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只听砰砰两声,花生臀上多了两个灰扑扑的脚印,他匆忙使个‘马王飞蹄’,伸腰展足,将来劲化解,口中叹道:“不成的,师父不许俺打人。”雷行空听出便宜,心中大喜,当下放开手脚,拳脚掌指好似狂风暴雨,直往花生身上倾落。

群豪见雷行空不顾身份,如此对付一个小和尚,大为不齿,议论纷纷,梁萧更是越看越怒,若非限于约定,早已冲上。花晓霜只怕花生抵挡不住,被人打死,惶急之色溢于言表。柳莺莺也不由凝视斗场,露出关切之色。众人虽神色种种,想法各异,但都有一个念头:“这和尚是人不是?被这般拳打脚踢,便是一块精铁也打坏了,他怎还能若无其事。”

雷行空斗到此时,已是横下心肠,情知今日若打不倒这个和尚,从今往后只怕雷公堡声名坠地,再也抬不起头来。一念及此,他奋起精神,又打了十来拳,但他终究年纪不轻,气血不如少年,加之招招全力以赴,不觉有些气喘心跳,拳脚也隐隐作痛。

花生见状便道:“老先生,你若打累了,歇口气再打不迟!”众人一听,禁不住哄然大笑。雷行空退了一步,老脸殷红如血,怒道:“去你妈的小秃驴,给老子闭嘴。”花生听得这话,“嗯”了一声,果然把嘴闭上,众人又是大笑,赌斗俨然成了儿戏,雷公堡一众人都觉颜面无光,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

雷行空下台不得,吸一口气,正想再度扑上,却听楚仙流道:“梁萧,你说如何?”梁萧道:“花生既不肯出手,这般拖下去,无休无止。大家就此作罢,算为平手如何?”楚仙流道:“三场中一胜一平,若第三阵你方输了,这胜负怎么计算?”梁萧笑道:“尚未斗过,你怎知我定然会输?”楚仙流抚掌笑道:“凭你这句,就当先喝一坛,再行打过。”梁萧笑道:“要喝便喝,何须这么多由头?”

楚仙流哈哈大笑,将手一挥,楚婉捧出两大坛“百花仙酿”,交到二人手中。楚仙流随手拍开泥封,道:“请!”梁萧一笑,二人捧坛畅饮,顷刻见底,各自抛开,摔得一团粉碎。

楚仙流目视梁萧,笑道:“还能斗么?”梁萧笑道:“怎么不能?”楚仙流拍手道:“好,既然喝过这坛酒,你不许再叫我前辈!”梁萧奇道:“那叫什么?”楚仙流笑道:“叫我一声老哥如何?”

梁萧闻言,心头乍惊乍热,拱手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楚仙流笑道:“一言为定,你叫我楚老哥,我便叫你梁兄弟。”梁萧笑道:“老哥说得极是。”

这几句话,惊得众人目瞪口呆,楚仙流在武林中辈分之高,声望之隆,当世少有;而梁萧统兵伐宋,声名狼藉,乃是南朝武人恨之人骨的奸贼。这二人此时一坛烈酒下肚,竟然称兄道弟起来,当真出人意料。于是众人均想:“他二人莫非醉了?”但看二人脸色,却跟往日一般,心头又是一惊:“这坛酒少说也有十来斤,若无绝顶内功压制,只怕饮者当场便会醉倒,敢情他二人尚未动手,先已斗起内力来了?”

梁萧、楚仙流一旦对上,雷行空与花生便各自返回。花晓霜将花生拉过把脉,但觉血行旺盛,并无受伤之状,但仍不放心,问道:“花生,你有什么不适?”花生摇头道:“俺很好。”他瞅瞅雷行空,嗫嚅道,“只怕那位老先生有些不好。”

雷行空隐隐听见,心头一惊,忽觉腿脚手掌又痛又痒,低头看去,双手红肿异常,竟然胀大一倍有余,略略一碰,便钻心痛楚,再看双腿双脚,也是如此。原来,“三十二身相”不仅能卸去对方的拳劲,还能将劲力转回,反伤敌身,花生虽非故意伤人,但为求自保,有意无意仍将少许劲力还了回去。雷行空激斗之时,血行正盛,心忧胜负,尚自不觉,此时一旦松懈下来,便觉四肢痛痒难忍,竟然呻吟起来。雷震闻声诧异,上前一步,拉开他袖子一看,却见雷行空一双膀子,好似见风便长,肿得如冬瓜一般,他顿时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花晓霜看得分明,扬声道:“快到泉水边去,将他四肢沉进水里,十二个时辰之内,不得移动。”她话音未落,雷行空的呻吟之声已然化作撕肝裂肺的哀号,双手互挠,抓得皮破血流,雷震无法可施,只得依晓霜之言,将雷行空抱到泉水旁,沉了下去,雷行空着冷水一浸,痒痛之感顿时舒解许多,不再号叫,只是不绝呻吟。

楚仙流见状摇头道:“梁兄弟,第二阵该是我们输了才是!”梁萧心中也生出一丝悔意,但转瞬即逝,长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出尔反尔,岂是大丈夫所为?”他拔出竹剑,道,“楚老哥请了!”

