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道雄骂道:“我檀家世受国恩,没有你这个叛臣逆子!”武林天骄道:“叔父此言差矣,完颜亮暴虐无道,穷兵默武,不但祸害邻邦,咱们的金国也要给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推倒暴君,也正就是救金国的百姓。”檀道雄骂道:“我不听你的歪理,你为叛贼,我作忠臣,不必多言,看刀!”他只知一片愚忠,执迷不悟,竟然叔侄交锋。

  武林天骄顾念叔侄之情,却不敢放手厮杀,檀道雄挥刀猛斫,武林天骄空手抵挡,险险给他斫中。蓬莱魔女眉头一皱,道:“我来给你打发这老糊涂。”斜刺里一剑削去,“当”的一声,削去了檀道雄的刀头。武林天骄连忙说道:“手下留情,别伤了我的叔叔。”蓬莱魔女道:“我省得,你去助你姐姐吧。”

  完颜长之这时正在使到一招“横扫六合”,长鞭挥舞,呼呼风响,鞭梢严似毒蛇吐信,闪缩不定,既似打向慧寂神尼,又似打向赫连清云。

  慧寂神尼将尘尾聚成一束,当作判官笔使,还了一招“举火撩天”,完颜长之的长鞭倏地转了个方向,不与慧寂神尼交锋,闪电般地便向赫连清云打下,将虚招化作了实招。数人中赫连清云武功稍弱,完颜长之是意欲先击破最弱的一环。

  他的鞭一丈多长,慧寂神尼的拂尘只有二尺六寸,鞭长拂短,一招挡空,已是难以照顾赫连清云。眼看赫连清云就要伤在他的鞭下,武林天骄飞身掠至,长袖一挥,使了个“化”字决,卸去完颜长之打来的六七分劲道,只听得“嗤”的一声,武林天骄的袖子化作了片片蝴蝶,手臂又起了一道血痕,但完颜长之的长鞭毕竟也给他荡开了。

  赫连清云吓得“哎哟”一声,叫了出来,武林天骄微笑道:“不要紧,只是受了一点轻伤。”赫连清云面上一红,低声说道:“多谢师兄相救。你的兵器,收回去吧。”把那支夺自完颜亮手中的暖玉萧交还给武林天骄。

  武林天骄与她目光一触。只觉她目光之中,散发着喜悦的光辉,又似含有几分哀怨,但在这样的激烈战斗之中,武林天骄也无暇推敲了。他得回了自己的暖玉萧,精神陡振,立即跨上前去,与她姐姐联手迎战完颜长之。慧寂神尼道:“你应该多谢清云二妹,是她马不停蹄,披星戴月,赶来向我报讯的。”武林天骄应道:“是,姐姐,你也辛苦了。”不解他的姐姐何以在这百忙之中,却说了这么一段不是必须要即时说的“闲话”?但武林天骄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怔了一怔之后,也恍然如有所悟了。

  原来赫连清云私心恋慕这位师兄,由来已久,后来知道了武林天骄为蓬莱魔女害了“相思病”的事情,心中难过之极,这段相思只好埋藏在内心深处,不敢向人吐露。她的性情与三妹赫连清霞的性情刚刚相反,清霞开朗爽直,有话就说,心事从不瞒人;清云却是矜持含蓄,不轻易表白自己的心事。不过,尽管如此,由于她对武林天骄处处关心,慧寂神尼与她的妹妹还是识破了她的心事。这次赫连清云上山之后,见到武林天骄与蓬莱魔女并肩作战,彼此救护,只道他们相爱已深,心中更为伤痛,己打定了主意,只待事情过后,倘使自己侥幸不死,也要跟慧寂神尼削发为尼了。不料后来武林天骄也来救她,同样也是为了救护她而受了伤。赫连清云这才感到师兄对她也并非全不关心,而在激战之中,与同伴本来就应该互相救护的。这么一想,幽怨也就减了几分了。蓬莱魔女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慧寂神尼与赫连清云的说话与神情,她都看在眼内,听进耳中,心里暗暗欢喜,想道:“清云对她的师兄果然是情深一片,但愿她能够替我把结解开。”心中欢喜,精神抖擞,剑招使得出神入化,檀道雄遮拦不住,只听得“嗤”的一声,剑光闪处,从他胸口剖下,肌肤已感到了剑气的沁凉,却不疼痛。原来蓬莱魔女这一剑使得恰到好处,恰恰把他的上衣从胸口至小腹之处,当中“剖”开。蓬莱魔女冷笑道:“檀将军,你还要再打下去吗?”

