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神仙般的绝色丽人斜坐在平榻上,一头漆黑的长发轻柔如雾水,一双明亮的眼睛灿烂如晚星,身上穿着件非丝非麻、五色缤纷的彩衣,却将左边一半香肩露出,露出了一片雪白的皮肤,滑如凝脂。

  她的手里也在发着光,一只用波斯水晶雕成的夜光杯里,盛满了蜜汁般的美酒。

  她的笑容却比蜜更甜。

  看见了这么样一个人,卜鹰却在叹气。

  “是你。”他苦笑着叹气,“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这里不是一位公主该来的地方。”

  “你能来,我就能来。”神仙般的公主发起了娇嗔,“我要来就来,谁也管不着。”

  她生气的时候,笑得居然还是那么甜。

  卜鹰却好像看不见。

  “对,你可以来,幸好我也可以走。”卜鹰说,“我要走就走,别人也管不着。”

  他已经振衣而起,好像真的要走了,神仙般的公主却像活鬼一样大叫了起来,“不行,你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公主的眼珠子直转,“我有要紧的事找你。”

  “什么要紧的事?”

  “要债,当然是找你要债。”

  卜鹰又在叹气了,他实在不能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比要债更要紧的事确实不多。

  “这一次,我也在你们的赌局里押了一注,我赌那个白荻花一定跑不了的。”公主得意洋洋的笑,“这一次你总算输了。”

  原来卜鹰赌的是白荻,白荻花逃走,他就赢了。那他为什么却用隔空打穴的功夫,用一块碎石去打白荻右腿的穴道,让白荻恨他一辈子?

  卜鹰做的事,总是有很多让人无法明瞭的,他自己也不愿解释。

  他本来就是这么样一个人,我行我素,谁都不甩。

  所以现在他只问这位公主:“这一注你下了多少?”

  “不多,一点都不多。”公主笑得更甜:“这一次我只不过押了两百五十万两而已。”

  这一次轮到卜鹰吓一跳了,好像差一点就要从树上摔下来。

  “两百五十万两?”卜鹰又在鬼叫:“你是不是钱太多了?你是不是有点疯病?”

  “我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想赢点钱而已。”

  “你若输了呢?”

  “输给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外人,两百五十万两又不算太多。”

  卜鹰不但在喘气,而且开始呻吟,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居然把两百五十万两看得不值一文,遇见这种人,你能拿她怎么办?

  除了喝酒之外,还能怎么办?

  刚抢下她手里的水晶夜光杯,将杯中酒一口气喝下去,卜鹰就看见太湖三十六友中石伯人远远的飞奔了过来,就好像刚碰见鬼一样。

  太湖三十六友都是钓友,钧友讲究的是忍耐、镇静、等,一定要能等,一定要沉得住气,水里的鱼儿才会上钩。

  现在这位钩友早已将平日养气的功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喘着气道:“糟了糟了,跑了跑了。”

  “什么事糟了?”卜鹰问:“谁跑了?”

  “白荻花跑了。”这位钓友说,“他身受刀伤二十一处,想不到居然还是被他跑了。”

  “跑去了哪里?”

  “除了死路,他还能去哪里?”

  程小青铁青的脸骤然在灯光下出现,脸上绝对没有任何一丝表情,“他不跑,也许还能多活些日子,跑了只有死。”

  “带着五百万两一起死?”

  程小青的脸骤然扭曲,就好像被人抽了一鞭子。过了很久才说:“是的,他还没有供出京城道上那七件大案的赃银下落,就滚下了那道悬崖。”程小青冷冷地说:“他是存心要死的,幸好他不管是死是活,都再也见不到那五百万两。”

  珠灯仍在,程小青已去远,神仙般的公主居然也叹了口气,指着心口说:

  “好可怕的人,我真的怕死他了。”

  “他本来不是这样子的。”卜鹰目送着程小青的身影,眼中带着深思之色:“他本来是个很有朝气的年轻人。”

  “他怎么会变了?”

  “因为一把刀。”卜鹰的神色更凝重:“一把足可让他纵横天下的魔刀。”

  “魔刀?”