楚仙流目放异彩,拍手笑道:“好,说实在的,为兄倒真不想那小和尚胜了,误了这难得的好兴致。”

他摘下铁木剑,以手轻拂,叹道:“蒙尘三十载,今日重生辉。梁兄弟,三十年来,你是第一个配我拔剑之人。”梁萧笑道:“荣幸之至。”楚仙流正色道:“不过这铁木剑为降龙木所制,入水即沉,尖利之处不下神兵利器,兄弟你那柄竹剑,只怕抵挡不住!”梁萧剑锋斜指,洒然道:“请!”

楚仙流双目一亮,朗声笑道:“好!你未必有草木为剑的本事,却已有草木为剑的气量,公羊羽得此佳弟子,令人羡慕。”梁萧摇头道:“楚老哥误会了.我并非公羊先生的徒弟。”楚仙流笑道:“是谁的弟子,有何关系?”他大袖轻拂,却不挥剑,忽地朗声吟道:“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春风,桃花一簇开无主,不爱深红爱浅红。梁兄弟,看我‘小桃剑’。”吟诵间,铁木剑挽出三个剑花,飘飘刺来,招数清隽华美,看不出半分杀气。

梁萧看出此招华丽在外,杀机暗藏,不敢丝毫大意,离剑道应手而出,剑势飘忽之中锋芒毕露,好似一团火球,烈焰所至,万物焦枯。楚仙流脱口叫道:“以火为剑,伤我花蕊,摧我花叶,厉害厉害,可惜我既然种花,岂会只有一株?”他哈哈大笑,歌道:“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剑法忽转浓丽,朵朵剑花漫天挥舞,看得众人神驰目眩。

梁萧看得舒畅,拆解数招,屈指弹剑,喝彩道:“诗中藏剑,剑中有诗,老哥独自行吟,未免寂寞,小弟不才,愿附骥尾!”他随晓霜行医之时,闲来无事读了几本诗集,记得些许词句,当下脱口吟道:“岁落众芳歇,时当大火流。霜威出塞早,云色渡河秋。”“归藏剑”一剑在手,万物归藏,这一句中有火,有风、有水,梁萧剑中自然带上“离”、“翼”、“坎”三大剑道的功夫,忽而温润,忽而暴烈,忽而肃杀,忽而幽旷,忽而又似上有烈日,下有浓霜,任你千枝万朵,一并打杀。

楚仙流笑骂道:“好你个惫懒的家伙,我才说桃花,你就跳到秋天去了,不要忙,慢慢来,慢慢来!”他木剑圈转,将梁萧剑招一一化开,歌道:“不是看花且索死,只恐花尽老相催。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剑招倏变舒缓,以慢打快,若合符节,无论梁萧剑法如何变化,总被他轻描淡写,一一破解了。

梁萧叹道:“春光苦短,百花易凋,桃花虽好,但只怕‘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总是开不长的。”

剑成风雨之象,越发迅疾飘忽。

楚仙流摇头道:“你风雨虽狂,也只扫得人间之花,没听过:‘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么?”剑势渐趋清高俊爽,飘飘然有神仙之姿,登高壮怀。梁萧笑道:“老哥可知,山势太高,开不得花么?”他悠悠吟道,“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是寒。”剑走“艮”剑道,虽仗三尺竹剑,却是锋芒拔出,气势雄奇,若高峰万丈,直欲刺破苍穹。

楚仙流见他将“艮剑道”使到如此地步,既惊且喜,哈哈笑道:“罢了罢了,说你不过,老哥我只有‘桃花流水宛然去,别有天地在人间’。”剑法更为清绝,有出尘归真,超凡入圣之态。

梁萧看得佩服,高叫道:“桃花流水,难免小家子气,且看我‘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

他倏忽之间,将“坎剑道”之威发挥人神,剑势若黄河奔腾,触山决堤,不可遏止。楚仙流见他一剑气势若斯,禁不住叫道:“好剑法。”随手化解。

梁萧见他逢招破招,举重若轻,浑不费力,心头佩服,笑道:“楚老哥,敢问小桃剑后,还有什么招数?”楚仙流笑道:“自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了。”剑势一变,化繁为简,疏疏落落,但流转自如,好似簇簇青莲,迎风摇曳,每出一剑便有极大威力。梁萧竹剑脆弱,不敢硬接,连退七步,但不肯就此输了气势,叱道:“‘莲花剑’何足道哉,看我‘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瞬息间,下法大地江河之象,上效皓月星斗之行,守若大地磐石,难以动摇,攻若星月运行,大江激荡,端端无法阻挡。至此,“归藏剑”与“天行剑法”融合如一,难分彼此。