  檀道雄是卫士之长,出身贵族,久作扈从,一向是注重仪表与尊严的,他不怕伤在蓬莱魔女剑下,但却怕蓬莱魔女挑了他的衣裳,这等于是剥掉他尊严的外衣,叫他在下属面前,变成笑话。当下又羞又怒,只好退出,赶紧另换戎装。

  檀道雄一退,武林天骄已无顾忌,他得回暖玉萧,使来得心应手,姐弟二人合战完颜长之,杀得完颜长之也步步后退。

  但御林军的高手与完颜亮的身边侍卫有数百人之多,这时都已围拢了来。武林天骄等人左冲右突,仍然是难以突围,更不用说接近完颜亮了。

  完颜亮担心的却是宋国大军杀来,不住地派人去催前方将官速报军情。就在此时,山下金鼓之声复振,完颜亮正自心慌,探子回来报道:“皇上安心,耶律元宜的叛军已给赶了下山,我们的援军陆续来到,如今正在包围他们。”

  完颜亮道:“好。江上战事如何,宋师已经登陆没有?”那探子道:“这个,这个——战场混乱,人马挤拥,小的通不过去,也找不到江防的指挥使,情形却是不明。”完颜亮听得不妙,心中焦急,挥手道:“快去打听,叫一队御林军给你开路。”

  那探子刚走不久,只见一人飞奔而来,快得难以形容,完颜亮身边的卫士喝道:“什么人,站住!”完颜亮圆睁双眼看去,登时化怒为喜,喝道:“不可无礼,这是郡马。”“郡马,你脱险了。赫连郡主呢?”

  来的正是公孙奇,他顾不及行跪拜的君臣大礼,便即得意洋洋地禀报道:“小臣只是一时失察,误中叛军的诡计而已。我要来就来,要走便走,千军万马,能奈我何!郡主一时未能赶来,请皇上恕罪。”

  原来公孙奇有自解穴道之能,蓬莱魔女也是一时大意,以为用了重手法点穴,又把他们用粗重的铁链缚在柱上,即使公孙奇能自解穴道也要几个时辰,解开穴道也不能挣脱枷锁,哪知公孙奇已练成了正邪合一的内功,今非昔比,蓬莱魔女走后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暗运玄功,把穴道解了。

  公孙奇有件家传宝物,是把百炼精钢的软剑,不用之时,可以束在腰间,作为腰带。当时蓬莱魔女急于夜闯金主御帐。临走匆忙,一时疏忽,未曾搜去他的这条“腰带”。

  公孙奇戴着枷锁,但手指还能活动。自解穴道之后,使用软剑削断手镣、劈开脚铐,又替赫连清波去了枷锁,以他们二人的武功,守卫焉能阻拦得了,当然是给他们逃跑了。

  但赫连清波却不敢立即来见完颜亮,她已知道她的三妹清霞冒充她的身份,图谋行刺金主,并救武林天骄。金主完颜亮喜怒无常,只怕会因此降罪于她。另一方面,她看了战场形势,亦已隐隐感到大事不妙,遂乃意存观望,请丈夫先去看看风色,再行定夺。反正她与公孙奇也不过是利害结合的夫妻,夫妻之间,其实并没多少真情挚爱。

  且说完颜亮见公孙奇脱险归来,喜出望外,目前他正需要能人相助,也就无暇细问情由了。当下说道:“爱卿来得正好,替朕把这几个叛贼擒下。”

  公孙奇也正是要报师妹那一剑之仇,领了“御旨”便即上前,朝着蓬莱魔女冷笑说道:“好呀,柳清瑶,你既不念师门恩义,也可休怪我手下无情了!”软剑一抖,唰的便是一招“南斗七星”,剑尖上抖起了七点寒光,一招之间,连刺蓬莱魔女七处穴道。

  蓬莱魔女还了一招“临江截壁”,封闭得风雨不透,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刹那之间,双剑已经碰击了七次。蓬莱魔女只觉虎口隐隐发麻,一来是因为她气力不加,二来也是因为公孙奇十分狠毒,竟然使出了“隔物传功”的本领。

