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好了,我举个例子,你们有没有…”他本想问得彻底一点,但是怕吓着小姑娘改了口,“有没有接吻?”

“没有。”

“你们有没有牵过手?”

“没有。”

“他有没有说过喜欢你?”

“没有。”

“有没有送过花和礼物给你,或者讲过甜言蜜语?”

“没有。”

“那你俩一天到晚在一起都干什么了?”

写意想了想,得出一个惨淡的结论,“学习。”

这时厉择良拿着饮料回来,问:“什么学习?”

侯小东连忙拍了拍写意的肩膀,呵呵一笑,“我在教你家小朋友从小要立大志做大事,还要好好学习。”

俩人送了写意上车,从月台出来,他问:“你跟她说什么了?”

侯小东嘿嘿笑着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他一个人回到住处,突然觉得屋子异常安静,看了会儿德语教程,总觉得有些累,便倒在床上睡着了。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门突然被钥匙打开。

他睡眼惺忪地翻过身,却不想一个东西三五步跑进来,扔下行李就趴在他身上,让他着实吃了一惊。

“阿衍——”两个字刚一出口,写意就眼睛就红红地落下泪来。后来越哭越无法收拾,就只听见嘤嘤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撑起身体,睡意去了大半,坐起来,“你怎么折回来了?”

“阿衍,你不要我了。”她哭得泣不成声地说。

他哭笑不得,“怎么突然就…”

“猴子说你不会喜欢我。可是阿衍,我喜欢你,所以你不能不要我。阿衍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无论你当我是小屁孩儿,还是当我是拖油瓶,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你去德国之前是我的,去了德国还是我的。阿衍这辈子只能为我夹丸子,只能跟我讲题,只能替我去买衣服,只能带我去看牙,只能给我做饭,只能对我说甜言蜜语,只能牵我的手,只能吻我,只能和我两情相悦,只能说喜欢我。永远永远永远都是我的。”

她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哭腔,把一大段语无伦次的告白用撒娇的方式说完。他听了以后没有回答她,却隐约觉得心里潮乎乎的。

久久之后,他才说:“你还小。”

她已经哭累了睡在他的怀里,什么也没有听到。他轻轻了吻了一下她的额角,“小写意,等我回来吧。”

结果,还来不及等他回来,她就到了德国。

她在海德堡见到他,说:“阿衍,这世界上,原来只有你才是我一个人的。”虽然她面带笑容,可是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却带着泪花。

他以前奇怪她怎么那么爱哭,直到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只是他一个人的特权。她只在他前面哭。

如今过了多少年,他们又重新躺在这张床上。

屋外淅淅沥沥地吓着细雨,打在窗户的玻璃上。

厉择良深夜无眠,看着旁边的睡脸。她脸上的婴儿肥已经褪去,可是睡觉时喜欢微微张着嘴的习惯却是一点儿没变。

“写意。”他叫她,“写意。”

“恩?”她渐渐醒了。

“写意,我疼。”他说。

写意连忙坐起来,焦急地说:“怎么办?腿哪里疼,我帮你揉揉。”

“不是腿。”他说。

“那是哪里?”她有些急。

“这里。”他捉住她的手,放在胸口。“这里疼。”

写意皱起眉毛,“你居然捉弄我。”

“真的。”他微微一笑,“真的很疼。”话音一落就将她拉到胸前。

他看了看她的额头,喃喃自语地说,“那一次亲的这里,这次我就从这里开始。”随即,就落下绵密缠绵的吻。

9——1

 

去机场的路上,路过M大的大门,写意又朝车窗外了张望了下。

“要回去看看?”他问。

“不了一个人也不认识了。”她摇摇头。

“我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他说。

“是么?”她惊讶地调过头来说,后来才想起来,似乎听小林提到过。他以前读书很厉害,后来还拿到全额奖学金去海德堡大学留学。

在航班上,写意无聊又开始找话题。

“看来我俩真有缘分啊,一起念过好多学校。会不会以前在某个地方遇见过?”她笑眯眯地念叨。

“也许。”他调过头去看另外一边窗户。

“不过你这种人,多半正眼都不看我一下,是不是?”

