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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萦还在上高中时,高谦就想过各种办法接近她,他俩就读于同一所学校,高谦比她高一级,但那时郗萦处在母亲严厉的管教之中,高谦无从得手。
她工作两年后的某个情人节,高谦突然捧了束花从天而降,郗萦被冲昏头脑,也不想想他这些年都去了哪儿,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找自己。她义无反顾跳进去,以为找到了终身依靠。
“真是蠢,非要等他亲口告诉我完蛋了才肯撒手!”她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尚未远去的羞辱感重又浓烈起来,“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也不是每个男人都这样。”姚乐纯温和地反驳。
郗萦不客气地瞪她一眼,“我是掀开自己的伤疤警告你,别指望男人能给你带来一劳永逸的幸福,得靠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得靠自己!”
“你有这种想法,想嫁出去就更困难了。”
“我没想着要嫁出去!”
姚乐纯在她凌厉的眼神下勇敢坚持自己的观点。
“我跟你不一样,别说现在三十岁,就是到四十岁还单身,我也不会放弃找到好男人的信心——你用什么样的眼睛看世界,世界就是什么样子。我相信,会有一个人在某个地方等着我。”她重重地点头,显得很自信。
郗萦先皱眉听着,随后笑了。她喜欢姚乐纯的天真,那是她自己从未有过的,即使有,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好像是几辈子之前。
“好浓的鸡汤味儿。”她笑着总结。
姚乐纯很好奇郗萦是怎么说服她母亲搬出来独居的,她对郗萦的母亲始终充满畏惧——郗萦二十多岁时下班晚归,她母亲还会给她脸色看。
“还没跟她说呢!”
“你妈会同意吗?”姚乐纯对此表示怀疑,
“这就是人到三十的好处,凡事只要自己想,都有胆争一争,也能争一争了,因为她再也不好意思拿‘你还小’这样的理由来压我…不过肯定得唠叨几句。”
“我搬过来和你住一段吧,你好有个借口。”
“不要!我想一个人住,清静。”
“真无情啊!”
姚乐纯给她带来许多生活小用品,收纳盒、纸巾架、笔筒,铜丝挽成的兔状回形针,茶叶小滤壶,绘着紫色薰衣草图案的白瓷茶壶,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还包括一大摞碟片,美剧、韩剧、日剧。
“晚上睡不着可以解闷。”
郗萦一边翻碟片一边说自己恐怕会忙得没时间看。
“你现在还迷韩剧?”她笑话姚乐纯,“我从来没看完过一部棒子拍的电视剧,节奏慢,情节又狗血,不是撞车就是白血病,不把男女主角折腾得死光光不算完…咦?!原来是这个人呀!”
姚乐纯凑过去看,“怎么了?”
郗萦指着《蓝色生死恋》的男主角,一脸诧异。
“永辉的老板,我总觉得有点眼熟,像在哪里见过,原来是长得像他。”
姚乐纯两眼放光,“像宋承宪?!那你走运了!”
郗萦白了她一眼,把那张碟片丢在一旁。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去挣钱的,又不是去泡男人!”她又瞥了眼那张剧照,“其实就眉毛像而已。”
姚乐纯把片子取在手里细瞧,“那也不错了,有这种面相的男人会很温柔的。”
郗萦没有反驳她,继续查看其它碟片,但有些心不在焉,过一会儿忽然说:“但愿他别太软弱了,做生意的人最怕优柔寡断。”
她开始跟姚乐纯聊永辉,平凡的厂房,生机勃勃的员工,英俊儒雅的老板,还有好得出乎意料的福利,姚乐纯听了也觉得意外。
“这公司难道特别赚钱?”
“不见得。估计是宗老板的观念问题吧。”
“谈谈你对他的印象呢,别考虑太深,第一印象最可靠。”
“一个......旧式的落魄书生,好像难当大任的感觉。”
“那你还去?”