  完颜长之得了公孙奇这样有力的帮手,精神大振,又杀上来。武林天骄道:“柳女侠,你来帮帮清云二妹,让我对付这厮。”武林天骄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眼睛一瞥,已知道蓬莱魔女不是公孙奇的对手。完颜长之虽然也很厉害,但他没有毒功,让蓬莱魔女与赫连清云联手,总可以对付得了。

  武林天骄一个“移形换位”,挡在蓬莱魔女面前,玉萧一指,恰好迎上公孙奇的剑招。两人是第一次交手,武林天骄经过一番剧战,功力不到七成;但公孙奇前日受了柳元宗的一掌,也耗了三分元气,未曾恢复。两人恰是功力悉敌。公孙奇使出“化血刀”的毒掌功夫,剑中夹掌,荡起了一片腥风,武林天骄将暖玉萧呜的一吹,一股纯阳罡气吹了出去,公孙奇只觉暖洋洋的,几乎提不起劲来,吃了一惊,慌忙镇摄精神,默运玄功。他的毒掌腥风刚好给武林天骄的纯阳罡气化解,而两人的内功造诣,又恰好在伯仲之间。是以各显神通,仍然是打成平手。正是:

  顺逆不分为虎伥,武功纵好臭名扬。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黩武穷兵终授首

  苟安畏敌撤雄师

  另一边,完颜长之已在狠狠地向赫连清云发动猛攻,丈许长的钢鞭打得呼呼风响,卷起了一团鞭影,赫连清云的身形都已在鞭影笼罩之下。赫连清云横剑护胸,斜斜削出,这一剑她倒是看得很准,攻中带守,意欲削去完颜长之的鞭头。可惜她力不从心,只听得“铮”的一声,她的青钢剑反而给钢鞭荡过一边,门户大开,完颜长之喝道:“撒手!倒下!”长鞭严似毒蛇吐信,唰的就向她脉门抽击下来。

  堪堪就要打着,蓦地只见银光一闪,蓬莱魔女斜刺掠来,右手剑一招“横架金梁”,替赫连清云挡了这招。左手拂尘一卷,随即把鞭梢缠上,叫他不能左右摆动,伤及赫连清云。

  赫连清云喘息稍定,平剑一拍,剑锋就沿着长鞭上削,也喝了一声:“撒手!”完颜长之急忙抽出长鞭,给她们迫得连退几步。

  赫连清云低声说道:“多谢姐姐。”她见蓬莱魔女如此舍命救她,心中甚是感动,暗暗道了一声:“惭愧!我刚才还妒忌他们,她却对我毫无歧视。”

  两人联手,稍稍胜过完颜长之,但她们还要对付四面八方围攻的武士,仍是不能突围,只杀得个难分难解。

  这时东方已现出一片鱼肚白,天色快要亮了。长江上被焚毁的战船余火未熄,就似衬起半天红霞。完颜亮立在山头,远远望去,看见自己多年经营的水师毁于一炬,艨艟巨舰,沉没江心,不禁气沮神伤。蓦然间只见江心现出一条银练,微闻声响,一眨眼已是白浪滔天,潮声似是春雷乍响!摇撼山谷!

  完颜亮心道:“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长江潮果是壮观,可惜我今番折了水师,已不能乘风破浪了。”他想起苏东坡这几句词,蓦地又想到前面两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看来竟似是为自己今日写照”他平生自负英雄盖世,思念及此,不觉更是神伤。

  转眼曙光已现,朝阳初出,山下的景物看得比刚才又清楚些了。只见旌旗招展,人马奔驰,战场的情形似乎有点不对。陡然间只听得金鼓声惊天动地,完颜亮吓得慌了,自言自语道:“这是长江的怒潮,还是宋军擂起的进军鼓?”猛地喝道:“左右,还不快去报来!”

  话声未了,只见尘土飞扬,有一小队军马已经冲上山来,这队人马既不是金国兵士,却也不是宋国服饰,穿的都是普通百姓的衣裳,似是“乌合之众”,但行动却极矫捷,来得也极凶猛。在最前头的竟是一个短发萧疏的老头子,挟着一根拐杖,似是跛了一足的模样。

