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袁雪给肖邦打电话定午饭时间,袁雪说:“我下午去产检,老汪陪我去,你午饭别太晚,我可是掐好了时间的,去医院晚了得折腾死。”

  已经七月,袁雪和汪臣潇的婚礼取消了,但她还怀着孕,没必要一个人硬挺,汪臣潇该负的责任还是得负。

  肖邦暂时确定不了,说道:“明早我要去机场把老周的车开回来,等我回来再说。”

  袁雪原本摸着肚子漫不经心,听到肖邦这一句,她五雷轰顶,忐忑地对暗号:“真巧,温温明早也要去机场送人呢。”

  “……也许她送的是狗?”肖邦慢吞吞猜测。

  袁雪脑清目明:“没错没错,是我片面了!”

  于是两人在昨晚成功相认。

  有了同志的感觉太美妙,袁雪瞬间撂下了肩膀上的重担。

  此刻袁雪轻轻松松,拿着林温的手机点外卖。

  汪臣潇提醒袁雪别吃太重口的东西,说完他唉声叹气:“也不知道周礼去港城还会碰上什么事儿,他也真不够意思,怎么从来没提过周卿河是他爸?”

  汪臣潇是看了新闻才知道这事的,看完一阵唏嘘,打电话给周礼,周礼只说没什么事。

  要真没事,他也不至于今天赶去港城。

  袁雪平常骂归骂,但到底也把周礼当真朋友,她问林温:“哎,周礼没事吧?”

  汪臣潇抢话道:“你问她干嘛呀,她能知道?”

  袁雪:“……”

  林温:“……”

  肖邦:“……”

  汪臣潇转而问肖邦:“老周跟你关系最铁,他到底有没有事?”

  肖邦早饭没吃,一小包饼干不够充饥,他坐在椅子上,正吃着店里的零食,闻言回道:“不知道。”

  “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

  “我怎么没关心,”肖邦理所当然道,“我不是知道他人还活着吗。”

  汪臣潇:“……”

  汪臣潇索性对林温道:“虽然你跟周礼最不熟,但你比这姓肖的有良心多了!”

  林温朝袁雪看,袁雪扶额,喘不上气似的跟林温嘀咕了一句:“他小时候大概脑子缺过氧。”

  林温:“……”

  肖邦点点头,往嘴里塞了块薯片。

  饭后汪臣潇陪袁雪去医院产检,肖邦嘴上对周礼冷嘲热讽,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地把林温平安送回家。

  奔驰车他没开走,停在了楼道门口,车钥匙他和林温一人一把。

  林温说:“你开走吧,不然你怎么回去?”

  肖邦道:“油钱还是挺贵的,我骑共享单车。”

  林温无言以对。

  肖邦最后递给林温一张字条:“周礼让你有需要随时叫我,这是我手机号。”

  林温一愣,接过说:“谢谢。”

  肖邦走了,车子留了下来,林温捏着字条,站在车边,给周礼发了一条微信。

  等了没一会儿,她就收到了周礼的回复。

  彼时周礼正站在港城某家私立医院的病房门口。

  他已经站了两三分钟,在这之前,他先去了楼下的病房,看了他爷爷奶奶。

  两位老人已经七十多岁,他们种了一辈子地,二十几年前儿子有钱后他们才开始享福。

  但老农民不会真享福,也不懂保养,他们满脸褶子,双手粗糙,人也干瘦,看起来像八十多岁。

  周奶奶昨天晕了过去,医生说她小中风,这两周内必须提高警惕,以防老人家大中风。

  周爷爷一个人忙不过来,即使有郑老先生那边照顾,他也心力交瘁。

  周礼看了一会儿,就上了楼,楼上病房住着周卿河。

  私立医院的走廊上静悄悄的,鲜少有闲杂人经过,他双手插着兜,手指在口袋里有节奏地敲击着,两三分钟后,他收到了林温的微信。

  林温说她已经到家,肖邦把车停在了她家楼下,问他那边情况如何。

  周礼慢慢回复完,抬起头。

  他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神变得淡然许多,成熟掩盖住本性,他敲了敲病房门,走了进去。

  周卿河躺在床上,人醒着,见到周礼,他安静几秒,才开口:“我让他们别告诉你。”

  “可能吗。”周礼走近,心平气和地垂眸,看着周卿河。

  昨晚想把自己淹死在浴缸里的人,被医生抢救了回来,可惜现在仍然虚弱苍白,活着跟死了没差多少。

  这不是周卿河第一次自杀。

  大约心高气傲的人总有颗脆弱的心,原本强大无比的男人在入狱后一蹶不振,双腿落下残疾后更是心如死灰。

  人人都以为周卿河出狱后来到港城,一如从前光鲜亮丽,谁都不知道,三年前在机场,周卿河对周礼说完“我只是遗憾,我错过了你的大学时光”这句话后,是被一旁的专业看护,推着他坐着的轮椅,陪同他登上飞机的。

