直到这时,我才开始感觉心脏在跳动,之前的它仿佛被谁取走了一样。心跳越来越快,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
我从梦中惊醒,扶着棺材边大口喘气。是因为睡在这里,才会做这种噩梦吗?
不对,与其说是噩梦,还不如说是……回忆。
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下,我看了眼手机,还有两小时才天亮。但我再也睡不着了。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早上,我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把那个梦埋到心底。
秦先生的棺材铺,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和别处的棺材铺一样,在“秦记棺材”的招牌之下也是类似的格局。
棺材铺夹在几家刻碑店之间,地处偏僻的郊区。这地方还算有一定人流量,但也只限于周边那些店。火葬同样需要立碑,而棺材就用不上了。
卖棺材不像做别的生意,发死人财的人不可能去给别人推销。而且每天都会有人死,真正需要棺材的人自然会找上门来。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秦先生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个开店的人,他每天除了偶尔会在店里休息喝茶以外,常常都是在外面的,也不知道去哪闲逛了。
偶尔来店里看棺材的人,尽管对秦先生的手艺赞不绝口,最后却不一定买。的确能用上秦先生做的那些棺材,葬礼会很上档次,但他的棺材卖得实在是有些贵了。
据说卖出一口棺材,他即使关门两个月也可以衣食无忧。我来到店里的第二天,便有一队人抬走了一口棺材,所以最近秦先生很闲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我每天就是扫扫地,护理店里摆着的那几口棺材。周围都是刻碑店,所以石粉会比较多,但一天扫三次地也不会觉得太累。秦先生除了让我打扫以外,也只叫我跑过几次腿联系木材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难办的工作。
唯一的遗憾就是现在没有工钱这件事了,不过因为小桃的缘故,每次吃东西都可以找秦先生报销,我相当于吃饭不用花钱,而他似乎也默许了这样的行为。对于现在的生活,我真的没有必要再抱怨什么。
在棺材铺过的,就是这样平淡的生活。第一天晚上和小桃去鬼市的经历,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那夜之后,能够证明鬼市之行的痕迹一丝也没留下。买来的东西都被吃掉了,而早上到店门打扫的我,也看不到烧纸钱时会在地上留下的那种黑迹。但我不可能忘掉那个蓝莓派,还有小桃别有深意的眼神。
之后的几天,小桃除了常常会叫我买一堆零食,偶尔让我带她去吃大餐以外,也不会在半夜提出要去鬼市的要求。估计是看我连鬼都看不到,也没了就此聊下去的兴致。除了第一天晚上谈论死者的事之外,她和秦先生一样基本不和我说话,我想作为一个扫地的人,也很难跟他们聊得起来,至少一开始是这样的吧。
我有想过,小桃,还有秦月先生,他们是跟那一边的世界有联系的人。这家棺材店,也绝非一家普通的店。所以我想,鬼市的事情也不好再问,无论那是什么,大概都是与我无关的事,毕竟我连一只鬼都看不见,他们也应该知道了我不属于那一边。
而这些小事,对于我的工作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影响。那个有着灵异之物的领域,反正也看不到,我是不会费心去关注的。
这天下午,我抱着巨大的购物袋回到店里,对于小桃一天就能解决这么多零食这件事,已经渐渐习惯了。
一回来就看到秦先生正满脸厌恶地捏着手机,把它放到离耳朵很远的地方。
我从他身边经过时,他忽然抬起头问我:“你以前的同学还有联系吗?”
他在打电话的时候还问我问题,让我很奇怪,不过既然是老板的问话,我当然要立刻回答。
“除了比较要好的几个以外,大部分都断了联系。”
“你有想过吗?”秦先生冷眼望着我说,“这个时代,想要找一个人,能用的方式太多了,为什么即使是这样都还能断掉联系?”
