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无心是病死的。”梅照雪断然道。

  “夫人为何如此肯定?”

  梅照雪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病情。也许是他天赋太高,以至被苍天所嫉,出生时便有不足之症,长大后身子更是从来就没好过。而他到了门中后,更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到了傀儡上,就这样,活生生地把自己熬干了。”

  “既然如此,为何凶手会在张簧的尸体内留下这个?”说完,云寄桑将那张黄表纸轻轻放在了案上。

  梅照雪将黄表纸在手中展开,缓缓念道:“朽树故根,返枯成灵。灭我万罪,使我永生。”念罢轻轻叹息一声,阖上双眼,“这是傀儡咒,让无心病死的罪魁祸首……”

  “傀儡咒?”

  梅照雪点了点头:“在无心去世的前一年,他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大黑天的传说,想将那个杀人傀儡重现于世。他觉得既然那些长老当年能做到,自己也一定可以。从那以后,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心无旁骛,把自己关在门里,日夜不停地制造傀儡。那段时间,他眼中的狂热让我现在想起都感到害怕。大黑天不过是傀儡门的传说,没人见过它,更不知道它的造法。无心虽然才华横溢,却始终没能成功。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疯狂地痴迷其中,无论我怎么劝,他都不肯放弃。而傀儡咒便是在那时出现的,无心和我说过,那是让大黑天重现的关键……”

  “夫人知道这几句话的意思么?”

  梅照雪默默摇头。

  “那这傀儡咒他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除了无心,没人知道傀儡咒的来历。我问过他,他却守口如瓶,还吓嘱我说此事太过惊世骇俗,绝不能透露出去。”说着她微微一笑,“可笑吧?一个绝世的天才,竟然像个疯子一样,想用咒语复活一个傀儡……”

  疯子么?也许吧……天才和疯子之间,本就只有一线之隔……云寄桑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难道他这样胡来,就没人劝阻么?”

  “劝阻,为什么?”梅照雪冷笑,恨声道,“他们巴不得无心像我堂叔一样疯掉。只有那样,他们才能高枕无忧。他们憎恨无心,畏惧无心,又不得不依靠无心……你没有看到无心去世时他们的丑态,真是令人作呕……”

  云寄桑默然无语。他已大致明白李无心和众人之间的复杂关系。这样一个夺目的天才,造就了傀儡门的辉煌,也成了众人心目中最大的威胁。李无心的死亡,真如梅照雪所说,是病死的么?还是其中另有隐情?傀儡咒的重现,又意味着什么呢?

  “他们以为无心死了,他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惜,他们高兴得太早了,昨晚我第一眼看到那张符纸时,我就知道,那是无心回来了。”梅照雪嫣然一笑,欢悦的笑容间,隐着淡淡的悲伤。

  云寄桑却听得心中一寒。回来?那是什么意思?

  “无心临终前,答应过我……”梅照雪仰起头,痴痴望着受难的耶稣,“他说他一定会回来,和我在一起。可是,我却没有信他……”

  难道她也疯了么?人死了,就会坠入轮回,又怎会死而复生?云寄桑心乱如麻。

  “你以为我疯了?”梅照雪望了云寄桑一眼,又喃喃自语道,“莫说是你,连我自己也觉得我疯了。可是我却始终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总有一天,无心会回到我的身边,就像他临终时对我说的那样……”

  “他说过什么?”

  “他说,他只是暂时离开而已。总有一天,他会回来,回到我的身边……哪怕是变成一个傀儡……”梅照雪迷茫地道。

  “夫人可曾想过,李无心根本没有死?”云寄桑忽然道。

  “没有死?”梅照雪一愣,随即摇头,“不可能,我亲眼目睹无心去世的。”

  “如果是诈死呢?”

  梅照雪微微一笑:“我明白云少侠的意思。无心的墓被盗确是有些古怪,不过当时距离下葬已经有半年之久了。云少侠不会以为有人能在棺木里闭气那么久吧?”

  “那……会不会有人偷梁换柱,调换了尸体?”

