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武士道:“好,你既不肯为我所用,我只能杀你了!”声出掌发,猛地就扑过来。

  武士敦大喝一声,双掌推出,骂道:“你有多大本领,胆敢口出狂言!”四掌相交,发出闷雷也似的声响。这一次是双方各以全力相拼,武士敦只觉掌心所触,就似烧红的铁块一般,不觉吃了一惊,心道:“这人的掌力好生怪异,莫要着了他的道儿。”当下默运玄功,身形滴溜溜地一转,摆脱了对方双掌。

  蒙古武士笑道:“怎么样,咱们才只拆了两招呢,你就要走了么?”话犹未了,他自己却蹬、蹬、蹬地接连向后退了三步。原来武士敦的大力金刚掌早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运用之妙,人所难测。他所发的一掌,有三重劲道,收掌之后,第二重、第三重劲道这才发生效果。那蒙古武士识得他的掌法,却未深悉其中奥妙,饶是他功力深湛,也给这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劲道震退三步。不过,他一来没有受伤,二来武士敦先退一步,虽然是稍吃点亏,也还可以说是未分胜负。

  武士敦冷笑道:“怎么,你也要走了么?咱们才拆了两招呢,再来,再来!”

  武林天骄笑道:“武大哥也该让给小弟接这一场了。哼,蒙古鞑子,我告诉你,我是金人。”蒙古武士道:“是金人又怎么样?”武林天骄说道:“你们要灭金国,我岂能容你横行?我要叫你知道,汉人中有英雄豪杰,金人中也有英雄豪杰,决不能让你这蒙古鞑子目中无人。”

  蒙古武士纵声笑道:“好,很好!我们的大汗正要灭金,你既自称是金国的英雄豪杰,我倒要看看你的本领了。”说罢,一掌就向武林天骄打去。

  这一掌隐隐挟着风雷之声,委实不可小觑。幸而武林天骄见过他与武士敦对掌,心中有数,于是使出了新创的“落英掌法”,左一招“杨花扑面”,右一招“柳絮轻飏”,掌劲飘忽无方,当真是有若落英缤纷,瑞雪飘降。蒙古武士但觉四面八方,都有他的掌风人影,不觉吃了一惊,喝道:“你是谁?金国有一个人称‘武林天骄’的檀贝子,敢情就是你吧?”

  武林天骄道:“不错,但那是武林朋友给我面上贴金,我可不敢以天骄自命。金国胜过我的英雄豪杰不知多少,我只是让你知道,金国的人,宋国的人都是不好欺侮的!”武林天骄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接连攻了他一十八掌,这蒙古武士虽然功力深湛,但初遇“落英掌法”,却是不懂如何应付,给武林天骄迫得步步后退。

  蒙古武士双掌平推,武林天骄的掌法告一段落,不愿硬接他的掌力,身形一飘一闪,迅速避开。蒙古武士喘过口气,说道:“原来你就是武林天骄,果然是名不虚传,算得是个好汉。但我有一事不明,倒要向你请教。”这蒙古武士口中说话,手底也是丝毫不缓。双掌如环,采取攻中带守的战术,虽然是步步后退,武林天骄却也攻不破他的防御。

  武林天骄道:“你有何事不明?”蒙古武士道:“听说你是反对本国暴政的,何以却又要与我为难?俗语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忠臣择主而事。不如你归顺了我国大汗,将来灭金之后,可以封你作个藩王。”

  武林天骄大怒喝道:“住嘴!我反对本国国君,这是我们自己的事,焉能与你们蒙古的侵略联在一起?檀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敢把我当作卖国求荣之人么?”说话之间,双掌盘旋飞舞,接连又攻了六六三十六招。

 

  那蒙古武士倒也不恼,哈哈一笑,说道:“失敬,失敬,可惜,可惜!”武林天骄道:“什么可惜?”蒙古武士道:“敬的原来你还是个爱国志士。惜的是你贪了虚名,却失掉了藩王之位了。好,你既然要与我国为敌,我可不能与你客气了。又即使我今日杀不了你,将来你也难免死无葬身之地,你可不要后悔了。”

  武林天骄大怒道:“谁要你客气了?”掌法一变,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那蒙古武士拆了十来招,说道:“比掌你胜不了我,我也胜不了你。不如再见个真章,我请教你的兵刃功夫!”说罢把掌一收,却取出了一对金环。

