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喃不算擅长交际,原本是想拒绝的,但路西河盛情邀请,徐振凡又在旁撺掇加怂恿,便只好答应去了。

刺客店和她那个刺青店看着简直不像是一个维度的。

很大一间,周围都打通,黑白灰系装修,墙上便是各种画着的张扬放肆的图像,风格特别鲜明。

许知喃一踏进去就有人认出来。

“诶,这不是那个把咱们老大一把拍死在沙滩上的冠军吗?”

路西河摆摆手:“去去去,你给我滚远点儿。”

又有人问:“老大,你这是准备‘我打不赢你我就把你拉进我的阵营’了?”

旁边另一个刺青师调侃道:“怎么说话呢,人家这是求贤若渴,你说是吧老大。”

顾客也跟着笑起来。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起哄,店内气氛很好,看得出来路西河平时就没有什么架子,手下的刺青师都敢直接拿他开涮。

路西河食指点了点他们:“我懒得跟你们说。”

他回头又对许知喃说,“来,阿喃妹子,我们进来说。”

里头还有个路西河自己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更应该说是茶室。

他泡了一壶茶,倒了两杯,开始自己的“洗脑”大法。

“对了,你先看看这一本,是我们的设计图合集。”

路西河说着,从旁边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里面还夹着好几张脱落的纸,“这些就是我们店的主要风格,跟你的相差挺大的,所以我们店一般都是男人来的比较多,纹大面积的女孩儿很少,这也是我那么希望你能加入我们的原因。”

“说实话,纹身这玩意儿虽然有专攻擅长的也足够吃饭了,但想要进步肯定是各种风格都得融会贯通的,你来我们店里肯定是有好处的,咱们店的这种风格可能会给你很多新的灵感。”

路西河能把刺客做得这么大不是没有道理的,几句话就切中要害,说得的确在理。

可许知喃先前也不是没想过这些,但她后来又觉得,自己那家店发展下去,自己也能招其他刺青师,也能带徒弟,人多了,风格间的学习和融会贯通也一样能实现。

何况她为这家店已经付出了不少心血,的确是舍不得放弃。

许知喃翻开他递来的册子。

册子上记录的很清楚,标上了每一个设计图的设计者名字,按序列号排序。

正如路西河所说,刺客店的总体风格和许知喃有很大的不同,从这个册子上就能看出来。

路西河见她看这么认真,又补充道:“刺客创办以来的图差不多都在这了,有些已经有些年头了,之前魏靖那事儿就是抄了好几个这里头的设计图。”

许知喃继续往后翻,翻到最后几页时忽的视线一顿,心跳也跟着骤然加速。

她看到一个“熟悉”的图案。

“路大哥。”她嗓音都轻颤,“这个设计图,也是你店里做的吗?”

路西河直起背:“哪个?”

许知喃指给他看。

那是一个由火焰和毒蛇相组合而成的图腾刺青。

“哦,这个啊,这个可有些年头了,那会儿我都才刚接触纹身呢,严格来说,这个还真不能算是刺客店里做的,那时候都还没刺客呢。”

许知喃心往下沉了几分,那张设计图上连署名都没有。

“那你还记得这个是谁设计的吗?”

路西河爽朗道:“这我当然记得了,这可是我恩师。”

“你师傅?”

“嗯,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做了,颐养天年抱孙子去了。”

许知喃这才看出来些这张设计图中的许多细节处理和路西河很相似。

路西河也终于从她无比严肃的神情中发现了不对劲:“怎么了?这图你之前见过?”

“嗯,路大哥,你能带我去见见你师傅吗,这个图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路西河的师傅名叫谢英。

许知喃跟着他到谢英的住处,拐进个胡同,便听路西河喊:“师傅!”

许知喃跟着看去,四合院样式的院子口坐着个老头,年纪已经很大,头发也花白,可身子依旧很硬朗,穿了件宽松白背心,有肌肉块,双臂都是纹身,扇着个蒲扇,很是悠闲。

“哟,你怎么得空来我这儿了?”谢英坐起来。

“来看看您。”路西河将刚才顺路买的水果河糕点递过去。

谢英瞧着他身后的许知喃,旷世老神仙似的挥着蒲扇:“别客套了,说吧,找我什么事儿啊?”

