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定也见过这样的大夫人,我想,所以才会甘愿就这样守着她,守着我那痴痴傻傻的,妹妹。

更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大夫人对我,远远超过了对书儿,当然,是在晚上。她竟愿意在那一个个清冷的夜晚,用她最清亮的眼睛看着我,教我书画,夸我是个有灵气的孩子。灵气,娘一向只是骂我没脑子的。

不能再这样让娘欺负大夫人,我告诉自己,所以我去找娘。结果,我得了一巴掌,娘留了一句话,“没想到这个贱人的本事这么大,看来我是小瞧了,藏拙,这样下去还了得。”

第一次发现,早春原来那么冷。

大夫人就在这个春天离开了,我还没来得及问那一句“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从那以后,书儿,我的妹妹,身子越来越弱,“意外”越来越多,不是被烛台烫着,就是被柳条刮着,整个容府上上下下每天过得提心吊胆,生怕这个谁也管不住的主在自己这儿出事,老爷在这件事上从来没给过好脸色。

看着娘日益绽开的笑容我开始懂了——这一切正是娘所想,所做的。

我决定保护书儿,她从来没跟我抢过什么,这不能成为那根本不存在的“报复”的理由,相反,我从她手里却夺了大夫人那么多日子,是我有亏于她。

我又去找了娘,还是为了书儿,但这次,我告诉她,我愿意帮她一起对付容书儿。

读者番外:四月蔷薇《番外——容画儿》

我,容画儿,是天下闻名的洛阳飞云庄庄主容锦城的女儿,我的家家资巨万,是当世最具实力的皇商,而我从小就天资聪慧,精通琴棋书画,只是我的母亲是飞云庄的三夫人。纵有惊鸿之貌,我也只是庶出。

父亲那晚,皓月当空,我随意把头发挽了个髻,插了支白玉木兰簪,换上那件我最喜欢的月华色绸缎裙子,这绸缎是父亲从江南重金买到的,听说是上好的春蚕双茧丝制成的。缎子上由我自己绣的滕蔓,宽宽的水袖,细细的束腰。那日试穿时,母亲竟在一旁叹到:我的画儿长大了!着独自散步在荷塘边,整池的荷花沐浴在如水月光下。

突然看见一个修长矫健的身影,拿着剑上下翻飞,剑光闪闪,那剑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那人衣袂飘飘,分不出是剑还是人。我虽不识武,但还是暗暗喝采,一时间不禁醉在其中。

“谁?”只听的到一声喝,人已到跟前。我抬起头,看到张朗俊刚毅的脸。没来得及回答又却看到他欣喜地问道:“你是书儿?”“在下东方清遥。”碰及的还有双温润如玉的目光,一如今晚月光。

听父亲说和东方清遥来洛阳办事,又专程来看望父亲,父亲就留他住下。原来是他?可以没听说他会武功,刚开始自己总认为东方清遥只是一介书生,没想到他却有如此身手。

我转身轻轻说“公子,能不能送画儿回去?”他微微一楞,眼底有一丝失望,我知道他的失望,我不是他书儿,他默默走到我身边,看着池中盏盏盛开的荷花,宛若我年少怀春的心。我们默默往闺房走,总能感觉那温暖的目光在我左右。希望他回去的路很长很长,无奈却很短很短…我已记不清是怎么分手的,只记住了那晚的月光和月下明眸皓齿的少年。

第二天,我便告诉母亲,说我喜欢清遥。母亲却说,父亲答应将书儿许给清遥了,只因她是元配夫人的女儿。我的听后心象被生生剐去,呆坐在房子里不吃不喝,也不动。脑子里一片空白。母亲知道后抱着我大哭:“我的儿啊,难道家里有一个傻了还不够吗?象我们这大户人家,要嫁得好还不容易吗?”说到傻子,我坐起来去找书儿,下人说她在荷花池边玩,在荷花池边见到了书儿,她也是穿着父亲买的月华色的绸缎裙子,却被油渍沾得到处是;原本梳好的头发被她自己揉乱,头上粘着一根枯草,低头在喃喃说什么。从小她就这样痴呆,但父亲总是给她最好的,珠宝她会珍惜吗、衣裳她穿得出风姿吗、上好的笔墨纸砚她会用吗?连清遥也是她的,她能给清遥幸福吗?为什么?上天对我如此不公。

