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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羊羽将四十五枚石子摆了个图案,问道:“你认得这个么?”梁文靖定神瞧了瞧,道:“认得,不就是个王八么?”他言者无意,萧玉翎听者有心,顿想起方才那句“瓮中作鳖”,心中大恼:“这个臭穷酸,不但打我抓我,还摆个王八图形来羞辱我么?”正自生气,忽听梁文靖一声惊叫:“不对,这个图案我见过,这是洛书中的九宫图。”萧玉翎暗奇:“酒公图又是什么玩意儿?”

却听公羊羽咦了一声,道:“敢情你认得?”梁文靖讪讪道:“几乎儿便忘了,我爹爹有个朋友,名叫玄音道长,住在华山上面,他精于先天易数,奇门遁甲,平时给我说了一些,他说这九宫图‘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形如玄龟’。这一至九九个数,不管横加竖加,还是斜着加,结果都是十五。”他平日多有呆气,但说起这学问之事,便兴致大好,口若悬河。萧玉翎虽然不懂他说些什么,但听他说得流利,也是啧啧称奇。

公羊羽含笑道:“如此甚好,你既知九宫图的原理,便省了我不少工夫。”说罢迈开步子,在溪边沙地上走了一遭,留下四十五个一寸来深的脚印,与石子排列的形状一般无二。公羊羽指着其中两个脚印道:“小娃儿,你从这里到那里,要走几步?”

梁文靖估量一下,道:“五步!”公羊羽摇头道:“不对,我说只要两步。”萧玉翎虽然四肢僵硬,口不能言,颈项却能扭转,当下竭力瞧去,估量之下,暗骂道:“臭穷酸大放臭屁,糊弄死呆子,哼,这么远的距离,我使‘幽灵移形术’,也要三步才能走到呢。”

公羊羽见梁文靖神色迟疑,不由笑道:“不信么?”微微一笑,不疾不徐,但出脚方位怪异无比,仅走了两步,便落在第二个脚印上。萧、梁二人均是傻眼,梁文靖叫道:“怎会这样?”他挠了挠头,连蹦带跳,使尽全身气力,仍然五步才到,不由大呼邪门。

公羊羽笑道:“这便是我要教你的功夫,三才归元掌的根基‘三三步’。”梁文靖怪道:“三才归元掌?三三步?”萧玉翎一听,大为欢喜,心道:“臭穷酸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回可是大大的失算了,既然要教武功,便该让本姑娘回避回避。既然让我瞧见了,本姑娘比这臭小子聪明十倍,伶俐百倍,只怕这武功他没学到一招,姑娘我便学了个十足十,待会儿再想出破解之法,岂不将这臭小子打个满地找牙么?”她越想越美,原本见公羊羽把握十足,心中尚有几分忐忑,此时对比斗之事已是自信无比,抖擞精神,只瞧二人动静。

却听公羊羽幽幽叹道:“这门功夫,以九宫图之义为基,穷天地人三才之变,与其说是门武功,不如说是门学问。”梁文靖喜道:“学问?”公羊羽道:“不错,就拿这三三步来说。与你功夫一般的人要走五步,你两步就能走到,别人要走三步,你一步就能到达了。”梁文靖失声道:“这般说,岂不成了会‘缩地法’的神仙?”

公羊羽微笑道:“只要能明白这路步法的道理,在这四十五步之内,你就是神仙。”梁文靖又惊又喜,搓手顿足一阵,忽又犹豫起来,望了萧玉翎一眼,忽地泄气道:“先生好意我心领啦,但这武功,我还是不学的好。”

公羊羽奇道:“这是为何?”梁文靖道:“先生让我学武,是不是必要和这位姑娘比试?”公羊羽道:“不错,这就叫比武招亲。”梁文靖摇头道:“这位姑娘对我并无好感,我便胜了她,又岂能让她做媳妇儿呢?就算她不肯违背诺言,但心里不喜欢我,这辈子也定然不快活。她不快活,我也不快活,所以这比试么,还是免了。你放这姑娘走,我也回华山去。”

萧玉翎千算万算,不料他说出这番话来,当听到“她不快活,我也不快活”这句时,不觉有些感动,寻思道:“这呆子并不太坏。”继而又觉气愤不平:“他说这话,岂不是笃定能够胜我了?哼,真是癞蛤蟆打哈欠,胡吹大气。”

公羊羽目不转睛,瞧了梁文靖半晌,忽而笑道:“你说这话,足见心肠甚好,只是世事凶险,你为他人着想,他人却未必领你的情,你不愿和这女孩子比试,她师兄妹却未必放得过你。你在客栈里没听说么?只需听过白朴说话的人,那萧冷便一个不留,以你现今的本事,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又逃得过他的快刀么?”

