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门铃按下。

“外卖点好了?”林清野侧头问。

“嗯。”

“送来这么快。”

他将毛巾丢到茶几上,过去开门,而后玄关处安静下来。

片刻后,门口一个男声:“我给你发信息你怎么没回。”

有点熟悉,之前似乎也听到过,许知喃后知后觉地回味过来,刚才按门铃的不是外卖员,而是林清野的父亲,林冠承。

她瞬间紧张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自己会在他儿子家里,也不知该怎么自我介绍。

林清野声线依旧平静:“没看到,有事?”

“也没什么要紧事,这不国庆假了,过来看看你。”

林清野自嘲一笑。

林冠承:“先让我进去吧。”

许知喃瞬间警铃大作,林清野已经让林冠承进来了,可他显然不打算跟林冠承多解释什么,神色自若走到许知喃旁边,看了眼茶几上她刚才拿出来的画板,上面还有才画到一半的图稿。

“这是要画的吗?”林清野问。

“嗯。”

“先进房间画吧,一会儿外卖来了一块儿吃饭。”

他弯腰拿起画板,又拎上许知喃的包,往卧室方向走。

许知喃跟上,经过林冠承时也只颔首示意了下。

林清野把东西给她放到卧室桌上,又给她倒了杯水,关上卧室门又出去了。

林冠承坐在沙发上,见他出来,示意了下房间里头:“女朋友啊,上次警局那次也是她吧。”

“找我什么事?”

“国庆了,抽空回家去吃顿饭吧,或者把你女朋友也带上,大家认识认识。”

“去跟谁认识?”林清野冷笑一声,“这么多年了,你缓和我跟她的关系累不累?”

林冠承看着他一时无话。

他这儿子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简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人留,一下就戳穿了他的来意。

林冠承叹口气:“她好歹也是你妈妈,怀胎十月生了你。”

“她是时衡的妈,不是我的。”

“诶,你——”林冠承一时说不出话。

林清野好笑地看着他:“你不是也一直在自欺欺人吗?你的儿子不是她的儿子,时衡才是。”

林冠承眉目一敛,勃然大怒:“林清野!你说话给我注意点!”

他没反应,食指推着烟盒,一开又一关,是在忍烟瘾。

气氛寂静,却又剑拔弩张,暗流涌动,最后还是林冠承先缓和下来了。

“清野,回去跟你妈好好聊聊吧,母子间什么仇什么怨能隔这么多年啊,你妈妈她脾气硬,跟你赌气、跟自己赌气,也是跟时衡的意外赌气,你给她开了口子,把气泄出来了也就好了。”

林清野没说话,只点燃烟,叼进嘴里。

最后还是没忍住烟瘾。

无话可讲,林冠承只能起身,丢下一句“你好好想想”便直接走了。

他一个人靠着沙发,抽完那支烟,外卖这才来了。

林清野拿进屋,去卧室叫许知喃,她已经画完图稿,但刚才依旧没出来,乖乖待在卧室里。

“吃饭了。”他倚在门框上叫她。

吃完饭,林清野又点了支烟。

许知喃看他:“你不是说要戒烟了吗?”

他一顿,笑了声,很快摁灭在烟灰缸里:“忘了。”

打开电视,正在放《我为歌来》上一期的重播。

林冠承来了一趟,屋子里的气氛就变了个样,许知喃看着电视机屏幕,双手放在大腿上,背板挺直。

过了会儿,林清野抬手,攀着她肩往后拉。

许知喃几乎是倒在他怀里。

闻到他身上沉郁未散的烟味。

她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刚才她在卧室里并不是什么都没听见,断断续续也听到几个字眼,可在脑海里依旧组不出一个完整故事。

他没答。

许知喃能感受到他对他家庭那事的排斥,见他不愿说也不多问。

想要重新坐直,刚直起背就被他重新拽回去,这回更过分,揽着她腰靠近,将她压到沙发里。

手臂箍着她腰,许知喃在挣扎间挺胸,可他头埋下去,贴在她颈间。

许知喃瞬间像个泄气的皮球,又含胸缩回去了。

她被压得难受,胸口沉沉的,轻蹙着眉叫他名字:“林清野。”

他不为所动,刚剃过的头发很刺,扎在她脖颈处。

忽然,许知喃浑身一僵,想说的话也卡在嗓子里。

她脖颈处湿润了下,带着滚烫的触觉。

林清野在她脖子上舔了下,过了两秒,他又伸了舌头,这回不止是舔,而且咬着块她的细肉,牙齿在上边来回磨了下。

他忽然哑声说了句脏话,“你抹东西了吗?”