郗萦不以为然地做了个体操动作。
“感觉和现实是两回事,他不是把工厂建起来了吗?而且看上去运行得不错,说明他是个有头脑的人,我觉得他很值得研究一下,以前没见过这样的老板,怎么说呢…不庸俗。”
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神情明朗起来,“我认为是个好兆头。”
不过郗萦第二次去永辉并没有碰到宗兆槐,接待她的是销售总监梁健,据说是她未来的直接上司,四十多岁,瘦高个儿,戴副眼镜,看上去挺沉稳。
梁健先跟她谈了谈公司的运营理念,但他显然更相信眼见为实的道理,短暂介绍后就带郗萦在整个公司转了一圈,让她看到永辉整洁漂亮的车间,豪华时尚的会客室。公司还为员工配备了健身房和医务室,有些地方考虑得比外企都周到,比如带冰箱和沙发的母婴室(专供哺乳期女性使用),令郗萦大开眼界。
“以前就茶水间有冰箱,”梁健解释,“有些女职员挤了奶暂存在冰箱里,被人当饮料喝了,她们意见很大!”
这趣闻有些敏感,但梁健面不改色讲给郗萦听,她也不便说什么,笑笑而已。
很快就到午餐时间,梁健带她去餐厅吃了顿便餐,饭菜供应丰盛,质量也很好。
其实在用餐之前,郗萦就已经作了决定,但还有个条件没谈妥,梁健认为她要求的薪水高了点儿,希望她能往下调一些。
“这只是底薪,销售还有提成拿,做得好,收入会很可观,而且公司的福利也很不错。”
但郗萦坚持自己最初的要价,她罗列了几条事先想好的理由,虽然是讲给梁健听,然而她却有种错觉,好像自己还坐在宗兆槐的办公室里,而他在斜对角,依然是一副认真聆听的神色。她认为他不会拒绝。
最后,梁健妥协了。
郗萦先跟母亲说了跳槽的事,从大名鼎鼎的外企跳到一家之前听都没听说过的民营企业,这种转换没多少说服力,母亲的眉头果然越皱越紧,直到郗萦报出新职位的薪水数额,母亲的神情才缓和下来。
“出去闯闯也好。”她微微点着头,好像女儿是在向自己征求意见,而非先斩后奏。
然后郗萦才提到想搬出去住的打算,措辞格外谨慎。
“那地方还是个待开发的小镇,交通很不方便,没有直达城里的公交车,得去火车站转一圈。上班时间又规定得早…”
“他们不提供班车?”母亲的目光又敏锐起来。
“没有,住在市区的员工很少。以后可能会有吧。”郗萦撒了个谎。
她可以在母亲背后说三道四,但一到母亲跟前就立刻恢复了小时候的样子,说话小心翼翼,唯恐惹母亲起疑。
小象效应——小象从小被绑在树上,刚开始还会反抗挣扎,时间长了就认命了,长成大象后,即使没有绳子绑着它,它也不再想着逃跑。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方说:“有几句话,你别不爱听。”
“您说,我听着呢。”
“你今年三十了,按说我不该再处处管着你,但你从小就缺分寸,说话做事容易偏激,一个人住在外面,跟人打交道时尤其得注意。还有,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也别再找高谦那样的男朋友,要找就找合适结婚的。”话说到最后,母亲下巴高昂,孤傲毕现。
这口气郗萦听了二十多年,二十年来,她胸口堵着一团污秽的戾气,越聚越浓,总想找机会爆发一次。
但不是今天。今天她的目标是顺利搬出去。
她把驳斥的话咽回去,妥协性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母亲一直看不上高谦,那家伙自己也不争气,最后用让郗萦心碎的一招证明了母亲眼光的毒辣。
有时候郗萦也会反思,当年她坚持要和高谦在一起,会不会就是因为母亲反对?她用这种方式来反抗母亲对自己长期的压制,而她其实并非一开始就真的爱上了高谦。
现在她痛恨高谦,是否也包含着被母亲羞辱的成分?