想要联系上一个人,光是常用的就有手机、电话、QQ、MSN、电子邮件等等方式,像以前那样因为换了地址收不到信便断了联系的事情,已经极少发生了。
每个人更换联系方式的时候都会群发短信或者邮件通知大家,即使偶尔漏过了,另外的朋友也会帮忙记住。但是仔细想想,我也发现自己至今还保有联系的友人已经所剩无几。
“慢慢的都会这样的吧,如果不是特别亲密的人,各自都会渐行渐远的。”我说。
秦先生却对着手机随意应答了几句,挂掉它,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联系方式越多,丢失一个人越容易。因为可以用的方式很多,人们总认为自己只要想找一个人,便是随时随地都能办成的事,不像通信落后的时代,为了确认手信的送达而提心吊胆,反而对每个联系对象都倍加珍惜。对于有些朋友,怕是直到死了,才会想起来自己疏于联系了。”
我思考着他的这番话,越来越觉得很有道理。“您说得对,我一直没从这个角度去想过。”
说起来,自己有很多朋友也都好久没联系了。手中并非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但不知是因为出于对自己现状的自卑,还是出于再见面后能否回到从前那么要好的关系的顾虑,我回来之后一直没有联系他们,就算没回来之前也没有。现在,那些手机号还有几个是能拨通的呢?
然后,很奇怪的,我开始怀疑这段问话是否有其用意。联想起去鬼市的那一晚,自己心念所生的那些思绪是否已经被察觉。小桃是来试探我的?秦先生难道对我的过去有所了解?
但秦月只是转用更为讥讽的语气说:“当然,老同学这种存在,让某些人的联系方式总能找得回来。可惜那些多年以后心血来潮才想起要找某个人的家伙,能有多少诚意呢?”
原来是这样的话题,我暗自嘲笑自己过于多疑,接过话茬:“并不一定是心血来潮吧,有时候确实因为一些原因会——”
他打断我说:“你们这种年轻人,或许还会在偶然间领悟了当年的某些事后疯了一样地寻找旧时同学的音讯,而由此成就了某段浪漫爱情的例子并不少见。至于这种兼有突发性和怀旧性的情感有几分真实暂且不谈,我要说的是,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还会打这种心血来潮的电话的人,除了借钱不会有什么其他小清新的想法。”
我回想起他刚才接手机时的表现,笑道:“看来刚才找您借钱的人让您生气了。”
我能够理解,这和朋友之间施以援手不同,会找那些关系一般的老同学借钱的人,通常都是惹上了不怎么好的事,要说服自己去帮这样的人很难。
“没什么好生气的,而且并不是找我借钱。刚才打电话的人,是那种蠢到会认为和棺材铺老板借钱很晦气的人,当然这也不是说我很乐意借钱给他。他找我问的是另一个人的电话号码。”
原来是要祸害另一个老同学。我说:“秦先生一定不会告诉他的吧?”
“为什么不?”他忽然露出了恶魔一般的笑容。
我先前竟然还以为他很正直……
“给你一个新任务。”秦月先生命令道,“找一间电话亭。”
“电话亭?”
“带门的那种,封闭式的,我希望你没那么蠢,要我再描述下去才能明白。”
我赶紧回答:“我懂了,秦先生。可是……我记得这个城市没有那种电话亭。”
经常出现在电影里的电话亭,带门的那种,说真的,在这个城市我几乎没有见过。现在就连那种开放式的,几个IC电话合在一起的电话亭也很少见了,不是被拆掉,就是被街头混混们打成了残废。
“今天之内找到,否则炒你鱿鱼。”秦先生不容分辩地说。
站在街边的我,再次感到了没工作的日子里那种绝望。
原本以为在棺材铺这种平淡的日子继续下去,我就能自然而然地获得正式员工资格,现在看来我真是太天真了。
秦月给我派发这个奇怪的任务时,已经接近中午,我饭都没吃,一直找到现在,大半个城市都找遍了,还是没有发现他说的那种电话亭。
为什么忽然要找一间电话亭?他真是个古怪的人,明明上一刻我们的谈话内容还是关于老同学借钱的事……
记忆中所有可能出现电话亭的地方都找过了,但只看到几个烂得不行的IC电话。我试过在闹市区问一些路人,他们对于这个奇怪的问题也没有答案,后来问得多了,很多人都对我指指点点,脸皮薄的我也只好放弃。
问题是,放弃的话又要失业了啊,我可不认为自己还能找到秦先生这样的棺材铺工作!
秦先生会给我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吗?
不会的,他如果想要辞退我,根本用不着这样绕个弯子。也就是说,今天之内,我是一定能找到电话亭的!
