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刘晓刚终于站了起来,对李存壮说:“老李,那说说你是怎么从阴兵手里逃出来的?”
李存壮直勾勾地看着我们,吐出四个字:“阴兵借道。”我们四个人全叫了起来:“这样你还能活下来?”
在战场这块血地上,你攥块土都能滴出血来。为什么?因为死掉的人比活下来的还多。
这一死可不是一个两个,都是成千上万哪。这么多的兵,一下子拥进地府去,阎王爷也不敢收。
于是他们只好徘徊在死去的地盘附近,来回行军,如果死的时候是在半路上被伏击死的,没到目的地,虽然阴阳殊途,做了鬼,也只一心想到目的地,就这么永不停息地跑下去。
自古有言:阴兵借路一条道。
什么道?不是别的什么道,是血道。
有道是:“阴走三,阳走四,一声鸡哭分生死。”再牛再彪悍的军队,他行军也得安排好时辰,要么过了四更天出发,要么算准了三更天休息,反正三更四更交替的时候,没哪个军队敢行军。
实在上面下了死命令,必须行军怎么办?队伍领头兵得先准备好一只雄鸡,鸡头用布袋套上,拎在手里,到了三更四更交替的时候,队伍不停,领头兵随手拧断鸡头,不能出血,不能让鸡头见光,也不能让它打鸣,而且头一拧断,公鸡有烈性,当时不立刻死,想喊,喉管断了喊不出来,会发出咯咯的闷声,这叫鸡咛。
鸡咛当是给正在行走的阴兵打个招呼,叮咛一声:“死去的老少爷儿们,各有各的苦,你们赶路我们也赶路呢,都是上面派的,麻烦你们让让,别走冲了。”
真要冲了,那就完了,有多少人都得跟着阴兵回头走,能不能回来谁也不知道,这叫借阴路。
而阴兵借道,恰恰和这相反,最凶险不过了。
阳军借阴兵道,还有个商量的余地,但是阴兵要走阳道,一千个碰着一千个死,一万个碰着一万个死。
孙传芳孙秀才没当大帅那会儿,手下有个团扎营没看风水,晚上遇见了阴兵借路,除了一个放远哨的,别的都没了。
帐篷在,柴火在,枪支弹药都在,甚至脱下来的衣服也在,就是人全没了,一个不剩。
活下来的那个放远哨的人讲,就在三四更交替的时候,一阵浓雾涌来,远远地他看见雾里黑影幢幢,整个一支部队正朝营地走来。
放远哨的来不及问话,连忙开枪,可雾里没一个人倒下,倒是惊了营,整个营地马嘶人叫,乱成一锅粥。
但那团雾渐渐涌了上去,涌到哪里,哪里的喧闹立刻变成死一般的寂静。
很快雾中的军队渐渐行远,留下空无一人的营地,放远哨的站那吓得一动不敢动,尿了裤子。
这些典故都是以前在军营里闲谈的时候听老兵说的,都说是一代代传下来的,不能犯忌。
没想到这个李油子居然从阴兵借道里活了下来,他是怎么做到没被阴兵带走的?
(六)
李存壮继续说:
眼看雾里的黑影已经整队地向我们走来,这时候我们天大的胆子也只敢一步步地往后退。
可退到最后总要抵到窟壁的,想逃都逃不开去。雾里黑影幢幢,迈着整齐的步伐从洞外走了进来。
排长忽然低吼了一声,然后洞窟里连续响起了枪声,神枪手张福春大叫:“排长你干什么?你住手,住手!”