郗萦把房子租在离公司步行仅十分钟脚程的拆迁户小区内,这个小区里住着许多在园区打工的年轻人,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有些诚实友善,有些则行踪鬼祟,不过无所谓,反正关起门来就她一个人。
她租的是间约 50 平米的单身公寓,一个房间加一个极小的储藏室,厨卫齐全,客厅还算宽敞。不过总体而言仍是个格局紧凑的蜗居。
小房子给她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和母亲合住的房子位于城中心,有一百二十平米,是父亲留给她们的最大一笔财产,房价飞涨的今天,这套房子估值怎么也得超过三百万了。不过母女俩日子一直就不拮据,母亲有份不错的工作,在一家事业机构做公务员,她又擅长精打细算,这些年,两人没在经济上吃过苦,母亲在某些方面的俭省不是因为贫穷,要么出于习惯使然,要么就是源于一种她自己都没弄明白的自虐心理。
第一天上班郗萦起了个大早。昨晚她查过气温,早晨只有三度,但她讨厌臃肿的羽绒服,看了眼窗外灿烂的晨光,她把那件柔软的驼色长大衣穿在了身上。
大衣里面,她选择了一套淡粉色薄呢西装套裙,与她白皙娇嫩的肤色相得益彰。相对于韩式女装,郗萦更喜欢含蓄典雅的日式风格。她任由长发披在肩头,头顶挑起一股扎成辫子,垂在发间,这让她过于文静的装扮有了活泼的气息,看上去更年轻了。
姚乐纯一定会说,衣服的颜色太嫩,头发样式也有些学生腔,不适合营造专业沉稳的气质,但郗萦在着装方面从来只依从自己的喜好,而非某些别人定的规则。凭什么人过了一定年纪就非得往老成稳重里打扮?
她喜欢的颜色都是些亮而轻的色彩,不像姚乐纯,偏好黑、灰这一类沉重的色调。也许人的喜好和性格也会形成互补关系吧。
三月上旬,春天的气息日渐明显。
墙角的白玉兰开得烂漫繁华,空气里有结香刺鼻的气味,一只喜鹊站在银杏枝头,用嘴使劲拗一根树枝,好捡回去修巢。
郗萦脚步轻快地出了小区,走在一条新修的主干道上,道旁是条窄河,沿河垂下千条万缕的迎春,黄灿灿开满了堤岸。
如果不是这次跳槽,郗萦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认识这个叫渔港的小镇,也就不可能知道除了喧闹的城市,还有如此安静美丽的地方,而且离她并不遥远。
一个大巴车司机从河里沿着码头走上来,手上拽着把刚洗干净的墩布,他将墩布使劲往银杏树干上甩,溅起的层层水珠在晨曦中发光。
小时候郗萦喜欢对着阳光喷水,幻想能从水雾中看见彩虹,书上是这么说的。
书是爸爸给她买的,上面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实验,她和爸爸尝试了好多种,比如把木头泡在肥皂水里,据说晚上可以看见它发光;他们还在桌上转鸡蛋,据此判断鸡蛋是生的还是熟的。与父亲相处的时光快乐而短暂,郗萦总是念念不忘。
而母亲只记住了父亲的背叛,还要她也记住。
刚开始她们的确同仇敌忾,在她九岁的时候。那年父母刚离婚,她听母亲的话,在各个方面都很努力很争气。但孩子心里很难长久地容下仇恨,她开始想念父亲,并几次偷偷跑去见他。还有她的成绩,虽然能保持在上游,却不拔尖,这些都让母亲失望。
现在,郗萦遭遇了同样的背叛,对此她格外警惕。她自赎式的跳槽就是为了避免走母亲的老路,成为一个被仇恨控制的人。
梁健召集部门下属开早会,把郗萦介绍给大家,除了她,另有三位男性销售,也是新近入职,比她早几天来报到,看样子和老职员们混得挺熟了。
销售部秘书是个名叫刘晓茹的女孩,活泼热情,握手时亲热地称呼郗萦为“小郗姐”,郗萦很不习惯。
“叫我 Wendy 好了。”
刘晓茹眨了眨眼睛说:“我知道你们外企出来的人都喜欢用英文名,不过我们这儿没这规矩,洋名字叫起来太拗口了,好像在称呼另一个人,还是叫你小郗姐顺口。”
这女孩有着非凡的自信,还有点固执。
到办公室来参加会议的老销售不多,刘晓茹告诉郗萦,大多数销售都在外面跑客户,平时也很少到办公室来。
早会开了半小时不到就散了,会后梁健叫住郗萦,他有话要说。
“你初来乍到,以前也没干过销售,所以我安排了一位师傅带带你,他叫何知行,是咱们这儿的老销售,经验丰富,你先跟他干俩月,把和客户打交道的那套方法尽快熟悉起来。”
郗萦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何师傅?”