  这跛了一足的老头儿挟着拐杖,却比常人快了不知多少,只听得叮叮之声,宛如琵琶急奏,他每一下拐杖在地上一点,便即向前飞掠数丈,山上那么多精锐的御林军,竟是拦他不住。

  蓬莱魔女大喜叫道:“爹爹!”原来来的正是她的父亲柳元宗。柳元宗选了一百名轻功了得武艺高强的好汉,在大混战之中避开敌人的主力,抄小道杀了到来。

  公孙奇一见是柳元宗,吓得魂飞魄散,他几次吃了柳元宗的大亏,如今功力尚未完全恢复,如何还敢恋战,当下虚晃一招,转身便逃,武林天骄一击不中,已是追之不及。

  完颜亮大怒道:“脓包,脓包,你们都是脓包!还不赶紧给我把这老头儿拿下!”回身又指着公孙奇骂道:“临阵私逃,亏你还敢自夸是南朝第一好汉!你还想做朕的郡马么?”公孙奇逃命要紧,只当听而不闻,心道:“这郡马做不做也罢。”有几个碍着去路的武士,还给他击倒了。

  完颜亮空自大发脾气,他的手下却是无法阻拦柳元宗,更不用说将他“拿下”了。柳元宗挥舞铁拐,夭矫如龙,杀得围攻蓬莱魔女的那些武士纷纷躲避,完颜长之身为御林军的统领,只得拼命抵挡,柳元宗道:“好,咱们是老对手了,再来较量较量!”呼的一拐扫去,隐隐带着风雷之声,完颜长之使了一招“枯藤缠树”,长鞭卷着了铁拐。柳元宗大喝一声;“撒手!”只听得“逼卜”连声,那条精钢所打的长鞭,竟然当真便似枯藤一般寸寸断折。完颜长之自知不是对手,也只好不顾面子,转身便逃。

  蓬莱魔女连忙问道:“爹爹,咱们的义军怎么样了?”柳元宗道:“虞将军的水师已经上岸,咱们的义军得到他们接应,也已突围了。”赫连清霞记挂着耶律元宜,问道:“山下战事如何?”柳元宗笑道:“你看,你的宜哥已经来啦!”

  只听数千名士兵齐声呐喊:“休要放走了昏君!”耶律元宜带领前锋部队,一马当先,已经杀上山坡,那斗大的帅字旗在山顶也可以看得见了。金国的败军像潮水般涌上山来。

  完颜亮见只是耶律元宜这支“叛军”杀来,还想下令叫完颜长之收集败兵,用御林军压阵,拼命抵挡。令还未下,只见前路指挥哈尔盖丢了盔甲,狼狈非常地逃了回来,顾不及行君臣之礼,气急败坏地叫道:“陛下,不好了,宋国大军已经渡江,向这里杀来了!”完颜长之道:“胜负兵家乃常事,陛下请移圣驾,回去重整旗鼓,卷土重来。”纠集伤亡过半的御林军,保护完颜亮且战且走。

  耶律元宜大喝道:“昏君往哪里跑!”挺枪拍马,挥军追杀。

  完颜亮吓得叠声说道:“快击聚兵鼓,召集援军速来救驾。”话犹未了,只听得山下杀声震天,都是叫道:“休要放走了完颜亮!”放眼望去,宋国的施旗已是在战场上到处临风招展。远处长江水面,也是千帆齐发,宋军正在陆续渡江。

  完颜亮顿足叹道:“虞允文水师不满十万,怎的却有如此声势?定是你们诳报军情,叫朕低估了敌人了。咳,真是天亡我也,天亡我也!”可惜完颜亮到了身败名裂之际,还不懂义师无故,侵略必败的道理,不肯自责,尚要怪部下、怨苍天。其实宋军确是不满十万,此际已经渡江的且还只是三成。但金军舰队覆灭之后,已是士无斗志,宋国渡江军队虽少,但有各路义军配合,又有耶律元宜这支“叛军”内应,一旦杀过江来,声势便显得十分浩大,左军士无斗志,望风披靡。

  完颜长之道:“陛下不用担忧,老臣愿保圣驾下山。”话犹未了,耶律元宜已经挥军赶至,打着宋国旌旗的军队,也已经杀上了半山。”檀道雄喝道:“放箭!”他手下尚有几百名“神臂弓”射手,一声令下,强弓硬弩,纷纷向耶律元宜攒射,把他周围的将士,射倒了一排。

  耶律元宜怒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还射!”他手下将士用的是普通弓箭,威力不如神臂弓,但一来士气旺盛,二来人数众多,个个争先,人人奋勇,千箭如蝗,还射过去,登时把“神臂弓”的气焰压下,完颜亮的神箭手被射杀了不过十多个,其余的不是弃弓而逃,便是不敢恋战,曳弓后退了。战场上决定胜负终归是要靠人,不是凭藉武器。