楚仙流长剑久旷,遇上如此对手,喜不自胜,纵声长啸道:“莲花剑既不足道,看看这个。”剑招再走清逸,吟道:“愁眼看霜露,寒城菊白花。”自然是“菊花剑”了。菊有傲霜之姿,清美之余又带有一股刚烈之气,楚仙流随手融人剑中,大有绵里藏针之妙。一时间二人各逞绝学,攻守无方,忽进忽退,斗得难解难分。

花生从旁看得奇怪,问花晓霜道:“晓霜啊,他们打架就打架,干吗还说些俺听不懂的话?”晓霜道:“他们不是说话,是在念诗。”花生挠头道:“念诗?难道只要念得好,对方就会认输么?”晓霜点头道:“眼下情形似乎就是如此。”花生叹道:“早知这样,俺也该跟梁萧学念诗,念上两句,那个老先生说不准就认输了,俺也有酒喝!”花晓霜微笑道:“只怕不成,萧哥哥不光会念,还明白诗中的意思”花生讶道:“怎么才能知道意思?”花晓霜道:“那就要多看诗书了。”

花生大吃一惊,倒退两步,双手乱摆,急声道:“别提这个书字,俺最怕看书啦。”花晓霜叹道:“不读诗书,怎能明白诗中的意思。”

柳莺莺突然掉过头来,冷笑道:“看了几本臭书,有什么了不起吗?诗书诗书,哼,我看见臭书就想撕,见到会看书的臭女人就想杀!”花晓霜见她目射寒光,心头打了个突,垂下头去,但又担心梁萧安危,虽低着头,也偷眼觑看。

场上二人来来去去,起起落落,激斗约摸四十来招。梁萧笑道:“常言道:‘有花无酒不成欢’,老哥菊花虽好,但少了个酒字,终是不美。”花生听到这个酒字,心头大乐,笑道:“还是这个酒字听来可爱。”

他瞅着地上摔破的酒坛,两眼放光,直吞口水。柳莺莺本自生气,但见他滑稽的模样,又忍俊不禁,“扑哧”一笑,笑声出口,方觉不妥,复又板起俏脸,但经此一笑,心中怨气终究是少了许多。

梁萧先时喝酒不少,激斗已久,血行加速,酒劲渐渐涌上,步履开始踉跄,如癫如狂,剑招之中当真多了几分“酒意”,招招出人意表,似非人使,而自天来。楚仙流见状,也觉酒意入脑,晕晕陶陶,长笑道:“好啊,咱俩就来个‘携壶酌流霞,搴菊泛寒荣’!”

梁萧摇头道:“非也非也。”楚仙流道:“那便是‘山花对我笑,正好衔杯时!”梁萧大笑道:“不对不对!”楚仙流笑道:“我知道了,你定是嫌两人不够好!哈哈,那么就‘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快哉快哉,你我一人一影,算上明空朗月就是五个人,何等热闹!”梁萧笑道:“老哥你句句不离花,我却偏不说花。”楚仙流奇道:“怎么说?”梁萧大笑道:“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

话才出口,梁萧一把竹剑变化出奇,好似汪洋惊涛,莫可捉摸,一时之间,竟将楚仙流的剑招压住。楚仙流大笑道:“罢了.罢了,你把秋都醉了,让我这菊花儿怎么开去?”梁萧剑气若虹,笑道:“我管你,自个儿想法去!”楚仙流垂名江湖数十载,此时陡落下风,看得众人目瞪口呆,皆想:“岂有此理,这奸贼的剑法怎会高到这个地步!”

楚仙流随手化解梁萧剑招,笑道:“梁萧,常言道:‘酒不醉人人自醉’,你可知是何缘故?”梁萧道:“我怎知道你的花花肠子?”楚仙流一指花晓霜等人,笑道:“提点一下,缘由就在三人之间。”梁萧觑眼看去,笑道:“是美人还是和尚,若是和尚,那就只会喝酒,还是不会醉的。”

楚仙流微微一笑,忽地放声歌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吟唱之间,剑挥目送,神态痴绝,好似眼中除却美人如花,再无别物,剑势极尽婉曲之妙,将梁萧啸傲江湖的冲天豪气一时压住。到此之时,楚仙流终于使出他独步武林的绝学,“名花美人剑”。

