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抗天退在一旁,低头一看,见铜人身上,一个一个的小孔,好像蜂窝一般,霍天都的兵刃不过一柄普通的长剑,居然能将他的铜人戳得遍体鳞伤,若非内家劲力透过剑尖,焉能致此?厉抗天纵然一身是胆,想起刚才的险状,也不禁骇然!

  但更令他惊骇的,是他的少主人已经落在敌人手中,这时正被张玉虎用刀尖抵着后心,押解上来。厉抗天投鼠忌器,他虽有把握打败张玉虎,却是不敢妄动。

  张玉虎扬声叫道:“乔老怪,你还要不要你的儿子?”那老人将铁索一收,冷冷笑道:“你们自命是名门弟子,正派英雄,如今为了忌惮老夫,却将我的儿子作为要挟么?”凌云凤也冷笑道:“乔老怪,你不要自恃太高,谁忌惮你了?咱们先谈好一桩交易,然后再来决个胜负!”

  那红面老人双眼一翻,冷冷说道:“什么交易?”张玉虎接声说道:“你捉了我们几个人,是不是也想拿来要胁,叫我们不敢再劫贡物?”说话针锋相对,那老人哈哈笑道:“好小子,真个倔强,不肯输口,我捉你们的人,不过是给你们一点厉害,岂是拿来要胁?”凌云凤道:“既然如此,我们捉了你的宝贝儿子,也不过是礼尚往来,你又何必发怒?”那红面老人道:“好吧,干脆的说,你们先放了我的儿子,我马上叫他将你们的人全部释放。这样交易,合了你们的心意吧?”张玉虎冷笑说道:“我们才不会那样笨,先放你的儿子。”那老人道:“你懂得什么?他们都受了我独门的点穴手法所制,不是我父子二人,谁也不能解救。”霍天都道:“乔老前辈是当今的武学大师,不会哄骗后辈的。虎弟,你就先把乔公子放了吧。”张玉虎心道:“你武功虽强,对江湖上的险诈却是全然不知。”眼珠一转,笑道:“好吧,我自有办法。”用黑白摩诃教他的天竺点穴手法,在那少年书生的“血海穴”上重重一戳,这血海穴位在尾闾,乃是任、督二脉交会之处,张玉虎做了手脚,笑道:“你有独门手法,我也有独门手法。你解救了我们的人,我便给你解救。你若敢从中捣鬼,叫他在一个时辰之内,变成废人。”那老人见张玉虎不肯信他,气得面色铁青,霍天都也觉得张玉虎的做法有点过份。张玉虎不理他们,径自把少年书生押到那辆大车旁边,车上有翦长春看守,见此情形,只好把红面老人捉来的人全都释放,那少年书生解了他们被封闭的穴道,张玉虎在他尾闾一踢,也解开了他的“血海穴”。那少年书生将张玉虎恨得牙痒痒的,可是穴道方解,何况张玉虎旁边还有一个于承珠,他也不敢便即动手。

  且说那个红面老人见霍天都叫得出他的姓氏,且又彬彬有礼,想了一想,说道:“我听说有一位姓霍的,父子两代,在天山上潜修剑法,看你的武功和剑术,和任何一派都不同,你是不是霍行仲的儿子?”霍天都道:“不错,家父也曾提起过老前辈的名字,他十多年前已去世了。”那红面老人道:“可惜,可惜!我与令尊虽是缘悭一面,但彼此志趣相同,只求修练武功,不愿闻达于世,那却是彼此知道的。”凌云凤眉头一皱,心道:“你以前武功未曾练成,所以隐居不动,近年来的行事,却是邪恶之极,我舅舅的志趣岂会与你相同?”见丈夫对他居然甚为恭顺,心中极不高兴,要不是大敌当前,她准要与丈夫大吵一场。

  这个老人叫乔北溟,他的儿子名叫乔少少,几代以来,也的确是像霍家一样,潜心研究一种极厉害的邪派武功,到了乔北溟才有大成。

 

  乔北溟这次替西北各省保护贡物,实是想到中原扬成立万,他心目中的唯一敌手乃是张丹枫,不料在这山谷之中,却碰到了霍天都夫妇,双剑合璧,居然和他打个平手。

  乔北溟想了一想,忽地说道:“你的剑术练到如此地步,确是很难得了。不过,你们要想打败我,那却是万万不能,万一你受我所伤,你的前功便将付诸流水。我素来欣仰令尊,更不忍令你的十数载修为毁于一旦。替你着想,你还是回去吧。”霍天都一想,自己的武功确是远远比不上他,即算夫妻联手,只怕也是败多胜少,听了乔北溟这一番话,心中踌躇不决。