梁文靖想到萧冷的刀法,不禁打了个寒战。公羊羽见他为自己言语所动,暗暗好笑。其实他传授梁文靖武功,本也存有私心,他与萧玉翎之师萧千绝乃是夙敌,当年双方囿于一个誓言,这十年再未争斗,只是这二人仇怨极深,若有既不亲自出手、又能挫辱对方的机会,万无平白错过的道理。公羊羽此次来蜀,原为追寻一位故人,不料遇上这些变故。他囿于誓言,不能亲自出手对付萧冷,便沿途旁观,弄清萧冷与萧玉翎的来意,又听说萧千绝有意将萧玉翎嫁与萧冷,便心生一计,专叫萧千绝没脸。

公羊羽见梁文靖犹豫不决,便将脸一沉,冷冷道:“你学是不学?若想学,就乖乖听我的话,若不学,我解开这女子穴道,拍手便走,二者之中,你任选其一。”梁文靖想到那女子的凶狠,暗忖道:“方才我哄骗嘲笑于她,她一旦得了自由,无论我是否淮安王,怕也不会与我甘休。”想到几乎儿便被断腿,忙道:“你别走,我学,我学。”

公羊羽微微一笑,便俯下身子,以地上那四十五枚石子,演化“三三步”的奥妙,这路步法因九宫图的变化而变化,有些变化梁文靖以前曾听玄音道人说过,但听是听了,如何用于武功,却未细思,此时听公羊羽一说,方才惊叹“原来如此”,然而更多变化,却是公羊羽独出机杼、超越前人之作,梁文靖闻所未闻,越听越觉欢喜。要知他生来酷好读书,热衷求学,越是繁难艰深之学,越是好奇,是故面对这奇妙精深的九宫之道,渐自神凝意专,浑然忘我了。

此时萧玉翎却是另外一番光景,公羊羽手中演示,口中说话,她无不瞧得明白,听得清楚,虽然如此,却是一句都不明白,只听一会儿“七三”,一会儿“八五”,一会儿“九二”,一会儿“四一”,萧玉翎越听越糊涂,但见梁文靖连连点头,一副心领神会模样,恨不得抓过这呆子,狠狠打一顿嘴巴,心中端地气苦无比:“难怪这臭穷酸留我在此,也不回避,敢情欺负姑娘我不懂这些废话,故意气我。”

公羊羽讲了两遍,见梁文靖颖悟非凡,一点就透,心中也觉讶异,当下再不多说,让他独自练习,自个儿打开酒葫芦,饮酒旁观。

梁文靖自出生以来,但凡练武,不离拉弓射箭,举石锁,舞大枪,从未练过这种用心不用力的功夫,只觉这“三三步”深合本性,用心推敲其中变化,如饮醇酒,越饮越觉滋味无穷,禁不住依照公羊羽指点,在溪边飞奔起来。他越走越快,突地一个趔趄,摔了一跤,爬起来搔头道:“难道走错了?”说罢又走了一遍,甚为顺畅,但步子一快,又一跤摔倒,梁文靖不由奇道:“哪里错了?”

公羊羽摇头道:“步法倒是没错。你错在自不量力。”梁文靖奇道:“自不量力?”公羊羽笑道:“这门功夫虽然合于学问,但毕竟是一种武功,须得气力充足,才能施展。以你的武功根基,只能快到这个地步,一旦超过这个地步,就好像学跑的婴儿,非摔倒不可。”

梁文靖一听,大为失望。公羊羽笑道:“其实这‘三三步’也不过是入门的功夫,再往上练去,还有“四四步”,之后又有五五‘梅花步’,六六‘天罡步’、七七‘大衍步’,八八‘伏羲步’,练到九九‘归元步’时,才算大成,到那时,你便似鱼游大海,鸟上青天,不拘成法,随心所欲了。”

梁文靖听得神往,问道:“我也能练到‘归元步’么?”公羊羽瞧他一眼,笑道:“归元步么?以你的根基,大概再练一百年吧。”梁文靖惊道:“练一百年?那只有去西天佛祖那里练了。”公羊羽见他灰心模样,便伸手拍拍他肩,笑道:“你也不必垂头丧气,我在你这个年纪,手无缚鸡之力,还不如你呢!”