“其实我也不清楚。”路西河在许知喃肩上推一把,“是这妮子看了你早年的一个纹身图,就非得来见您一面。”

“哦?我那些纹身图放现在都快过时了吧,说的是哪幅啊?”

许知喃说了声“爷爷好”,将刚才手机拍下来的照片给谢英看:“这个。”

谢英从兜里摸出老花镜。

“这个啊,火焰和毒蛇,这可有些年头了,估计得有个10几年了吧。”

“这幅图是您给很多人纹过吗,还是被一个人买断了的?”

“这不是完全由我自己的灵感画出来的,应该是那个顾客跟我说了素材,我根据他的要求画的这幅图,所以肯定是买断了的,不可能会给别人纹相同的刺青。”

许知喃心跳骤然加速,手指也不自觉用力,指甲陷进指腹里。

路西河蹲在一旁:“阿喃,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是在找那个顾客吗?”

“嗯。”

“为什么?”

许知喃提了一口气:“杀害我爸爸的那个凶手,他身上有这样一副纹身。”

路西河和谢英皆是一寂,对视一眼,谢英也认真起来,坐直了身子:“小姑娘,你确定凶手身上就是这幅图,没记错吧?”

“没有错,我不会忘记的,我爸爸是警察,我从其他警察叔叔那看过这个案宗,证据栏里就有这个图。”

许知喃从来没跟人说过,为什么父亲死后母亲重病,她会选择纹身来赚钱。

对于新人来说,这绝不是一份来钱快的工作,就是去当个服务生都比学刺青快,可她当时就是想从这一点入手,希望能找到杀害父亲凶手的一点线索。

她刚开始练手时便是在人工皮上不断练这个图腾,不可能会忘。

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找到相同纹身,她本来都已经要放弃。

“谢爷爷,你跟他还有联系吗?”

“没有,那时候微信什么的都还不时兴呢,就是留了电话我之前丢过两次手机也早都没了。”

“那……您还记得那个人他有什么特征吗?”

“那个人啊……”

谢英陷入回忆,他对这个图腾还有记忆是因为当时修了好几次才让那人满意,而且火焰和蛇的组合的确别致鲜明。

“五官什么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应该就挺普通的,我只记得那男人是及肩发,当时估计三四十岁,现在应该也50左右了。”

谢英已经努力去回忆了,可获得的信息帮助不大。

关于年龄之前警局就做过犯罪侧写,预估过年龄。

而发型,如今十多年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已经换过了。

“好。”许知喃还是跟他道谢,“谢谢爷爷,麻烦了。”

“小姑娘,我看你年纪也还小,也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做,多唠叨一句,自己注意安全,交给警察。”

“嗯,我会的。”许知喃冲他笑了笑,“我爸爸也是警察,我知道怎么做。”

“时间不早了,那我们先走了。”路西河道别。

谢英送两人到门口,忽然又想起来:“对了。”

许知喃回头。

谢英皱着眉说:“那个人好像有口音,像是少数民族的。”

