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中的女孩》作者:〔意〕多纳托·卡瑞西(DonatoCarrisi)译者:王娟
简介:
献给安东尼奥
我的儿子,我的所有。


第一章 02月23日失踪后的第六十二天
这个夜晚的一阵电话铃声让一切都改变了。
二十二点二十分的来电。这是一个周一的晚上,室外温度零下八摄氏度,一切都被寒冷的雾气吞噬了。在这个时候,弗洛雷斯正暖和地窝在床上,在妻子旁边享受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一部黑白枪战老片。实际上,索菲娅已经入睡很久了,铃声似乎也没有打断她的睡眠。她一点也没觉察到丈夫已经穿好衣服下了床。
弗洛雷斯穿起一条夹棉长裤,配着高领毛衫和一件厚大衣来对抗这本应给造物主抹杀掉的该死的大雾,做好了去阿维乔特小医院的准备,六十二岁的他已经在这家小医院当了四十年的精神科医生。在此期间,很少有人因为紧急事件把他从床上拖起来,尤其是警方。在这个他生于斯并长于斯的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小镇上,日落之后几乎什么都不会发生。这样的纬度上,似乎就连有犯罪倾向的人们都选择去主动控制自己,不约而同地约束自己每晚按时回家。因此弗洛雷斯怀疑自己是否有理由在这个不同寻常的时间出场。
警察在电话里唯一提到的信息是,有名男子在一场交通事故后被拘留了。就这么些。
下午雪停了,但这个夜晚却变得更加寒冷。弗洛雷斯从家里出来,感觉到了反常的寂静。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不动了。时间也像凝住了一般。精神科医生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室外的低温,而是来自内心某处。他发动了老旧的雪铁龙,等着行驶前柴油机加热的那几秒——的确需要个声音来撕碎这份单调可怖的宁静。
沥青路面上已经结了冰,再加上大雾,使得车速只能开到二十公里时速。为了能更好地分清马路边缘,弗洛雷斯开的时候还得双手紧握方向盘,向前弓着背,脸和前面的挡风玻璃贴得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幸好他对这段路够熟悉,头脑能比眼睛更快地反应过来要往哪儿开。
他在一个岔路口前选择了通往镇中心的那条道。就在那时弗洛雷斯注意到了白雾掩盖下有一些异样。往前开了一会儿,他觉得一切都慢了下来,就像到了一个梦里。在那白色笼罩着的最深处发出耀眼的光,它们忽隐又忽现。似乎想来到他面前,其实是他在渐渐向它们靠近。雾里出现了一个人的轮廓。那人双臂挥动着,手势奇怪而夸张。慢慢驶近后,弗洛雷斯才明白那是个警察,站那儿指挥来往车辆,提醒注意行驶。精神科医生从他身边驶过,两人淡淡地打了个招呼。若隐若现的光束原来是警察的背后闪耀的警灯,但更为醒目的,是一辆卡在道路外沟渠里的深色小车亮着的后车灯。
不多久,弗洛雷斯进入了镇中心。空荡无人。
路灯散发出淡黄色的亮光,在冬雾中像是海市蜃楼。他穿过整个住宅区到达了此行目的地。
阿维乔特的小医院因一种奇怪的骚动而焕发了生机。弗洛雷斯刚跨进门槛就碰见了当地警局的头儿和近期备受嘉奖的年轻女检察官——瑞贝卡·梅耶。梅耶似乎很不安。当精神科医生除下厚重的大衣时,她向他介绍了当夜不速之客的身份。“沃格尔。”她只是说道。
听到这个名字,弗洛雷斯便明白她为何会有这么大压力。在那个夜晚,所有的一切都将永远改变,但在那时,他还并不知道。因此他也并不能完全明白他当时所扮演的角色。“我具体应该做些什么?”他问道。
“急诊室的医生们说他并无大碍。但好像有些精神错乱,可能是事故引起的惊吓。”
“但您对此并不确定,对吗?”弗洛雷斯揪出了关键点。梅耶没有给予否认。
“是紧张症吗?”