啪,啪,又是两枪。
黑影一步步走来,只听见排长大叫:“把打死的人横着排,一直排到窟尾石壁上。”
我一下明白了,排长在搭人轨,造血路,给阴兵引道。
虽然残忍,弟兄情分上说不过去,但这时候也没别的办法了。
后面有个弟兄叫道:“排长,人不够,还差一个。”
啪,浓雾中又是一声枪响,然后刚才叫的人一声惨呼。
排长吼道:“存壮快去,把最后一轨铺好,不然大家都完蛋。”
我擦擦头上的冷汗,连忙赶在黑影进洞前跑到窑洞后面,把刚死去的弟兄横排好,然后四肢张开,紧贴着窟壁,眼看一队队阴兵从我眼皮下呼啸而过。
末尾几个我眼熟:正是刚才被打死的弟兄。
好容易阴兵过完了,洞里雾也没了,我一下子瘫在地上,又听拉枪栓的声音,抬头看见张福春举枪对准了排长,连忙站起来劝阻:“春子,排长也是被逼的,你快把枪放下。”
张福春一把推开我的手,冷笑一声:“他是排长,那地上躺的是谁?”
我往地上一看,倒抽一口冷气,原来地上第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就是排长的。
排长除外,连我在内,剩下的四个人全都端枪对准了排长,不,和排长一样的那个东西。那东西不说话,冷冷地看着我们。
片刻,站在我们对面的排长冷哼了一声说:“如果我是你们害怕的东西,你们现在早就死干净了。”
他一指地上的那个排长尸体:“浓雾中,就是这个东西向我扑来,被我一枪毙了。想想,如果我不是我,谁会搭血轨,引开阴兵救了你们?”
我们想想也是,手里的枪垂了下来,只有张福春仍然警惕地举枪对着排长。
排长冷冰冰地看着张福春:“张福春,我倒觉得这里你最有问题。什么都是你第一个看到的,怎么会这么巧?你想怎么样,先杀了怀疑你的我吗?”
排长突然喝道:“存壮,还记得不记得,我说过,抓住舌头的功劳是你的。”
我再没有怀疑,一把压下了张福春的枪:“自己人,自己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排长看张福春放下了枪,弯腰在死去的兄弟身上搜出了干粮,命令道:“现在我命令队伍全部解散,个人各自行动,最后目标,回军营。”
他深深地看了我们一眼:“这样就是有什么东西在我们中间,也不怕。出了这个洞,到营地之前,遇见任何人要结伴走的,个人开枪,格杀勿论。”
排长不愧是排长,这样我们确实就再也不怕多了一个,而且,命令下了以后,什么怪物也别想蒙混我们了。
凡是要结伴的,当然有目的,那肯定就是不干净的东西。
排长率先走出了窑洞,我们开始搜死掉兄弟身上的干粮,突然张福春低吼:“糟糕,我们都上当了。”
(七)
我们吓了一跳,连忙凑到张福春身边,张福春指着尸体道:“你们看,这里是多了一具排长的尸体,但少了一具尸体。”
我们看来看去没发现少了谁。张福春摇头说:“你们就没有想到?那个以前被我们排长打死的俘虏?他的尸体也应该在这个洞里。”
我立刻大叫:“对,我一进窑洞就是被它绊倒的。”
张福春指指地上:“那你们看,这里哪有?”
真的,那具尸体不见了。
张福春翻过排长的尸体:“存壮你看这伤口。”
我蹲下身看着排长脑门上的弹孔,这才发现,那个洞根本不是子弹打出来的,而是像用锥子锥出来的。
会是什么东西造成了这样的伤口?