梁文靖双眼一亮,接着露出疑惑神气。公羊羽知他心中不信,也不申说,笑道:“其实不论如何变化,都不离这九宫图,你若有心,将来依法推理,不难演化出其余步法。只是我和那丫头立下一夜之约,今晚时光短促,也只能教这三三步了。”梁文靖笑道:“我知道了,你教我这步法,是让我赶快逃命?”

公羊羽面色一沉,喝道:“没出息的小子,我教你这步法,为的是堂堂正正胜她一场,娶做媳妇。”梁文靖面皮一红,讷讷不语。公羊羽又道:“不过,仅靠这步法还不能胜她。”梁文靖奇道:“难道还有别的武功?”

公羊羽起身踱了数步,缓缓道:“若论凌厉,黑水武功,天下少有,所以若要胜它,唯有批亢捣虚。‘三三步’只是“批亢”,若要‘捣虚’,非得三才掌不可。”他顿了顿道:“时辰不多,我传你三招掌法。”

梁文靖一听要练拳脚,甚是悻悻。公羊羽瞧出他的心思,含笑道:“你先别嫌累,那丫头瞧着你呢,要活命的,非练这掌法不可。”梁文靖扭头望去,只见萧玉翎瞪着一双美目,狠狠望着自己,心中一时百味杂陈,叹道:“公羊先生,我不想和她打,若她要打,我便使出三三步,教她打不着便是。”

公羊羽笑道:“你想得倒好,这‘三三步’只能原地打转,她便不动手,瞧着你转,也能累死你呢。”萧玉翎心中大喜:“臭穷酸好主意,只是先让姑娘知道了,活该那小子倒霉。”

梁文靖但觉有理,深感头痛,转念又想:“反正再苦再累,也只得三招。”当即一口答应。

公羊羽又好气又好笑,暗忖自己一生自负,今日竟要三番两次求这后生学习武功,真是岂有此理,若非定要让萧千绝栽个筋斗,只怕早就不耐,扬长去了。当下耐着性子,将掌法打了一遍,这三招掌法第一招名为:“人心惶惶”,第二招叫“天旋地转”,第三招叫做“三才归元。”梁文靖依样画葫芦,练了数遍,方才学会。

萧玉翎冷眼旁观,暗自冷笑:“这掌法稀松平常,别说三招,就是三十招,我瞧上一眼,便也会了,这呆子竟然还要打上几遍,真是蠢笨之极。”

却听公羊羽道:“这‘三才掌’瞧来平常,须得与三三步合使,才见威力。若说‘三三步‘是一张弓,这‘三才掌’就是三支箭,‘三才归元掌’最难的不是做这弓和箭,而是如何把这三支箭射出去。”他言辞深奥,梁文靖听得糊涂起来,只听公羊羽又道:“‘三三步’虽难,但只须有些小聪明,也不难学会,“三才掌”瞧来更加容易。不过,如何用“三三步”发挥“三才掌”的威力,用这张弓射出那三支箭,却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只因‘三才归元掌’处处不离一个‘三’字,故而心法也分为三重,‘无妄识’与‘太虚识’太玄乎,以你的资质,今晚领悟‘镜心识’,也就不错了。”

梁文靖越听越玄,只觉一头雾水。公羊羽笑笑,又道:“这路掌法一言以蔽之,关键在于洞察敌手的心意。若你能先行一步,看出对方的心意,你说会如何?”梁文靖不假思索,张口便道:“那就能抢先逃命了。”

公羊羽目中透出怒意,叱道:“没出息,你既然知道敌手心意,难道不会抢先一步,施以反击么?”梁文靖仿佛听到世间最奇怪的言语,瞪视公羊羽半晌,方道:“公羊先生,反击我是万万不敢的,至于猜出对手的心思,更是万万不能。”

公羊羽道:“那可未必,你知道伯牙子期的故事么。”萧玉翎一听故事二字,心中没的一喜,忙侧耳倾听,却听梁文靖道:“这个故事我却听过的,话说伯牙善于鼓琴,钟子期善于听琴,伯牙鼓琴,心想着高山,钟子期就说:‘巍巍乎泰山。’伯牙心里想着流水,钟子期就说:‘浩浩乎江河。’于是伯牙将钟子期引为之音,后者死后,伯牙终身不再鼓琴。”

他言者无心,萧玉翎却听得痴了,琢磨道:“这伯牙真是个痴心汉子,若是有人对我像他对钟子期一样,今生今世,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正胡思乱想,却听公羊羽叹道:“不错,这世上某些人天生就有洞悉人心的奇能,或能从琴声中品出鼓琴者的心意,或能一眼从字画中看出作者的心意。所以说,从招式中看出武学高手的心意,那也不足为怪。”

梁文靖苦笑道:“先生所言极是,可我却不是钟子期。”公羊羽冷笑一声,两眼望天,道:“你既然不是钟子期,为何却对我的字画评头品足,大言不惭?”梁文靖呆了一呆,猛可间惊呼起来:“你……你是白先生的师父,那……那幅太白行吟图是你画的?”

