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卿河每周都要去一趟诊所,所以在农场住了两天后,他们又回到了小城。

  周礼的作息随之规律起来,可这种规律并没让他得到精神上的满足。

  周礼选择的这个居住地段是绝佳的,不会与世隔绝,却又与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有都市的便捷和乡村的幽静,适合病人休养。

  有一天他清早醒来,窗外是蓝天白云,鸟语花香,他却觉得空气憋闷,深呼吸,他忍不住就给林温发了一条微信。

  他这边是早晨,林温那边是中午,回复很快,林温正是午休时间。

  周礼说:“我开个房,你进来。”

  周礼在APP里开了一个私密房间,林温随后跟进,他终于听见了林温的声音。

  林温问他:“你刚起床吗?”

  周礼闭了闭眼,在这温柔的声音中起了床,说道:“嗯,刚起。”

  他拿着手机进卫生间洗漱,洗漱完去餐厅吃早餐,手机就摆在碗边上,林温的声音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周爷爷指着周礼的手机,惊讶地“啊”了一声,周奶奶吓了一跳,她小中风的后遗症还在,讲话不是那么利索。

  “你干什么?”周奶奶问。

  周爷爷小声说:“我想起来了,我上次给阿礼打电话,是一个女孩子接的。”

  周卿河胃口一直不佳,早餐还没吃两口,他看向旁若无人地跟手机那端讲着话的周礼,一时没有回神。

  话筒收音效果太好,林温显然听见了旁人的声音,周礼听见她小声问:“你那边有人?”

  周礼说:“我在吃早饭,大家都在。”

  那端安静了。

  周礼神情自若:“你忙你的,别关麦。”

  “……”

  于是这一整天,周礼手机没离身,周爷爷和周奶奶都笑眯眯地尽量不发声说话,周卿河倒是发了很久的呆。

  次日清晨,周礼在卫生间准备刮胡子,周卿河想上厕所,周礼放下刮胡刀说:“你先。”

  “你先吧。”周卿河道。

  周礼不喜欢谦让来去,既然周卿河让他先,他就重新拿起了刮胡刀。

  周卿河在卫生间门口,看了他一会儿才问:“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周礼对着镜子回答:“林温。”

  “她多大了?”

  “二十四。”

  “工作了吗?”

  “她在会展公司工作。”

  父子俩一问一答,周礼慢慢刮好了胡子。

  周礼冲洗着刮胡工具,看向镜子。

  他并非无所不能,尤其对于一个人的生命,他更掌控不了,周礼冷漠地想过周卿河最后的结局。

  周卿河这病让他活得痛苦,也许死亡对他来说是真的解脱,成年人不是无知幼童,他们必须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无论是把婚姻当儿戏,还是违法犯罪,他们的所为都得自己承担。

  旁人何必强求。

  但当每天早晨,周礼站在浴室镜子前刮胡子的时候,他又会想到,这套刮胡工具,没有周卿河当年送给他的那套好。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没什么改变,每天饭后散步,每周一次诊所,周末会在附近城镇旅游。

  周卿河和周礼做了二十八年的父子,前二十八年的相处时间,加起来似乎都没如今多。

  周礼每天除了陪人,就是忙自己的事,他会在餐桌上办公,手边是一杯咖啡或者一支香烟,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有时是银边,有时是金边。

  周礼并没有让自己完全陷在照顾父亲的境况当中,他一边扛着责任,一边照旧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计算着之后的各种计划。

  所以他在某一天,当周卿河又一次问起林温时,周礼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递了出去。

  这是周卿河第一次接到儿子递来的烟,他默默接过,拢着火苗,点燃香烟。

  周礼收回打火机,拨弄着小小的火机开关,垂眸道:“我第一次抽烟,偷的是你的香烟。”

  周卿河并不吃惊:“我知道。”他当天回家就发现了。

  周礼又道:“我对烟没有什么瘾,其实我对很多事物的感受都很平淡,最多只是有点兴趣,那兴趣也很快就过去。别人看个世界杯能发疯,我不明白他们有什么好疯的。肖邦就总说我没什么‘人’性。”说着说着,周礼语调慢慢温和了几分,“但我现在有了想要的,很想要。”

  周卿河没问他很想要的是什么。

  周礼道:“你说过你遗憾错过了我的大学时光,但我的大学时光没什么值得纪念的。我只知道我的将来会比从前更好,你如果愿意,可以期待一下这个。”

  周卿河点点头:“那你什么时候回国?”