我们连忙追到窑洞口,一排脚印苍茫地远去,在很远的地方被雪遮盖了。
张福春看了看我,我看了看张福春,余下两个兄弟看着我们,谁也不说话。
我咽了口唾沫:“原来,那个带路的俘虏说的是真话,那个先进来的俘虏确实不是……”
张福春接口说:“带路的那个也死了,你看。”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个带路的俘虏仰面躺在第四节人轨上,嘴大张着,似乎没被枪打死前就被吓死了。
我仔细想想摇摇头:“还是不对,如果排长已经不是以前的排长,那他根本没必要救我们,虽说下手毒了点。”
张福春脸色凝重地说:“恐怕那些阴兵根本就不是为我们来的,它利用我们躲过了阴兵,我们反而被蒙在了鼓里。”
赵狗剩,就是剩下两个弟兄里的一个,呸的一口吐在地上:“端夜壶当香炉,原来我们给人卖了还替人数大洋。”
张福春不说话,看着远处,忽然说:“我们要尽快回大营,否则,听刚才那东西的口气,只怕没提防的大营里的弟兄们都要凶多吉少。”
我一惊,张福春说得有道理,连忙对赵狗剩和刘黑七(最后剩下的一个兄弟)喝道:“整队,我们跑步前进。”
万万没想到的是,刘黑七一枪瞄准了张福春,吼道:“姓张的,你他妈别过来,过来老子先崩了你。”
我大吃一惊,不知道又怎么了。只听刘黑七说:“排长走的时候就说了,谁要一起走谁就有问题,你又拼命说排长有问题,我看排长说得对,问题最大的就是你。”
张福春冷冷地说:“你怀疑就自己走吧,愿意跟我走的跟上来。”
说完,他背上包就走。
我和赵狗剩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刘黑七,背上行李就去追张福春。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看见活的刘黑七。
当我们走出不远后,张福春反而落在了后面,他说要解个手,我和赵狗剩就继续往前走,突然后面更远处传来一声枪响,然后传来一声惨呼。
我们跑到的时候,张福春正蹲在那里查看刘黑七的尸体,看见我们来了,指着刘黑七后脑上的枪洞说:“看来,那东西不在我们前面,而是在后面跟着我们,待机下手。”
我打了个寒噤,向来的路上望去,一片白茫茫的,除了雪,能看到的还是雪。
(八)
我和赵狗剩对望一眼,心里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面前的张福春,我们能相信他吗?
会不会是他借口解手,反过来等在这里待刘黑七过来杀了他,然后贼喊抓贼?
他真的会和刘黑七说的那样,其实是我们害怕的东西吗?
张福春站起身来,搓搓手,对我们说:“我们抓紧时间走吧。”
我再次和赵狗剩对望了一眼,同时举枪对准了张福春,张福春冷笑着看着枪口,问:“你们什么意思?”
我苦笑着摆摆手:“老张,别怪兄弟,我是再也分不出谁正常谁不正常了。”
张福春看着我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把枪扔在地上,背起双手:“好,绑上我,你们押着我走。”
说实话场面确实很尴尬,但赵狗剩还是绑上了张福春,边绑边说:“张哥,也别怪小弟,到了营里小弟给你倒茶赔罪。”
张福春昂头看了看天:“那也得有命喝你的茶。”
我们都不说话了,押着被绑上的张福春往前走。
一路上张福春不时回头看着来路,我知道他还是怀疑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
突然他停了下来,皱眉说:“我确定一定有东西跟着我们,不收拾了它,我们走不安生。”
我和赵狗剩冷冷地看着他,狗剩上去推了他一把:“走吧春哥,不要再耍什么幺蛾子,算我们怕了你。”
话音未落,一声枪响,赵狗剩应声倒下。张福春锁着手冲过来将我撞倒在地。又一声枪响,一颗子弹从我耳边呼啸而过。
我连忙蹲下拿刀割开张福春手上的绳子,把枪塞到他手上:“春子,委屈你了,咱哥俩一起对付后面的,替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张福春趴在地上点点头,单眼瞄准着远方的雪,刚要扣动扳机,忽然低骂了一句:“龟儿子,真的是他。”
我连忙问:“谁?”张福春哼了一声:“‘排长’,也瞄着我们呢。”
我低声说:“是你亲爹你也打死他。”张福春点点头。
又一声枪响,我觉得耳朵一热。
(李存壮给我们看他缺了半边的耳朵:“这就是那时候留下的。”我们点点头:“你继续说,往下说。”)
我一摸一手血,吓了一跳,连忙要趴倒,张福春低吼:“别动,再坚持一下。”
我大怒:这家伙原来拿我当诱饵呢,太缺德了。还没想完,又是啪的一声枪响,响得可近。
张福春也开枪了。
(神枪手刘晓刚低低赞了一句:“好手段,是个人物。够狠,和我哥一样。”)
李存壮看了看刘晓刚没答理,继续说:“枪响后,张福春站了起来,说:‘成了,管他什么幺蛾子,这回也飞不了了,要飞也得脑门上顶个瓦洞透风。’”
“我顾不得找他算耳朵的账,连忙抓了一把雪捂在耳朵上,跟他往开枪的方向跑去,冰雪上有几点血迹,还有人形翻滚的痕迹,但没有尸体。”
“我看着张福春,张福春喃喃地说:‘怎么可能,我亲眼看见子弹在他两眼中间镶了进去,红的白的都喷了出来。人呢?死人呢?’”