回到房间,我揽镜自照,镜子里出现一个雨后江南的女子肤若凝脂,玖瑰色的唇娇艳欲滴,剪秋双瞳,盼顾间能吹起一汪

春水。我想清遥还是喜欢我的,一定要和父亲说我要和清遥在一起。

我第二天我找到父亲,“父亲,我要嫁给清遥”说完我倔强地迎着父亲满是疑惑和不解的眼睛。

“画儿,可是,爹已经把你的妹妹许给清遥了。聘礼都下了,你叫爹怎么回东方一家啊?”父亲顿了顿

“下聘的时候您为什么不想到我?从小你就疼书儿,什么最好都给她”我这么想,却不敢说,父亲在我眼里是一个慈爱严厉的人,我可以对母亲大声说话,对父亲却不敢不恭敬。只是低下头。

父亲叹了口气说:“书儿那样,她的母亲也没有了,父亲再不为寻一门好亲事,清遥那孩子性情温和,知书答礼,把书儿交给他是最合适的。否则,爹百年之后,都放不下书儿啊!而你,画儿,爹知道从小你就很聪明,就有自己的主意。以你的才情,总是能嫁得好的。你要体谅爹的苦心,爹老了,你下去吧…”看着父亲头上的丝丝白发,才发觉父亲老了。

我还是不甘心地告别父亲,我不知不觉走到花园,花园早已繁花锦簇,姹紫嫣红,长长的回廊,低低地垂下一串串淡紫色的花。这时却下起雨来,一只手把我拉进了回廊里。”下雨了,也不躲躲!”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不用看就知道是母亲。我生气地用力抽回胳膊,转过身,心里暗暗怨道:如果我的母亲不是她就好了。连声音也如此刺耳。

“小兰去取把伞来接小姐”,小兰应了声,就急急在跑开了。

“娘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怨娘,如果你认了死理,一定要嫁给入东方家,还不是步入娘的后尘。看这些年都是打理容家,但你爹始终没有把娘扶正,使唤那些下人,总有不服的,你不知道娘心里的苦。”

“娘…”我转过身,看见娘脸上胭脂已掩饰不下细细的纹,听爹说娘当年也是风姿绰约的江南女子,如今竟是满目沧桑。

“娘不忍心啊!”

“娘,可是我喜欢他…”

“听小兰说,这些日子书儿常到荷花池边玩,如果哪天失足掉下池子里该如何是好?”娘突然把话一转。

这时,风突然卷着雨打在脸上,又急急地打在满院的海棠上。这时小兰和娘的丫环珠儿拿伞跑进来。

“赶紧绣好“花开富贵”啊,绣好了让人装上上好的梨花木,做个屏风,给书儿做嫁妆呢!

“小兰,等雨小些送小姐回去,别凉着了。”

娘说完就和珠儿走了。

转眼间海棠落了一地,雨水沿着回廊上的紫滕花一滴一滴滴到地上的小水坑,水坑一圈圈润开。看着地面上的水发楞。

连续几日都不愿意出房门,吃饭如同嚼腊,满脑子的清遥,一会是月下的武剑的他,一会是欣喜看着我的他,一会是要娶书儿的他…清遥,清遥,总挥之不去,让我如何是好。

“小姐,你再呆在屋里,就发霉了!”我还是被小兰硬拉出来,走着走着,不由地来到荷花池边,在荷花边又碰到了书儿。我想起了娘对说我的话。心底不由一阵寒噤,她是我的妹妹啊,难道真的要把书儿推进荷花池?爹没有子嗣,就我们三姐妹,如果书儿不测,爹不知道有多伤心。我摇摇头,奋力把这个念头拿走。深深看了书儿一眼,如果书儿不痴不呆,我宁愿把清遥让给她。偏偏又这样才不甘心啊!但我离开了荷花池。

走到前厅,看见扛着下人们进进出出,我问道“这都这忙些什么?”“老爷在帮三小姐办嫁妆呢!”一个下人回答完又匆匆走了。我又愣住了,心里一阵绞痛。

“画儿,陪娘走走。”身后又想起尖细的声音

小兰和珠儿也不知跑哪了。我默默跟在娘后面

“听小兰说,你刚刚在荷花边碰见书儿?”

