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上人大怒,身形一个盘旋,刀砍霍天都,掌劈凌云凤,刀掌两种截然不同的招数,他在同时间使出,快似飘风,又狠又准,当真是武林罕见的绝技!但霍、凌二人双剑一合,更是妙到毫巅,但见两道银虹交叉穿插,倏的合成一个圆圈,摘星上人奋力一冲,只觉对方的压力沉重如山,哪里冲得出去?反而给迫得步步后退!

  双剑合璧的威力如此强大,不但大出摘星上人意外,即霍天都亦是始料不及!他最初的估计,摘星上人的本领逊于乔北溟一筹,他们夫妇联手,可以勉强与乔北溟抵敌,大约可以赢得摘星上人,但最少也怕得在五十招之外,方见胜负,哪知仅仅两招,便完全占了上风!

  两夫妇并肩出剑,矫若游龙,杀得摘星上人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曲野樵见状大惊,急忙把龙剑虹迫开,双锤疾舞,赶了过来。

  凌云凤叫声:“来得好!”陡发一剑,这一剑指东打西,若虚若实,曲野樵侧身一让,摘星上人看凌云凤的剑势指向曲野樵,他的摘星手以“快、狠、多变”号称三绝,立即抓着机会,横刀封着霍天都的剑路,一个“移形换位”,掌击凌云凤的后心。这一变化确是又快又狠,哪知凌云凤正是要诱他上当,他快,凌云凤更快,摘星上人一掌击出,忽见凌云凤的长剑突然转了个弯,明晃晃的剑尖正对着自己的虎口!

  摘星上人始知中计,大吃一惊,急忙缩手挥手,霍天都趁势疾攻,一招“春云乍展”,跟踪急刺,摘星上人那一刀虽然把凌云凤的长剑荡开,但霍天都这一剑他却是无法抵御,正巧曲野樵侧身闪避,双锤又正朝着摘星上人这个方向打来,三面夹击之下,即算摘星上人武功再强一倍,也万难躲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俄顷之际,摘星上人突然使出了“死里逃生”的冒险解数,忽地将戒刀一掷,双手突然执着曲野樵的手腕,将他的双锤移了过来,挡着两柄长剑,但听得当的一声,接着一声怪叫,摘星上人那瘦长的身躯,箭一般地射上空中,曲野樵那两柄金锤则已跌落地下。

  原来霍天都要闪避他的飞刀,剑势稍为缓了一缓,摘星上人才得以利用曲野樵的双锤挡了一挡,但如此一来,他的性命是保全了,曲野樵却受了伤。凌云凤的剑尖戳中他的手腕,霍天都的剑锋也削去他的一边膝盖,曲野樵双锤把持不稳,当啷坠地。幸得摘星上人在飞身跃起之时,推了他一掌,这一掌的掌力使得恰到好处,将他推出三四丈远,虽然受了点伤,却免去了被利剑穿心剖腹之灾。

  摘星上人在半空中一个筋斗,眨眼间已落下山坡,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掷刀、移锤、挡剑、发掌救人、飞身纵起,一气呵成,端的是快到难以形容,凌云凤也看得目瞪口呆,待龙剑虹也赶上来时,连曲野樵亦已滚下山坡去了。只听得山风送来曲野樵哀叫的声音:“我的金锤、我的金锤!”摘星上人叫道:“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凌云凤不觉笑出声来:“这胖贼人今番是大大亏本了。”龙剑虹拾起这对金锤,笑道:“咱们乐得发了一注横财,这对金锤,足够山寨里的弟兄吃半个月!”

  霍天都眉头一皱,心道:“她们的身子回到家中,心却留在山寨!”但妻子刚刚回来,霍天都正自喜出望外,这一点点不愉快之感,迅即便烟消云散。

  两夫妻执手相看,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过了半晌,霍天都低声说道:“云凤,谢谢你!要不是你恰好回来,我的剑谱一定要给这两个魔头抢去了。”凌云凤笑道:“咦,仅仅几个月不见,你就这么客气起来了。夫妻之间,谢什么呢?难道我有了什么灾难,你也能坐视不救么?”龙剑虹见他们夫妻款款深谈,言归于好,心中大慰,笑道:“我到屋子里先给你们弄晚饭吧。你们多谈一会。”龙剑虹替他们欢喜,凌云凤却看见她的丈夫眉头大结,似有满怀心事!凌云凤呆了一呆,勉强笑道:“天都,你想什么?”