  周礼手上一顿,瞥向他。

  “把你爷爷奶奶带回去,我这边有看护足够了,你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顿了顿,周卿河道,“我不能做出保证,因为我不确定自己行不行,但我想尽力尝试,你抽空帮我去抱养一只狗吧。”

  周礼很快去了一趟农场,刚满月不久的小奶狗生命力极其旺盛,他挑了一咖一白两只带回。

  ***

  周礼走的那天,林温宿醉头疼,她在阳台上站了许久,直到阳光变得猛烈,她才回屋。

  回屋才意识到她光着腿,周礼只替她穿了衣服,没穿睡裤。

  林温先进卧室套上睡裤,再去厨房找水喝,冰箱里满是周礼的苏打水和啤酒。她又去卫生间,小推车里一半的瓶瓶罐罐是周礼的。

  周礼还给她留了一身脏衣服,是他昨晚换下的,林温看了半晌,才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

  袁雪知道周礼离开的消息时,已经是三天后,她先是破口大骂,再迟疑着帮周礼说了几句好话,说完好话又开始骂,最后她道:“我要回老家了。”

  林温一愣:“回去有事?”

  袁雪道:“回家养胎。”

  袁雪这段时间独居,身边少了人,她变得无聊,心血来潮在几个短视频平台上开通了账号,做起了up主,专门宣传孕期护肤和运动的各种小知识,粉丝数至今已经累计到三千,还没能接到推广,但她却无比满足。

  袁雪说:“我妈不放心我现在一个人住,我拍视频忙起来还总叫外卖,这样一想的话,回家养胎似乎更好。”

  于是袁雪就这么跑回老家了,汪臣潇屁颠屁颠地追了过去。

  林温朋友少,袁雪一走,她形单影只,每天公司和家两点一线。

  其实从前她过得基本也是这样的生活,只是现在突然有点不适应。

  晚上看电视,翻到那部年代剧的时候,林温短暂停留了一下,上面显示她和周礼上次看到了第十三集。

  没有点进去,林温重新找了一部电视剧看。

  新的电视剧开始播放了,她却没有抬头。

  林温低着脑袋,在手机上搜索“车子多久不开会打不着火”,显示出的信息五花八门,有说一周不开就会打不着火,有说半个月,也有说两三个月或者半年的。

  周礼的车是奔驰,林温特意按照奔驰型号搜索,依旧没有统一说法。

  现实成为实验田,林温等了一周,周礼没有回,等了两周,周礼依旧没回。

  到快一个月的时候,林温拿着车钥匙下楼,坐进车里,想发动车子试试。

  可这一试万一能发动,那就不准了。

  林温真觉得自己有点傻了,她再次让理智拴住自己。

  正想着事,手机来了微信,是周礼发来的,问她在干什么。

  这段日子他们联系的并不频繁,他们都给予了彼此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林温今天调休,按理这时间她应该在公司,林温坐在周礼的车中,太阳晒得她耳朵通红,她回复说:“我在上班。”

  周礼说:“我开个房,你进来。”

  林温坐在车里陪周礼聊天,聊了没一会儿,她才知道周礼家人都在他身边。

  她一时哑巴,周礼却不让她关麦。

  车里到底晒,林温脖颈流下汗,她拿着手机,下了车,关上车门再锁好。

  八月底,林温接到父亲电话,说老家那边来了通知,老平房要拆迁,他们人在宁平镇的寺庙,不想赶来赶去,问林温有没有时间,有时间的话干脆让她跑一趟。

  半个月前是林温哥哥的忌日,林温和父母曾经回去过,当时听过拆迁传闻,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传闻就成了真。

  父母喜欢寺庙的环境,又打算去住一个月,林温这几天有空,所以将这事揽了下来。

  她打开手机准备订高铁票,选择好明天8月31日的日期,再点击“查寻车票”。

  她没勾选“只看高铁动车”,当车次信息出来,最上方显示着8月31日,下方显示出“K”开头的列车时,林温愣了愣。

  鬼使神差的,林温订购了“K”开头的这班列车。

  第二天,8月31日,中雨。

  在学生们开学日期的前一天,林温坐上了前往老家的绿皮火车。

  绿皮火车一如九年前。

  九年前遭遇雷暴天气,从北阳市前往宜清市的航班迫降在了另一座陌生的沿海城市。

  那天是8月29日,距离9月1日开学,还剩三天,她跟着姜慧阿姨和那个所谓的“周叔叔”,去了机场附近的一家饭店。

  姜慧阿姨去了洗手间,饭桌上只有他们和姜慧五岁的儿子。

  周叔叔忽然问她:“想不想逃学?”

