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笑道:“那好,你给我掠阵,看我如何破敌!”心中却想:“我自当拼尽全力与她并肩而战。如果仍是不敌,我亲手杀她,然后自杀,同生共死,绝不受辱于奸人!”他心性果决,想通此节,生出无边豪气,挽着花晓霜,大步走出洞外。

出洞一瞧,两人均是一惊。地上满是鸟雀尸体,均是脑颅破裂而死,回头一看,崖上血迹斑斑,殷红一片。花晓霜颤声道:“萧哥哥,这…这是怎么回事?”梁萧皱眉不语,心知必是贺陀罗用雀阵逼自己现身,鸟雀不择路径,纷纷撞死壁上。想到这儿,看见一株松树,便走上前去,取了些松针藏在袖间。

行了半晌,走近杏林,林前不见一人,两人正觉疑惑,忽听见林中响起一声惨叫。花晓霜惊道:“是师父!”急往林中奔去,梁萧紧随其后,将近瓦房,又听吴常青凄厉惨呼,喊声中充满无比痛苦。

梁萧心一沉,拉住花晓霜,低声道:“别硬闯!”花晓霜茫然失措,应声止步,不敢乱动。忽听传来常宁的阴笑,他阴阳怪气地说:“师兄,望闻问切,如今你两只手没了,号脉是不成了;一双眼也瞎了,望气也望不了啦;耳朵剩下一只,哈,你再不说出《青杏卷》的所在,声音也听闻不了啦!哈哈,恶华佗啊恶华佗,天下有无手无眼无耳的华佗么?就算没有《青杏卷》,从今往后,论医术,我也是天下第一!你这臭残废,岂能与我相比?”

吴常青喘声道:“去你|妈的…死王八…臭狗屎…”他饱受折辱,尽管中气虚弱,嘴上倔强不减。常宁笑道:“你只管骂。待会儿,我再割了你这条臭舌头,让你‘问’也问不出来。你不说是么?呵,我只须将这几间瓦房翻过来,不愁找不到!吴胖子,你死到临头,我再告诉你一件妙事儿!哈,你知道你为什么又矮又肥么?哦,你也知道是三焦失调,但为什么会三焦失调呢?告诉你吧,五十年前,趁你睡熟,我在你的手少阳三焦经上弄了点手脚,让你长得又肥又丑,好让那老东西讨厌。老东西向来以貌取人,必将衣钵传给本人!怎么样,师弟我手段如何?老东西号称‘佛手妙心’,愣没看出半点儿破绽…”他说到得意处,纵声狂笑,吴常青忿怒到无以复加,厉声叫骂不止。

说话间,梁萧两人蹑足绕行到了瓦房右侧,只见一间瓦房已被拆毁,阿滩、火真人正在废墟中搜寻,其余的人想必都在房中。

梁萧轻声说:“晓霜,你藏在树后,不要乱动。”他闪电纵出,呼呼两掌,几乎不分先后落向阿滩与哈里斯。他武功高出二人,又用偷袭手段,阿滩背心中掌,嗷嗷惨叫,口中鲜血长流。

火真人站得稍远,觉出风声,回掌抵挡。忽觉梁萧掌力阴柔,正要以阳劲抵御,不料梁萧掌劲忽变阳刚,火真人双臂陡热,一股刚劲直冲肺腑,不由失声惨哼。

梁萧不容他喘息,一伸手,拿向他的“俞府”穴,正想将擒住此獠,不防头顶劲风迸发,贺陀罗人影陡现。梁萧一矮身,一招“三才归元”翻掌上推,贺陀罗觉出他掌力阳刚,沉喝一声,蛇劲提至十成,一股阴柔拳劲澎湃而出。

四掌相交,梁萧掌劲忽变,由阳刚猝变阴柔,贺陀罗的蛇劲好似撞上了一堆棉花,暗道不好。梁萧掌力又变阳刚,冲决过来,贺陀罗心中大凛,慌忙缩手让开。

梁萧不待他缩手,五指轻挥,拿住贺陀罗“外关”、“会宗”两穴。他悟透《紫府元宗》,内劲不同往日。内功为武功根基,根基一变,招式也生出变化。不但能以“玄阴离合神功”使出“三才归元掌”,也能用“浩然正气”使出“如意幻魔手”,招式阴柔,却带了阳刚劲力。

这轮变化太奇,贺陀罗不及转念,手腕一阵剧痛。他久习“古瑜珈”,周身关节滑若联珠,转折如意,一觉不妙,手臂忽振,瞬间脱出梁萧十指,势如毒蛇反噬,翻手扣他手腕。梁萧双手缩回,转到贺陀罗身侧,一掌推出,出掌时为阳刚之劲,半途又化阴劲。贺陀罗已知他有化阳为阴之能,早有防范,挥拳迎出,却不料拳掌相接,梁萧转阴易阳,陡变阳刚。贺陀罗浑身剧震,“噌噌噌”连退四步,脸上阵红阵白,变了三次。