“不,受到刺激时会更严重些。但他是有情绪波动的。”
“而且他也一点不记得发生了些什么。”弗洛雷斯为病症做了总结。
“他记得这场事故,但我们感兴趣的是在这之前的事:我们必须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
“所以,您觉得,他在装模作样。”精神科医生总结道。
“恐怕是这样。到这儿就该您出场了,医生。”
“您期望我做些什么呢,检察官女士?”
“现在没有足够证据指控他,而这一点他自己也知道,因此需要您告诉我他是不是有什么意图或期望。”
“如果有,他会怎样?”
“我将提出指控来正式审讯他,不必担心再有什么律师会在法庭上帮他诡辩驳回我的要求。”
“但是……你们和我说这场事故并没有人受伤,不是吗?那么为什么需要指控他呢,恕我一问?”
梅耶迟疑了一会儿。“等您到他面前就会明白了。”
他们让他坐在他的诊疗室里。弗洛雷斯一开门就瞧见了那个男的:在堆满了纸的写字台前有两个小沙发,他就坐在其中一个上面。他穿着一件深色羊毛大衣,耷着肩,好像甚至都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了。
弗洛雷斯把厚大衣挂到衣帽架上,搓着仍旧冻僵的双手。“晚上好。”他边说边走向取暖器,去确认下它是不是开着。实际上,他只是借机把自己挪到男人的面前好确认他的状态,或者说,是为了理解梅耶话语中的含义。
沃格尔在大衣下面穿得很优雅。西服全套深蓝色,灰蓝色丝质领带上印着细碎繁花图案,一条黄色手绢插在西装胸口的口袋里,白衬衫配的是椭圆形玫瑰金的袖扣。只是外表看着很皱,就像他好几周都穿着这堆衣服似的。
沃格尔抬了一下眼睛去看他,没有回应他的问候。然后目光重新落回到搁在怀里的双手上。
精神科医生自问是否命运决定一而再地跟他开奇怪的玩笑。“您到这边很久了吗?”他开口。
“您呢?”
弗洛雷斯因为这句双关语笑了起来,但对方仍旧保持严肃。“差不多四十年了。”他回答道。如今这间屋子满是各类器物和家具,非常凌乱。精神科医生觉得在一个外来的观察者看来,办公室整体可能显得不太和谐。“您看到那个旧沙发了吗?那是我的上一任留下来的,不过这个写字台是我自己挑的。”桌上放着他家人的带框照片。
沃格尔拿起其中一幅,放在双手中端详。这张上面弗洛雷斯正被他不计其数的子孙们围绕,这是一个夏日,他们在院子里烧烤。“美好的家庭。”沃格尔带着一种含混的兴趣评论道。
“三个儿女跟十一个孙子孙女。”弗洛雷斯非常喜欢那张照片。
沃格尔把相框放回原位,开始四周打量。墙上除了学位证书、得到的表彰和孙辈们送的画作之外,还有让精神科医生得意的那些战利品。
他常去参加钓鱼运动,在诊室里陈列着无数的鱼类标本。
“一旦有空,我就丢下所有一切去到湖边或是山间溪边。”弗洛雷斯说,“如此一来我就能再回到世间万物的宁静之中。”角落有个存放鱼竿的橱柜,还有个抽屉里面是鱼钩、鱼饵、钓鱼线及其余相关必需品。慢慢地这个房间变得一点都不像精神科医生的诊疗室。这成了他的小窝,一个只属于他的地方,他试着不去想到再过几个月他就要退休,得腾出这间办公室,把他的东西统统带走。
在这四壁之间能够讲述的太多的故事中,这会儿,在这个冬天的夜晚,又多了个意料之外的拜访。
“我到现在还是不能相信您在这儿。”精神科医生有些困窘地说道,“我和妻子在电视上看过您很多次。您可是位名人。”
又是仅仅只有点头。他似乎真的处于精神错乱状态中,或者他是个极佳的演员。
“您确定您很好?”