  武林天骄道:“好,比兵器就比兵器,谁还怕你不成?”取出一支玉箫,凑到口边就吹起来,箫声清冷,响遏行云。蒙古武士听了他的箫声,不觉心神为之一乱,急忙运气凝神,喝道:“你敢藐视于我!”双环一个盘旋,立即就向武林天骄打去。

  武林天骄道:“不敢!”箫声蓦地转为高,从容地吹完了一句曲调,这是唐诗中的一句 ——“一片孤城万仞山”。蒙古武士不懂唐诗,但觉箫声中似有森森的剑气,心神几乎又为之一乱。

  蒙古武士双环连进三招,都给武林天骄以绝妙的轻功身法避开。蒙古武士怒喝道:“你接不接招?”第四招使出杀手,双环影日,荡起一片金光,把武林天骄的身形都笼罩在金光之下,任他向哪边躲闪,都难免要受金环击顶之灾。

  此时武林天骄刚好奏完一曲,玉箫一挥,登时幻出千重箫影,碧绿色的箫影反而把金光裹住,使的正是“紫府神箫”中的“一片孤城万仞山”的招数。原来武林天骄的师祖是个文武全才的异人,当年创造这套“紫府神箫”的箫法之时,每一记招数都用一句唐诗为名,出招之时也都暗合节拍。武林天骄先奏此曲,倒不是轻视这蒙古武士,而是培养自己的感情,到兴会淋漓之际,再行出招,这才收得上乘武功中“心物合一,意与神会”之妙。

  这蒙古武士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在对方的千重箫影包围之下,虽然吃了一惊,却并不慌乱。赞道:“好功夫!”力振双环,一片金霞从一团绿影中冲破出来,只听得断金戛玉之声,不绝于耳,就在这瞬息之间,蒙古武士的金环已与武林天骄的玉箫碰击了十六八下。武林天骄倒退三步,但蒙古武士头上的皮帽却给他的玉箫挑落。原来若论功力是这个蒙古武士较高,但若论招数,他却不如武林天骄之神妙。

  蒙古武士突然把一只金环抛出,武林天骄听风辨器,知道这只金环飞来的劲道极强,不敢硬接,当下也使出上乘武功中的“卸”字诀,玉箫横挥,轻轻一带,金环登时改了方向。反飞回去。这蒙古武士在抛出金环的时候,腾出手来,呼的发了一记劈空掌。掌力有如排山倒海,汹涌而来。幸而武林天骄已经击退金环,随即又把玉箫凑到口边,吹将起来。

  这一次他吹的不成曲调,但却吹出了一股热风。原来这暖玉箫是件宝贝,武林天骄默运玄功,从洞箫中吹出纯阳罡气,威力凭添了两分。蒙古武士心头一震,连忙也要运功抵御他的纯阳罡气。这么一来,蒙古武士的掌力也就减了几分,在内功的较量上双方也扯个直了。正是:

  天狼岭上双雄会,且看金环斗玉箫。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

  打狗棒中藏秘密

  天狼岭上看奇花

 

 

 

  这蒙古武土的飞环袭敌,发掌攻坚,本来是他最得意的平生绝技,不料却给武林天骄只凭着一支玉箫,就轻描淡写地将他的杀手绝招化解开去。双方以兵器较量的结果,还是分不出输赢。这蒙古武士本来以为凭着自己的武功可以压倒中原武士,怎知在今日一日之内,他接连碰到的两个敌手——武士敦与武林天骄,他都占不到半点便宜。这蒙古武士锐气受挫,不觉有点茫然。

  在武林天骄与这蒙古武士交手的时候,武士敦和云紫烟则忙着分头去救人。麻大哈给抛进灼热的喷泉之中,武士敦要设法将他捞上来。上官宝珠给自己所发的毒雾迷倒,云紫烟也要设法将她救醒。

  云紫烟在上官宝珠的暗器囊中找到了几瓶丸散,不知道哪样才是对症的解药。武士敦笑道:“你等一会儿,自然有人会告诉你。”

  麻大哈正在那喷泉中挣扎,幸亏他未曾给点着穴道,双手紧紧抓着石壁凸出的棱角,这才没沉到水底。可是他大半个身子泡在沸烫似的温泉中,温泉的热气又令得他的呼吸不舒,十分难受。幸好武士敦来得及时,倘若迟来片刻,他就要晕厥了。