“恩。”他没注意听她说什么,一走神就恩了一下。

“恩什么恩,”写意的五官皱在一起,“你应该说,‘不是啊,我厉某人觉得沈小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惊才绝学,所以对沈小姐一见倾心,相逢恨晚’。”

“要起飞了,坐好。”他止住笑意,说。

飞机升如高空以后进入平稳期,厉择良找了张报纸来看。

“我有一个问题。”她解开安全带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恩?”

“为什么会喜欢我?”

“什么为什么?”

“我好平凡的,虽然心底善良,虽然有正义感,虽然心灵很美,虽然长得也不差…”她“自卑”地说,“可是为什么你偏偏喜欢上我了呢?”

他放下报纸,想了想说:“我有说过我喜欢你么?”

“…”呃——确实没有…

她有些沮丧。

过了会,写意又轻轻地叫,“阿衍。”

“什么?”

“你很爱以前那个人么?也叫你阿衍那个。”

他没有回答。

“为什么要分开呢?”她又问了一次。

本以为永远也得不到他的答案,没想到他却放下报纸,透过写意的脸庞看着窗外的云海,许久之后才开口。

“我做了蠢事,伤害了她。”

“那…你们还爱吗?”这是写意最关心的问题。

“不爱了。”他淡淡地说。

可是究竟是他不爱了,还是她不爱了,还是两个都不爱了,统统都没有向她说明白。可惜,他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一天,杨望杰开车准备和尹笑眉去超市买食材,却不想在货架那头看见写意与厉择良。“这个好像比较适合卷发。”写意在拿着两瓶洗发水慢慢研究其间的区别。“那就买那个。”厉择良说。

“其实我也好想烫个卷发。”她说。

“以后再说了。”他一边说一边将另一瓶洗发水放在推车里。

“阿衍,你说我剪成短发会不会看些?要不然挑染成酒红色?”

他在前面推车,她追着他问。

“就现在这样吧。”

“为什么?我想改个发型的。”

“长得就丑,怎么改都是一回事。”他说。

她倒一点不生气,沾沾自喜地跟在后面慢悠悠地说,“可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都丑成这样了,还有个人喜欢的要死。”

“估计此人是后悔的要死。”

“…”

走了几步,她又问:“你说我弄成卷的怎么样?”

“不许剪,不许烫,不许染,除此以外你想怎么弄都可以。”

“…”

他俩一路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从那边走过去,并未注意到对面的杨望杰和尹笑眉。虽说他俩没有手牵手,但是亲昵的态度显而易见。

杨望杰从未见到那样撒娇的写意,也没想到多日不见她已经和厉择良走到了一起。他知道最近厉氏有个大手笔,已经投资到B城的开发项目中了。听说最近在和东正集团合作的蓝田湾,已经率先投资了几个亿。

这个,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但是当年,若不是厉择良出人意料地买下业兴的烂尾工程,怎么轮得到厉氏企业后来在地产界的叱诧风云。当时若有一丝闪失,刚经历过风雨的厉氏稍有不适便会化为乌有。可是他却成功了。如今看来,他又找准了契机。

如果她中意的是这样的人,那他也只有自叹不如了。

“噫——那不是沈小姐么?”尹笑眉说,随即又看到了旁边的厉择良,“结果他们真在一起了啊。”她还记得上次哥哥婚宴时,他俩就坐在一起。

“恩,还要买什么,不买就走吧,估计你哥在家等急了。”杨望杰答。

“我和厉择良也是校友哦。”尹笑眉回家在厨房里准备东西的时候,想起什么说道。“M大?”

“是啊。但是我进学校的时候他就毕业了。所以只是听说过这号人物,我们是校友。他那个时候就好优秀的,还拿了全额奖学金去海德堡大学留学,虽说后来没毕业就回来了,但是绝对不像我连M大都是靠老爹开后门进去的。”

“你们一群小女生,只要长得好稍微有点家势,就认为人家优秀了。”

尹笑眉故意嗅了嗅鼻子,“怎么厨房里有股酸味儿。望杰,你是把醋坛子弄撒了还是自己在吃醋哦?”然后就咯咯地笑,却接着说:“他在学校读书那会儿根本没有人晓得他是平湖厉家的小少爷,所以并没有在学校引得什么波动。都是他后来功成名就以后被邀请来参加校庆,我们才听说学校出了这号人物。”

“他的腿一直都是那样?你们也不介意?”