“我很好。”沃格尔气若游丝地重申道。
弗洛雷斯靠近取暖器,把自己放倒在写字台后面那个经年累月后已有他形状的沙发上。“您算是走运了,知道吗?我刚刚经过事故现场:它出了路牙,但损毁在正确的地方:那边是有个挺深的小沟,但另一边却是个深谷。”
“大雾。”客人说。
“是啊!”弗洛雷斯赞同道,“结冰的雾天还真不常见。我花了二十分钟才到这边,平时从我家开车过来最多也就十分钟。”说着,他把两个胳膊肘都放在了沙发臂上,顺势把背也靠了上去,“我们还没互相介绍自己:我是奥古斯特·弗洛雷斯医生。请告诉我,我应该怎样称呼您呢?探长还是沃格尔先生?”
那人好像稍微一想:“您看着办吧。”
“我想,一名警察从不会降低自己的身份,哪怕他终止了自己的职业。因此,对我来说,您还是探长沃格尔。”
“如果您愿意如此……”
弗洛雷斯的头脑里聚集了十多个问题,但他知道必须选择那些正确的作为开始。“简而言之,我并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您,我以为您已经回到城里去了。您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探长沃格尔双手慢慢擦过裤子,像是想要拂去一缕不存在的灰尘。“我不知道……”
他没再多说,弗洛雷斯仅点点头,“我明白。您一个人来的吗?”
“对。”沃格尔答道,由他的表情可以推测出他并没有很好地理解这个问题的意义。“我一个人。”他重申。
“您出现在这儿会不会跟那个失踪女孩的故事有关?”弗洛雷斯豁出去了,“为什么我好像记得您不能再插手这宗案件了?”
这句话好像唤醒了男人的什么,弗洛雷斯好像激起了他的自尊,他干涩地反驳:“能让我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吗?警方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走?”
弗洛雷斯试着重新用上众所周知的“耐心”。“探长沃格尔,您今晚发生了车祸。”
“这我也知道。”对方生气地答道。
“这次的行程只有您一个人,对吗?”
“我刚刚已经和您说过了。”
这时,弗洛雷斯打开了写字台的一个抽屉,拿出一面小镜子漫不经心地放到沃格尔面前。“您也并没有受伤,安然无恙。”
“我很好,您究竟要问我几遍呢?”
精神科医生朝着他探出身。“那么请向我解释一件事……既然您完好无损,那您这衣服上的血迹又是谁的呢?”
沃格尔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他的火气消了,眼睛看向弗洛雷斯先前放在他面前的镜子。
他看见了。
小红点细密地沾在白衬衫袖口处。有两个大些的是在腹部。一些因为西服和外套的底色而显得颜色更暗些,但因为已经晕开所以直观上觉得更加浓重。探长似乎第一次发现它们。但他朦朦胧胧知道它们的存在,弗洛雷斯立刻觉察到了这点。因为沃格尔不是那么的惊讶,也不再立刻否认称不知道为什么它们会在那里。
他的眼中透出一丝新的光亮,精神错乱的混沌状态也如迷雾般散开。而压在天地间的大雾,在办公室的窗外,依然不减不灭。
这个夜晚才刚刚开始,但这个夜晚一切已经改变。沃格尔直视着弗洛雷斯的双瞳,神志突然清醒过来。“您说得有道理。”他说,“我相信的确得做个解释。”


第二章 12月25日失踪后的第二天
杉树丛像列兵队伍一样沿着山坡排开,接近再侵入山谷。狭长的山谷就像是一条旧伤疤,涧中河水流淌——墨绿的河水时而宁静,时而翻涌。
阿维乔特就扎根这里,在所有这些景物之中。