  凌云凤一瞧她丈夫的神色,不待他开口说话,立即抢着说道:“你要我们回转天山,一点不难,你走,我们也走!这里的事,大家都不必管!”乔北溟仰天大笑,问道:“你要我走?”凌云凤道:“这有什么好笑,你不是也要我们走吗?”乔北溟道:“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还从没有人敢拂逆我的意思。凭你们这两个小辈,居然敢叫我走?”凌云凤道:“你不走,我们也不走。谁想吓走我们,都不能够!”乔北溟冷冷说道:“这样说来,你们是要与老夫再见高下了?”眼光朝霍天都一扫,霍天都毅然说道:“老前辈不肯见谅,我夫妻只有奉陪!”其实他心中已是有了动摇,只因看到凌云凤十分坚决,他自是欲罢不能。

  乔北溟纵声长笑,铁索一挥,蓦地叫道:“好,那就来吧!”霍天都反剑一圈,身形已给他扯得移动两步,铁索上的飞抓竟自抓到面门。凌云凤奋不顾身,长剑一抖,剑光闪烁,直裹过来。乔北溟喝了个“好”字,铁索迎风一荡,凌云凤给他那股反荡之力,震得立脚不稳,连退几步。好在霍天都这时已抽出剑来,一招飞瀑流泉,挡住了那铁索的去势。但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就在这瞬息之间,双方已交换了七八招辣招,那铁索呼呼疾响,三丈之内,风雨不透,霍天都夫妇已被包围在他的铁索圈中。

  霍天都见乔北溟的功力如此深厚,心中暗生怯意,但觉对方的攻势越来越猛,凌云凤睨她丈夫一眼,挥剑急上,强接乔北溟的攻势,她的功力比乔北溟差得更远,接了三四招,几乎给他的飞爪抓伤。霍天都被她盯了一眼,从她的眼光中看出了她心头的话语,不禁面上一红,想道:“云凤尚旦不惧,我今日便豁了一死,也不能给她看小了。”胆气一壮,剑走连环,双剑如虹,登时威势大振。原来他的天山剑法,本来精妙无比,功力虽是不如对方,但只要不存怯意,双剑联攻,那是绝无败理。

  这时两方面的人不约而同的停下手来,弓弦沉寂,战马无声,连山上的鸟儿也被吓得远走高飞了。在夕阳斜照之下,但见剑光闪闪,铁索夭矫,好像化成了一道长蛇,盘旋飞舞,斗到酣处,那呼呼轰轰之声,就似浪潮拍岸一般,震得人立足不定,许多远远观战的人,明明知道那铁索绝不会打到自己身上,也不知不党的向后移动。在这次大会战中,有三山五岳好汉,天下各路英雄,哪一个都曾经过大风大浪,然而乔北溟与霍天都夫妇这一场恶斗,却看得他们目瞪口呆,惊心动魄,叹为百年罕见,毕世难逢的一场激战。

  激战中乔北溟忽地大喝一声,铁索从霍天都的头上飞过,反卷回来拍打霍天都的背上大穴。霍天都有些怯意,不敢对攻,改取守势,用了一招“金刚护法”,长剑反手一圈,忽觉剑尖沉重如山,椎荡不开,原来已被他的铁索缠上。凌云凤没料到她的丈夫在这紧要关头,忽然改取守势,两夫妻心意各异,攻守脱节,凌云凤那一招攻势凌厉的剑招,威力大减,乔北溟的铁索反绕过来,在她的剑脊上也绕了一匝。

  原来乔北溟不但武功绝顶,眼光也极敏锐,激战多时,看出了他们夫妻之间在攻守变化的微妙之际,步调有点不能合拍,便立即乘虚而入,各个击破,然后准备以深厚的内功,将他们夫妻俩一齐震毙。

  霍天都长剑摆脱不开,暗地叫声“不好”,但觉对方的内力,绵绵密密的攻击过来,看凌云凤时,只见她额角已沁出汗珠,面上却了无惧意,霍天都精神一振,内力凝聚剑尖,反击过去。凌云凤双眉渐展,但觉所受的压力,减少了一半有多。

  过了一会,忽见乔北溟的面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将铁链的一端横着贴在他的两条腿上,霍天都莫名其妙,只觉对方传来的内力好像渐渐减弱,并不攻击过来,反而好像将自己的内力牵引过去,霍天都但恐这是诱敌之计,半点也不敢松劲。