二人各逞奇能,顷刻间交锋二十余合,楚仙流身形一转,又唱道:“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他吟唱未绝,突地泪涌双目,潸然滴落。一时之间,剑走空奇,仿若巫山云雨,灵幻无常,似飞燕妙舞,掌上犹轻。其中绝妙处,难以用言语形容。

原来,楚仙流年少之时,曾与一位王妃有过一段刻骨之情。那时他买醉京都,倚马斜桥,惊才绝艳,旷代风流,无数女子投怀送抱,但他却只是逢场做戏,没一个当真瞧在眼里。谁料那日与王妃相逢一面,竟鬼使神差,倾心不已,由此创出“名花美人剑”。

要知楚仙流至情至性,不动情则已,动情则一发不可收拾。那王妃长他两岁,已有一个儿子,初时一心相夫教子,但终究年少情热,敌不住楚仙流的引诱,终于抛弃一切,与他私奔。但心中却始终觉得愧对丈夫儿子,隐居两年,便染上痼疾,郁郁而终。楚仙流伤心欲绝,抱剑返回天香山庄,以花为伴,终日长醉,再也不涉红尘。武林中只道他斗剑败北,故而退隐,却无人知晓真实缘由。楚仙流三十年不动剑,此时蓦然被梁萧逼出这路剑法,念及往事,心与剑和,威力增长何止数倍,不出十招,便将梁萧杀得左支右细,遮拦不及。

楚仙流使出这路剑法,虽占上风,却是越使越悲,越使越愁,叹息一声,哀声歌道:“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唱到此处,他情难自禁,不觉泪水纵横,号啕大哭,手中木剑却神出鬼没,越发犀利,众人虽觉他时哭时笑,说不出的古怪,但见此神妙剑法,也不觉彩声雷震,佩服无比。

归藏剑是遇强越强,无有涯际的剑法,梁萧此时造诣远胜石公山之时,遇上这“名花美人剑”,处处受制之余,却也被激出了无穷潜力,八方遮挡,勉力苦撑,此时听得楚仙流哭声凄凉,大有伤心欲绝之意,不由也为之心酸,长声叹道:“君不见‘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求之不得,何必自苦?”剑法越发张扬,大有上穷碧落下黄泉,法天象地,充塞十方之概。

楚仙流听其吟诵,观其剑法,心头倏然通亮,飘退八尺,抛开铁木剑,拍手大笑道:“快哉,快哉,好个求之不得,何必自苦!”只此一言,三十年心结一时解脱,挥手道:“意尽于此,无须再斗,这一阵算平手了吧!”他蓦地大袖一拂,仰天长笑,且歌且行,没人万花丛中,再也不见了。

昆仑5·劫波卷

第五卷劫波卷

第一章左右为难

梁萧目送楚仙流消失,心意难平,继而对众人道:“一胜两平,还有何话说么?”此时雷行空、何嵩阳均已受伤,众人群龙无首,面面相对,尽失主意,雷震虽有不甘,但知就算一拥而上,也难得胜算,一时唯有气闷而已。

梁萧慑服众人,转向柳莺莺道:“走罢!”柳莺莺冷哼道:“我才不走!”梁萧知她心思百变,深感头疼,无奈软语哄道:“别闹了,这些年,我时常想着你的。”柳莺莺闻言,心儿顿时软了,别过头,再无言语。

花生见梁萧携柳莺莺动身,忙道:“晓霜,俺们也走!”花晓霜心头茫然无措,只得点了点头,与花生遥遥跟在梁、柳二人身后。

行了一程,但闻马蹄声响,回头看时,却见楚婉乘着一匹极神骏的白马赶来。柳莺莺双目一亮,喜唤道:“胭脂!”楚婉来到近前,翻身下马,冷冷道:“这匹马太难侍候,三叔公让我还你。”柳莺莺抱住胭脂马颈,喜之不尽,胭脂见了主人,也自雀跃。楚婉又道:“梁萧,你先时问我那两个孩子,是不是?”梁萧道:“不错。”楚婉叹道:“他们被云公子带走了。”梁萧吃惊道:“如何遇上他?”楚婉道:“那日我带着那些妇孺去了天机宫,谁知云公子也在,听说他常州突围之后,为天机宫主兄妹所救,至宫中养伤。他既知二王身份,便将他们带走,听说是去温州,但现今如何,我也不知了。”