怀着这样的信念,我开始把视线投向那些老街,而这无疑使我的工作量又翻了一倍。老街的路况很复杂,另外我很不好意思承认的是……我容易迷路。
好在我的运气不错,这片街区里竟然真的有一间电话亭!
我兴奋地走进去试了试电话,投币式的,拿起来有声音,虽然回音有点大,但确定是能用的。那么接下来就是通知秦先生了。我拿出手机,却看到完全没有信号。算了,出了街口再说吧,反正也要到外面接秦先生。
但我忘了自己是处于迷路状态的。到了夜晚,我竟然还没有走出那片老街。
我都不好意思再向人问路了,他们一定看见我在这地方反复走了无数次还没走出去,不用看都能感觉得到他们嘲笑的目光。
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寻找出口。
天色越来越暗,原本方向感就不强的我就完全辨不清方位了。事实上,就算太阳还在也没用,即使确定了东西南北,我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拐进来的。手机定位也用不了,就连信号都没有。
也许是因为光线不好,在这种街道里,夜来得特别快,几乎是瞬间就被大地的阴影吞没,破旧的楼房剪影竟然让我产生了轻微的恶心感——这里的夜晚,就像是把黄昏由内向外翻开一样,露出了其中蠕动的内脏。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用上如此恶心的比喻,而且这其中还存在几分恐惧的意味。这很奇怪,我是不怕黑的人,连棺材都敢睡,怎么会在老街中被吓住呢?
沿着石板路,摸索着墙壁前行,不时被脚下的缝隙绊住。我没有用手机当手电筒,刚才尝试这么做的时候,这条街又给了我另一种奇怪的感觉:手里拿的不是手机,是一支蜡烛,背后的阴影中潜藏着数匹巨兽,脆弱的烛光似乎下一秒就会被它们的鼻息吹灭。
好几次猛地回过头,看到的只有同样的漆黑阴影。其实我知道,如果真的是背后灵什么的,自己绝对不会看到,可是即使清楚这一点,还是忍不住回头的欲望。宁愿能看到什么,只要能看到就好,否则的话,就连吹过身边的风,都能给我一种有东西在舔我脖子的感觉。被扬起来的头发,就好像有只手在头上轻轻挠,缓缓流下的汗水的温度,又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真的汗,还是那只手上滴落的血……
这种体验,已经很久没有过了。我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总记得在哪里看到过一种说法,人的恐惧会将自己的想象具现化。被自己吓死,那可太丢脸了。
走了不知多久,没有找到出路,甚至也没有看到其他人,我走过的路都是房门紧闭,窗户里透不出一丝亮光,那些有人类气息的住所,却总是存在一个可以看到却无法到达的距离之外。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已经可以确认,同样的路自己走过很多次了。
一整天都没吃饭,已经累得不行,而且我害怕自己这种路痴再走下去会连电话亭的位置都搞乱掉,那可就完蛋了。
难道说……真的要告诉秦先生我迷路了吗?可是手机没信号,已经试过几次了,打不出去。要怎么才能打电话呢……电话……
我叹了口气,走回电话亭边。如此显而易见的答案,只要用这个电话亭不就……
对了,这个电话亭!如果说它没有问题,鬼才相信。在刚才那段时间内,无论我走出多远,在迷宫般的老街里陷得有多深,只要想回到电话亭边,就一定能很快走到,它就像灯塔一样。
在它旁边犹豫了很久,我终于作出决定。用不着问这里的住户借电话了,既然有这个电话亭在,不如物尽其用。
而且我有一种感觉,至今遇到的怪异现象,似乎都在强迫我去使用它。这种感觉对我而言并不陌生,于是我顺应了它的指引。
掏了掏口袋,刚好有几枚硬币,我打开门走进电话亭。
奇怪的是,这附近倒又能看见人了。有路过的人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我,我想这也没办法,在这个时代还看到有人使用这种旧电话亭,是我也会忍不住多看一眼的。
但他们看我的眼神中似乎还多了些别的东西,就像在看一个疯子。至于这样吗?