“没。”

许知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推开他,还要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林清野又舔了下,嘴唇细密地包裹上来,脖颈发烫。

他似乎是真的很好奇,直起些背,指甲还在她锁骨处抠了抠,看了好一会儿,重新趴回去,半阖上眼。

“怎么是甜的。”

许知喃不再由着他了,皱着眉使劲推:“你快放开我。”

“不放。”

“林清野!”

“就不放。”他拒绝干脆,像输了游戏耍赖的小孩。

电视还在放,与此同时是主持人说:“接下来,让我们欢迎下一位表演歌手——林清野!”

在如雷掌声中,林清野又往她脖颈处埋了埋,忽然闷在她怀里地低声说:“她对我一点都不好,凭什么我要跟她道歉。”

语气执拧痛苦,像在跟自己做斗争。

第40章

偌大的客厅, 灰色沙发, 沙发上挤着两个人,上面那个的脸还和电视里的相重合。

林清野那句话落, 许知喃原本正推他的动作停顿了下, 不知怎么就使不上力了。

反倒是林清野低笑了声,手臂在她腰上又抱了她一下,总算是直起身来了。

许知喃也跟着迅速坐起来,扯了扯衣摆。

余光却正好看到林清野舔了下下唇,嘴角微微提着,倒也看不出来那句话中藏着的痛苦神色。

许知喃收回视线, 后知后觉手背重重抹了两下脖颈。

林清野随着她动作扭头看过来,而后靠近,捏着她手腕拽下来,头低下去凑近了瞧。

许知喃怕他又突然做出过火的举动,刚想离他远点儿就被他钳着下巴抬起来。

额前黑发像鸦羽, 他仔细瞧了会儿,说:“好像有点红了。”

“……”

他掌心贴着她脖子,拇指在红痕上碰了两下:“应该没事, 过会儿就能消了。”

“……”

许知喃不想跟他说话了, 唰得从沙发上起来, 进卧室将画稿塞进书包, 整理好东西出来,站在他面前:“我要回去了。”

她气冲冲的,板着脸, 背着个双肩包,手还扯在包带上,看着简直像个小朋友,样子有些滑稽。

林清野笑了声,坐在沙发上抬头仰视她:“生气了?”

她抿着唇不说话。

林清野伸手去勾她手指,被她甩开,他又去勾,来回几次后,许知喃才由着他,他食指勾着她的尾指,来回晃两下。

“怪我,对不起,一不小心就没忍住。”

“你有什么好忍不住的。”许知喃被他的不要脸折服了,“你就是故意的。”

“真不是,要是故意的那红没个两三天都消不下去。”他指了指她脖子。

“……”

林清野拿上车钥匙起身:“走吧,送你去宿舍还是回家?”

“宿舍。”

他走到玄关处,戴上帽子和口罩。

许知喃站在他身后等他锁门,却捕捉到他垂眸时眼底一瞬间闪过的黯淡情绪,而后他抬手按了下鼻梁,压下帽檐。

声线恢复到平常那样:“走吧。”

许知喃若有所思地跟在他身后走。

再次想起他先前那句——她对我一点都不好,凭什么我要跟她道歉。

他那时候应该是有倾诉欲的,所以才会对她展现出那一面,可又很快反悔了,所以很快就松开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上车,一路无话,开到校门口。

许知喃忽然问:“你想跟我说说你父母的事吗?”她问得很生硬,连铺垫都没有。

“什么事?”

“你爸爸刚才去那儿跟你说什么了。”

林清野:“你听到了吗?”