许知喃回到刺青店后就给方侯宇打电话说了这件事。

旧案重提,真想要破获困难重重。

如今证据不足,又没有相关联的案件提供新证,甚至于可能凶手在这几年早已经不在世上,他们再也不可能找到。

也再也找不到杀害许元汶的凶手。

方侯宇又叮嘱了她几句平时注意安全,把查案的事交给他们来做才挂电话。

许知喃趴在桌上,头埋进去,紧紧闭上眼睛。

从看到那个纹身图案到现在,她手脚都一直是冰凉的。

许知喃和父亲的感情很深。

他们一家子从前是别人眼中幸福家庭的典范,父母恩爱,不算大富大贵但也都是值得人尊敬的工作,孩子漂亮乖巧、成绩优异。

他们一家子三口人性格都是温和的,即便偶尔观念冲突也都心平气和的,许知喃从前从没在家里听到过争吵声。

许元汶工作忙,可他只要一有空就会带着许知喃出去玩。

她还小的时候,妈妈带毕业班工作忙,爸爸便把她带去警局,大家都很喜欢她,总围着她玩儿。

许元汶对许知喃是富养的,要什么给什么,就没有不满足的。

那时候学校里很流行一种巧克力,但价格很高,外国进口的,包装精致,一盒巧克力各种颜色各种口味的都有。

学校里只有一个家里做房地产的小胖子有,分给大家吃,他看许知喃漂亮,还多给了她一颗。

她后来将这事告诉许元汶后他很快就托朋友买来一盒。

许知喃记忆中的父亲正直善良,对她和妈妈都特别好,是家里的顶梁柱。

他查办那起绑架案的事许知喃也知道,可她当时并不算担心。

从小到大看爸爸处理太多案件了,她眼里许元汶是英雄,他抓坏人,惩恶扬善,她没想过爸爸也会死。

英雄怎么会死呢?

可他就是死了。

在她高中都还没毕业的时候。

许知喃趴在桌上,眼睛用力压在手臂上,能感受到晕开的一片湿迹。

忽然,门被推开,许知喃抬头,看到林清野走进来。

他这些天也很忙,《我为歌来》结束后有很多节目都向他发来邀约,林清野都拒绝了,全心投入到新专辑制作中。

小姑娘眼底泛红,脸上倒是没泪痕,只睫毛湿漉漉的,挂着泪珠。

林清野走近后便注意到,脚步一顿,而后更快地走过去。

他走到她面前,弯腰,捧起她的脸,声线磁沉温柔:“怎么了,阿喃?”

因为她这句话,她那濒临决堤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落在他掌心。

她想忍住眼泪而咬紧压根,少女驮着背坐在椅子上,轮廓单薄又清瘦,可最后还是没忍住,呜咽出声。

自从父亲死后她一直都很思念,可这么多年过去,思念都被深埋在心底,可如今再次被翻出来,鲜活的摆在眼前。

思念就再也忍受不了。

“我好想他。”因为哭腔,她嗓音很细。

“谁?”

“我爸爸。”她在委屈、愤怒、挫败中狼狈地捂住眼,头低下去,“我真的好想他。”

林清野安静片刻,什么都没说,只将她轻轻圈进了怀里。

许知喃眼泪都渗进他肩头的衣服,咬着哭腔唤他的名字,仿佛是要抓住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东西。

林清野轻轻拍着她的背,不多问,只不厌其烦的重复:“我在。”

第43章

许知喃16岁那年遇到过一次火灾。

那天她独自在家, 妈妈去买菜了, 她做完作业后便回卧室睡午觉。

梦境中听到爸爸的声音,沙哑又声嘶力竭, 伴随着咳嗽声, 不断喊着她名字。

许知喃于是从梦中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周围很热,一种完全超过寻常温度的热,像是置身火炉一般。

“爸爸!”她喊一声。

许知喃下床,地板也同样很烫,她忙穿上拖鞋往卧室门口跑。

“别开门阿喃!”许元汶喊一声。

与此同时, 许知喃握到门把手,被烫得迅速收回手,压根握不住。

“怎么回事啊爸爸?”

“外面着火了。”许元汶声音忽远忽近的,“别怕啊阿喃,爸爸马上就过来, 再等爸爸一分钟。”

许知喃按照之前学校里教的,将床单扯下来,浸湿水。

外面不断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似乎是火烧断了东西, 凌乱无章, 像不断有东西砸下来。

许元汶担心她会害怕, 还不停在外面喊着她名字安抚,他很快终于破开层层火海到许知喃卧室门口。

他拧开把手,同时将身上披着的湿布一并扯过许知喃头疼。

火浪卷过来, 许元汶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许知喃身上也有刚弄湿的床单,隔绝席卷而来的火舌。

许元汶紧紧护着许知喃,在层层火海中终于将她带出去。

可在里面耗得久,许知喃呼吸了不少滚烫废气,一出来就因为缺氧脚下发软,直接晕过去了。

许母是在这时候终于回来的,买完菜回来路上就听街坊领居喊说她家里着火了,忙不迭往回赶,所幸看到了丈夫抱着女儿已经出来了。

她从许元汶怀里抱回许知喃,焦急道:“怎么了啊这是?”