梁萧心道:“孩子们,终究是逃不过这场劫数。”想着神为之伤,许久方道:“楚姑娘,你没与云殊同行么?”楚婉黯然道:“如今他心中除了打仗复国,那还容得了其他。再说了,天机宫财雄势大,愿意助他兴复大宋,是故他便与那位花慕容小姐定了亲啦。”花晓霜惊道:“你说姑姑与人定了亲?”楚婉看她一眼,怪道:“花慕容是你姑姑?”继而眉一皱,又叹道:“梁萧,有件事,我放心不下,也想问你。”说着略略迟疑,问道:“你身边怎么不见阿雪姑娘?”梁萧顿觉胸中剧痛,仰天长叹,将经过略略述了。楚婉不禁脸色惨白,神情恍惚半晌,方低声道:“对不住,我…我只顾照看千岁,没有拦她。”梁萧摆手道:“那是现世的报应,怪不得你。楚姑娘,不知将来有何打算?”楚婉道:“我只想陪着三叔公练剑度日,了却余生。”梁萧道:“云殊英雄了得,却未必是姑娘的良配,将来…”话未说完,楚婉已眉眼一红,忽地轻摇玉手,转身去了,茕茕倩影,透着不尽凄凉。

别过楚羽,梁萧闷闷不乐,走了几步,忽听柳莺莺冷笑道:“梁萧,这两年,你认识的人可不少。”梁萧道:“是有几个。”柳莺莺道:“怕不只几个,什么花姑娘,草姑娘,雪姑娘,霜姑娘,还有什么碗呀瓶的,真是艳福齐天呢!”梁萧步子一顿,皱眉道:“你又吃什么飞醋?”柳莺莺双目一红,咬了咬嘴唇;哽声道:“是啊,我日夜想着你,你却背着我沾花惹草,哼,我吃醋,我还要吃人呢?”她一步踏上,目蕴泪光,逼视梁萧,花晓霜欲要避开,却听柳莺莺娇叱道:“你也不许走。”花晓霜心怯,只得站住。

梁萧得知二王消息,心中本就烦乱,柳莺莺偏又无理取闹,一时气恼,叫道:“来龙去脉,你一概不知,听了只言片语,就来撒野么?”柳莺莺见他震怒非常,口气略软:“那好,你亲口说一遍:心里只有我一个。”梁萧一愣。柳莺莺见他面露犹豫,心中恼极,叫道:“你说是不说!”梁萧道:“原本…我心里只有你一个的…”柳莺莺不待他说完,已啐道:“现在有几个了,是不是?”梁萧哑口无言。但他越是犹豫,柳莺莺越是伤心,想到自己为他受了这么多委屈,却落得如此下场,颤声道:“韩凝紫说得对,天下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也罢,你心有他属,我也不必留着,我…我回天山去…”一手掩面,跃上胭脂,梁萧一把攥住马缰,柳莺莺翻掌便打,梁萧将她手掌抓住,拽下马来,柳莺莺撞入他怀,一时委屈难言,拳打脚踢,大放悲声。

花晓霜瞧得心中苦涩万分,呆了一阵,叹道:“柳姊姊,你别为难萧哥哥,我…我走便是…”跨上快雪,抖缰欲走,梁萧慌忙撇开柳莺莺,抢上拦住,脱口道:“你怎么能走?我答应过你,要去行医的。”花晓霜见他惶急,不禁芳心一颤,早先所积的伤心委屈陡然进发,伏在驴背上眼中落下泪来。

柳莺莺见花晓霜要走,本自窃喜,谁料梁萧又将她截了下来,再见花晓籍落泪不止,顿时脸色渐渐苍白,眼神忽明忽暗,变化数次,叹道:“也罢,小色鬼,我暂且不为难你,花家妹子,你也留下来吧!”花晓霜不禁转悲为喜,拭泪道:“谢谢姊姊,若…若没了萧哥哥,我真不知怎样好!’’柳莺莺冷冷瞧她一眼,道:“小色鬼,愣着作甚?还不给我牵马?”梁萧心觉诧异,但此女不发性子,已是天大好事,当下接过马缰,走在前面。柳莺莺走到晓霜面前,抚着快雪道:“这驴是你的?”花晓霜道:“是哑儿姊姊送我的。”柳莺莺道:“你姊姊倒是挺多?”花晓霜笑道:“是呀,我年纪小!”柳莺莺冷冷道:“是啊,你年纪小,我却有些老了!”花晓霜一呆,低头无话。只此功夫,她二人已落在胭脂马后,与梁萧拉开三丈;倏忽间,柳莺莺眼内寒光进出,左手扣住晓霜手腕,右掌倏抬,便向她头顶拍落。