  霍天都道:“云凤,你刚才用的剑法甚为奇妙,是自己想出来的,还是跟人家学的?”凌云凤笑道:“张大侠指点了我一些诀窍,又将玄功要诀借给我看,在那上面,我也领悟了一些上乘武学的道理,至于招数,则是我胡乱想出来的,不知道能不能用?”霍天都说道:“嗯,你的福份真是不小,居然读了这本武学奇书!我父子化了两代心血,才创出一套不完全的天山剑法,你仅仅两三个月的工夫,也创出一套来了!”凌云凤道:“我这套剑法也未完成呢。你别太夸奖我了。我得有今日的成就,也还是你的功劳。”这几句话,霍天都听来甚是舒服,微微笑道:“我有什么功劳,那是你自己的福份和聪明。”凌云凤道:“我说的不是客气话,我的这套剑法,就是从你的天山剑法变化出来的,想你也定然瞧出来了。”霍天都点了点头道:“对了,我正有一个疑问想问你,你这套剑法,好像每一招都跟我的剑法相反,是不是这样?”凌云凤道:“一点不错,这也是张大侠启发我的,他叫我不必墨守成规,大胆自创新意,奇正相辅,殊途同归。据张大侠说,我这套剑法若是完成之后,和你原来的天山剑法一奇一正,正好相辅相成,谁都破不了谁,但联合起来对付敌人,却是威力奇大,任何一派的剑术都不能和我们相抗的,连他的双剑合璧之术也得甘拜下风。我这是转述张大侠的话,也许他是为了鼓励后辈才这样说的。”霍天都道:“张丹枫不会胡乱说话的。咦,难道当真会这样?”他一向认为自己的剑术乃是集中了各派的精华,是最奥妙最纯正的剑术,虽则他也认为凌云风的剑术颇有精妙之处,但总不能和自己并驾齐驱,但这既然是张丹枫说的,又不由他不信。凌云凤似是猜到了他的心意,微笑说道:“咱们试过几招如何?看到底是不是如张大侠所说,谁都破不了谁?”

  霍天都沉吟半晌,说道:“你远道归来,连日奔波,又经过了一场恶斗,且回家歇歇,再比试吧。”

  两夫妻一同回家,霍天都指着庭院中几树梅花说道:“云凤,你不在家,这几树梅花也无人修理了。”他很担心妻子不能久安家室,所以在说话的时候,总是转弯抹角的来刺探妻子的心意。凌云凤只是一笑说道:“这梅花不是开得很好么?”对他说话里暗藏的意思,佯作不解。

  吃过晚饭,歇息一会,新月升上梅梢,凌云凤道:“好,咱们可以开始试招啦!”霍天都嗜好剑术如狂,这时他正在冥思破解凌云凤的那套剑术之法,胸中已有成竹,听凌云凤一说,便和她到庭院中站定,笑道:“你先出招!”凌云凤抱剑一揖,笑道:“接招!”蓦然间便是一招“玄鸟划砂”,剑锋打了几个小圆圈,向霍天都的手腕划去。

  霍天都道了一个“好”字,侧身发剑,反点凌云凤的脉门,他看出妻子的剑术招数与自己相反,即是等如预先知道了妻子攻击的方向,所以侧身一闪,便即避开,接着以最迅捷的手法抢攻,想在三两招之内,便要妻子扔剑认输。他想得不错,但交手之后,情形却完全两样,凌云凤攻击的方向是给他看准了,但其中变化精微的地方,却是他始料之所不及,按说他这一剑刺去,凌云凤若不扔剑,就非给他点中手腕不可,不料凌云凤却仍然强攻过去,随手抖起一个剑花,霍天都一剑刺来,恰恰投入圈中,双剑一交“当”的一声,各自分开,彼此都没有丝毫伤损。

  霍天都暗暗称奇,一个转身,绕到凌云凤的背后,迅即又是一剑,这一招名为“大漠孤烟”,是他这次回山之后,最近才创出来的一招新招,凌云凤根本尚未知道,霍天都正在心想:“看你如何招架?”哪知凌云凤也好似预先知道他这一剑从背后刺来似的,突然翻身一剑,这一剑奇诡绝伦,从霍天都绝对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霍天都大吃一惊,忙回剑防守,但听得又是“当”的一声,双剑相交,各自转了两圈,又分开了。