  原来乔北溟乃是另有打算,他经过一场“走火入魔”的劫难,下身瘫痪,长久以来,引为遗憾。他静中参透内功妙理,知道自己这两条腿已是僵硬如石,除非有内功极深厚的人助他活动气血,复活他已僵死的机能,但他的朋友中却没有这样功力深厚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敌人的功力,这不但要机缘凑巧,而且要对方的功力比自己稍低,否则给他看出自己的心意,乘机施展杀手,那后果就不堪想象了。

  恰好霍天都和凌云凤联合起来的功力比他稍低,因此乔北溟灵机一动,便临时变计。

  本来乔北溟若是全力施为,纵然不能将霍天都夫妇置于死地,最少也可使得他们受伤,而今他临时变计,运用最上乘的以毒攻毒的邪派内功,将对方的力道徐徐牵引,与本身功力合而为一,打通闭塞多年的“阳焦脉”。阳焦脉起于足内踝前大骨的下陷部位,经内踝骨上部,直上沿大腿内侧入小腹,这条主管足部的经脉一打通,他那僵硬多年的双腿便可以复苏了。

  场中的二流高手都只以为他们是在比拼内功,看了一会,但见乔北溟大汗淋漓,头上好似蒸笼般升起一团团白雾,而霍天都夫妇则还是神色自若,群雄无不色然而喜,谁也没有看破个中奥妙。

  本来高手比拼内功乃是最危险的事情,旁人的功力若非高过他们,就是想解拆也解拆不开。这时张玉虎见霍天都占了上风,松了一口气,他是江湖上的大行家,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当众人正在屏息而观的时候,他暗里留神,忽然发觉那少年书生与龙小姐都已不见,问及旁人,谁都没有留心。张玉虎疑心顿起,他不愿惊师动众,便也悄悄的溜出了山谷。

  且说霍天都夫妇与乔北溟相持半个时辰,但觉对方的内力,由强而弱,到了后来,竟似完全消失了一般,按此情形,乔北溟早已应该不支倒地,但他还是盘膝而坐,动也不动,霍天都大为奇怪。就在此时,忽听得乔北溟大笑三声,铁索一收,纵身跃起,朗朗说道:“念你修为非易,老夫实是不忍毁你这身武功,今日暂且饶你一次,你若是不知好坏,老夫再来找你算帐。贡物之事,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为妙。好啦,言尽于此,老夫走了!”

  其实乔北溟因为要借用霍天都夫妇的功力,阳焦脉虽然打通,他本身的真力亦已消耗殆尽,而且左脚也还没有完全复原,若然霍天都识得其中奥妙,乔北溟实已是不堪一击。但霍天都小心过甚,见乔北溟不但毫无受伤的迹象,而且还居然能够走动,这一惊非同小可,如何还敢前往追击?

  群雄之中,虽然也有一两个人生了疑心,自问功力与乔北溟相去太远,也都不敢上去截他。晃眼之间,但见乔北溟已走出谷口,厉抗天与翦长春也随他走了。周山民主持全局,虽然猜不透他们何以未败先走,但敌方的高手尽去,总是予己有利,不再追究,便即下令封锁两边谷口,抢夺车辆。

  官军里外不能呼声,谷中保护贡物的那班武师更是士无斗志,周山民大喝道:“抛下兵器,都可逃生!”官军一声叫喊,片刻之间,刀枪弓箭,抛了满地。

  周山民封锁了谷口,发出命令,叫手下的人将官军逐个搜查,搜查完了,再让他们一个个走出。待到将官军全部放走之后,月亮已升上山头,是二更时分了。搜查的结果,所放走的官军都没有挟带贡物。

  这时,他的另一帮手下,也已经把所有车辆搜遍,除了粮食和一些大约是准备送给亲友的西北土产之外,根本就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群雄均是大为惊异:“贡物哪里去了?”恶斗了大半天,死伤了这许多人,竟是一无所获!谁肯甘心?有人说道:“莫非是乔北溟和厉抗天带走了么?”霍天都道:“以乔北溟的武功和身份,他志在称霸武林,不见得会贪图贡物。而且他说过今日之事,他暂时不管,我看他不会带走的。”凌云凤驳他道:“他若能把贡物带走,单身匹马护送人京,岂不是更可以名震天下?”霍天都说道:“你想,北方几省的贡物,不管如何贵重,总有相当重量吧?凭我的眼力,我就瞧不出他和厉抗天的身上带有东西。”群雄之中,不乏黑道上的大行家,若然有人在身上藏有宝物,他们一眼就会看得出来。乔北溟与厉抗天乃是敌人中两个最主要的人物,谁都在注意他们,这些黑道上的大行家更不必说了,他们一想,证实了霍天都的说话:乔北溟与厉抗天的身上并未藏有贡物。