“我们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深深的寒意,一直从汗毛里透出来……”
李存壮的话正说到这里,突然王刚大喊一声:“谁,谁在外面?”
我们立刻哗啦哗啦地端起了枪,但洞外只有寂静,偶尔传来远处积雪压断树枝坠地的声音。


第二章 风雪山神庙
风越吹越大,我突然发现最靠近洞口的那个鬼子尸体不对劲儿,一阵风吹进来,尸体跟上了风的帆一般,飘了两下。你们明白吧?跟层皮似的,被风吹飘了两下,尸体空了,就剩层皮了,风一停,就瘪了下去,跟耗子偷东西似的,又往洞口挪了挪。
(一)
再寂静我们也不敢把枪放下,老实说这时候外面敲锣打鼓扭秧歌我们倒不害怕了,怕的就是没声音。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没声音的底下会发出什么可怕的动静来,就跟小时候夜里站在秧薯窖口,地窖门一拉开总觉得里面黑黑的有什么东西要蹿上来。
安静了半晌,洞外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还能有谁,我,周德辉。”
连长周德辉出现在洞门口,手里攥着个西瓜似的东西。
王强叫了起来:“连长你抓个死人头干吗?”
连长把手里的人头抛进洞里,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们,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面朝洞里身体直直地扑在地上。
我们大吃一惊,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起丢下枪,掐人中的掐人中,按虎口的按虎口。王刚当猎户那会儿跟老中医学过两手,按按脉:“没事,是脱力,歇会儿就好。”
说话间连长已经醒过来,看了看我们,沉声说:“赶紧走,这个洞里邪门,不能留了。”
我和王刚竭力把连长扶起来,李存壮和刘晓刚走到洞门口,转过身来,有意无意地正好挡住了洞口:“连长,还是先讲讲昨夜里你到哪去了吧。”
连长不说话,目不转睛地看着站在洞门口的两人,虽然李存壮和刘晓刚的枪口都垂在地上,但食指可都在扳机上。
洞里的气温瞬间降了下来,王强急道:“小各跑,小各跑,这算啥,这算啥。”
王刚垂下了扶着连长的手,我边扶边看着连长,连长点点头:“也好,我就告诉你们。陈泉你把我扶到那边去,那边干点,我耗了一夜,腿软,不能受湿了。”
我扶好连长,连长盘腿坐好,大家不出声看着他。
连长周德辉说:
昨天夜里,我给你们守夜,你们都睡得跟灌了酒糟的猪崽似的。对了,泉子,磨牙就属你凶。上半夜也没啥,到下半夜我也有点盹了,眼看外面飘起了雪,越飘越大,我就往火堆前使劲靠,顺便往洞里扫了一眼,琢磨着没什么事情我也躺下去算了。
就这一眼,忽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我连忙站了起来,把洞里使劲扫视了一遍,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就是找不到是哪里出问题了。
外面雪大,洞里的寒气也越来越大,虽然我离开火堆就发颤,但咬着牙把人头又点了几遍,都没问题。琢磨着真是见鬼了,到底哪不对劲了。
本想把你们喊起来,可这喊起来都说不清要告诉你们什么,实在不好出口,我就想了一招,我靠着洞壁,就是这里。
我坐了下来,眯起眼睛假装打盹。
这一打盹,出怪事了。我突然看见那两个并排躺着的鬼子尸体有一个动了一下。
一下子我明白不对劲儿的地方在哪里了。那两个鬼子尸体,本来离洞口几十米,现在离洞口只有十几米了。
狗日的鬼子装死!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闪过,但一看到那仰面朝天的龇牙咧嘴的鬼子脑门上的枪洞,我一下子全身冰凉。
那是刘晓刚一枪蹦出来的,怎么可能还活下来,看来,今天夜里我们是遇见真鬼了。
我当时悄悄伸脚踢了踢王强,强子你当时就躺在这个位置。
但王强一个劲儿地打呼噜,怎么也醒不过来。
王强抓了抓头皮:“我睡得死,你咋不用水浇我?”
