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大家都走了。”那人的声音苍老而尖细。

  “走了?为什么都走了?”

  “天黑了,那东西会出来的。你也走吧,再不走,那东西就会来抓你的……”

  云寄桑打了个冷战,随即心中一动,追问道:“那东西是什么?可是一个没有脸的傀儡么?”

  那人的身子猛地一颤,突然尖叫起来:“没脸儿,没脸儿来了!风啊!起风了!没脸儿捉你来了,小山子!快点儿躲起来!起风了!没脸儿来了!来吃你的心了!”

  “你……”云寄桑正在惊讶,那人却猛地回过头来,露出了一张干瘪如柴的枯老面孔。他这才发现,对方赫然是自己在去傀儡门路上遇到的那个老婆婆!

  此刻,她身子颤抖,昏黄的双眼里满是惊惧,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物降临在身边……

  “没脸儿就是那傀儡么?它究竟对村子里的人做了什么?婆婆,告诉我……”

  “没脸儿……没脸儿来了,小山子快跑,没脸儿来了……快跑……跑啊……大家一起跑啊……”老婆婆抱着头,佝偻着坐在那里,嘴里喃喃不休。

  “村里的人是因为没脸儿才跑的?那你呢?你为什么不跑?”云寄桑又转到她面前,追问道。

  “我不跑,小山子,奶奶不会丢下你的。别担心,奶奶不怕没脸儿……”老婆婆嘟哝着,向着身边的空气露出慈祥的笑脸。

  “你不怕没脸儿?为什么不怕?你认识它?”云寄桑激动地问。

  老婆婆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火折子:“你看,我有这个,我不怕没脸儿……”说着,她拔开竹筒,猛地一吹,将火折子吹着了。

  跳动的火光中,那张满是皱纹的苍老脸庞显得越发恐怖了。

  “我不怕没脸儿,我烧死它……烧死它……”老婆婆举着火折子,向一边垂下的破烂经幔凑去。

  “婆婆,不要……”云寄桑正在思索老婆婆和无面傀儡的联系,见她如此,忙出声阻止,可是已经迟了。几乎是一瞬间,经幔便熊熊燃烧起来,火舌飞快地蹿上了屋顶,将整个大殿点燃了……

  “烧吧……烧吧……烧起来,没脸儿就不敢来了……用力烧吧……”老婆婆状若疯狂,大声喊着。

  云寄桑见火势已大,忙挟起老婆婆飞身跃出大殿。一直奔出寺门,他才将老婆婆放下,转身望去。

  浓浓的夜色中,金红的火光冲天而起,神秘而狂野,仿佛昭示着什么。片刻之间,本就腐朽不堪的大梁便已烧断,隆隆声中,大雄宝殿已轰然倒塌。

  老婆婆望着那熊熊火光,眼中又是痴迷又是狂热,口中喃喃说着些含糊不清的句子。

  看来老婆婆之所以变疯,应该和没脸儿的出现有关。而十有八九,这所谓的没脸儿便是无面傀儡。如此说来,罗谙空口中的山下之事,便是指这座村庄的荒芜吧?那个没脸儿究竟做了什么,让村人们竟然因着恐惧而逃离了?难道它抓走了村人的孩子?若是如此,那又是为了什么?山下发生的这一切,傀儡门中究竟有几人知晓呢?梅照雪之所以常常下山,便是为了此事么?而曹仲对梅照雪的行踪不闻不问,是否也意味着他知道其中的隐情?

  他正在沉思,老婆婆突然指着不远处的树林疯狂地大喊:“没脸儿!没脸儿来了!小山子快跑!没脸儿抓你来了!”

  云寄桑扭头望去,只见林中黑影一闪,果然有人在窥视。他飞身而起,向林中投去。却没看到他的身后,那老婆婆的身子缩成一团,嘴里喃喃地念诵不休:“……去汝肾,使汝有足不能行;挖汝肝,使汝有眼不能见;剜汝心,使汝有口不能言……去汝肾,使汝有足不能行;挖汝肝,使汝……”

  前方的黑影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云寄桑几次都险些将他追丢了,只是凭着过人的听觉紧缀着对方。虽然相距仅数十丈,可这段距离却始终无法拉近。在穿过几片树林之后,不见了对方的踪迹。

  这人是谁?是无面傀儡么?虽然相距甚远,可从背影上看,这人身材微胖,倒有些像罗谙空。若真的是他,那他为什么要趁夜下山?难道真像他和汪碧烟所说的,是要来调查凶手的踪迹?无论如何,明天都要找他好生问上一问。

  第十九章 秘阵

  云寄桑回到偶形居的时候,已将近亥时了。卓安婕早已哄了明欢睡下,见他回来,忙到灶上取了煨着的晚饭摆在桌上,怕他受了风寒,又特意温了二两烧酒。

  云寄桑望着师姐蝴蝶般飞里飞外,忙来忙去,心里的不安渐渐化作轻松。“好了,师姐,我也不是很饿,对付一下就行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案子可以不破,饭却不能不吃。这是我熬的小米粥,里面加了红参,山上寒气重,不小心点儿可不成……”

  云寄桑正感动间,卓安婕将粥盛了满满的一大海碗,在他面前重重一放:“都喝光了!这可是你师姐一下午的心血……”

  云寄桑望着眼前小盆一般的大碗,头皮发麻:“师姐,这……这如何能喝完?”