  公主脸上神仙般的甜笑已不见。“我只知道世上唯一的一把真正的魔刀,就是昔年魔教教主那一把‘小楼一夜听春雨’,可是这把刀好像并不在他手里。”

  “刀本无魔,魔由心生。”卜鹰道:“如果有心魔附在刀上,不管他用的是哪一把刀都一样。”

  “好好的一个年轻人,怎么会有心魔?”

  “因为他的刀法。”

  ——水中的残月,妖艳的水波,随着水波扭动变化的月影,不可思议的速度,一串又一串的血珠,一刀又一刀。

  卜鹰眼中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恐惧。

  “我从未见到过那样的刀法,但是我知道,那就是魔刀。”他说,“一个人心中若是有了那样的刀法,心中就有了魔。心魔也就是天魔,天魔附身,心魔附刀,变化如意,纵横天下。”

  卜鹰慢慢的接着说:“一个人如果能纵横天下,他怎么会不变?”

  倩女青灯

  白荻张开眼时,既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张开眼的时候,跟闭着眼根本完全一样,眼前都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躺在一块冰冷而坚硬的石板上,身上好像盖着床布单,而且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全身上下竟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动一动。

  从他的脖子开始,下面的部份好像已完全消失,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刚才砍在他关节处的刀伤本来刺骨般疼痛,现在也麻木了。

  他突然觉得很害怕。

  在经过那么多次生死一线的惨痛经验之后,他从未想到自己还会如此害怕。

  可是一个人如果只剩下了一个头..。

  他不敢再想下去。过了很久,他的眼睛总算渐渐习惯了黑暗,渐渐可以分辨出一些模糊的影子。

  墙壁的影子、窗户的影子、盖在他身上的白布床单、床单下凸起的一个人的轮廓、窗外稍微比屋中黑暗一点的夜色、夜色中一棵孤零零的树影。

  白荻几乎要欢呼起来。

  他的身子仍在,只不过完全麻木了而已,而且被人很细心的绑住,让他完全动弹不得。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是谁把他绑在这个阴森小屋里这张冰冷坚硬的床上?一路追杀他的程小青呢?还有那把诡异恐怖已到了极点的魔刀!

  忽然间,一扇门开了,惨黯的光色照进来,照出了一条人影,看来仿佛是个女人的身影,仿佛很高,很苗条,还带着种很特别的女人味道。

  她的行动很谨慎,也很灵巧,行动间绝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一闪进门,就立刻回手把门掩上,很快的走到这张坚硬的板床前。

  她的心在跳,跳得很快,呼吸也很急促,显得又兴奋、又紧张,如果能看到她的脸,一定可以看出她的脸上已泛起了红晕。

  她是谁?来干什么?是不是想来杀白荻?

  白荻可以听见她的心跳和喘息声,却猜不出她脸上是什么表情,是因兴奋而紧张?还是因为仇恨而紧张?她的手里是不是握着把杀人的刀?

  她的手里没有刀。

  过了很久,她终于伸出手来,做了件任何人都想像不到的事。

  她居然只不过伸手去摸了摸白荻的脸。

  她的手指冰冷,而且在颤抖,她用一根手指轻抚着白荻的脸颊和嘴唇,忽然把手缩回去,忽然又伸出来,很快的掀起了白荻身上盖着的被单。

  有风吹过,白荻立刻可以感受到他的身子是完全赤裸着的。

  更奇怪的是,这个女人不但用手抚摸他,而且俯下身,用滚烫的嘴唇亲吻,然后全身就开始不停的颤抖,就像是中了某种妖魔的符咒。

  这个见鬼的女人,究竟在干什么?难道她根本不是人,是个好色的女鬼?

  其实白荻心里已经隐约可以感觉到她是在干什么了,像现在这样子还不要紧,怕只怕她下面还会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来。

  可是另一方面,白荻又很想看看她的脸,看看她长得是什么样子。

  天下的男人都会这么想的,自古以来,天下的男人心里想的事都差不了大多。

  所以白荻的肢体虽然麻木,心却还是在动的。想不到这个女人却忽然走了,盖好了白荻身上的被单,掩起门,像是来时一样幽灵般消失在黑暗里。

  更想不到的是,一个走了,立刻又来了三个,都跟她一样,穿着黑色的披风,行动间毫无声息,对白荻做的事,也跟她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