连长摇摇头:“不是睡得死的关系,我看叫不醒你,悄悄用脚踩住了王刚的手指头,使劲蹍了蹍,一样没用。”
王刚伸出红肿的手指:“啊,原来这是连长你踩的,我还以为枕在头下时间长了淤的。”
连长摇摇头,接着说:
我看你也不醒,知道坏事了,看来撞邪了,叫醒你们是没指望了。最要命的是,慢慢移动的鬼子尸体似乎发觉了我的小动作,再也没什么动静,一动不动地躺在离吹进洞里的雪不到几米的地方。
风越吹越大,我突然发现最靠近洞口的那个鬼子尸体不对劲儿,一阵风吹进来,尸体跟上了风的帆一般,飘了两下。
你们明白吧?跟层皮似的,被风吹飘了两下,尸体空了,就剩层皮了,风一停,就瘪了下去,跟耗子偷东西似的,又往洞口挪了挪。
人皮下有别的什么东西在作怪,我开始一直没给火堆填柴,眼看火越来越小,就要灭了,洞里越来越暗,我再也憋不住了,拿起旁边上了刺刀的枪跳起来奔到洞口吼一声,对着尸体一下就扎下去。
跑得急,风一下把残火带熄了,洞里立刻黑下来,好在离洞口还有点雪映光,被扎的鬼子尸体一阵叽叽鬼叫,从里面钻出一堆小绿眼睛出来。
是岩鼠!呼啦啦一群子跑出洞去了,我抹了一把汗,暗笑自己疑心生暗鬼,原来是这群小东西在作怪,掏光了鬼子肉和骨头还往外拖。然后我转身往火堆走去想重新添柴打火。
我们听到这都舒了一口气,突然连长的声音诡异起来。连长说:
突然,我觉得后面有东西拽住了我的裤腿,我以为有岩鼠爬上了裤管,扭头一看。
另外一个原来面朝下趴着的鬼子尸体跟狼狗似的四脚趴着,一只手伸出抓住我的裤管,歪着被轰掉了半个脑壳的头,两只眼睛绿荧荧地朝上盯着我。
(二)
我吓了一跳,管不了那么多,一刺刀就扎下去。那尸体,不是,那东西就地翻了个滚,避开了刺刀,咬起地上另外那个鬼子的人皮,四脚趴地奔了出去。
我一看要坏事,不管这是什么蝎虎(晋察冀方言,厉害的东西的意思),这尸体要是落在周围不远的地方,回头让鬼子巡逻的发现,我们就更突不了围了。我没来得及仔细想,提起枪就追了出去。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开始还能看见那东西在前面模糊的影子,渐渐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好在雪地里印着脚印,我沿着脚印一路追,追到最后发现了怪事。
这东西的脚印开始是四肢奔跑的脚印,最后变成了两脚走的脚印,它又开始人立行走了。
看到那人立的脚印,我汗毛都竖起来了,要是趴着跑你还能怀疑是什么跟岩鼠差不多的东西钻进去了,但竖着走的只有人啊。
不是人,就是鬼了。日本鬼子我见得多了,可这日本鬼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管不了那么多了,就是真鬼也只好请他去阎王爷那再报到一次。那时候外面虽然下着鹅毛大雪,但我跑出来的热气把落在身上的雪花都融化了,终于隐约见到不远处有个影子在飘。
真是在飘,悬在离地面不高的半空里,风一吹,荡得比旁边飘的雪花还转悠得很,我连忙伏在雪地上,瞄准了空中那影子。
打了一枪,影子荡了荡,什么反应也没有,我揉揉眼睛,立刻又给了它一枪。
还是没反应。我端起枪冲过去对影子就是一刺刀,结果刀刺透影子漏了过去,在影子中刀处拉了个口子一直到底。我一个踉跄,向前扑在地上,连忙打个滚,回头一看。
原来,空中飘着的正是那个四脚朝地跑出去的鬼子,不过也只剩了张皮,脖子被树枝扎了个洞,树枝从洞中伸出来,把它挂在空中,两个空洞洞的眼眶瞪视着我,肚子以下被我用刺刀分成了两半,寒风一吹左右分开,呼啦啦地作响。
我用刺刀挑断树枝,树枝带着鬼子皮落下来,掉地后发出声音。我摸了摸树杈上的鬼子头,头倒是硬的,里面是实在的,就是脖子下只剩了个皮囊。
不管是什么东西钻在里面作怪,这个鬼子是找到了,可开始被它叼走的那个鬼子皮又飘哪去了?会不会是里面的东西换皮跑了?