  卓安婕若无其事地道:“你今天可是整整跟了人家如夫人三个时辰。跟了这么久,身子想必也虚得很了,怎能不好好地补一补?”

  云寄桑苦笑道:“师姐误会了,汪碧烟那里我只跟了一小会儿,只是后来临时起意下了一趟山,这才耽误了时间。”

  “你下山了?怎么回事?”

  云寄桑忙将今日所见之事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如今看来,山下村民迁移之事和无面傀儡的出现大有干系,而这几日的两起血案也和此事有关。按照罗谙空的说法,张簧之死便是因为在暗中调查此事,才遭凶手灭口的。”

  “那令狐天工呢?”

  “他可能也知晓此事,不,是肯定。他肯定知道其中的秘密和凶手的身份。张簧的死让他对凶手忌惮万分,估计也是怕此事泄露,这才想将凶手暗中除去,以保全自己,谁知……”

  “那你倒是说说,凶手杀人便杀人,为什么分别将两人的肝、肾都挖走了?”

  “这个……”云寄桑微一迟疑,摇了摇头。这种种的疑问,的确让他难以明白。似乎复杂无比的拼图缺少了最关键的一角,始终无法形成一幅完美的画卷。

  “你慢慢地想吧,我先打个盹儿。”卓安婕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将优美的身姿尽情地展现在师弟面前,随即靠在床头,打起瞌睡来。

  云寄桑微笑着摇了摇头,取了毯子,轻轻盖在她身上,卓安婕缩了缩身子,唇边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为什么凶手要分别挖去尸体的肾脏和肝脏?凶手将傀儡咒放到尸体内,究竟有何用意?是警告么?还是一种祭奠的仪式?这又和山下之事有何关系?

  云寄桑在屋内慢慢地踱步,拇指和中指不断摩挲着,仿佛在掐算着什么。突然,他快步来到书架前,仔细查看上面的书籍。可惜的是,却没能找到类似《化俑录》的咒书。早知便把那本《化俑录》带回来了……云寄桑摇了摇头,抽出了那本《墨子》,再次翻到写有眉批的那一页。

  “女祸抟黄土作人,古人以为神明;黄土作人,其为俑也。所谓神明,始作俑者乎?今吾等以木为俑,其面目机发,似于生人,其为神明乎?鬼怪乎?”

  李无心不仅把女娲造人之说斥之为神明殉葬之俑,更与自己所造的傀儡相提并论。抛开话中的狂妄不谈,云寄桑倒是觉得他的“女娲造人之实为殉葬之俑”之说颇有新意。

  孟子在和梁惠王谈论治国之道时,曾引用孔子的名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而孟子之所以这么说,又是因为《礼记·檀弓下》记载着:“孔子谓为刍灵者善,谓为俑者不仁。殆于用人乎哉!”刍灵,是草扎的祭品。而这里的俑,则是古人殉葬时所用的陶偶。

  对于礼记中“俑”的记载,大儒孔颖达曾引用过南朝皇侃的说法:“机识发动踊跃,故谓之俑也。”这点和张揖《埤苍》上对俑的解释几乎相同。也就是说,古时的俑作为殉葬用的傀儡,不仅栩栩如生,和活人相仿,而且还能跳跃活动。

  那么,在上古之时,若是女娲造出了可以自行活动的傀儡,世人说不定便会将之误传为生人也未可知。而李无心这种骄傲到了极点的人,以神明自居也不足为奇。

  等等,始作俑者、《化俑录》、化俑……难道说,李无心真的想造出可以拥有生命的活俑?云寄桑猛地起身,飞快地转了个圈子,又骤然止步。梅照雪说过,李无心想将当年被封印的神秘傀儡大黑天重新复制出来。难道那大黑天傀儡之所以被封印的缘故,就是因为它具备了人的灵性?这可能吗?

  不过这样说来,那些诡秘的咒语便说得通了。他定然是想借用道家的手段,转生化俑,让傀儡具备灵性。从《化俑录》上的记载来看,显然,他失败了。如此逆天之事,岂是人力所能为?云寄桑摇了摇头,自我宽慰着。可不知为何,他心中却总是忐忑不安。那种感觉,像极了他儿时和师姐打赌输了局,深夜独自前往乱葬岗访鬼时的心情。

  那时的他,一个人走在路上恍惚地惶恐着,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是人类在面对神秘未知的事物时,所产生的天性。

  心烦意乱之下,他推开房门,来到院中。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万物在朦胧的夜霭中消融着,沉淀出一个寂静无声的黑色混沌。一弯苍白的月痕无声地挂在天空中,冷冷的宛如一个凶兆。这已是自己到达傀儡门后的第四个夜晚。在这样一个夜晚,会发生什么呢?

  云寄桑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立时来到院门口,侧身向外望去,惊讶地发现竟然又是欧阳高轮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儿。他佝偻着身子,拄着一根龙头拐杖,念叨着那句熟悉的口头禅,向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