公羊羽冷笑道:“那是当然。”梁文靖道:“那……那用玉虎打我的也是先生了?”公羊羽道:“小惩大戒,下次再敢妄言,瞧我打烂你的嘴。”梁文靖低头道:“那我假扮淮安王的事你也知道了?”公羊羽点头道:“不错。” 萧玉翎听得莫名其妙,心道:“他说自己假扮淮安王,却是怎么回事?”

忽见梁文靖拔足便跑,刚一动身,便被公羊羽揪了回来,笑道:“去哪里?”梁文靖奋力挣扎道:“你也要逼我做淮安王,是不是?我死也不做的。”公羊羽哈哈笑道:“傻小子,谁要你作淮安王了?”梁文靖大奇,止住挣扎,呆呆望着他。

公羊羽冷笑道:“傻小子,若你真要作什么淮安王,我才懒得管你死活。”梁文靖松了口气,道:“你和白先生不是一伙吗?”

公羊羽冷哼一声,道:“当然不是,那小子抱着临安小朝廷不放,不惜做那个狗屁千岁的奴才,哼,我早就不认他这个徒弟。说什么大宋江山,三百年前,哪有什么大宋,又说什么蒙古皇帝,嘿,一百年前,又哪有什么成吉思汗。蒙古人要的不过是他勃尔只斤的天下,大宋那个臭皇帝,也不过是要保他赵家的江山。依我看,他们两家,不过是两条野狗,争一根骨头罢了。”

梁文靖听到这里,不禁张大了嘴了,只觉这儒生的言语怪到极点。半晌才道:“难道你不是宋人?”公羊羽道:“是又如何?这大宋朝腐朽不堪,赵家小儿却只顾享乐,弄得兵不兵,将不将,奸佞宵小,横行朝野,忠臣良将,备受压制,成日献媚取宠于外国,穷于搜刮于百姓。这种朝廷,苟延至今,已是一个异数了。”

梁文靖听了,忍不住道:“大宋虽然不对,但若鞑子占了大宋,老百姓一定没有好果子吃。我和爹爹在北方,就老被乡里那些鞑子欺负。”公羊羽默然半晌,抚掌叹道:“不错,赵家的朝廷不值得一保,但大宋的百姓却是无辜,我恨不能将那些昏君奸臣食肉寝皮,但杀了他们,却会给外族以可乘之机,但保住了这个大宋,也就保住了那个昏庸朝廷,他们又可以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直到吸尽老百姓的骨血,如此江山,保它何益,如此江山,保它何益……”他不断重复这八个字,蓦地失魂落魄,形同槁木,说了七八遍,突然纵声长啸,啸声激越,久久不绝,直震的林中树叶簌簌作响,一声啸罢,两眼中流出泪来。

梁文靖被他这一啸二哭,弄得手足无措,待了一会儿,才小心道:“公羊先生,你……你没事么?”公羊羽平静下来,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有许多事想不明白。这三十年来,我想报国,国已不国,想成家,却妻离子散,想远离尘俗,却又搁不下哀哀黎民,结果只落得一生矛盾,惶惶不可终日,小娃儿,这三十年来,也只有你从我画中,看出我的苦恼呢!”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些话说了,你小小年纪,也不会明白,何况为你这小子,已然耽搁了我的大事!还是早早教会你这套掌法,大伙儿一拍两散?”梁文靖忍不住问道:“什么大事?”公羊羽望着漫天星斗,眼中流露出一丝痛苦,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躲着我呢?”

