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苦笑了一笑,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我的时间不多了……”他一边说着,他的头发、眉毛开始越来越白。

“要救他,也不是没有办法。”这时,他重新举起了手中的剑,作势朝胡四刺去。

“你!”“你……”武千心与胡四同时叫出了声。

武千心的欺霜已经赫然在手——她几乎是本能地拔出了剑,一剑刺在子虚的胸口上。等到声音歇止的时候,剑锋的那端,已经刺进了子虚的胸口。

“当”子虚的宝剑坠落在地,他低头凝视着停留在胸口的欺霜,忽然笑了一下,猛地后退一步,脱离剑尖,跌坐在地。白色的衣衫,堆叠着,如同一朵白云。鲜血从伤口沁了出来,猩红的颜色迅速染红了胸襟。

“你……这是何苦!”胡四努力地坐起身来,想朝子虚移去。

“呵呵……”子虚苦笑一声,“用我心口的丹血……就可以救你了……”他左手捻诀,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圈,道了一声:“疾。”一道鲜血便如同灵蛇,从心口涌出,旋绕在胡四的身上。不一会儿,它就化成了一片温暖的红光,笼罩在胡四的身上。

胡四在这红光中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惊惶之色,他的眼睛瞪着子虚,几乎是呼喊了出来:“不要!”他想要从这红光中挣脱出去,阻止子虚,但是虚弱的身体却如此无力。他捶打着光罩,对着武千心嚷道:“快去阻止他!”

可是武千心已经手足无措,心乱如麻。面对着眼前的这两个人,她真的不知道该去救哪一个。

“不必了……”子虚看着红光中的胡四,喃喃地道,“六月十三……五百年前的这一天,是我得道的日子……”子虚用苍老的声音说道。天空中开始阴云密布,遮住了月光,天际有闷雷之声如同巨轮滚滚,从天际隐隐传来。“今天是我的大限之时……做了这么多事……我只是想……在末了之前……能再看她一眼……”说到这里,他凄然一笑:“看来……是没机会了……”一道道皱纹开始在他的脸颊上蔓延,他渐渐失去了说话的气力,身体软倒在一旁。

这时笼在胡四身上的红光已然散去,他身上的伤,痊愈了。

一阵着潮气的山风轻轻吹起,掠起了三个人的发丝。

子虚闭上了眼睛,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曾在空山上翩迁的身影。月聆,她的身姿轻盈,长裙曳地,皎洁如玉。她的头发如同夜色,肌肤好像花瓣,她有一颗玲珑心,晶莹如冰晶石。月光曾是她的眼睛,只要如此,在她目光所及的地方才会泛起莹莹如水的月色。

拥着她,便有淡淡的香气,如同飞雪的时节,梅花的花蕊被鼻翕轻轻靠近。

直到,有一天他醒转,身边便再没有她的身影。他踏着月色漫山遍野地去寻她,可是她便如同一个梦境,苏醒之后,便无迹可寻。

当初,那首《长门赋》,也不知是为了弹给胡四听,还是为了弹给自己听。

他这样想着,直至皱纹遍布皮肤的每一个角落,片刻之后,他的年华就消逝殆尽,一个发白如雪的老者出现在武千心与胡四眼前。

“为什么会这样?”武千心喃喃地问道,不知为何,看到这个奄奄一息的仇敌,她的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更加的茫然。

胡四站起身来,慢慢朝子虚走去。“为什么你不跟我说?”他来到了子虚跟前,将他扶了起来,“今天是你五百年的大限。”

“原来你和姐姐是同一天得道的……”胡四喃喃说道,“她把自己藏起来,是因为她不想让你看到她变老的模样……”

“你说什么……”子虚缓缓睁开眼睛。

“唉,你俩都这么傻,为了对方,一个把自己藏匿起来,一个把自己快逼疯了。”