“哦,本来说好今天早上来的,他临时有点事跟我请了假,下午会过来。”
午饭后没多久,梁健打电话让郗萦去趟他办公室,何知行来了。
何知行的年纪大约在四十岁上下,体格魁梧,手长脚长,乍看气宇轩昂,仪表堂堂,但一张脸明显被酒精和夜生活浸润过度,蒙上了一层灰暗的疲倦,神情看上去也不怎么友好,郗萦主动与他握手,他借后退一步,看似无意地避开了。
梁健语含亲热地给郗萦介绍何知行,说他是永辉的元老,金牌销售,曾经带过好几个徒弟,个个成绩不俗。
“老何,小郗是你头一个女弟子,你可要好好教她啊!”
郗萦觉得他开玩笑的语气很不自然,热情过了头,令人生疑。何知行抱着膀子呵呵地笑,或许是烟抽得太厉害把嗓子都熏哑了,一开口仿佛就会冒烟出来。
“可我那些招数只适合男销售,女销售不适用啊!尤其还是没结婚的大姑娘,哈哈!”
郗萦拿不定主意该跟他们一块儿打个哈哈糊弄过去,还是绷脸表明自己没受到尊重,于是她选择了沉默。
拜师会让郗萦不舒服,也有点失望,但她很快提醒自己,销售这行当就是这样,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可能遇上,早一点撞南墙不是坏事。她还能指望被保护得好好的就把单子给签下来不成?
她离开梁健办公室后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听到一个洪亮的嗓门在嚷嚷着什么,因为过于激动,听上去嗡嗡嗡的仿佛全是回响。这声音不陌生,而且就来自梁健办公室。她犹豫了一下,走过去。
“招这么个没半点经验的人进来还要硬塞给我,你什么意思?!我要求降指标你又不让,梁健我告诉你,没你这么算帐的!”
经过梁健办公室时,郗萦抑制住心跳,转头朝里面瞥了一眼,刚巧梁健走过来关门,两人目光相撞,梁健毫无表示,镇定地把门关上。
郗萦在自己位子上呆坐了片刻,刘晓茹悄悄凑过来,蹲在她脚边,一脸同情地望着她。
“你别放心上,老何那不是针对你,你进来时笔试成绩第一大家都知道。”
郗萦咧了咧嘴,找不到话说。
接下来,大约是为了宽慰她,刘晓茹给她讲了令何知行言行暴躁的原因。
永辉原来的业务范围一直停留在通讯电子行业,但行业规模正日渐萎缩,宗兆槐开始寻找新的拓展领域,日益蓬勃的汽车业显然是最佳选择,但要进入新领域不容易,虽然也找了关系,下了苦功,但头两次努力都被对手在半道上就截杀了。
“咱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是宇拓。宇拓资历老,规模大,背景也深,对任何想在市场上跟他们分一杯羹的新手都严防死守。不过站在宇拓的立场上也能理解,你想想,只要有人撕开一道口子,哪怕再小,他的防线就不再完整,行业老大的位子早晚保不住。”
第三次努力来自何知行搜索到的一条关系线,他有个老同学跳进富宁集团做中层管理,富宁是东部地区三大汽车配件供应商之一。凭这根线,何知行成功攀上管采购的某位副总,经营了几个月,以为好事将成,谁想风云突变,副总突然下台,调上来的新副总阮思平不由分说重新洗牌,让何知行的一腔努力付诸流水。
“为什么他不接着做新人的工作?”郗萦问。
“晚啦!宇拓有内幕消息,早就盯上阮副总了。反正老何挺倒霉的,站错了队,上半年的指标他恐怕完不成了。”
何知行走出梁健办公室,郗萦从他毫无起色的神情判断,除了宣泄怒气外,他在谈判中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