梁萧阴阳掌力连变三次,内力间生出偌大缝隙,但觉蛇劲攒动,狂透入体,不由失声惨哼,跌出两丈之遥,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花晓霜看得清楚,奔出杏林,搂住梁萧,见他咬牙闭目,脸色惨白,再一触摸,身体冰冷,不由凄声叫道:“萧哥哥…”一时哀恸欲绝,两行泪水滑落双颊。

泪眼模糊间,黄影一闪,明归掩到六尺之外。花晓霜咬牙起身,双掌一比,竟是“风袖云掌”的势子。明归从小见她长大,知她不会作伪,眼下如此悲恸,梁萧一定受了重伤。他所忌不过梁萧,从未将她放在眼里,微微笑道:“霜丫头,你要和明爷爷动手么?”说着大步走近,花晓霜一心护卫梁萧,左掌拍他手腕,右肘撞他心口。

明归笑道:“这招不错!”左掌挡开她的肘击,右手“飞鸿爪”探出,拿向她的手腕,说时迟,那时快,下方一股劲风直奔小腹袭来。明归吃了一惊,躬身疾退,可他退势虽快,那一掌来得更疾,正正击中他的小腹。明归横飞八尺,喷出一口血箭,抬眼一望,梁萧翻身跳起,大笑道:“明老头,这一招又怎样?”

明归瞠目结舌,贺陀罗也不胜骇异。花晓霜惊喜道:“萧哥哥,你没事么?你…你吐了好多血…”梁萧伸出舌头,舌尖伤口还在流血,花晓霜恍然大悟,嗔道:“萧哥哥,你…你又骗人!”梁萧苦笑道:“我不骗过你,又怎么骗得过那只老狐狸?”

之前他被蛇劲侵入经脉,觉出其中含四分阳劲,六分阴劲,立刻阴阳忽易,以阳克阴,以阴克阳,将蛇劲化去六成。但剩下四成难以化解,经脉大受创伤,眼看明归跃跃欲试,知他此刻出手,自己万难抵敌,当下咬破舌尖,吐出鲜血,跟着转阴易阳,于阳脉中均生出阴气,使得浑身冰冷。花晓霜一把脉,以为无救,伤心欲绝,引得明归中计,伤了这个劲敌。

明归懊悔无及:“这小子自来多诈,我怎么如此大意?”再瞧贺陀罗,见他面色白里泛青,似也受了伤损,心中暗惊,急忙寻思对策。

忽见常宁将吴常青提了出来,吴常青的双手被生生斩断,两眼流血不止,一股血线从右耳流出,身上更是皮肉翻卷,惨不可言。花晓霜有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惨象,吓得浑身发抖,叫声:“师父…”眼泪便流了下来。

梁萧微一咬牙,向贺陀罗招手笑道:“贺臭蛇,来呀!”贺陀罗见他气势如故,心中惊疑不定,向哈里斯使个眼色,让他上前试探。哈里斯早先挨了梁萧一掌,伤痛未平,可是父亲有命,不敢不从,纵身而上,尚未出手,忽见梁萧左掌外吐,右掌内缩却不推出。哈里斯心头怪讶:“这是什么姿势?”一念未绝,眼前绿芒闪动,跟着前胸刺痛,啊哟一声,仰天栽倒,耳边传来贺陀罗一声断喝:“碧微箭!”

梁萧携带松针本为克制贺陀罗的鸟笛,此时发出,实属无奈。由此牵动内伤,一口血涌到喉间,忽觉背后风起,火真人趁哈里斯出手,忽向花晓霜扑到。梁萧不及转身,索性势子不变,内力转阴易阳。“碧微箭”以阳劲为弓背,阴劲为弓弦,梁萧将阴劲变为阳劲,阳劲变为阴劲,弓弦、弓背凌空互易,松针还没落地,忽又向后射出,化为一蓬绿光,从他腋下掠过。

火真人已经扣住了花晓霜的手腕,正自得意,忽觉风声飒起,一时间,不知多少根松针钻入了他的身子。火真人半身痛痒酸麻,两眼上翻,萎靡在地。

梁萧足下不动,连伤二人,不觉豪兴大发,大喝:“还有谁来?”声若沉雷滚滚,显出喑呜叱咤、震慑千军的气势。群贼心头发虚,无形中矮了一头,目光纷纷投向贺陀罗。贺陀罗脸上不露声色,心中却很骇异:“他与我硬撼一招本该重伤才对,结果他先伤我儿,再伤火真人,似乎大有余力,奇怪,奇怪!”