  周卿河患有严重抑郁症,他没法面对他认识的人和认识他的人,没法看相关新闻,他必须脱离熟悉的环境,才能生存下去。

  来到港城,他起初一直住疗养院,郑老先生夫妇给予他不少照顾。

  去年九月,周爷爷周奶奶过来,周卿河才离开疗养院,住进了周礼安排的公寓。

  这一年周卿河看似有所好转,至少上回周礼来港出差,周卿河气色是红润的。

  可惜……

  看护送饭进来,周礼扯了张椅子坐下,抱着胳膊,看着周卿河在看护的帮助下费劲坐起。

  他头发已经半白,眼角皱纹密布,胳膊上只有一层皮,连肉也拧不出。

  周卿河拿着汤匙,抖着手,艰难地将食物往嘴里塞。

  周礼在港城一呆就是五天。

  公寓是租的,港城寸土寸金,这房子面积不大,但还是隔出了三室一厅,有间小小的保姆房,保姆房里住的是看护。

  阳台很小,好在能看到一线海景,周围环境极好,没有大声喧嚣,早晨能看到海上日出,傍晚又能看到海上日落。

  周礼这几天太忙,爷爷已经干不动了,奶奶又倒下了,周卿河光依靠医生和看护没有用,他需要家人陪伴。

  周礼还得忙早前计划好的工作。

  他这几天唯一的闲暇就是站在阳台上抽烟,这天晚上他又站到了阳台。

  梅雨季节快要过去了,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是这周最后一次下雨。

  深夜的城市被雨水打湿,覃茳尤站在办公室,厚重的落地玻璃窗挡住了朝她汹涌而来的雨。

  助理敲门走进办公室,向覃茳尤汇报:“吴永江问您这边还有没有需要,他可以再写几篇报道。”

  吴永江这人,覃茳尤从前并不认识。

  上周一,吴永江突然找来,说他手里有周礼的密料。覃茳尤派人去查,助理把吴永江翻了个底朝天。

  “吴永江今年四十六岁,十五年前他是电视台想要重点栽培的对象,他的顶头上司就是周卿河。可惜当年吴永江在工作中犯了点错,这错说大不大,轻易就能揭过去,但周卿河大义灭亲了。

  这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吴永江事业没了,老婆没一年就跟人跑了,只给他留下一个儿子,儿子也没学好,八岁偷鸡摸狗,意外伤了一只眼睛,他跟周卿河就是这么结的仇。”助理汇报。

  覃茳尤听完,当晚就见了吴永江。

  那天晚上她还要去赴一场宴,她让吴永江上了车,只给对方十五分钟的时间。

  吴永江也干脆,直截了当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跟踪周礼,谁知道周末这两天,让我发现了另外有辆车也在跟着他。”

  吴永江上回挨了一顿揍,知道了周礼的观察能力有多厉害,他换了另一个人继续跟踪,谁知就在前天周六,前往宁平镇的一路上,让他发现了另一辆可疑的车子。

  他通过熟人查出车辆主人,再自己一推敲,终于意识到覃茳尤或许和他有类似的目的——

  他们都想对付姓周的。

  时间紧张,吴永江表明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后,言简意赅只说了两点。

  第一点,他要知道周卿河的消息,让周卿河翻不了身。

  第二点,他先问:“你是不是一直没找着周礼的弱点?”

  覃茳尤确实一直没找到周礼的弱点,周礼每天不是工作就是跟朋友聚会,他工作严谨认真,去的酒吧也没黄赌毒。

  覃茳尤知道周礼读书时有过乱七八糟的日子,谁知道他这几年竟然跟换了芯子似的,洁身自好的让人无从下手。

  最多就是他身边忽然跟了一个小姑娘。

  起初她还猜周礼是玩还是认真,直到这几天看到周礼几乎跟林温寸步不离,严防死守,她才确定大约是后者。

  只是不知道周礼是不是跟他母亲一样,表面深情款款,甘为爱牺牲,实际深情面具之下,是再薄情不过的本质。

  可惜她是奉公守法的良民,那小姑娘也简单到让人无处下手,她还没想出什么招。

  吴永江接着才道:“当年周卿河贪污案事发,我上门‘看望’过他,可能说了几句不中听的,周礼那小子年轻气盛,跟我动起了手。

  今年五月,我路上碰见周礼,问了问他爸现在的情况,周礼这脾气还是没变,再一次跟我动起了手。”