  耶律元宜夺过了一把神臂弓,喝道:“完颜亮,你也领教领教我的箭法。看箭!”嗖、嗖、嗖三箭连珠射出,他膂力惊人,三枝箭都射到了完颜亮身前,可是都给完颜长之挥刀打落。

  柳元宗一声不响,随手抬起几颗石子,就向完颜长之打去,他是以绝顶内功发出暗器,劲道比耶律元宜所发的神臂弓还要厉害,一轮石子,把完颜长之打得手忙脚乱,自顾不暇。

  只听得弓如霹雳,箭似流星,耶律元宜“嗖”的又是一箭,这一箭正中完颜亮后心,登时将他跌下马来!

  完颜长之大惊,正要跑去救驾。乱军中忽地钻出一个军官,喀嚓一声,手起刀落,就把完颜亮的脑袋斫了。

  这一刀突如其来,谁也意想不到,待到完颜亮身旁的卫士如梦初醒,哗然大呼之时,那人已取了完颜亮的首级,上马疾驰去了。完颜长之听得卫士的呐喊,方始发觉,吓得心胆俱裂,慌忙取过两枝长矛,向那人后心掷去,那人头也不回,反而噼啪两刀,把两枝长矛全都打落。完颜亮一死,一向军纪森严的御林军亦已溃不成军,战场上人仰马翻,抛戈弃甲,那人早已消失在乱军之中,不知去向,完颜长之哪里还能找得着他?

  耶律元宜又是诧异,又是惋惜,说道:“这人不知是谁,身手如此了得。只可惜我不能亲手割下完颜亮的首级,却给他取去了。”赫连清霞笑道:“宜哥,是你把这昏君射杀的,你已经雪了国恨家仇,也应该满意了。”

  这时已是天色大白,一轮红日从云层中现了出来,驱散了满天云雾,照明了大地山河。朝阳之下,金鼓声中,只见一个斗大的“虞”字帅旗,迎风招展,原来正是虞允文亲自率领宋国的前锋杀到,与耶律元宜的辽军,柳元宗的义军,三方面的队伍都在山头会合了。

  蓬莱魔女大喜,便与父亲一同上前,与虞允文相见,虞允文得知完颜亮己死,遂传下将令,暂在山顶扎营,待两岸大军渡江之后,再清扫战场。要知此时双方兵力,金军还是数倍于宋军,倘若穷追,难免困兽之斗。罪魁祸首,只是完颜亮一人,完颜亮已死,自可网开一面。

  宋军虽然没有穷追,金国溃军自相践踏,死伤亦是不少。虞允文立马山头,扬鞭叹道:“逆亮大言炎炎,要想投鞭断流。如今兵未渡江,已是身首异处。可为穷兵黩武者戒!”

  这一战虞允文以文人督师,以少胜多,建立了使敌军“樯橹灰飞烟灭”的奇功,足可与周郎赤壁之战比美。而击败侵略,保卫国家,这一战的意义更大,又远非赤壁之战可比了。后来南宋词人张孝祥(于湖)有一首“水调歌头”,写采石矶之战,赞虞允文道:“雪洗虏尘静,风约楚云留。何人为写悲壮?吹角古城楼。湖海平生豪气,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剩喜燃犀处,骇浪与天浮。忆当年,周与谢,富春秋。小乔初嫁,香囊未解,勋业故优游。赤壁矶头落照,淝水桥边衰草,渺渺唤人愁。我欲乘风去,击揖誓中流。”

  此词写宋军大捷,“雪洗虏尘”之后,凯歌高奏、笑看吴钩的场景与豪情。词中把虞允文比作赤壁破曹的周瑜,淝水歼秦的谢玄,而勋业尤有过之。尽管“矶头落照”,“桥边衰草”,古人已成陈迹,但他们以弱胜强的抗敌精神还在鼓舞着今人。词雄意深,不愧是一首传诵千古的名作。

  闲话表过。且说虞允文与柳元宗父女见过之后,耶律元宜等人也来相见。虞允文知道完颜亮是给耶律元宜射杀的,大为欣慰,奖饰有加。耶律元宜道:“金主无道,四海同仇,岂只宋辽两国之人恨之切骨,即金国治下的有识之士,也是要矢志推翻暴君的。这次我能够射杀完颜亮,得一位金国好友的帮助很多,此人见识超卓,文武全才,元帅可想见见他么?”