这两下变起仓促,花晓霜惊骇莫名,一时忘了动弹。花生走在后面,遥遥瞧见,虽不知是何缘故,但见晓霜危急,顿将不能打人的规矩抛到脑后,陡然大喝一声,双拳齐出,拳劲如山,越过一丈之遥,打中柳莺莺背脊。柳莺莺掌势未落,便觉巨力压来,顿时喉头一甜,拽着晓霜,抛至半空。花生不待二人落地,倏然抢上,将晓霜托住。梁萧闻声一瞥,不由惊骇欲绝,旋风般回掠,也将柳莺莺凌空抱住,见她面如金纸,口中鲜血狂喷,不由得惊怒交进,喝道:“小和尚,是你干的吗?”花生甚是茫然,点了点头,便见梁萧面色泛青,双目逼视过来。花生只觉如芒在背,不自禁后退半步,却听梁萧长声厉啸,竹剑一晃,向他咽喉刺来。花生忙使个“无人相”,抱着晓霜一个转身,避过剑锋。梁萧竹剑抖出,倏忽变化九个方位,花生武功虽高,却极少与人动手,怎及梁萧身经百战,看那剑尖虚虚实实,不觉眼花,蓦地喉头一痛,已被竹剑抵住。花生不及转念,大金刚神力自发自动,喉间顿时坚若钢铁,刀剑莫人。谁知竹剑却不刺下,花生不及抬眼,便听梁萧喝道:“你干么伤她?”

此等事花生也是生平第一遭遇上,事后也觉惊惶,口唇哆嗦,说话不得。这时花晓霜缓过一口气来,只觉右边手腕剧痛难当,腕骨已被柳莺莺急切间拧断。她听梁萧说话,睁眼望去,但见他剑指花生,情急叫道:“萧哥哥…”梁萧听她一叫,神志略一清,却听花晓霜促声道:“花生,放我下来。”花生将她放下,梁萧略一犹豫,也将竹剑收起。

花晓霜忍着断骨之痛,取出针盒,在柳莺莺胸口刺了几针,但觉一阵乏力,靠着驴背,喘道:“萧哥哥…你将‘活参露’拿来…给…给她服五滴。”梁萧依法施为。花晓霜却握着断骨,痛得面色惨白,趁机背过身子,右手握住左手,想要接上,哪知这一受伤,体内寒毒发作,浑身发软,骨未接好,却牵动伤处,不由轻轻哼了一声。

花生听见,探头一看,叫道:“晓霜,你手断啦!”梁萧一惊,扶过花晓霜,却见她手腕紫中透黑,不由眉头大皱,伸手便将断骨接好。花晓霜痛得大汗淋漓,心中之痛却更甚十倍,泪水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花生大为不忿,指着柳莺莺道:“梁萧,她扭断晓霜的手,还用掌打…”花晓霜急道:“花生…”

花生道:“怎么?”花晓霜叹道:“别说啦!”梁萧瞧他二人神气,心中已是通亮,再看了柳莺莺,只见她俏脸雪白,气息微弱,一时又是伤心,又是苦恼。

花晓霜看出他心意,便道:“我用‘七星定魂针’护住她一口气,又给她服了‘活参露’,该能保住性命,可惜花生拳劲太猛,若没两三个月的调养,无法起床的。”梁萧微微苦笑,道:“晓霜,她那么对你,你…你却这般对她,唉,我,我就算为你死一百次,也是心甘。”花晓霜听得这话,胸中一股热流涌过,所有委屈尽皆烟消,笑一笑,眼泪却无声无息落了下来。

柳莺莺躺在梁萧怀里,她内力不弱,服过“活参露”后渐渐醒转,正巧听到梁萧下面半句,一时心如刀绞,几乎又昏过去,觑见花晓霜方位,偷偷从袖里退出匕首,怎料伤后无力,把捏不住,叮当一声,堕在地上。花生眼尖,抢上拾起,道:“梁萧,你的匕首掉啦!”梁萧见了匕首,低头一看,却见柳莺莺蛾眉急颤,眼角泪水蜿蜒滑落,顿时心知肚明。不禁叹了口气,让花生收拾树枝,给晓霜绑好手腕,又做了一付担架,担起柳莺莺,与花生抬到前面村镇,寻民舍住下。

安定已毕,花晓霜写下两张方子。梁萧让花生看顾二人,自乘胭脂马四处筹措药材,傍晚始回,先给晓霜敷上伤药,而后升起炉火,熬了浓浓一碗药,捧到柳莺莺房里,但见柳莺莺侧身躺着,泪水涟涟,落在枕上。梁萧心潮起伏,也不知该当责怪还是安慰,一时立在门前,进退不得。柳莺莺觑见他,怒从心起,想要别过头去,却又牵动伤势,呻吟起来。梁萧忙放下药碗,上前将她扶起,柳莺莺无力挣扎,便闭眼不理。梁萧将药碗递到她嘴边,柳莺莺只咬紧牙关。梁萧叹道:“莺莺,你这样子,只叫人心里难过。”柳莺莺心中一酸,道:“我怎么样,与你什么相干,你尽管去为别人死一百次,死一千次才好。”梁萧道:“我若为你而死,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的。”柳莺莺闻言,蓦地想起往事,失声哭道:“你就会花言巧语哄人,每次说过,却不算数。”梁萧不禁默然,心道:“你当日对我说的话也没有算数,若非云殊和你闹翻,只怕你也不会再来理会我。”想着心神激荡,半晌方道:“罢了,别闹意气,喝药要紧。”柳莺莺睁眼,道:“喝药也成,你先将那个臭和尚杀了,再把臭丫头赶走。”梁萧当即道:“这可不成。”柳莺莺泪水又涌出来,咬牙道:“瞧吧,你还是只会哄人,你到底怎么想?今日定要说个明白。”