  武士敦以劈空掌力荡开喷泉口热腾腾的水蒸气,看清楚了麻大哈所在的方位,立即使出绝顶内功,虚空一抓,喝声“起!”麻大哈双手一松,登时被武士敦所发的这股力道吸了起来。可是却也只能上升三尺,不过上升三尺之后,武士敦的手臂已经可以抓着他的身子了,一抓着了他的身子,无需怎么费力就把他拉出了喷泉。

  麻大哈出了喷泉,冷风一吹,片刻就恢复了清醒。他双眼一睁,看见是武士敦在他的旁边,不觉吃了一惊,讷讷说道:“是你,是你救我?”

  武士敦道:“有话以后再说。你的师妹着了自己的毒烟,你快指出解药。”云紫烟已把那几瓶丸散摆在麻大哈的面前。麻大哈道:“用这羊脂瓶中的红色药丸,只须一颗便行。但在服食之前,必须给她推血过宫,这个,这个——”原来麻大哈刚刚苏醒,有气没力,不能替师妹推血过宫。但在他的心目之中,武士敦、云紫烟二人乃是仇敌,向“敌人”求助,他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故而讷讷不能出之于口。

  云紫烟说道:“好,我知道啦,我给她推血过宫。”

  上官宝珠服下解药,过了一会,也醒了过来。她一有知觉,便张开眼睛叫道:“气死我也!那蒙古鞑子呢?麻大哥,咱们联手把他干掉!”上官宝珠晕述之后,初初醒觉,还未来得及看清楚周围的人物和情势,只道是麻大哈救她的。麻大哈被抛入喷泉之事,她一时也想不起来了。

  蒙古武士把手一招,将飞出去的那只金环接回手中,朗声道:“青山处处堪埋骨。好,你们并肩子上吧,咱们决一死战!我宇文化及何幸,今日一日之内,得会你们两位金宋两国的大英雄。我即使死在你们手下,死亦可以无憾了。”这蒙古武士自报姓名,众人才知道他是复姓宇文,双名化及。

  宇文化及说得豪迈之极,但内心却是颇有怯意,恐惧武士敦与武林天骄联手攻他。武士敦哈哈一笑,道:“武某有心与你一决雌雄,但你今日已打得累了,强弩之末,胜之不武。你去吧!”

  宇文化及正好趁机自下台阶,当下双环并举,荡开武林天骄的玉箫,说道:“好,那么青山绿水,后会有期。他日相逢,我再向两位请教吧。”说罢回身便走。只见他健步如飞,转眼之间,已是不见踪迹。武士敦与武林天骄对这蒙古武士的武功,也不由得不暗暗佩服。

  此时上官宝珠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一看麻大哈落汤鸡似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而扶着她的却是云紫烟,不觉大吃一惊,讷讷说道:“是你,是你救我?”

  云紫烟笑道:“不,是你自己的解药救了你的。”上官宝珠道:“你怎么知道解药?”云紫烟道:“这是麻大哥告诉我的。”

  上官宝珠一时还不明白,把眼望着麻大哈,满含诧异。麻大哈涩声道:“不错,你是云姑娘救的。我也是这位武帮主救的。不管他们是出于义侠心肠,以德报怨也好;或是出于化敌为友之念,市恩卖好也好。咱们总该感激他们。”

  上官宝珠做梦也想不到云紫烟会救她,纳罕问道:“我曾用毒针伤过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云紫烟道:“过去之事不必再提了,你若是从今之后,不再与抗金的志士为敌,咱们就交个朋友。”

  上官宝珠神态迷茫,再次把眼望着麻大哈,似乎是要麻大哈给她作主。

  麻大哈冷冷说道:“武帮主,我劝你不如一掌把我打死的好。我这条性命是你给我拾回来的,你打死我,我死而无怨。”

  武士敦道:“你这话说得太怪,我若要打死你,何必救你?”

  麻大哈道:“好,那么你莫后悔。你今日不杀我,他日我若有机会杀你,我可还是要杀你报仇的!”

  云紫烟不觉有了气,说道:“我的武大哥救了你,你还要杀他?你有良心没有?”