“听到一点。”许知喃斟酌道,“他想让你去跟你妈妈道歉?”

他自嘲地扯了下嘴角,眉眼低垂,碎发挡住眼底难以言喻的情绪。

林清野从来没跟别人讲过他的那个家庭。

其实在很多人眼里,他的家庭并没有什么可指摘之处,父亲林冠承,岷升集团董事长;母亲傅雪茗,也是林冠承唯一的妻子。

夫妻感情也一直不错,作为丈夫而言,林冠承无疑是个很不错的丈夫。

林冠承是白手起家的典范,他并不是出生在堰城,后来随父母工作才到了堰城,学籍也一并转到了这儿。

他便是在堰城的学校里遇到的傅雪茗。

小时候的傅雪茗也同样漂亮,像公主,穿着漂亮的小裙子,身上从头发丝到指甲都整洁精致,上学放学都由家里派车来接,一辆锃亮漆黑的轿车,和气派。

林冠承是从乡下来的,但模样俊朗,成绩优异,性格也不错,在学校很受女生喜欢。

于是当时就有些学校里不读书的小混混看他很不爽,抓着他是从乡下来的这一点嘲笑讽刺。

那天放学,那些混混围着他推推搡搡,口中的话消磨他的自尊心。

傅雪茗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是学校的名人,学校没人不知道傅雪茗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家里还特别有钱。

她的优越是与生俱来的,那些混混也不敢对她的话有什么异议。

林冠承从那时候就开始暗恋傅雪茗。

但他并没有真正追求傅雪茗,实际上,高中三年他跟傅雪茗说过的话都不超过十句,高中毕业后,林冠承得知傅雪茗出国读大学,他们好几年都没有再见面。

下一次遇见时他们都长大了,林冠承已经创业做出了成绩。

他在一次活动中见到傅雪茗,她已经嫁作人妻,挽着身边男人的手笑盈盈地步入会场,遇到林冠承,她竟还对他有些印象,主动问:“你以前是不是在堰城读的高中,叫林冠承?”

林冠承笑着说“是”。

傅雪茗又笑问:“那你对我有印象吗?”

“当然。”林冠承面不改色地说,“傅雪茗嘛,以前你可是学校的红人啊,那时候学校可有一半男生都喜欢你。”

站在她旁边的男人闻言侧头,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调侃道:“这么受欢迎啊。”

傅雪茗脸红害羞,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又对林冠承说:“你也太夸张了。”

交流几句,傅雪茗便又挽着丈夫的手去别处跟人打招呼去了。

后面的日子,岷升集团逐步壮大,逐渐独占鳌头,林冠承就是在这时发现傅雪茗丈夫公司的财务造假。

他没有举报,尽管当时那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

可终究纸包不住火,财务造假的事最后还是暴露了,一时间,公司股票跳水,舆论一边倒的压力,层层压过来。

社会影响很大,证监会各种部门也都开始着手调查公司财务情况,最后落下一个宣告破产的结果。

这一切都在一个月内发生。

公司旗下数以万计的员工抗议要拿回工资,每天都堵在他家门口,她丈夫最终不堪重负,跳楼自杀了。

所有烂摊子都丢给了傅雪茗。

傅雪茗小时候家底还算丰厚,可这些年商业发展日新月异,堰城的企业巨头换了一波又一波,傅家也同样对这债务心有余而力不足。

林冠承第一次遇到傅雪茗时,她是公主,而自己是穷小子。

第二次再遇到她,他有了实力和底气,可她却嫁作人妻。

而现在,傅雪茗失魂落魄,需要人施以援手。

林冠承这些年工作太忙也从没交过女朋友,到头来发现自己依旧是那样喜欢傅雪茗。

商圈众人都见证着,原竞争对手岷升集团出手,解决了遗留的各种债务状况,其他人对此瞠目结舌,根本不懂林冠承这一系列举措背后目的是什么,以为是商业操作可也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利可图。