贺陀罗商贾出身,精于算计,趋利避害,拔一毛而利天下,他也决计不为。生平欺凌弱小,从不顽抗强敌,一觉不对,立马逃之夭夭,故而当年遇上萧千绝和九如,也能及时抽身、逃得性命。

他来崂山,全因常宁吹嘘《青杏卷》中有驻颜长生的妙方。贺陀罗生平有两怕,第一怕死,第二怕老,听此妙方,如何不喜,当即纠集众人,前来抢夺。此见梁萧气若虹霓,不由心生怯意。梁萧看穿他的心思,目中精光暴涨,忽地射向明归,明归见状连退两步。梁萧哈哈大笑,明归则老脸一热,羞惭无地。

贺陀罗见他自信满满,心中一面鼓敲得更急:“我经脉受损,走为上计,待我养好内伤,再做计较…”他怯意一生,相较之下,一部《青杏卷》远不及性命要紧。当下目光一闪,抓住哈里斯臂膊,长笑道:“平章大人,后会有期!”众人以他马首是瞻,听他这样说话,无不大惊失色。明归正要劝阻,贺陀罗已经迈开大步,穿林而出。

贺陀罗一走,群龙无首。梁萧目光一斜,看向阿滩,足下向右转动,大有声东击西、扑击明归之势。明归奸猾有余,论及沉毅勇略,远远不及梁萧。此时阵脚大乱,梁萧势子一动,他已掉头就跑,眼角余光所向,阿滩跟在一边,也在发足狂奔。转眼间,堂堂一群高手,尽作鸟兽散去,只剩常宁一个,东张西望、惊惶失措,瞪着梁萧说:“你…你别过来…”匕首搁在吴常青脖子上,声音微微发抖。

梁萧冷笑道:“你真敢杀他?”常宁怒道:“怎么不敢?”梁萧道:“他手断眼瞎,生不如死,你动手杀他,正合他意。但此后么…哼,我自有一百零八道酷刑,叫你一道一道尝过!”他目如冷电,看得常宁毛骨悚然。

吴常青不能视物,听了对话,心知梁萧占了上风,厉声大吼:“臭小子…不要管我,杀了这个狗杂碎…”常宁听了这话,脸色数变,咬牙笑道:“平章大人,咱们做个买卖,一命换一命,我将他放了,你也把我放了,如何?”吴常青怒道:“臭小子,给我杀了这狗…”常宁只怕梁萧被他说动,狠狠掐他脖子,吴常青呼吸不畅,口中呜呜作响。

梁萧仰首望天,忽道:“好,一命换一命,你放过吴常青,我今日就饶过你。过得今日,哼,你自求多福!”常宁道:“口说无凭…”梁萧道:“废话少说,换是不换?”常宁被他眼神一逼,干笑道:“好,好,平章大人威震天下,自然一言九鼎!”放开吴常青,转身便走。吴常青软倒在地,花晓霜抢上将他扶起,见他惨状,又落下眼泪。

常宁见梁萧不来追杀,心下稍安,生恐有变,飞也似地逃出杏林。梁萧目送他背影消失,身子一晃,一道鲜血夺口而出,刹那间面如金纸。

花晓霜见他口喷鲜血,惊道:“你受伤了?”梁萧喉间血气涌动,不敢说话,默默点头,见花晓霜要来,忙一摆手,指着吴常青。花晓霜明白他的意思,只得扶起吴常青,转入房内,见两名仆妇倒在地上,早已毙命。她心如刀割,忍泪含悲,给吴常青包好伤口。“恶华佗”沉着脸一言不发,待花晓霜忙过,说道:“我床下有个玉匣子,里面有瓶‘活参露’,你拿出来给臭小子服下!”

“活参露”为疗伤圣品,从千年人参中提炼而出。花晓霜依言进屋,从床下取出“活参露”,正要出门,忽听外堂砰的一声,间有骨骼碎裂之声。花晓霜大惊抢出,却见一面白壁上溅满鲜血,吴常青头骨碎裂,气绝当场。花晓霜呆了一呆,痼疾发作,一阵头晕目眩,身子软倒在地。

梁萧在外听到动静,踉跄入内,见状将她扶起。目视屋内惨景,也觉一阵凄然,心知吴常青性子刚烈,与其残废偷生,却不如一了百了。

花晓霜缓过气来,抱住师父痛哭。梁萧叹了口气,温言宽慰。哀哀哭了好一阵子,花晓霜才平静下来。梁萧伤势缓和,着手收拾厅中狼藉。他抱开吴常青的尸体,忽见墙上两块染血青砖松动残破,露出黑黝黝的铁皮。心下奇怪,扳开残砖,挖出一只方形铁匣。打开一看,中有十本厚厚书卷,每卷皆有“青杏卷”三字,书名下方依次标着甲乙丙丁等数。

梁萧略一翻看,递给晓霜道:“常宁就为这个害死你的师父!”花晓霜翻了一页,随即合上,迟疑说:“这是历代祖师留下的医学笔记,写了古今医案药方。师父说过,《青杏卷》传男不传女,况且他收我为徒只为赌气,所以这部书是不能传我的。”

梁萧皱眉说:“你师父去世,你又没有师兄师弟,要传男人只有传给常宁狗贼!你师父寻死前,为何不撞东墙,偏撞西墙,不撞上面,非撞下方!我看他是有意为之,大约因为祖上规矩不好违背,临死之前故意透露医书方位,让你自观自看,大不了你看完了再给它塞回去!”

花晓霜将信将疑,她性子柔和,不甚固执,也不好多说。暂将铁匣收下,并把“活参露”给梁萧吃了,给他针灸一番,调养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