“应该没事,先让阿喃躺下来,我去要碗水过来。”

旁边邻居忙从家里盛了碗水:“快快快,我刚才已经打电话给消防车和救护车了,别急啊别急,没事的。”

许母给许知喃喂了碗水,没过一会儿就又听人喊:“哎呀!火烧过去了!”

客厅窗户没没关,窗帘卷着火,飘进了对面相距不远的另一户人家,火渐渐蔓延开。

“陈老太现在应该一个人在家吧,这个点说不定是在睡午觉啊!这可怎么办啊!哎呀呀,消防车怎么还没来啊!”

许元汶抹抹弄脏的脸,二话不说,立马又冲进那户人家。

许知喃再次醒来是在医院,妈妈坐在她病床边,双眼都哭得红肿。

没一会儿方侯宇便进来,眼眶也同样泛红,站在她病床边温声问道:“阿喃,你对这次火灾是谁蓄意纵火有思路吗,最近有没有遇到过奇怪的人或事?”

许知喃一愣:“蓄意纵火?”

“没错,已经确定是人为。”

许知喃刚刚醒来,思绪不清,可思来想去也实在想不到什么其他的线索,只好摇头。

方侯宇轻轻叹了口气:“好,那你先休息吧。”

“方叔叔,我爸爸怎么没跟您一块儿来啊?”

方侯宇一顿,跟许母对视一眼,许母已经捂着嘴再次哭出来,她也不想在许知喃面前这样,可实在是忍不住。

“阿喃。”方侯宇斟酌着开口。

许知喃心头忽然涌上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方侯宇很缓慢地告诉她,她爸爸已经去世了。

明明她只是因为呛了烟晕了一会儿,可就是这么一会儿,她醒来就得知,她再也没有爸爸了。

许元汶是在去救那个陈老太时去世的,但并不是因为救陈老太而死。

实际上那天陈老太根本不在家里,她去当地的老年活动室打麻将了。

但许元汶被人发现时,他不是因火灾去世的,他腹部被刺了一把刀匕首,是被人杀害的。

警方最后地毯式搜查凶手的痕迹,却也只从一个破损的监控摄像机里头发现了凶手身上的那一块由火焰和蛇组成的纹身,在手臂上。

与之前他们调查到的那起绑架案凶手已知特征一样。

那个案子正是许元汶调查的。

当时许元汶已经调查到一些进展,他这是被报复杀害了。

许知喃从来没有将这个故事跟别人说过。

倒不是因为不愿意说,而是她根本不可能完整地再次将这个过往故事说出来,连细想都做不到,一想就会哭。

就像现在,她跟林清野说完这个故事,早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林清野也从没有见许知喃这样哭过。

更多时候,在他看来许知喃都像个小太阳,她是所有正面词汇的集合体,温暖善良、认真细心、温柔美好,他总看到她笑的样子。

第一次见到她哭成这样。

小姑娘哭得肩膀都在颤抖,破碎又无助。

林清野第一次觉得无能为力。

在这种时候,他除了看着许知喃哭,却什么有用的都做不了。

而他从前竟然还伤害过这样的许知喃。

林清野牙根咬紧,沉默着看着她,而后才重新张开双臂,将她再次抱进了怀里。

“阿喃。”他摸着她头发,“乖啊。”

许知喃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依旧在哭。

林清野便任由她哭。

衣服都被她哭得湿透,许知喃终于是重新从那情绪中走出来了,从他怀里出来,看到他衣服上被她眼泪弄湿一大块,顿时不太好意思。

“我给你洗一下吧。”说话间还透着未散尽的浓浓哭腔。

“没事。”林清野低头去看她眼睛,“哭完了?”

“……嗯。”

林清野抽了张纸巾,给她擦干净脸,丢进纸篓里

“我去洗把脸。”许知喃起身进了卫生间。

看她那样子便知道肯定没有吃晚饭,林清野点了份外卖。

没一会儿便送来,今晚刺青店里头没有客人,两人一块儿吃了晚饭。

许知喃心情已经重新平复,就是眼睛哭红了,一时半会儿消不了,看着像只兔子。

林清野放心不下她,可有个乐器设备放在他工作室里头要去拿。

好在距离不远,几步路就能到。

林清野重新戴上口罩帽子,回了趟工作室,再回来时发现许知喃伏在桌上睡着了,大概是刚才哭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