  覃茳尤听着,原本朝前的目光,慢慢转向身边的吴永江。

  吴永江说:“是不是很意外?谁都知道他们父子关系冷淡,周礼那小子连声爸都不叫。”

  岂止,周礼连他母亲也不怎么叫。

  覃茳尤算是看着周礼长大的,周礼八九岁那年他父母离异,小小的一个孩子,成天说不了几句话,眼神冷漠,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包括对他父母。

  覃茳尤想,周礼是恨他们的,就像她恨她父亲一样。

  周礼还是更像覃家人,冷心冷肺冷血,亲情哪有利益重要。

  吴永江脖子戴玉,腕上是名表和手串,他摩挲着手串,笑着说:“所以,你大概一直没找着周礼的弱点,其实周礼的弱点,就是他爸。”

  覃茳尤垂眸,听了进去,但她不会只听一面之词。次日周二,她立刻派人打听周卿河的行踪,周四,她参加峰会,港城那边终于传来准确消息。

  法庭断案只看实质证据,因为这个社会太能演。

  周礼说他无意覃氏,她给了他机会,让台长允诺了各种好处,可周礼还是想辞职。

  覃茳尤看不到实质证据,她只信周礼失去行为能力,或者他远远离开,永不出现。

  而周卿河的消息,显然给了她意外之喜,比如周卿河三年前为何去了港城,去年九年,周礼又为什么将他爷爷奶奶也送了过去,而周礼辞职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周礼原本的计划搁浅了,覃茳尤有必要帮他推波助澜。

  覃茳尤转身,背朝布满雨水的落地窗,对助理道:“别再管那个吴永江,周礼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此刻周礼刚刚拨通林温的电话。

  夜里十一点半,林温坐在床头,手捧手机,看见来电,她立刻接通。

  “还没睡?”周礼问。

  卧室开着窗,电扇慢悠悠转着,林温九点半就已经上床,十一点又坐了起来,手捧手机,一直坐到现在。

  “已经睡了。”林温这样回答。

  “我吵醒你了?”周礼问

  “没有,我还没睡着。”林温曲着双腿,拨了拨脚趾头,问道,“你呢,上床了吗?”

  周礼靠着阳台栏杆,手上夹着一支烟,烟丝袅袅,像各种灯光映照下,黑夜里也依旧清晰可见的云。

  周礼这样回答:“嗯,上床了。”

  “困了吗?”

  “不困,你呢,困不困?”

  “也不困。”

  “你这几天忙不忙?”

  “还好,不是很忙。”林温简单跟他说了点公司里的事,问他,“你呢?”

  “也还好。”周礼说。

  林温张了张嘴,一手揪着被子,想问既然还好,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港城天气佳,月亮金黄,林温没说话,听筒那端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连天气都截然不同,他离林温太远了。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背后客厅传出动静,周礼转头。

  周爷爷睡不着,想出来吹吹风,周礼站在阳台上,侧面朝着他,他视力模糊,也没看清周礼在打电话。

  周爷爷趁这会儿,把这几天一直在琢磨的事讲了出来:“阿礼,你爸不能再呆在国内了,这样下去,真会要了他的命。你从去年拖到了今年,现在既然已经办好了辞职,那尽快再把出国手续重新办起来吧,越快越好,我们一起走,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第59章

  闷雷在天边炸响,林温望向窗外,听见电话那头的男人对他爷爷说了句什么,接着男人叫她名字:“温温?”

  “我在。”林温蹭下床,双脚套上拖鞋,说道,“我听见你爷爷刚才说的话了。”

  周礼刚才让爷爷先回房,现在客厅就他一个人。

  周礼走到茶几边,拿起烟灰缸想回阳台,顿了顿,他又放下烟灰缸,将还没抽完的半支烟揿下去。

  周礼半弯着腰,捏着烟嘴道:“几年前医生就建议我爸换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生活,所以我先让他来了港城。”

  “……现在,港城也不行了吗?”

  周礼捻弄着烟头说:“港城也是国内,不算陌生。”

  响雷连绵,林温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然后才走到空调底下,拔掉插头。

  先前她想问周礼为什么还不回来,却一直犹豫着没有问出口,此刻她倒变得直白。

  林温问道:“出国的话,你也会跟着去吗?”