“大学时腿是好的,据说还爱打篮球来着,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是在德国出的车祸吧。”“车祸?”

“什么车祸?”哥哥尹宵插了一脚,伸个脑袋进来问。

“我们说厉择良的腿估计是在德国出的车祸。”

“德国?不是吧,我怎么听说是在B城呢。”尹宵说,“因为当时这事商界内还小小地轰动了一下。”

“轰动?”尹笑眉问。

“以前听过别人说,有八卦周刊揭露那车祸是蓄意谋杀。不过说不准,现在的报纸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后来传来传去得很不像话,大概是有损企业声誉,厉家就出面封锁了消息。”“啊?”听到尹宵说到此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

他俩还没来得及问,尹宵就被老婆叫了出去。

“什么谋杀?”尹笑眉改问杨望杰。

“不清楚。”杨望杰答,“无非是争夺遗产财产之类的吧,有钱人家估计都逃不过这个俗套。”

杨望杰说完这句,俩人不禁一对眼,于是又将尹宵捉回了厨房,继续拷问。

“什么谋杀?”

9——2

 “以前厉氏和海润集团一直合伙做生意。”尹宵娓娓道来,“那个两家走得近,一起做 shopping mall,狠狠地赚了一把。但是后来B市那边的餐饮部发生了恶性中毒事件。”

“出人命了?”尹笑眉问。

“好像是有人死了,当时事情闹得很大,对于两家上市公司简直就是毁灭性的重创啊,股票天天跌停盘。而且政府也介入了,就在这个时候厉氏将海润推了出来,不但拍拍屁股撤资了,还向政府提供大量事件的资料。”

“那海润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松手?”杨望杰问。

“是啊,大家都觉得奇怪。”

“是不是海润内部自己出了问题?”杨望杰分析说。

“大概是吧,如果那样的话厉氏理所当然不会替海润背黑锅,于是两家就分道扬镳了。”

“朋友危难都不帮个手。”尹笑眉蹙着眉说。

 尹宵呵呵一笑,“商人重利轻别离,这种时刻还管什么朋友不朋友的,自保是关键。那一次厉氏也是元气大伤,后来索性改投地产了。”

  “那海润的人还不恨死厉氏了。”尹笑眉继续削着土豆皮。

  “也许仅仅是恨还不够。”尹宵说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引起杨望杰的注意。

“还有什么?”杨望杰问。

  “海润的老板沈志宏,因此突发脑溢血去世了,海润顿时崩溃。”

  “那么后来厉择良车祸,就是他们说的谋杀?海润的人谋杀厉氏继承人以泄愤?”

“厉氏继承人?不,”尹宵冲杨望杰摇摇手指,“那个时候的厉择良已经接管了整个厉氏,他就是整个事件的决策者。”

  “啊?”尹笑眉放下手中的小刀,插嘴道:“厉学长这么…”她一时找不到不褒不贬的词语形容他。尹宵笑了笑,接过她的话说道:“歹毒?他本来就不是个一般人。想想那个时候的厉择良才多大?二十五六?惭愧啊,望杰,我们真惭愧。”

 杨望杰无奈地笑笑,那种人一出生就开始不凡,有什么可比性。若是他和尹宵也是那种家势,也不是肯定就比他差。

  “那车祸就真的是海润的人干的?所以要人家的命?”尹笑眉问。

  “不知道,但是车祸在B城啊,那是海润的地盘。”尹宵答。

  “谁说是在B城,明明是在德国。”嫂子卿晓月走进来参合到话题中。

“哥哥说的。”尹笑眉吐吐舌头。

“是在德国吧。”卿晓月淡淡说。

  “你怎么知道?”尹宵随口问。

  “你不知道女人很八卦么,尤其是对英俊的男人更加八卦。”卿晓月和老公打马虎眼。

“我也很英俊啊。”尹宵说。

卿晓月闻言,故作呕吐状,然后就跳开。于是,一场原本地很严肃的厉择良往事发布会以这对夫妻的嬉闹而结束。

杨望杰却久久不发一言,他原来和厉择良这类人是没有丝毫交集,也谈不上什么嫉妒不嫉妒之类的,是什么打破了他平静的心态?