  她一愣。

  狂风骤雨砸在窗户上,像密集的鼓声,砸得人心跳加速,血液沸腾。

  林温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想。”

第62章

  林温那年十五岁,乖巧听话似乎已经刻进她的骨髓,她从小到大做过最叛逆的事,大约就是小时候母亲让她学讲阿凡提的故事,她反抗了,虽然最后反抗失败。

  但反抗的那段过程,她却始终记忆犹新,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大声喊出“我不要”。

  她心里的小人扬着下巴,拧着小眉头怒目圆瞪,“骄纵”一脚蹬开了“乖巧听话”,她掐着腰,嚣张跋扈。

  这是她内心的画面,表面上,她还是那个仅仅喊出“我不要”的、难得不听话的乖孩子。

  那一刻,林温对着一个陌生的络腮胡男人,轻声回答了一个“想”字,这声“想”念得轻,却远比儿时的那声“我不要”来得掷地有声,简直就像窗外的那一声声惊雷,砸得她头晕目眩,血脉贲张。

  林温的手攥紧自己放在一旁的黑色双肩包,脑中瞬间铺展开自由画卷。

  她要逃学,她要远远地逃离那所学校!

  “那就一起逃吧。”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说。

  林温的心脏咚咚狂跳,她分出一丝清明,喉咙干干地问道:“一起逃?”

  短信的提示音这时响起,男人瞥向自己的手机,似乎在看发信人的名字,他垂眸盯着屏幕,语气平淡道:“嗯,逃得远远的。”

  手机一直在林温手上,她先前在查看附近的酒店信息,网页还没看完,跟男人说话的时候她也忘记了这事。

  林温第一次接触智能手机,来短信的时候她没反应过来,不小心就点了进去,她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才意识到不对。

  林温立刻将智能手机递还对面,尴尬道:“对不起……”

  她没有逐字读,但做惯了语文阅读理解,短短一行简单的文字,她一眼就将短信内容印进了脑中。

  短信上说:“我现在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开学后必须老实回学校给我读书!”

  男人并不介意隐私被窥,他随意瞄了眼内容,问道:“酒店查完了?”

  林温摇头。

  男人没回短信,又把手机推给林温。

  尴尬过后,林温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她惊讶于刚刚意外得知的信息。

  男人夹着饭桌上的菜,像是额头长着眼睛,“看什么?”他问。

  林温被发现,她讪讪地否认:“没什么。”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憋话。”

  男人从洗手间抽烟回来的时候,林温闻到烟味,她忍着没说,当时男人就说她“你很喜欢有话憋着”。

  现在又听到男人这样说她,林温抬眸,光明正大打量对方。

  其实她今天一早就已经注意到他。

  航班第一次推迟的时候,乘客们都不耐烦,她一直垂眸望着地面的瓷砖,无意中抬头,她发现坐在过道另一端的男人,似乎也在看机场锃亮的地面。

  不同于其他乘客,男人自始至终都安安静静。

  他似乎过于冷漠,完全不受周遭影响,乘客们吵架再大声,他都只是一个局外人。

  直到姜慧阿姨的儿子横冲直撞,差点碰到危险,男人才像从局外跨进了局内,一脚踹翻了闹事的男乘客。

  林温对人的防心很重,但面对这个男人,她的防心不由自主地降低了。

  她还记得他在飞机上说“小朋友,把眼睛睁开”时的稳重语气,她都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是这句话将她拉回人世。

  林温想,这人至少不坏,又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其实可以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对方要是不愿意说,大可以不理睬她。

  于是林温问道:“我是好奇,你不是已经工作了吗,怎么还在读书?”