  “他们三个老弱病残,我爷爷奶奶连字都不会写几个,我要是不跟着,他们去不成。”

  “那你跟去的话,会在那里呆多久?”林温走到客厅,继续拔电视机插头。

  烟头早灭了,火星看不到半点,烟灰缸底部印出了一个焦圈,周礼却还捏着烟嘴。

  他似乎想了一会儿,才说:“不一定,得看情况。”

  模棱两可的话从他嘴里出来,林温再一次想起那个抛鱼漂的男人。

  林温冷静地问:“你爸爸的情况,医生是怎么说的?”

  林温足够清醒,她不听模棱两可的话。

  周礼掀了掀眼皮,松开了手。

  香烟倒下,一丝残余的烟味扬进了空气中,刺鼻的味道像极了他小时候某段时间每天都能闻到的那一种。

  只是后来,周卿河将被母亲带走的他从覃家接回,他就没再经常闻到了。

  周礼直起腰,给了自己三秒沉默的时间,他道:“医生说他活得很勉强。”

  医生是郑家的世交,谈论起周卿河的病情时,他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用词精准且犀利。

  林温一怔:“周礼……”

  “嗯,没事。”周礼说。

  林温和周礼这几天每天都会联系,但不是每一次都打电话。

  林温会关心周礼父亲的情况,但周卿河情况特殊,周礼讲时会有所保留。

  林温知道周礼的心事,所以她的关心点到即止。

  周礼也明白林温的意思,所以他不用她说太多。

  于是林温轻声问道:“那你已经决定好了吗?”

  活得很勉强,那意味着周礼如果出国,归期不定。

  周礼爷爷是刚刚才提起这个话题的,但听周礼的语气,不像临时。

  他在此前应该已经独自考虑过,之所以不提,应该是定不下。

  或者定下了,却不愿意说出口。

  周礼没回答,他忽然叫她:“温温。”

  “嗯?”

  周礼问:“你那里打雷了?”

  “你那里”三个字,让林温莫名恍了一下神。

  这意味着距离,而这如今本来就够远的距离,在将来的某一天,或许还会拉得更远。

  林温温声回答:“嗯,打得好大。”

  周礼也意识到了“你那里”的含义,他又听到了几声雷响,那雷穿越了上千公里,响得振聋发聩。

  周礼深呼吸。

  他依旧没回答她之前的问题,林温只听到他最后说:“再给我点时间。”

  “好。”林温近乎迫不及待地回应。

  放下手机,林温把客厅的空调插头也拔了,转了一圈,又走进厨房,打开扇叶吊柜门。

  热水器安装在里面,插座位置高,她垫脚也够不到,林温搬了一张凳子,站上去拔掉插头,搬走凳子的时候,凳脚撞到了她的小脚趾,林温一阵抽疼。

  这一晚林温失眠,她关了窗,挡住了雷雨声,又在手机上搜索国外的各种信息,天气、风土习俗、语言、工作,她设想种种出国的可能以及难度。

  混沌的一觉醒来,林温在看到冰箱里的狼藉后,理智终于回笼。

  她完全不记得昨晚她把冰箱插头也拔了,现在冰箱里只剩一丝凉,冷冻室里的食材全都解冻了,牛排包装里淋着血水,肥牛卷从红色变成了棕色。

  林温呆怔半晌,站在冰箱前不太想动,可不动又不现实,她不仅要动起来,还要抓紧时间,因为她还要上班。

  林温将长发盘起,把冰箱里的东西扔的扔,擦的擦,半小时后她清出一个垃圾袋。

  原本好好的食材,只因为一个意外,就不能留了。

  这是周四,是周礼去港城的第六天,林温全神贯注投入工作。

  周五她出差,去了宜清市周边的城市,周日中午她就回到了小区。

  梅雨季已经过去,这两天没下雨,太阳暴晒。

  林温拉着行李箱,站在奔驰车前,看着有一点点脏的车身,还有非常脏的轮胎。

  雨没把这些痕迹冲干净。

  林温把行李箱放上楼,又拿着两块新拆的毛巾和一只塑料桶下来,就近去垃圾投放点的水池接了一桶水,往车上一浇。

  一桶水远远不够,她来回走了好几趟,盘好的头发有些散了,碎发被汗水沾在了脖子上。

  她花费近一个小时将车身冲洗干净,掐着腰站在车前看了一会儿,她又拉开车门,坐进去,检查车内卫生。

  车内座椅被晒得滚烫,大约是因为太烫,所以林温才坐不住。

  她下了车,锁上车门,回到楼上简单冲了把脸,拎上包,她再次离开家。

  半个多小时后,她站在了肖邦店门口。

  门口依旧立着一块黑板,黑板上写着店里最近刚到的剧本杀,林温发现了一个错别字,“真”的中间是三横,写字的人少写一横。

  真变成假了。

  林温走近,想找粉笔给字添加一横,可惜在黑板底下没找到。

  她推门进店。

  周日的剧本杀店人满为患,客厅挤着一堆玩家,肖邦忙着协调人数。

  见到林温,肖邦愣了愣,让员工小丁处理这边的事,他走到林温跟前,问道:“你怎么来了,约了袁雪?”