  虞允文大喜道:“有这样的人,如何不见?他在哪里?”耶律元宜道:“就在此地。檀师兄,檀师兄,请过来。”连叫数声,不见回答。

  耶律元宜道:“奇怪,刚才还和我一起的,却去了哪里了?”叫人分头去找,不一会,赫连清霞回来报道:“有人看见他已下山去了。”耶律元宜怔了一怔,道:“下山去了?怎么和我也不先说一声?”赫连清霞道:“他连他的姐姐和我的姐姐都没有告诉,就一个人悄悄走了。”

  原来武林天骄在完颜亮被杀之后,心中一片茫然,说不出来是欢喜还是悲伤,或者是既有欢喜也有悲伤。暴君受诛,他平生志愿既达,自是欢喜;但眼看着战场上金国大军人仰马翻,自相践踏,伤亡遍野的惨败景象,又禁不住心头作痛,泪眼模糊,想道:“完颜亮穷兵黩武,固是罪有应得,但可叹的是吾民何辜,被他连累,亦受此茶毒!”要知他毕竟还是金国的贵族,虽然推翻暴君是他的志愿,但在本国大败之后,他还怎能有什么心情与对方的主帅相见,饮宋国的庆功酒,听宋军欢奏凯歌?

  另一方面,他也为了私情烦恼。他是个聪明人,蓬莱魔女的心事虽然没有向他表白,他也已经知道了。而赫连清云对他的一片情意,经过他姐姐的点破,他也已经明白了。心中想道:“柳清瑶与华谷涵本来应该是一对的,我也早已向华谷涵许了诺,让他赢这局棋了的,那么还何必插足其间?还何必令柳清瑶为难,要她开口和我来说?”

  但他对蓬莱魔女倾心已久,如今虽然决定退出情场,心中总还不免隐隐有所伤感,又自想道:“清云虽然对我有情,她也是一个女中豪杰,但我此时却哪有心情再谈儿女之事?”国有怆怀,私情招恼,武林天骄不觉意冷心灰,情思惘惘,不但不想见虞允文,连蓬莱魔女与赫连清云都不想再见了。于是遂一声不响,悄然而行。

  虞允文叹息道:“可惜如此英雄,竟是无缘相见,不过两国干戈未息,他是金人,处境亦是为难,也不必强求相见了。”

  慧寂神尼道:“二妹,我和你去寻他。”赫连清云脸上晕红,低声应道:“是。”便向众人告辞。珊瑚也跟着师父走了。

  武林天骄不辞而别,蓬莱魔女也不禁有点黯然,心中暗暗为赫连清云祝福,“但愿他们师兄妹能结连理,不要再生枝节了。”

  俗语云“兵败如山倒”,当真是一点不假。金国的百万大军,在长江北岸布防,绵延数十里,水师虽然覆灭,损失还未到一成。但完颜亮一死,这消息便似插上了翅膀似的,不到半天工夫,已是传遍军中。百万大军,全线溃退,直属的长官都约束不住,士兵们有自相践踏、冤枉死掉的,有趁机逃亡,自寻活路的。到得傍晚时分,沿岸三十里之内已无敌踪。南岸的宋军除了留守的队伍之外,也都过了长江,与北岸的各路义军会合。

  虞允文一面整顿队伍,一面羽书告捷,并请求朝廷派兵增援。要知他们几部份的兵力合起来也不过十多万人,这点兵力,若要大举北伐,恢复中原,还嫌不够。

  金国的军队退到五十里之外,阵脚才稍为稳定下来。百万大军,伤亡逃散的占了半数,但剩下来的也还有四五十万之多。

  虞允文援军未到,只能逐步推进。完颜长之在金军中颇有威望,檀道雄又是个老将,处事稳重,以新败之余,不堪再战,遂下令坚守。一连六七天,双方仅是有些小接触,但宋军也继续向前推进了数十里。

  再过几天,消息传来,金国已立完颜亮的兄弟完颜雍(即金世宗)做皇帝,并派出一支二十万人的援军,赶来协助完颜长之,图谋反攻。敌方已有增援消息,虞允文的求援奏折,却还未能回报。不过,援军虽然未来,老百姓来投军的却是日渐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