梁萧道:“晓霜是极好的人,你与她相处多了,自会明白。”说着端起药碗道,“凡事以后再说,先把药喝了。”柳莺莺还要再使性子,忽见晓霜站在门外,似要进来,便心念一动,将脸偎进梁萧怀里,低声道:“这药苦得紧,我不爱喝。”梁萧道:“尽说孩子话,乖一些,趁热喝了。”柳莺莺瞥了一眼晓霜,淡然道:“总之我不要一个人喝,须得你陪我才好。”梁萧无奈,只得举碗先饮,柳莺莺却挡住,道:“不是这样喝。”她咬了咬嘴唇,蓦地涨红了脸,道:“我…我要你先喝在嘴里,再一口口喂我。”梁萧愕然道:“这可不成话!”柳莺莺怒道:“你若不照做,我也不喝,宁可死了。”梁萧初时当她玩笑,但听她语气决绝,方知她较了真,心知这女子万分好强,说到做到,无奈之下,只得将药含进嘴里,一口口度进她口里。花晓霜本欲察看柳莺莺伤势,见此情形,但觉一股酸意亘在胸口,挥之不去,呆呆瞧了一阵,默默转身去了。

梁萧耳力聪灵,听得明白,度完汤药,忽将碗重重一搁,怒道:“莺莺,你不要老是寻故气她?她…她身子不好……”柳莺莺被他抱着喂药,原已身软心热,大为动情,谁知梁萧突然翻脸,一时间惊怒交进,失声叫道:“她不好,我就好么?”怒急攻心,一口鲜血混着药水呕了出来。梁萧大惊,急忙拍她后心。

忽见花生将圆脑袋探进来,憨道:“梁萧,晓霜在哭!”柳莺莺一见他便说不出的有气,叫道:“死秃驴,臭鸭蛋,滚…滚远些。”却见梁萧欲要站起,一把拽住,切齿道:“你若去了,我…我死给你看。”梁萧眉头一皱,终究扳开她手,掉头出去,柳莺莺气苦难当,伏枕大哭。

梁萧硬着心肠,步人晓霜房里,却见她坐在床边,见梁萧进来,匆匆转身拭泪。梁萧傍她坐下,一时却不知如何劝慰,良久方道:“她就是这样,生一会儿气,很快就过去了,晓霜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大量,别跟她计较了!”花晓霜低头道:“我…我才不是什么宰相。”梁萧笑道:“你是医国的宰相,主宰病人生死,若是什么大元大宋的宰相,我才懒得理你。”花晓霜被他说得心中一乐,说道:“你啊,就会取笑人。”这一笑,幽怨之情,却是烟消了。

梁萧见她手臂包裹严实,便捧过来,问道:“还痛么?”花晓霜面红耳赤,摇了摇头,忽听脚步声响,转眼望去,只见柳莺莺摇摇晃晃,倚在门边,嘴角渗出血丝,脸色苍白如死,秀眼中透着怨毒。梁萧吃了一惊,放开晓霜,将她扶住,促声道:“你怎能下床呢?还不回去。”柳莺莺伸手想打他耳光,但伤后无力,只碰了一碰,便垂下手去,泣道:“你这小没良心的,我对你一心一意,你…你却这样对我,我恨死你,恨…恨死你…”但觉内腑翻腾,口中又涌出血来,花晓霜忙递过“活参露”,着梁萧给她服下。

柳莺莺缓过一口气来,兀自骂不绝口,抑且骂得刁钻刻毒。梁萧无法可施,强行将她抱回房里,说了许多好话,她才平静了些,又低泣一阵,才沉沉睡去,双手将梁萧衣衫拽着,梦里也不放开。