梁文靖左右顾盼,奇道:“谁啊,谁躲着你。”公羊羽身子一震,怒道:“你这小子恁地多事,谁躲着我,与你什么相干?”梁文靖被他一喝,噤若寒蝉。公羊羽又沉默半晌,摆手道:“罢了,我还是传你‘镜心识’吧!能否领悟,就看你的悟性了。”

梁文靖心想你念头古怪,我多半领悟不了的。嘴里却不敢说。只听得公羊羽说了一通,大抵是什么怯出杂念、宁静心胸的吐纳之法。公羊羽说完,又道:“黑水武功,千奇百幻,但无论变化如何诡奇,出招者目的只有一个,所谓的变化不过是掩饰他的真实心意。所以说,你须得入凝寂之境,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不要被眼中的变化所迷惑,而要用心中明镜映出他的本意,只要能做到这一步,再厉害的武功,你也能从容应对了?”

他见梁文靖兀自糊涂,不觉微微一笑,道:“你如今不明白,事到临头,自然了悟。你先坐下,以我传你之法,吐纳一回。”梁文靖依言坐下,屏息凝神,吐纳数下,忽觉一只手掌按在自己的百汇穴上,公羊羽的声音细若文蚋,在耳边低低响起:“你根基太弱,只怕难以发挥‘三才归元掌’的妙处,你我今日投缘,我将‘浩然正气’传之于你,用心听好了。”话音方落,一道热流从他头顶涌入,分流入四肢百骸。

“走阳矫,入肩井,通神阙、交会阴,上行鸠尾,下入轱辘,养玉枕穴,转膻中行,双龙竞走,斗于期门,入于丹田……”随着公羊羽极轻极细的声音,梁文靖体内真气鼓荡,奔涌疾走,经脉酥麻酸痒,诸味杂陈,但又无法动弹,只有听之任之,当公羊羽说道:“此法无所不包,无所不至,至阳至大,是为浩然正气。”梁文靖才觉顶上一轻,但体内真气已自成气候,充盈活泼,来去皆有次序,一时遍体阳和,竟然舍不得站起;真气九转之后,梁文靖灵光返照,智珠在握,混混沌沌,渐入无我之境。

四、蝶恋花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梁文靖从入定中清醒,只觉浑身上下似有使不完的劲力,举首四顾,只见明月西沉,四周悄然,已没有公羊羽的影子,忽听一阵歌声自远传来:“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歌声清壮,如一阵长风,去势虽疾,却袅袅不绝。

梁文靖抬头望天,只见茫茫夜空,群星寥落,唯有西北天狼星,分外明亮,相传此星一出,必主战争。

梁文靖不由叹一口气,心道:“这公羊先生口口声声说大宋的不是,但听这歌声,却又有从戎卫国之意,当真人如其字其画,处处自相矛盾,唉,大概是他没遇上好皇帝吧?”他边想边站起身来,不料两只脚盘得久了,酸麻难禁,又是一跤跌倒。

忽听一声娇笑,清脆悦耳。梁文靖转眼望去,只见萧玉翎兀自躺在石上,见他跌倒窘状,不禁发笑。此时她哑穴自解,已能言语,只是四肢依然受制,无法动弹。她一声笑罢,惊觉自身尚处危境,立时住口,喝道:“臭小子,瞧什么瞧,还不给我解穴。”

梁文靖犹豫不前,萧玉翎又喝了一声,他才走上前去。端端正正作了个揖,叹道:“萧姑娘,如今公羊先生已走,大伙儿的比试就此作罢,无须再提。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两不相欠。”萧玉翎眼珠一转,笑道:“好说,你先解开我的穴道?”

梁文靖又犹豫半晌,方才讪讪地道:“敢问姑娘,这穴道如何解法?”萧玉翎又气又急,道:“大蠢材,怎么连解穴都不会?”梁文靖额上汗出,羞愧道:“爹爹似乎以前提过,但我没用心学。”萧玉翎大睁妙目,死死瞪着他,但此时就算以目光将这小子射出两个洞来,也是无济于事。萧玉翎计无所施,怒恨交迸,忽地将眼一闭,恨声道:“死呆子过来,我说,你解。”

梁文靖连忙称是,却听萧玉翎道:“我的‘膻中’、‘丹田’二穴受制,真气老是不畅。”梁文靖道:“膻中,气海?在什么地方?”萧玉翎咬了咬牙,涩声道:“膻中……膻中在我心口,丹田……丹田在我小腹……”说到后面,话语渐小,几乎微不可闻。

她说罢许久,不闻动静,张眼偷瞧时,却见梁文靖望着自己,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不由又气又急,喝道:“臭小子,有什么好瞧,还不乖乖解穴?”梁文靖还过神来,忙道:“怎么解?”萧玉翎羞恼已极,啐了一口,道:“你将内力聚在指尖,点击膻中穴下方两分处。”梁文靖奇道:“内力?什么内力。”