我只好低下头去,红着脸往电话里投了枚硬币,尽量不去在意别人的目光。然而又有一件怪事发生了——投入的硬币没有响声。
算了,可能是刚才没听到。我打开手机翻出秦先生的号码,照着打了过去。
“您好,秦先生。电话亭我已经找到了,可是我——”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秦月打断道,他的声音在这电话里听着回音也很大,“别待在电话亭里,但也别离开太远。”
他挂了电话,我拿着听筒愣了一下,才呆呆地放回去。
我还没告诉他地址啊……
从电话亭里走出来后,我靠着墙耐心等待。刚才看我的那些路人已经不在了,只有一盏孤零零的旧路灯,它有些接触不良,投下的灯光也只照到很小的范围,光与暗之间几乎没有过渡,是被直接切断的。我不由自主地走到光柱之下,四周的黑暗如同一只巨手,在用力捏着这处小小的庇护所,让人非常压抑。
半小时后,秦先生终于带着小桃赶到。
“很好。”他看着电话亭,说着赞扬的话却并没有露出笑容,“很好,你做得非常好,就是它了。”
然后,他低头对小桃说:“开始吧,我们在外面等。”
小桃点了点头,站到电话亭前,但却依然看着我。秦先生说:“还愣着干吗?快走。”
“可是……”
“这种时候,她不喜欢别人看着。”说完这句奇怪的话,秦先生头也不回地走了。而迷路的我只好快步跟上他,以免自己再像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没过几分钟,我们竟然就走出了那片老街区,看到繁华的城市夜景时,恍若隔世。秦月凝望着穿行车辆发出的流光,似乎并不准备解释什么。
于是我只好问:“秦先生,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终于肯主动问了?之前你们去鬼市的时候都没有问,现在忍不住了?”
“啊,不是……这个……我是觉得那事问起来不太合适。”
“真是怂到一定程度了。好,你不问,我也不提,就说今晚的事。你用那个电话亭打给我,我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他说,“手机没信号,而且走不出来。”
我点点头,然后小声说:“我认路能力是有点不行……”
“就算你不是路痴也走不出来,你遇上鬼打墙了。”
原来如此,那么我的认路能力没准还不算那么差,只是因为鬼打墙。
“可是,为什么那地方会有鬼打墙?鬼打墙不是发生在野外的夜晚,由于人脚的生理构造才会产生的绕圈行为吗?是因为这边道路建得很奇怪?”
秦先生冷笑道:“我说的是真的鬼打墙,就是说,你被鬼盯上了。”
“啊?”我呆了一会儿,又问,“哪来的鬼?”
“啧,你还真是乐此不疲。”他观察着我的表情,评论道,“不过这样也好……”
正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小桃从巷子里走了出来,她微弯着腰,看上去好像吃得过饱的感觉。秦先生说:“回去吧。”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搞什么,之前不是还希望我问问题的吗,真的问了又避而不答。
我对老板的牢骚也只能埋在心里,跟在他们后面上了出租车。小桃一路上都是不想说话的样子,也没法问她,那我就不问了。就算这家棺材铺的人真的兼职驱鬼师什么的,我也管不着吧,完成自己的任务就好。
下车时,秦月眼也不眨地递出两百块钱便关上了车门,没让找零,司机本来还一脸抱怨地望着棺材铺的招牌,接过钱以后便改了脸色。
没错就是这样,我的想法并不奇怪,我和司机,还有很多人,在对待自己以外的事时,态度其实都是一样的。目的地是一家棺材店,还有可能是一家与怪异打交道的棺材店,这都不关自己的事,所想的一切只有不要惹祸上身。
然而,不同的是,我虽然不是那些机缘巧合踏入新世界的各色驱魔师,却也不能像司机那样拿了钱走掉,接下来的那些日常以外的事情,我还是要面对。看秦先生的反应,我想有些事已经无法避免。
所以当小桃在工房里吐出电话亭的时候,我已经波澜不惊了。
“怎么又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你配合一点好不好?”小桃不满地仰起脸瞪着我,“你让人很没有成就感啊!”
“那这样行不行?”我摆出一个惊讶得无以复加的表情。
“现在吃惊有什么用,真扫兴……”她撇了撇嘴走掉了。
秦先生叫我帮忙把电话亭横着放好,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把我叫到了后院。
“对不起,秦先生,我想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