  霍天都心道:“果然真有点奇怪!”抖擞精神,使出天山剑法中的“追风剑式”,一剑快似一剑,片刻之间,只见剑光,不见人影!心想,如此一来,最少也可将妻子迫得步步后退。哪知凌云凤随意挥洒,每一招都是恰到好处,跟着他的长剑盘旋飞舞,就好像夫唱妇随一般,不论霍天都攻得如何快疾,双剑却永不硬碰,凌云凤的那把剑竟似附着他的剑一般。霍天都没法,突然心生一计,以最快捷的手法攻出了一剑,剑到途中忽地煞住,这样收发随心,不但要剑术精妙,而且本身的功力也非达到极精纯的境界不可,凌云凤尚未曾达到霍天都的造诣,登时给他的长剑粘住,霍天都暗运内力,把凌云凤的剑压得微微弯曲。

  霍天都哈哈一笑,把剑收回,笑道:“不必比了,张丹枫的话,果然不错!”要知表面看来,虽然是霍天都赢了,但其实却并不是在剑法上赢的,而是在功力上赢的,夫妻两人都明白这点,相对大笑起来。凌云凤心道:“天都真是好胜得可以!”霍天都心道:“果然她的剑法足以与我并驾齐驱,而且我的不足之处,正好可以由她补足。从今之后,我再与她切磋几年,天山剑法当可完成,我们夫妻二人,也可以天下无敌了!”

  凌云凤笑道:“以你看来,我们二人联剑,可以打败乔北溟吗?”霍天都道:“最少也可以打个平手了。再过几年,我有把握把他打败。”凌云凤道:“既然如此,我要请你帮一个忙了!”霍天都道:“什么?”凌云凤道:“请你与我同上昆仑,向乔北溟讨一个人。”霍天都笑容顿敛,失声叫道:“你又要去惹这个老魔头么?”

 

  凌云凤笑道:“你怕惹不起他么?你刚才不是说咱们二人联剑,现在也至少可以和他打成平手了么?”霍天都皱着眉头说道:“不是怕他,但好端端的招惹他作甚?他又没有来犯我们。”凌云凤道:“我有一位朋友落在他们的手中,正受着他们的折磨,我非将她救出来不可,岂是无端的招惹他?”霍天都道:“云凤,你何苦多管闲事。天下的闲事多着呢,哪管得了?我若答应了你这一次,只怕不消多久,你又有第二样事情麻烦我了,咱们还有安静的日子过吗?”

  凌云凤抑下怒气,淡淡说道:“最好是我死了,那就永远不会麻烦你了!”霍天都道:“我只是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而已,这也是为了你好呀!你却怎么与我说这些气话?”凌云凤道:“一点也不是气话,若是没有这位朋友,我早已死了。天都,我们做了十多年的夫妻,我要问你一句话:我若是有了性命的危险,你会不会救我?”霍天都道:“那我舍了性命也要救你!”凌云凤道:“你既然愿意舍了性命救我,现在就有一个曾经救过我性命的人,她正陷在极大的危险中,你就为了我的缘故,救救她吧!”当下将七阴母女的事情说了一遍,龙剑虹在旁边听她说到了伤心之处,想起了阴秀兰的苦楚,不自禁的又一下流下泪来。

  霍天都也听得呆了,凌云凤道:“要不是有阴秀兰将解药给我,我早已不能活着回来见你了,还谈得到练什么剑术呢?天都,我现在不必你舍了性命来救我了,只要你和我同上昆仑一趟,把阴姑娘从虎口里救出来。”

  霍天都静默了一阵,叹口气道:“这么说来,你确是非救这个女子不可了。为了你的缘故,我也只好再下山一趟了!但愿以后不再有这样的事情。”

  霍天都终于答应了,龙剑虹收了眼泪,泛出笑容,她这十多天来,无时无刻不为阴秀兰焦虑,现在听得霍天都愿意救她,所以,她虽然笑得很勉强,毕竟还是笑出来了!