  麻大哈说道:“我若有机会杀得武帮主,我会立即自尽,偿他一命,以报他今日相救之恩,这也算对得住他了。明人不做暗事,我的打算就是这样。杀不杀我,随你们的便。”

  云紫烟道:“你又何必定要害人害己?”

  麻大哈说道:“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是金国军官,我爹爹又是死在武帮主手上。此仇不报,何以为人?报仇之后,我即自尽。公义私恩,两皆了结。我认为我是只能如此做法,才能求得心之所安。至于上官师妹,她和你们,并无直接的冤仇,她喜欢怎么样做,随她的便。”

  上官宝珠好生为难,她的武功虽然比麻大哈高出许多,但她少经世事,一向是对麻大哈服从惯了的。麻大哈要她为他报仇,她早已把此事当成自己的义不容辞的任务。于是她想了一想,说道:“云女侠,我的麻大哥和你们作对,我也是要和你们作对的。你今日救了我的性命,他日倘若你落在我的手上,我可以饶你三次不死。”

  灵山派本来是介乎邪正之间的一个武林宗派,上官宝珠的母亲脾气又极怪僻,是以上官宝珠也沾染了一身邪气,而另一方面,她又因少经世事,人甚单纯。她想出这个办法,自以为可以“两全其美”,既无负于师兄,而“饶云紫烟三次不死”,也可以无负于云紫烟救命之恩了。云紫烟听了,啼笑皆非。

  武士敦道:“麻大哈,你是在金国的御林军中任职吧?是几品武官?”

  麻大哈道:“五品带刀侍卫,你问这个做什么?”

  武士敦冷笑说道:“这位檀贝子想来你该认识,他是你们金国的贝子,可以继承亲王之位的。他现在就与汉人中的侠义道同在一起,反抗金国的暴政。事情要分清大是大非,仅知愚忠愚孝,只能说是糊涂。”

  麻大哈道:“人各有志,他是他,我是我。武帮主,你若怕我报仇,现在杀我,也还不迟!”

  武士敦本来想尽最后的努力,劝他一劝,见他执迷不悟,也不觉心中有气,于是“哼”了一声,道:“好吧,我武某人做事,也是但求心之所安。你他日杀我也好,不杀我也好,都不放在我的心上。我既然救了你的性命,就决不能与你为难,你走了。”

  麻大哈道:“多谢了。”上官宝珠服食解药之后,功力已经恢复,于是就与麻大哈携手同行,助麻大哈一臂之力。

  云紫烟忽道:“麻大哈,你等一等,有一件事,你恐怕还不知道。”

  麻大哈并不停步,漫声应道:“何事?请说!”

  云紫烟道:“你知道你爹爹是怎样死的?”

  麻大哈道:“我当日虽不在场,但也知道是武帮主所杀。你如此问我,难道还想为你的武大哥抵赖不成?”

  云紫烟正要说话,武士敦已是很不耐烦,说道:“不错,是我杀的。我等你报仇就是,去吧!云妹,你也不必多说了。”

  云紫烟怔了一怔,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

  麻大哈朗声说道:“多谢武帮主肯放我走,有生之日,必报盛德。”他这话含有两个意思,所谓“必报盛德”,其实乃是反话,即是要报父仇的意思。不过他在报仇之后,已决定自刎以报武士敦今日救他之恩,所以也可以当作正面的话来解释。他说的这两重意思其实也是重复他刚才说过的话。武士敦当然听得懂他话中含意,冷冷一笑,由得他去。

  云紫烟忽地想起一事,叫道:“且慢!”麻大哈傲然回顾,说道:“你们后悔了,是不是?对啦,你们还是杀了我的好!”

  云紫烟柳眉一蹩,说道:“你莫多疑,谁要杀你?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上官姑娘。”

  上官宝珠诧道:“何事?”在上官宝珠心目之中,她曾用毒针打过云紫烟,云紫烟对她定无好感,这次救她,在她看来也是别有用心的。她实在不懂云紫烟何以会关心她。而且除了这件事情之外,她也想不出还有何事是与云紫烟有干连的。

  云紫烟道:“你可知你的爹爹——”上官宝珠更是惊诧,不待她把话说完,并即问道:“你说什么?我的爹爹?”

  云紫烟道:“不错,你的爹爹青灵子前辈,遭了他师弟太乙的毒手。临死之前,曾托柳女侠柳清瑶捎信给你妈,并托她照顾你,希望你慎交益友,不可误入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