目的也很简单,只是为了救傅雪茗远离水生火热之中。

之后林冠承便开始追求傅雪茗。

傅雪茗对他本就有感激之情,对他的邀约不排斥,一个月来相处的也还算愉快,但她却在这时发现自己怀孕了。

肚子里的孩子当然不可能是林冠承的。

当时林冠承对她说:“嫁给我,孩子我们一起养大,我会视如己出。”

于是,大家便看着傅雪茗在丈夫破产自杀不足四月就嫁给了另一个新起之秀,如今不知多少富家千金私下爱慕林冠承,却被她一个二婚的女人抢了去,自然流言四起。

林冠承为此勃然大怒,发过一次火,他地位也的确越来越稳固,话是有分量的,渐渐没人敢说。

几个月后,时衡出生了。

户口本上登记的名字是林时衡,但平时傅雪茗只叫他时衡,她前夫便姓时。

……

这些林清野也是在后面才知道的。

他是傅雪茗和林冠承结婚三年后出生的,渐渐也隐约能感受到傅雪茗对时衡比对自己关心的多,笑容也更多。

可他从没往那方面多想,只想着大概是时衡成绩优异性格温柔,更加讨母亲的喜欢罢了。

林清野从小就有个毛病,他很倔,或者说执拗。

傅雪茗既然对他倏忽,他便也不眼巴巴求着想获得她的爱。

他长得很随意放肆,林冠承只要他不走歪路,其他的也不多加限制。

傅雪茗不管他,林冠承也不管他,说来可笑,时衡却会管他。

时衡比他大三岁,有时会主动来问他有没有不会做的题目,他可以教他。

少年时候的林清野翘着腿,拿着本作业本哗啦哗啦扇风,页面都卷起好几个角:“谁要你教,书呆子。”

他的确不喜欢时衡,因为傅雪茗的关系。

这话被傅雪茗听到了,皱眉斥责一句:“没礼貌,怎么跟哥哥说话呢,我倒要看看你这么不爱读书以后能干些什么。”

林清野冷哼,头扭过去,不看他们两人。

他知道时衡的真实身世还是一次偶然间听到家里的佣人说的,那佣人在林冠承还没结婚时就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包括傅雪茗那两胎都是她来照料的,关系最为密切。

只要推算一下时衡出生的时间,很多秘辛便也就心知肚明了。

12岁的林清野站在门外,听她跟家里其他的佣人闲谈此事。

他顿时就明白了为什么傅雪茗对他和时衡的态度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从前他还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只是他不想努力读书而已,是他不屑于傅雪茗的爱。

傅雪茗不爱他,是他的主动选择,只要他想,稍微努力点儿,傅雪茗依旧会爱他。

到此刻终于发现,不是因为他成绩没有时衡好,也不是因为他没有时衡乖,而是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不管他成绩多好、多乖,他都不是傅雪茗喜欢的那个儿子。

林清野接受不了。

明明他才是林冠承的亲生儿子,凭什么那个人才是最被宠爱的那一个。

当天晚上,时衡又来找他,他像是个主动哄着弟弟想跟弟弟缓和关系的好哥哥那样,他见林清野难得在做作业,便凑上前看,指着一处说:“弟弟,你这里做错了。”

林清野转着笔,偏头看他,脑海中都是下午听到的佣人说的那些话。

他忽然问:“你知道你爸是谁吗?”

“什么?”时衡没反应过来。

林清野把下午听来的话全部告诉他,没有任何保留。

林冠承当初那句“我会视如己出”的确说到做到,他对时衡也同样很好,以至于时衡从没想过林冠承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时衡往后退一步,不愿接受:“不可能。”

“知道她为什么只叫你时衡,从没叫过你林时衡吗,因为你爸叫时载远。”

林清野将对傅雪茗的不满尽数发泄到时衡身上。

时载远这个名字不算陌生,他偶尔也会听到妈妈和父亲聊天时会提及。

可他还是不愿接受,林清野轻嗤一声:“不相信你就去问傅雪茗。”

时衡去问了,傅雪茗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无法说出口说时载远不是你父亲,算是默认了。

当晚,时衡离家,出了意外,车祸,对方酒后驾驶,时衡没能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