  “这也不可能,盖棺时我也在场,是无心的尸身没错。”梅照雪轻轻叹息了一声,“我知道,死而复生这样的事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本来,我也以为那不过是我的臆想。可是自从他死后,那种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了。就像树木抽技发芽一样,被时间埋葬的一切也正在重新发生……我甚至能感受到无心的存在,我伫立的时候,我祈祷的时候,我入睡的时候,甚至我沐浴的时候,他一直在注视着我,那么温柔、那么深情又那么怨恨地注视着……”说着,她的眼神越来越痴迷,最后竟然站起身来,闭上双眼,缓缓张开双手,似乎要拥抱什么,“是的,他就在这里,在傀儡门,在我的身边……”

  风从窗口吹进来了,吹散了檀香气息,吹起了梅照雪的长发。呢喃的风声中,她乌黑的长发轻轻飘舞着,仿佛情人的手,柔柔地捋过发间……

  突然,她停了下来,凝视云寄桑,缓缓地道:“你也能感受到的,不是么?”

  “什么?”

  “亡魂……”梅照雪来到他面前,深深凝视他的双眼,“那些死去了的存在,那些从地府归来的生灵,你也能感受到它们的,不是么?”

  “曹夫人……”云寄桑正想否认,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伊藤博昭的身影,正要说出的话就这样凝噎在口中。

  “果然……”她笑了,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他的脸颊,这轻浮的动作在她做来,却自然而亲切,又夹杂着温馨的伤感,“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

  不知为什么,云寄桑竟然没有躲开。

  “说吧,你身边的那个人,她是谁?”

  嘴唇抽动了一下,云寄桑的脑中闪现出一个恍惚的身影。那婀娜的、优雅的、散发着迷人的黑色芬芳的女子身姿……那比海上明月还要幽静深情的呓语,那比绮罗锦缎还要光滑的肌肤,那比蛇狐还要毒狡的智慧……那个在高丽战场上与他纠缠了四年的死仇大敌——伊藤博昭。

  那个……那个世间第一个向他示爱的女子。

  “你哭了……”梅照雪轻轻抚去他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告诉我,你们的故事……”

  云寄桑正欲开口,脊背的汗毛却骤然炸起!

  苍白的月色在一瞬间变得冰冷入髓,凄厉无比。这种感觉——是杀意!云寄桑猛地起身,向窗口望去。

  婆娑的月光中,一个高大的黑影正映在雪白的窗棂上,虽然隔着一层窗纸,云寄桑却清晰地感受到一股疯狂而冰冷的杀意!

  “什么人!”云寄桑清叱一声,扑向窗口。

  梅照雪却呆在原地,口中痴痴地道:“无心,是你么,是你来看我了么……”

  第十四章 夜追

  风中的月色冷澈透骨,银茫茫的光华中,一个黑影在远处蓦地一闪。云寄桑推窗而出,腾身追了下去。

  一前一后,月光下的两人在房舍间展开了一场穿花绕柳般的追逐。彤阶剑壁成了隐身之处,云楣鱼瓦成了踏足之所。风在云寄桑耳边呼啸,起落之间,脚下的瓦片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仿佛在为他们伴奏。

  这月下的狂奔,竟是这般风驰电掣的舒畅!

  前面那人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云寄桑几次都险些跟丢了,只凭着过人的直觉紧追不放。

  眼见对方翻身跃过一道照壁,云寄桑追得兴起,大喝一声,离照壁足有丈许便飞身而起,身子后仰,如同一只大雁,斜斜掠过照壁的顶端。鬼谷门绝学——背云术。

  云寄桑有自信,借着对方攀爬照壁的工夫,自己便能以这背云术一跃而过,及时追上对方。

  谁知身子还未落地,耳边便是一声女子惊呼。他不及多想,反手便是一抓。那女子闪避不及,左手腕被他抓个正着,不由痛呼了一声。

  云寄桑扣住对方脉门,借着月光望去,顿时大吃一惊:“谷姑娘,怎么是你?”

  月光下,一个少女面色苍白,盈盈而立,正是谷应兰。此刻,她秀眉紧蹙,咬着下唇道:“云少侠,你……你抓痛我了……”

  云寄桑急忙松手:“你怎么在这里,看到人没有?”

  “人?什么人?”谷应兰眨着眼,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我有个傀儡坏了,放在二师兄那里修了好几天了,现在要去他那里取回来。”

  “真的没有看到人影?”云寄桑不信地追问。谷应兰用力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