  男人回答:“我如果不回去读书,那过几天我的确就工作了。”

  林温哑然。

  男人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菜。

  过了会儿,林温又问:“那你是大学生吗?”

  “嗯。”

  林温盯着他的络腮胡,实在很难相信,“你大几了?”她问。

  男人似乎想了想才说:“你觉得我大几?”

  林温先问:“你是医科生吗?”

  医学本科五年制,本硕连读七年,本硕博连读八年,男人拿着筷子,撩了她一眼,道:“不是。”

  林温只能尽量贴近现实地猜:“那你……大四?”

  男人若有似无地提了口气,喉咙里逼出一声“嗯”。

  林温抿嘴笑笑。

  都是学生,即使对方是大龄的大四学生,这也让她感觉距离拉近了不少。

  姜慧总算从洗手间回来,她摆着手,没什么力气地表示她拉肚子了,另外叫了一份清汤挂面,姜慧三两口就吃完了,有点没饱,但她不敢再碰桌上油腻的菜。

  饭后雨势不减,三人撑着伞就近找住宿,姜慧看中一家外观不错的酒店,打算进去,林温却盯着另一边看起来陈旧廉价的小旅馆。

  姜慧吃惊:“你不是想去住那里吧?”

  林温点头。她要逃学,可她只带了一只小行李箱和一只双肩包,她身上全部现金加起来只有几百,这几百块撑不起她“大手大脚”住酒店。

  男人已经走到酒店门口,见状他回过头,

  姜慧拉住林温:“开什么玩笑,你今天跟阿姨住,阿姨请客,不用你出钱!”

  刚才那顿饭姜慧也硬要请,男人没搭理她,自己把钱付了。姜慧只吃了一碗清汤面,但林温吃得多,她不好白吃,拿钱平摊了。

  男人倒没拒绝,只收她三分之一的钱,没要姜慧的。

  虽然只是三分之一,但那家饭店菜价颇贵,点菜时林温没打算逃学,如今既然要逃学,那省吃俭用是必然。

  林温做不出白占便宜的事,她拒绝姜慧的好意,姜慧又道:“那你出一半房钱,我们一间房,你正好帮阿姨省钱了!”

  林温为难,她先前在男人的手机上查过附近酒店的价格,知道这间酒店就算半价,也超过了她当下的预算。

  姜慧拗不过她,但也没法陪她去“吃苦”,她是孕妇,又带着孩子。

  肠胃又有反应了,姜慧捂着肚子,让男人帮忙:“小周,那你陪温温去看看,要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你就把人带回来!”

  “不用不用。”林温道。

  “听话,你这孩子!”姜慧受不了,拉着大宝赶紧冲进酒店找厕所。

  男人抱着胳膊,站在酒店门口。

  林温辫子总扎不紧,几绺碎发从马尾辫里逃了出来,她挠挠脸,顺手把碎发挽到耳朵后,“我自己过去就行了。”她客气道。

  话是这么说,她脚尖却迟迟没调头。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出远门,更是她第一次外宿酒店,总归有点忐忑,希望有人能陪陪她。

  男人看了眼她的脚,他的表情都藏在络腮胡里,林温其实不能明确分辨对方笑没笑,但林温观察他的眼睛,总觉得他是笑了一下。

  “走吧。”男人迈步。

  林温握着伞柄,轻轻松口气。

  小旅馆的标间一晚上八十元,林温朝男人看,没开口,但男人显然猜到她想问什么。

  “可以。”

  “哦。”林温点点头,问前台要了一间房。

  房间在三楼,林温家境普通,小时候住过偏僻的平房,但再差也没住过这样的房间。

  说脏也不脏,但绝对算不上清爽。

  男人问:“确定住这里?”

  林温捏着被角掀了一下被子,又环顾一圈,她掐着腰,带着点视死如归的劲,用力点点头。

  “嗤——”

  这回林温确定男人笑了,林温不解,她小声问:“你笑什么?”