  凌云凤却一点也笑不出来!非但笑不出来,心头上越发觉得沉重了。因为她对丈夫总是抱着期望,然而这次回来,霍天都又一次的给她绝望,她发现霍天都并没有分毫改变。

  霍天都还未知道他的妻子复杂的心情,好像他刚做了一件慷慨的事情似的,微笑说道:“云凤,我已经答应你了,你还不高兴么。哦,我知道了,你嫌我答应得不够爽快是不是?我起初不知道她曾对你有过救命之恩呀。说实在的,若不是为了这样,我固然不愿去,我也不愿你再去跋涉江湖了。唉,云凤,我一再的劝你不要在江湖厮混,你若听我的话,就不至于有那次性命的危险,也不至于欠下人家的大恩了。”凌云凤冷冷说道:“我的脾气和你一样,彼此都改不了。唉,我也但愿这次是最后麻烦你了!”正是:

  夫妻本是同林鸟,何事分襟各自飞。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弱女何辜 魔宫遭毒手

   奸人得志 静室练玄功

  霍天都瞧着她的神气不对,心头一凛,赔笑说道:“咱们别后重逢,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么尽说这些伤心话儿!嗯,都是我不好,老是惹你生气。不过,我却是衷心希望我们永远厮守一起,同心钻研剑术,在我们这一代,开创出天山剑派来!我劝你少管闲事,也不过是这个意思罢了!”

  霍天都这番话说得很委婉,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口气和凌云凤谈过,在以前,他总是把凌云凤当作他的学生,或是当作需要他保护的妹妹,而现在,在他的口气中则似是对妻子平等相待了,这一方面是因为他逐渐认识了凌云凤坚强的性格,经受了一次险些分手的教训;另一方面,更主要的是他看到了凌云凤的剑术突飞猛进,他感到比起从前更需要妻子的帮助了。要知霍天都毕生的愿望就是要创立一派超迈前人的剑术,一切都从这个愿望出发,因此,他不愿凌云凤扰乱他的平静,也因此他需要凌云凤留在他的身边。

  凌云凤认识她的丈夫比丈夫对她的认识要深得多,她当然猜得到霍天都的心意。她虽然还有许多不满意的地方,但听得丈夫第一次用这样温柔委婉的口气对她说话,她也不想再发作了,当下淡淡一笑,说道:“天都,你要在剑术上独创一家,我也盼你早日完成了这个愿望。但你想得太好了,你以为你避世隐居,独善其身,不惹别人,就可以安心学剑了吗?你看,你这次不惹别人,别人却来惹你了。今天还仅是来了一个摘星上人,焉知他日不再来几个比摘星上人更厉害的人?”霍天都想起全靠他的妻子帮他打退摘星上人,不觉面上一红,虽仍未以妻子的话为然,但却不再和她抬杠了。

  凌云凤本想第二天就动身的,霍天都则请她多留三天,练习夫妻联剑的攻守之法,凌云凤依从了他。霍天都的剑学造诣比妻子深得多,经过了三天的用心钻研,他修正了并补充了凌云凤剑法的一些疏漏之处,又合创了一些新招,这样一来,两夫妻都得益不少。龙剑虹在旁边看到他们两夫妻日益和好,也自替他们欢喜,心想:“霍大哥虽然有好些缺点,但他学剑术的专心,却远非别人所及!他和凌姐姐未有儿女,但愿天山剑术便是他们的儿女,可以维系他们的感情,令他们白头偕老!”龙剑虹为霍天都的夫妻重好而高兴,但却因此而联想起自己和张玉虎来,本来他们可以做一对更好的夫妻,现在都不必提了。想到自己的遭遇,她又不禁暗暗伤心了。

  第四天早上,霍天都将他的剑谱封存在石窟之中,三人一同下山。霍天都对妻子笑道:“这是我第三次离开天山,三次都是为了你。第一次是找寻你的下落,嗯,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还记得当时会面的惊喜情形,那时咱们都未料到对方还活着呢!”

  凌云凤忆起旧情,恍如一梦,笑道:“那时候我正做女寨主呢,这大约也是你料不到的吧。”霍天都道:“那些往事还想它做什么?”凌云凤道:“那次下山,你得到张大侠指点你的剑术诀窍,又打败了阳宗海,替代了他的地位,成为了天下四大剑客之一,可见下山也并不是没有好处。”霍天都道:“这些浮名算得什么?那次下山令我最满意的是获得了你。谁知第二次下山,却是为了要迫你回家,你帮他们去抢夺什么贡物,真令我担心不小,好在你现在终于回来了。”顿了一顿,再微笑说道:“现在是和你一道第三次下山了。但愿没有第四次了!”凌云凤笑道:“这个我可不敢担保?你不下山,也许我还要下山呢。”霍天都好生失望,勉强笑道:“将来的事,那只有将来再说了!”

  一路上两夫妻虽然也是有说有笑,但总觉貌合神离,霍天都想打消凌云凤重走江湖的念头,凌云凤也想打消霍天都独善其身的观念。两人的思想,终是有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