我看看四周,刚才耽误这么久,就是换皮跑了,留下的脚印也被下着的雪盖了,雪海茫茫,到哪去找?
没办法,我拿匕首割下鬼子的头,准备把那张皮埋了,好容易挖个小坑,拿起用树杈压着的皮,正准备叠起来往下埋。
连长用诡异的目光看着我们:“你们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我们打了个寒噤,齐问:“什么?”
连长看着我们慢慢说:“那个被叼走的鬼子皮,原来就套在我要埋的这张鬼子皮里面。”
王强叫了起来:“太邪门了,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连长看向李存壮:“我不知道,也许有人知道。更离奇的是,我埋完鬼子,刚准备拿枪走,才发现步枪没了。”
我们一个看一个,傻了眼。王刚问:“要不,是被雪埋了吧?”
连长摇摇头:“不可能,我的枪是靠树立着放的,半人多高,什么雪埋的了。除非……”
连长打了个寒战:“我埋鬼子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附近我看不到的地方,盯着我,它拿走了那把枪。”
(三)
连长的话讲到这里,突然停住了,他看看洞外的天光:“不行,不能待这里了,我回来的时候,外面的雪都停了,准有脚印落外面了。万一鬼子顺脚印摸来,别把我们当饺子一锅端了。乘着雪深好掩护,今天我们争取冲出包围圈。”
事有轻重缓急,连长这么一说,我们也压制住好奇心,纷纷收拾行李准备出洞。连长晃晃水壶:“泉子,我记得出洞顺左手走不远有条小河,去把壶灌满了。”
我接过水壶,答应一声往洞外走,李存壮提起自己的水壶跟在我后面:“那河我去过,我陪泉子一起去。”
王强笑骂:“做啥你个老各跑都要参一手。”连长想了想,点点头:“也好,一起有个照应,快去快回。”
李存壮说声:“晓得了。”跑到了我前面带路。到了河边我让李存壮把他自己的水壶先递给我,李存壮苦笑着摇摇头:“替我挡了一枪,崩洞了,不能用了。”
我嘀咕一句:“没用就扔了吧,还留着继续挡子弹哪?”李存壮摇摇头说:“用久了,有点舍不得。”我没理他,随手凿冰灌满其他的水壶,正要回去,李存壮轻声问我:“泉子,你还真的回去啊?”
我说:“废话,不集合突围啊?”李存壮古怪地看着我:“你还真相信他的话?”
我奇怪地问:“你说谁?”李存壮眯眼看着我:“连长。”
我放下了水壶:“李油子你什么意思?”李存壮解下自己的水壶扔到冰窟里,随手拿起地上的水壶喝口水,压低了嗓门说:“那天夜里出去的是连长,回来的,你能保证也是他?”
李存壮的话带着颤音,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你是说?”
李存壮看了看后面,回头盯着我:“谁知道他会是什么东西呢?你想,这个天气,要水拿雪塞满水壶就是,干吗要支开我们跑这么远的河里来灌水。我琢磨,这当口洞里早该出事了。”
我怀疑地问:“不能吧,打水也正常啊。你想,这个天又不好生火,灌一壶雪你去焐啊,也不怕冻着。”
李存壮跺脚说:“你这泉子,怎么把好心当成驴肝肺呢,你知道我以前那个排的张福春后来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