  林温摇头:“不是,我就是过来看看。”

  肖邦诧异极了,林温跟他们这几个男的严格保持了这么多年的距离,这还是她第一次一个人主动上门。

  肖邦很快回过神,说道:“那给你拿点喝的?你想喝什么?”

  “不用了,我不渴。”林温说,“你先忙吧。”

  肖邦去吧台拿出一瓶苏打水,递给林温说:“有什么忙的,我是二老板,可以坐着收钱。”

  大老板就是周礼了,林温笑了笑,接过苏打水。

  这水是周礼常喝的牌子,上回逛超市没买到,现在剩在她家里的,都是他平常不喝的牌子。

  林温边拧着瓶盖,边问:“周礼在你店里入股了很多吗?”

  “很多,他出了七成。”肖邦诚实道,“这家店光装修就花了将近六十万,跟装修费相比,房租只是小头。”

  周礼有钱,这些钱基本都是他各种投资赚来的,主持人那点收入都不够他买两双鞋。

  当初肖邦肖想他的钱,找的理由就是他给他寻觅到了一项前景非常可观的“投资”。

  这理由其实是当年周礼用剩的。

  肖邦还记得初中的时候。

  “那个时候班里有个男同学炒股,周礼看到来了兴趣,用他爷爷的身份证开通了一个股票账号,本金是他的压岁钱,我记得他从小学开始攒的,有二十六万。”肖邦道,“他这人从小就随心所欲,二十六万说投就全投了,一下子就亏了个底朝天,他不信邪,还骗我的钱去翻本,当初他找的理由就是让我‘投资’。我那个时候天真无邪,轻易相信了他,两万块压岁钱从此有去无回。”

  林温把包放到一边,坐到了吧台凳子上,听到这里,她问:“他真的没有还钱?”

  肖邦只是夸张了一下修辞手法,他老实道:“还了,第二年才还上的。”

  “那他后来翻本了吗?”

  肖邦只想翻白眼:“当然翻了,他这人,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不可,他初二炒股失败,初三、高一、高二,他花了三年时间研究股票,高二的时候终于翻回本了。可惜他这人永远只有三分钟热度,达到目的了,他就对炒股完全失去了兴趣。”

  “有钱也不想赚?”

  “倒也不是,他大学之后不就疯狂赚钱了吗?”肖邦看了眼林温,想了想,林温既然已经在跟周礼交往了,有些事也能跟她说了。

  肖邦道:“他大学之后跟他妈的关系极度恶化,不再问家里要一分钱,就拼命想着自己挣钱,按他的话说,就是要赚够‘fuckyoumoney’。”

  有人因钱离婚,有人因钱入狱,周礼的金钱观因他们而变得极端。

  肖邦口中的周礼,极端的金钱观源自他的父母。

  齐舒怡口中的周礼,冷漠的爱情观也源自他的父母。

  其实周礼或多或少也像她一样。

  林温生长在一个形状固定的模具中,只不过她为了父母束缚了自己,而周礼因为父母,击碎了模具,开始野蛮生长。

  周礼的父母对他来说太重要,就像她的父母对于她。

  肖邦以为林温是想周礼了,说了一堆周礼的故事,肖邦像个情感咨询师似的,建议道:“周礼这次在港城呆得也太久了,你让他该回来了。”

  他还不知道周礼早就有过出国的打算。

  林温嘴角微弯,没说什么。

  她只是等不及才会过来这里,她想知道周礼对这座城市有多留恋。

  他在这里买了车,买了房,投资了一家店,这座城市到处都有他的足迹,可这些足迹不足以让他割舍不下。

  她向肖邦告别,走到店门口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林温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电话。

  烈日当空,人行道上行人稀少,没什么噪音,林温能清楚听到话筒对面的疲惫声音。

  “温温。”

  “我在。”

  “你想出国吗?”

  这个问题,周礼在十四天前的那个周日问过她,那天他们从宁平镇回来,他给她戴上了玉佛。

  车外草叶飞扬,车内是花与净土。

  如今林温再次听到,她没有马上回答。

  她反问周礼:“你要出国了吗?”

  电话那端安静下来,许久才出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