  那么贡物到哪里去了呢?凌云凤发觉张玉虎与龙剑虹不在,问起来,谁都没有留意,再仔细查问,乔北溟的那个儿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走的,刚才所搜查过的官军并没有发现其人,凌云凤道:“贡物一定是乔少少带走了,咱们快快追寻,张玉虎想必是追他们去了。”

  凌云凤猜得不错,张玉虎也是为了怀疑乔少少带走贡物,追他去的。他在路上碰到一些巡逻的山寨头目,询问之下,果然发觉有这么一个人,骑马飞奔,他们拦截不住。

  张玉虎问清楚了那骑马所去的方向,展开了绝顶轻功,一路追去,追了半个时辰,忽听得前面有兵刃碰击的声音,张玉虎一看,心头大喜,原来就在前面的山坡之下,龙小姐率领她的四个丫鬟,正在与乔少少恶斗。

 

  龙小姐那四个丫鬟,武功虽然和乔少少差得极远,但她们四人练有一套配合得很好的剑法,加上龙小姐那奇诡百出的剑术,主婢五人,居然把乔少少拦住了。

  张玉虎吸了口气,朗声笑道:“龙姑娘,这碗水大家喝啦!”这是黑道上的切口,意思是要和龙小姐平分所劫的贡物。乔少少冷笑道:“水是没得喝的,你想在刀头上舐血,那就来吧!”话声未停,扇子一点,一个小丫鬟应声倒地。

  龙剑虹剑诀一领,略走边锋,一招“龙女穿针”,指东打西,刺向乔少少胁下的“愈气穴”,乔少少向前跨上一步,龙剑虹的剑尖差了半寸,从他肋旁穿过,只听“当当”两声,夏荷、冬梅这两个丫鬟的剑又被他打落。乔少少哈哈大笑,左臂一伸,抓到了另一个丫鬟的后心,想把她抓起作为盾牌,幸好张玉虎已经赶到,乔少少听得脚后金刃劈风之声,只得缩手旋身,右手的铁扇格开了龙剑虹的长剑,左手则用大擒拿手法化解了张玉虎的攻招。

  张玉虎替下了那四个丫鬟,与龙剑虹联手斗他,刀光霍霍,剑气如虹,与乔少少杀得难分难解。

  转瞬间走了三五十招,张、龙二人的招数配合得越来越熟,威力大大增强,乔少少心中想道:“看这情形,我纵然不至落败,要胜他们,却也不易。若是他们再有后援来到,只怕就不易走脱了。”其实不必后援,那四个丫鬟只要再加入战团,乔少少就难以抵挡,只是其中的一个丫鬟被他点了穴道,暂时还未能恢复而已。

  乔少少看出不妙,心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身躯一晃,扇子贴着缅刀,拿来当作五行剑使,上削张玉虎的手指,张玉虎缅刀一绞,化解了他这记怪招;第二刀尚未发出,乔少少一甩腕子,避招进招,扇挟劲风,立即改了方向,向龙剑虹的“肩井穴”打到。张玉虎喝道:“想逃走吗?”缅刀一提一翻,斜身滑步,刀光闪处,一招“白虹贯日”,刀锋撩斩乔少少的脉门。龙剑虹得张玉虎提醒,也立即醒悟了乔少少的那一记打穴乃是虚招,不退反上,使出铁袖功夫,“啪”的一下,拍歪了乔少少的铁扇,长剑立即从袖底刺出,唰的一剑,穿过了乔少少的衣襟。

  张、龙二人刀剑联防,亦攻亦守,乔少少接连冲击几次,无法突围。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激战中忽地一声长啸,山坡上的一匹马跑了下来,向大路上疾驰而去,这匹马正是他的坐骑,刚才他被龙剑虹主婢五人拦下马头,下马应战,那匹马似乎久经训练的战马,当主人激战之时,它却避上山上,不肯走开。这时听到乔少少的啸声,忽然狂跑,稍有江湖经验的人,都知道这啸声乃是主人所发出的指挥坐骑的号令了。

  张玉虎吃了一惊,就在这刹那间,乔少少乘着张玉虎攻势稍缓慢之际,扇子一张,在龙剑虹的面前一拨一扇,引开了她的眼神,铁扇子倏张即合,横里一打,“当”的一声,击中了张玉虎的刀柄,张玉虎虎口一热,缅刀几乎坠地。龙剑虹一剑刺出,堪堪刺到乔少少的背心,但还是差了寸许,乔少少似惊弓之鸟似的立即飞逃走了。可是奇怪得很,他走的方向,恰好与他的坐骑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