海德堡大学。

不知怎的这五个字,一直在杨望杰心中徐绕。晚饭的时候,他总寻思着在那里听到过。倒不是他以前没久仰过海德堡大学的大名,而是就觉得很眼熟。

他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写意的时候,表姐夫吴委明也是这么介绍的,“小沈,是海德堡大学的海龟哦。”

当时写意还笑着说,“自费去的,因为在M大混不下去了,后来还差些被当。”

脑中突现这个场景,杨望杰猛然停下筷子。

“望杰,你怎么了?”尹笑眉问。

“尹宵,你刚才说海润的老板叫什么?”

“沈志宏。”

心不在焉地吃过饭,杨望杰辞别尹笑眉开车回家,一路上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也姓沈?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写意老家也是B城。M大、海德堡、车祸、B市,姓沈,这些事情是不是太巧了一些。

有些事情想要求证,拿起电话想拨给尹笑眉,犹豫了下改发短信。

“厉择良比你大几届?”

不到十秒钟,就有了回信。

“大四届,我进校他刚好毕业。怎么了?”

“那沈写意呢?”他写了这条,看了看又删除。他以前好像听尹笑眉提过,写意高她一个年级,而且问沈写意的事,尹笑眉也许心中会起疙瘩。

那么如此推断,写意和厉择良在M大学有一年的交集,而后又同时留学在海德堡大学。会不会他们的感情不是而今偶然产生,而是那个时候就建立了?

那么,她为什么不认识他。杨望杰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第二次约写意吃饭,在他的提示下,她才惊异地发现厉择良的腿有问题。所以她应该不认识他。

可是,海德堡才多大点儿,同时在此留学的中国人不认识也混个眼熟吧?何况还是国内大学校友。

是因为她的失忆症?

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却独独对写意的事情很上心,为了什么?他心里也清楚得很。他犹豫着给写意拨了电话。她似乎呆在家里,寒暄过后,杨望杰回到正题。

“听说你找到男朋友了。”他说。

写意一时不知怎么答白。

“我刚才和朋友在超市遇见你和厉总在一起。”

“啊?”写意知道她和厉择良的事敷衍不了了,只好笑笑说,“我们居然没看到你们哦。你也真是不够意思都不打声招呼,改天罚你请吃饭。”

“听说你们是大学校友,留学也一起,这样的缘分攒了很多年才修成正果吧。”他又刻意地将论题拐到他想问焦点的上面去。

“其实说起来都惭愧,我和他以前不认识。”写意说。

又说了几句,杨望杰挂掉电话,更加觉得蹊跷。听写意的口气,如果她不认识厉择良,是因为失忆引起的话,那么厉择良也不认识她?

不过,也许写意姓沈真的只是巧合。否则,厉择良为什么要白白留个仇人家的女儿在身边,像个地雷。

一天之内吸收的信息太多,杨望杰一时间觉得脑子有些乱。

翌日,杨望杰在公司做完工程报表,正好闲下来想起昨天的事情。要满足他日渐膨胀的好奇心,没有私家侦探却有互联网。

他在网站搜索了下“沈写意”三个字,相关的网页倒不是很多,估计这名字还是不太常见,细细地看了下。有个消息倒是让他想起朱安槐这个人。“辉沪银行的少东因骚扰下属未果恼羞成怒买凶…”很长的一段新闻,里面有句话:“原告律师沈写意。”

杨望杰喝了杯水,又继续找下去,却没得到什么惊世骇俗的关于写意的新闻。没有车祸,没有失忆,没有海德堡,甚至没有海润。

沈写意三个字,在这个互联网上几乎就是一张白纸。

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却在搜索的最后一页看到一句话。

“演员名单:沈蕙…苏写意(法律系)。”

这新闻和他搜索的名字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却因为搜索引擎功能强大地将沈蕙的“沈”和苏写意的“写意”凑到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