梁萧无法,坐在床边,待她睡熟,才起身张罗饭食,饭菜摆好,尚未落座,便听柳莺莺叫道:“梁萧,梁萧。”声音惶急,竟带了几分哭腔。

梁萧微微皱眉,起身人内,却见柳莺莺一脸是泪,见他进来,一头扑入他怀里,哭道:“你…你去哪里了,我…我以为你走了!”梁萧知她从来倔强,今日竟屡屡露出软弱之态,心中蓦地升起无边怜意,叹了口气,道:“哪里会呢?你定是做噩梦了!”柳莺莺呜咽道:“我困在天香山庄,夜夜都梦着你。”梁萧胸口发烫,忖道:“这一年功夫,她定然过得很苦。”不由问道:“莺莺啊,你为何会听韩凝紫挑拨,去寻楚仙流的麻烦?”柳莺莺啜泣半晌,才拭了泪说道:“那天我取溪水回来,见不着你,心急得要命,到处寻你,结果遇上雷、楚两家还有神鹰门的人,我以为他们捉了你,便向他们讨人,却被雷行空打伤,正没奈何,云殊出手相救,谁知他心怀不良,事后对我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我当时受了伤,怕他动了邪念,便随口跟他敷衍,本想骗他帮我寻你,不料你竟落到韩凝紫手里,那个臭狐狸拿你威胁我,抢走纯阳铁盒。

我一灰心,就将云殊大骂一顿,谁知他竟也没跟我为难,一言不发,任我走了。我不知你去了哪里,就骑了胭脂在旷野中乱跑,哭了好几场,后来总算觅地养好了伤,几经周折,找到残红小筑,却只见一片焦炭瓦砾。后来听说是雷公堡和天香山庄联手烧的,我便偷偷抓了雷公堡一个弟子拷问,他也不知你消息。

我担惊受怕,四处寻找,一找就是大半年功夫,不想倒霉得很,没寻着你,却遇上韩凝紫那个臭狐狸,她骗我说你被天香山庄放火烧死了。我当时听了,伤心欲绝,也没细想,便找上楚家,为你报仇。初时倒占了些上风,后来激出楚仙流,我打不过他,就被楚老儿捉住了。”

她断续说完,只觉一阵乏力,微微喘息。梁萧却已呆了,心道:“原来如此,我当真鬼迷心窍,竟疑她移情云殊…”一时悔恨不及,左右开弓,狠狠给自己两个嘴巴。双颊顿时高高肿起,柳莺莺惊道:“你…你这是作什么?”梁萧定了定神,叹道:“莺莺,我是一个大糊涂人,万分对你不起。”柳莺莺不知他另有所指,只当他因为花晓霜之事心中愧疚,又见他双颊红肿,不由心头一软,白他一眼,伸出雪白柔荑,抚着他红肿双颊,哼声道:“你知道便好,若你再和那个病丫头亲近,我…我一定叫你好看。”她本有满心的恶毒话来威胁他,但到了嘴边,却变做一句:“你…你脸上痛么?以后没我准许,可不许自己打自己。”梁萧此时心乱如麻,全无头绪,好半晌才寻着话道:“后来你落到楚仙流手里,又怎么样?为何他并未给你披枷带锁。”柳莺莺冷笑道:“我是天下偷儿的女祖宗,什么枷锁困得住我?楚仙流那老狐狸,仗着一身臭本事,既不关我,也不锁我,容我使尽千般法子,也逃不出十里之外,你来的时候,我刚被他抓回来呢。”梁萧笑道:“楚仙流想必山居寂寞,静极思动,才来玩这等猫拿耗子的勾当。”柳莺莺听得有气,纤指点了点他鼻尖,道:“小色鬼,我被人欺负,你还笑得出来?”梁萧注视她半晌,忽道:“莺莺。”

柳莺莺道:“什么?”梁萧郑而重之,缓缓说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人欺负。”柳莺莺叹了口气,黯然道:“别人欺负我不怕,就怕被你欺负。”抬眼看着梁萧,咬牙道:“总之花晓霜在一天,我便恨你一天。”梁萧苦笑无语。柳莺莺忽喜忽悲,说了这许多话,倦怠又生,偎在梁萧怀里,睡了过去。

过得数日,花晓霜伤势好转,便给村人们治疗伤病,接生引产。柳莺莺执意不受花晓霜疗治,梁萧无法,只得先问过晓霜,再自己动手,给她扎针服药;谁知柳莺莺伤势稍痊,又生事端,或明或暗,处处设谋算计晓霜。但梁萧心思缜密,多有防范,她无法得逞,自是百般怨怼,哭闹寻死,无所不为。梁萧既要防她,又要宽慰晓霜,还要图谋生计,填饱花生那张不见底的肚皮,任是他长袖善舞,一步百计,身处此间,也是头大如斗,好生为难。

二月光阴转瞬即过,柳莺莺伤也好了九成,她硬的不成,又来软招,当着众人与梁萧耳鬓厮磨,想气走晓霜,梁萧自是尴尬。花晓霜心中甚不好受,但又不愿梁萧为难,实在无法忍受,便转入屋内,读医书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