一个阿尔卑斯山上的小镇,距离国境线仅数千米之遥。斜顶的房屋,连着钟楼的教堂,市政大厅,警务处,小医院。一整套教学系统,一些小咖啡厅和一个溜冰场。
树丛,山谷,小河,小镇。还有一个庞然大物的采矿装置,它就像是一道属于未来的疤痕划破了小镇的过去和自然景色。
沿着国道,在镇中心外的不远处有一家小餐馆。
透过玻璃幕墙看得见道路和加油站。玻璃上悬挂着向过往车辆传达节日祝愿的闪闪发光的文字。但从里面看,字母都是调转了方向的,读起来像是一种难以理解的文字。
小店内有三十来张蓝色小桌,其中有一些被竖起的墙隔成单独的小空间。桌上都收拾好了——除了店中间有客人的那张。
沃格尔探长独自享用着一份鸡蛋烟熏肉早餐。他穿着一套铅灰色西服,一件苔绿色马甲配着一条深蓝色领带,连吃饭的时候也没肯脱下他的羊绒长大衣。他挺直了后背,眼睛盯着他用优雅的银质钢笔记下了笔记的黑色记事本,同时靠上桌子吃上一小叉食物。他的动作精确地动静交替,遵循着一种认真的内在节奏。
老店主套着件沾了油污的围裙,里面是一件红黑棋盘格的伐木工衬衫,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处。他走出收银台,手上端着刚煮好的咖啡慢慢靠近:“我今天原本都不想开门营业的。我还说呢,谁会在圣诞节早上过来呀?几年之前倒总是满满的游客,带着孩子的家庭……但自从他们找到那个该死的荧光物之后,一切就都变了。”这人说出这句的时候像在哀悼一个再也不会重来的遥远的幸福时代。
多年以前,阿维乔特的生活平静而安详。人们靠着游客和小手工艺品过活。但有一天,某个外来客声称在那些山石下可能存在着大量的萤石矿。
这结果,沃格尔思考着,这位老者是有道理的:在那之后所有的事都变了。来自不同地方的人给了当地的土地所有者们一大笔钱,买下了矿层上面的土地所有权。很多人一夜暴富。而那些不幸的、未能拥有一小块土地的人,可想而知地变穷了,因为再也没有了游客。
“也许我应该把这地方给卖了然后退休。”男人继续说道。接着,他摇着头,给沃格尔的杯里倒满咖啡,即便沃格尔并没有开口跟他要。“当我看到您进来的时候,我以为是个卖东西的,他们每次都想让我拿几个钱买下他们的东西。后来我懂了……您是为了这个女孩儿来的,对吗?”他的头用一个几乎察觉不到的动作指向了贴在进门处墙上的宣传单。
印在宣传单上笑着的,是个红头发有小雀斑的少女。一个名字,安娜·卢。在一串电话号码和几行字后面,还有一个问句:“你看见我了吗?”
沃格尔发现老人正试着瞟向他的黑色记事本,就把本子给合上了,然后把叉子放到盘子上。“你认识她吗?”
“我认识她的一家。都挺机灵的。”这个人自己从桌下抽出把椅子坐到警察面前,“您觉得她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沃格尔把双手放到额头下。这群人问了多少次这个问题了?总是老一套。他们看着好像真的为此担忧或他们努力让自己显得担忧,但最终他们只是好奇而已。病态的、假仁假义的、可怜的好奇心。“二十四。”他说。店主好像没有听懂他说的意思,但沃格尔在对方要求阐述之前抢先说道:“二十四小时是年轻人离家出走后能坚持手机关机的平均时间。之后他们肯定会给朋友打电话或上网看看有没有在谈论他们,这样他们就可以被定位到。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会在二十四小时后返家。因此如果他们没有遇到可怕的遭遇、没有发生事故的话,可以说失踪了两天后将有一个具体的可能,事情会走向较好的结局。”
这个人好像一下被转移话题了。“然后会发生什么呢?”