“她说,她要做你心里最美的月聆,只有如此,才是完美的结局。”胡四说,“可她毕竟放不下你,怕你孤单,就让我来照顾你。我不愿意违姐姐的心意。我俩之所以一样,不是巧合,修炼成你的模样,是姐姐教我的法子。她说,除了她之处,你最喜欢的人,就是自己了。”

子虚闻言之下,又是一阵苦笑。

“我并没有过,要骗你的意思。”胡四指着武千心,继续说道,“她……是姐姐和你生下的女儿。”

“什么?”子虚与武千心俱是一愣。

胡四摇了摇头,叹息道:“仙与狐的结下的胎儿,要孕育很久才能成熟,而且会遭受天罚。十五年前,姐姐才生下了她,代价就是,本已衰竭的元气,再次大伤。姐姐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只能靠着仅剩的法力,在梦境中一尽母亲之责。在千心还是婴儿的时候,是我把她送到武元衡的府里。我知道武元衡为人正直善良,他妻子也是如此。他们将千心视如己出,一直抚养到了现在……而我,一直在暗处,守着她。”

“时至今日,也没有什么可隐瞒了……只是,姐姐今日……可能也已不在世间吧……”胡四抬头看向天际,那儿一片漆黑,先前的明月早已被锁进了乌云背后。

子虚勉强睁着昏花的眼睛,朝武千心看过去,今时今日,他才真正静下心来,仔细打量武千心的模样。那眉目之间,不正是有自己和月聆的影子么?

“你说什么?”武千心腾地站了起来,她的脑袋嗡嗡直响,身子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去,“那不可能!他不是我爹……武元衡才是我爹!”

“呵呵……呵呵呵……”子虚忽然笑了起来。神情无比凄苦,苍凉,

“她说得对,我不配做她爹……我以为自己满心中只装着月聆……可是,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心中,从来只装着自己……像我这样一个人,害死了麟儿,拖累了月聆,害苦了你……我根本不配做你的朋友。胡四!”子虚忽然捉住胡四的手,“答应我……”这时天雷中隐有电光闪动,天地间一片明灭不定。

“什么?”

“照顾好千心……还有,”天雷中的闷雷之声越来越响,仿佛积蓄已久,随时都要咆哮而出,风势越来越大,越来越狂,转眼间,汉阳台上风声大作,沙砾被卷得四处横飞,“如果有来世……不要让我再看“照顾好千心……还有,”天雷中的闷雷之声越来越响,仿佛积蓄已久,随时都要咆哮而出,风势越来越大,越来越狂,转眼间,汉阳台上风声大作,沙砾被卷得四处横飞,“如果有来世……不要让我再看到你!”话音一落,猛地将胡四远远推开。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张狂地站起身来,张开双臂,雪白的长发与衣衫,在狂风中乱舞,他哈哈大笑:“来吧……天雷……”

瞬那之间,一道巨大的电光,撕开了天际,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八十一道电光,一齐从云端呼啸而下,如同众神之锤,狠狠地击在了子虚的身上。刺目的光芒,如同正午的太阳,刹那照亮了四方,庐山的黑夜,从来没有这样耀眼过。

“轰——”一声响天彻地的巨响,仿佛整个大地都在猛烈的震颤,大汉阳峰似乎都快瘫塌。巨大的声音,淹没了胡四的呐喊,在披靡的天威面前,所有的人只是卑微的蝼蚁。胡四与武千心被强大的冲力高高地抛起,在四射的飞屑中,朝着远去疾速地摔出去。

这就是结局吗……空中的武千心想。

子虚……倒飞中的胡四,像一片摇坠的落叶,看着战颤的汉阳峰,一时无法再言语。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终于意识到——那个常在月下弹琴给自己听的人,去了。

他感觉到视线一阵模糊,急忙偏过头,风干自己的眼睛。因为他还要在空中搜寻武千心的身影。

不知又过了多久。

终于,尘烟尽去。

天,开始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