  男人眉眼比之前和善许多,他道:“没什么,喉咙痒。”

  林温总觉得这是借口,但这无关紧要,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男人走了,林温关上房门,把钱包拿了出来,认真数了一遍现金。

  她不是要离家出走,而是逃学,逃学一两天她也满足,反正借口是现成的,航班最快也要三天后才有。

  可她身上这点现金,似乎很难支撑到她开学。

  盘腿坐在床上算了好一会儿,林温又穿上鞋子下了楼。

  天已经黑了,大雨仍不停,林温来时留意到宾馆旁边有网吧,她快步冲进网吧,花两元开了一台机子,搜索杂七杂八的信息。

  搜完信息,她回到宾馆房间,简单洗了一个澡,走出浴室,她总觉得房里有味道,打开窗户透气,她看到窗对面的人,不由愣了愣。

  星级酒店和她房间竟然这么近,相距似乎不足两米,男人倚着窗户,手上夹着一支烟,他似乎身体不适,嗓子一直不太好,略显沙哑的音色传了过来:“洗过澡了?”

  “嗯……”林温打量对面,“你在走廊吗?”

  “不是,好像是个杂物房。”男人说。

  “你怎么在那?”

  “房里有烟雾警报器,我出来抽支烟。“

  “哦。”

  “你刚去网吧干什么?”

  “你看到了?”从她网吧回来到洗澡开窗,男人似乎不止抽了一支烟,林温边想边说,“我去查工作了。”

  “工作?”

  “我想知道有什么工作是我能做的。”林温忧愁,“我还未成年。”

  男人:“……”

  林温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隔着雨幕跟对面的人说:“你打算逃学多久?”

  “……看情况。”

  “你要逃很久?”

  “或许。”

  “你有存款吗?”

  “没有。”

  “那你想好找什么工作了吗?”

  “……没。”

  “你没有提前规划过?”

  “……嗯。”

  林温放下毛巾,抿了抿唇,语重心长道:“住宿吃饭都要花钱,你这些应该都考虑清楚。”

  男人问:“你都考虑清楚了?”

  林温“高瞻远瞩”道:“嗯,我想过了,还是回宜清比较合适,这里物价相对高,方言也听不懂,哪里是哪里都不清楚。”

  男人说:“宜清物价也高。”

  宜清是省会城市,林温不是宜清人,她家在南林市江洲镇,两地方言不同,但毕竟一个省的,方言相似。

  林温道:“最重要的是,我得给自己留有余地,要是钱真的不够花了,我回家也方便。”

  “……”男人似乎无话可说,过了会儿,他扯了一下嘴角。

  林温确定自己没看错,他右边的络腮胡真的动了动。

  林温蹙眉,大概猜到他在笑什么,她道:“这没什么可笑的,我又不是逃学一辈子。”

  “那你打算逃学几天?”男人问。

  林温说:“最多三天吧。”

  “三天有意思吗?”

  林温看了看发尾还有没有在滴水,温声道:“三天就够了,我很容易满足的。”

  男人沉默。

  林温没看见对方神情,她继续用毛巾搓着发尾,问:“那你有什么计划吗?”

  男人说:“我可以投靠朋友。”

  林温愣了愣,隔着两米距离和滂沱大雨,她对“陌生人”道:“我没朋友……”

  男人没问什么,他抽了两口烟,半晌才说:“我可以带上你。”

  林温没吭声。

  男人似乎想到什么,又说:“反正最多三天,你要怕白吃白喝,就帮我跑个腿,打扫个卫生。”

  他连她最后的一点顾忌都说出来了,林温知道对方尚算陌生人,她不该心动他的提议。

  林温低头揉着毛巾,没有给出答案,她带着点孩子气地轻声道:“相比逃学,我更想时间快进,我想考到市高中,考到市高中就好了。”

  男人弹了弹烟灰,一顿,又竖起香烟,心血来潮道:“你看着烟说。”

  “嗯?”

  “再说一遍。”

  林温莫名其妙:“我想时间快进,考到市高中。”

  朝上的烟头亮如星星,在这个雷雨交加的昏暗深夜,男人大拇指揿住烟头,犹如清风吹熄烛光。

  男人说:“希望你心想事成。”

  林温一怔。

  风雨如故,对面的光突然亮了一些,有人打开杂物房的门,惊讶道:“你谁啊,怎么在这里。”

  男人准备离开,林温突然扒住窗框,冲对面喊:“我会打扰你吗?”

  男人望向她,顿了顿,道:“不会。”

  第二天,林温在胳膊瘙痒中醒来。

  星级酒店含早餐,林温住在小旅馆,早餐只能自己觅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