“然后,他们通常都会打电话给我。”
探长站起身,一只手放进口袋里掏出一张二十块的钞票当作早餐费。然后就往出口处走,跨出门槛前,他又转过身朝着小餐馆店主说道:“听我一句话:不要卖掉这个地方。这里很快又会全是人了。”
外面的天很冷,但天空是澄净的,万物都被冬天明亮的阳光照耀着。国道上时不时开过一辆卡车,带起的气流掀起沃格尔长外套的边。探长一动不动,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小餐馆前的广场上,旁边是加油站。他抬头望天。
与他并肩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他也穿着西服打着领带,套着件深色长大衣,不过不是羊绒的。他有着斜分的浅发跟淡蓝色的眼睛。长着一张机灵的脸。“您好。”他说,但并未得到对方的回答。“我是博尔基。”他还是继续说道,“他们让我来接您。”
沃格尔并没在意他,继续盯着天上看。
“情况介绍会半小时后开始。如您所要求的,所有人都会出席。”
博尔基此时也探头向前看去,发现他的上司正在研究加油站顶棚上的一个东西。
一个对着国道的摄像头。
沃格尔这下将脸转向他。“这就是通向山谷的唯一一条路,没错吧?”
博尔基不假思索。“是的,先生。再没有其他进出的方法了:车辆往来就这条路。”
“很好。”沃格尔说,“那把我带到另一头去吧。”
探长边说边快步走向对方开来接他的那台极普通的深色小车前。博尔基稍作犹豫后,跟上了探长。
没过多久,他们就来到了一座桥上,桥跨过河流,通向毗邻的山谷。年轻的警察靠着停在路边的小车,等待着,而沃格尔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重复着先前一样的场景——他这次盯着路边灯柱上用来监控交通的摄像头,车辆往来经过,司机对他鸣笛抗议。沃格尔对此毫不惊慌,无动于衷地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无论他要做的是什么,博尔基觉得,当下的状况既费解又荒唐。
探长觉得看得差不多之后,才往车子这儿走来。“我们去看看那个女孩的父母。”他说着便上了车,并未等博尔基的回复。后者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耐心地开起了车。
“安娜·卢从不给我们添乱。”玛丽亚·卡斯特纳言之凿凿。女孩的母亲是个娇小的女人,却散发出一种别样的强势。在两层小别墅的客厅里,她同强壮却面善的丈夫一起坐在沙发上。他俩穿着睡衣、披着晨袍,手牵在一起。
屋内飘着烹煮食物跟空气清新剂的甜香。沃格尔强忍着不适。他坐在长沙发上,而博尔基则坐在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他们和那对夫妇中间隔着一张小茶几,茶几上的几杯咖啡有些凉了,但似乎没有人想去喝。
屋里有一棵装饰好的圣诞树,树下一对七岁的双胞胎玩着刚刚打开的礼物。
有一个未开的盒子,上面系了漂亮的蝴蝶结。
女人立刻打断了沃格尔的目光。“我们想要孩子们无论如何也能庆祝耶稣的诞生,同时也希望他们能从这个处境中转移些注意力。”她解释道。
她口中的处境是,他们十六岁的大女儿,唯一的女孩子,失踪差不多快两天了。她在一个冬日下午五点左右离开家,前往相距仅几百米远的教堂参加活动。
但她并没到达那里。
安娜·卢只需穿过一个居民区——带小院子的独户小别墅全都一模一样——这里的人也都互相认识。
但没有人看见或听见什么。
晚上七点左右,母亲没有看到她回家,用手机给她打了电话也一直无法接通,于是报了警。在这漫长的两个小时里可能发生任何事情。搜索持续了一整夜的时间,最终还是建议等到白天再继续寻找。此外,当地警察也没有办法对该区域进行地毯式搜索。
目前,没有关于失踪原因的假设。
沃格尔默默地看着这对顶着黑眼圈的父母,失眠从此刻才开始在他们身上留下印记,而在接下来的几周内将使得他们迅速衰老。
“我们的女儿从小的时候起,一直是个有责任心的孩子。”她继续说着,“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们从来不用担心她:她就这么独立地长大了。她帮助我们,照顾兄弟。在学校里老师也很喜欢她。不久前,她开始在我们的教会里传授教理。”