萧玉翎一怔,心道:“糟糕,我有失计较了。这小子只会一点极粗蠢的拳脚,怎会习练内家武功,生成内力?难不成今日是我的劫数,定要用上那个法子……”一时心乱如麻,要知公羊羽点穴之术奇特,非她自身能解,方才梁文靖打坐之时,萧玉翎一直运功不懈,欲要冲透禁制,但屡试无功。本想公羊羽会为自己解穴,不料此人竟自顾去了。萧玉翎心中将公羊羽骂了一百遍不止,深感无奈,只得道:“臭小子,你……你将食中二指骈起,环绕穴道,用力左转三次,右转三次,如此,如此反复施展……”

梁文靖听得一颗心突突直跳,失声道:“在你心口?”萧玉翎又羞又急,啐了一口,喝道:“不是我心口,还是你的?”梁文靖不由大为踌躇。原来自古传授点穴解穴之法,男师不传女徒,女师也不传男徒,只因这传授之中,不免以手触体,肌肤相亲。萧千绝传授萧玉翎之时,也非亲身传授,而是从下山捉来一个女子,点穴之后,再传授萧玉翎解穴之法,让她在那女子身上尝试。但此时林幽山静,鸟兽无踪,唯有梁文靖侍立一旁,萧玉翎无奈之下,只得从权让他一试。

梁文靖瞧她胸口起伏,不由得面红耳赤。萧玉翎又催促一声,他才骈指放到她胸口,但觉指尖所及,温热细腻,一颗心突地蹿起,提到嗓子眼上,再见萧玉翎妙目半闭,蛾眉微耸,顿觉脑中轰然巨响不绝,一股热血直蹿上来,手指也随之颤抖起来。萧玉翎知觉,张眼一瞧,羞道:“还不动手?”梁文靖恍然惊醒,忙嗯了一声,毛手毛脚,在她胸口划起圈子。

萧玉翎只觉胸口酥麻难禁,浑身一阵滚热,不由得啊呀一声,叫唤起来。梁文靖忙缩手道:“你……你没事么?”萧玉翎几乎哭出来,骂道:“死呆子,臭笨蛋,谁教你这么轻轻地划,要……要用力才成。”梁文靖原本怜香惜玉,不忍稍用气力,此时见她羞急,只得咬紧牙关,依法施为。

两人均是青春年少,血气未刚,忽然遭遇这等情事,当真有生以来从所未有。无论男女,均是汗出如浆,心跳如雷。萧玉翎闭着眼尚且好些,梁文靖望着眼前佳人蛾眉轻颦,娇喘雪雪,鼓胀酥胸急剧起伏,兼之手掌触摸女儿香肌,一时间,浑身热流翻滚奔腾,便似一条狂龙在体内搅动,渐自头脑模糊不清,忽听萧玉翎轻呼一声,梁文靖悚然一惊,定神瞧去,却见自己手指竟已偏离对方胸口,萧玉翎羞道:“死……死呆子……”

梁文靖浑身哆嗦,颤声道:“对……对不住……”狠心闭上眼睛,不再瞧那佳人妙态,谁知这心中遐想,竟较那眼中所见,更胜十分,梁文靖情动难抑,忍不住大声念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他如此一念,但觉心意稍平,忙又续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而不习乎?’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哎呀,糟糕。”他原本胡乱背诵《论语》中的句子,希望借此克制心中欲念,不想那欲念蓬勃难制,不自觉又宣诸于口,将论语中但凡与女色相关的句子尽皆背了出来,满心的“易色,巧笑,美目”,梁文靖心中懊恼,不由大声自责:“无怪孔夫子有言:‘已矣乎!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梁文靖呀梁文靖,你真是已矣乎,已矣乎,无耻之无耻矣……”

正自吟诵,忽听萧玉翎轻声娇呼,不由一惊:“不好,我又按错了地方?”忙睁眼细看,却见萧玉翎浑身衣衫已被汗水浸透,面色酡红如醉,星眸微张,细细娇喘道:“好……好了,膻中穴解了……再……再是丹田穴……”梁文靖长长松了口气,道:“丹田在哪里?”萧玉翎道:“在脐下三分。”梁文靖抖着手触摸到丹田处,但觉小腹平滑,肌肤温柔,猛可间只觉头脑一热,禁不住啊呀一声,猛地跳开,一头扑进小溪之中,这溪水本是山中寒泉所聚,冰冷彻骨,梁文靖这一浸,欲火顿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