客厅陈设朴素。沃格尔在进去时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周边放满了可以见证这家人坚定信仰的物品。墙上挂着以《圣经》和福音书中神圣图像和场景为主题的画。四处都是耶稣,包括那些塑料或石膏做的雕像,也有不少是关于圣母马利亚的。满目皆圣人。电视上挂着一个木制十字架。
房间的四壁还挂了些相框,上面是家庭成员们的照片。其中很多幅里都有着一个红头发有着小雀斑的小女孩。
安娜·卢像是她父亲的女性翻版。
她一直笑着。第一次领圣体,与弟弟们一起在山上,比赛结束时肩上挂着冰刀鞋在滑冰场上自豪地展示一枚奖牌。
沃格尔知道那个房间,那些墙壁以及那所房子再也不会一样了。它们充满的回忆,很快就会变为一把利器。
“我们要等到女儿回来后,才会拆除圣诞树。”玛丽亚·卡斯特纳几乎骄傲地宣布,“灯会一直亮着,隔着窗子就能清楚看得到。”
沃格尔觉得这么做很荒谬,尤其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把一棵圣诞树当作灯塔,为那个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指引着回家的路。正是这样才存在危险,只是安娜·卢的父母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节日的灯光将向墙外所有正在消费着这出好戏的人们发出信号。这会是一件麻烦事。人们,包括邻居们都不会忽略这棵树和它的含义,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便会感到烦躁。为了避免见到它,人们甚至会在经过他们的屋前时,走到对面的人行道去。这个象征将会让所有人都跟卡斯特纳一家疏远,会增加他们的孤独感。因为要让自己的生活继续过下去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漠不关心,沃格尔谨记着。
“他们说孩子在十六岁时有些叛逆或是心血来潮的行为是正常的。”玛丽亚说完便坚定地摇了摇头,“但我的女儿不是这样的。”
沃格尔点了点头,因为尽管没有证据,但他仍然同意她的看法。他不是在单纯地赞成一个试着为自己以及自己所处的家长角色开脱、担保自己的女儿够正直的妈妈。探长是真的相信她是有道理的。他的确信来自他在屋里每个角落亲眼所见的安娜·卢脸上露出的笑容——如孩童般纯真无邪。他不得不承认她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事——而那件事一定还违背了她的意愿。
“我们母女关系很好,她跟我很像。这是她一个星期前做好了,送给我的。”她给警察看了看她戴在手腕上的彩色珠串手链,“最近她特别喜欢做手链,然后送给她喜欢的人。”
沃格尔发现这个妇人在叙述那些对于调查的目的而言微不足道的细节时,声音和眼神都不包含任何情感。但她也并不是冷血。探长了解它的真正含义。该名妇女坚信这是一种考验,一种将他们放到悲惨的困境下去进行的一种检验,以便他们证明自己的信念坚定、无损。因此,基本上她只是通过驳斥对自己的不公正来接受正在发生的事情,希望在上面的某个人,也许是上帝本人,能够尽快补救一切。
“安娜·卢会向我吐露心事,但是得考虑到每个妈妈都没办法了解她们孩子的所有事情。昨天,当我整理她的房间时,我发现了这个……”她的手离开了丈夫的手中片刻,把身旁封面五颜六色的日记递给了沃格尔。
探长隔着小茶几伸手接过日记。封面上有两只顽皮的小猫。他开始心不在焉地翻阅起来。
“那上面找不到任何能表明什么迹象的东西。”那个女人说。
沃格尔合上了日记,从大衣的内袋里取出钢笔和一本黑色笔记本。“我想您知道所有跟您女儿有所往来的人……”
“当然。”玛丽亚·卡斯特纳对这个问题有一丝愤慨。
“安娜·卢最近有没有新认识什么人?比如某个新朋友,或男或女。”
“没有。”
“您百分百确定吗?”
“是的。”那位女士说,“她会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