“嗯”

“难道你不明白娘的话?”娘转身看我一眼。

“书儿是我妹妹。”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我们又回到了荷花池,整个池子安静得几只黄雀在树上,上串下跳,偶尔叫两声。一只蜻蜓静静地立在荷尖上。

“如果没有书儿,清遥和这些嫁妆就是你的了…”

我看到风吹来蜻蜓的翅膀微微动了动。

书儿还站在池边不知喃喃什么,离水池不及一尺远。我还是不动,母亲却快步上前,推了书儿一把。“扑通”一声,惊吓住那蜻蜓,急急飞走了,惊落几只黄雀从树上串出,匆忙在带下几枝枯枝和片片叶子。书儿虽然痴,但在水里仍用力挣扎,落水的地方荷叶一片狼藉。可怜的书儿,我大声呼救,母亲在后面拉我,低声说:“别叫,你疯了?”眼看书儿就快下沉了,泪水不听话地往下掉,身子不停地发抖。我害怕,却不知道害怕什么。只听到自己在戚利的尖叫。不一会下人从四面赶来,救下了书儿。大夫说幸好发现得早,书儿没什么大碍,只是更疯得利害了。

事后娘还是没有放过书儿,叫管家去纵火,书儿还是逃过那一劫。我是妒忌书儿,但是如果要牺牲书儿,我以心何忍,情何以堪?以这样不耻的方式得到清遥,让我如何面对清遥。名份真的比亲情重要吗?

第二结局:第二十八章除夕夜

“给我一个理由吧!”不知过了多久,似乎炉子里的炭已经烧光了,屋子开始变冷时,纥干承基瞥着我的苍白面容,终于又开了口,努力用平淡的口吻压抑着烦恨不安,无奈地说道:“给我一个你害我的理由。因为我曾经与你和清遥作过对?因为我是太子的人?还是因为我和汉王有交往?你说,你说出来!只要你,给我一个说得通的理由,我就放你走!”

我眼里蕴的泪,已经慢慢风干,似倒缩了回去,继续在心头哽着。抬眼看着那双急切而悲哀的深深黑眸,我蠕动了好几次唇,终于慢慢吐出了字:“我想救清遥!”

纥干承基眸子里波澜翻涌,但他还极力克制着,从喉咙着逼出字来:“你救清遥,又与我何干?”

“你自己也说了,你是太子的人,你和汉王有交往!害清遥的人,都该死!”我扬着脸,咬牙切齿道:“我不会放过任何扳倒太子和汉王的机会!”

“你、要、救、清、遥!”纥干承基冷笑,再压不住眼中如火一般的愤怒和疼痛,那疼痛,居然透过他的眼睛,一直穿到我的心中,让我心中也禁不住地疼痛,绞得我分不清我是为清遥伤心,还是为眼前这个男子疼痛。

“你要救清遥,那我呢?”纥干承基对我吼叫着,“嗷……”地发出一声痛吼,一拳狠狠向我头上砸来。

我惊叫一声,抱着头向后倾去,只闻“砰”的一声,那一拳却只砸在我身畔的棉被之上。失去重心的纥干承基也倾下身子,保持着一拳落在被子上的姿势,将我压在身下,那对无可言喻的痛苦眸子,不加掩饰地出现在我眼前,与我的眼睛尚不足半尺。

“那我呢?”那痛苦的眸,痛楚得在黑出泛出红来,似要滴出血来。

我听得到他不规则的心跳,听得到他受尽冷落的委屈,听得到带着哽咽的喘息。忍不住,我伸出手,拂过他凝结的剑眉,吞咽着眼泪,沙哑地哽咽:“对不起,承基!”

纥干承基一把将我手握住,按到锦被之上,忽然呻吟一声,身子已压了下来,他微薄的唇,堵在了我的唇上。

有一瞬间,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呼吸之间,他柔软的舌头,已经探入我的唇中,滑过我的唇,我的齿,与我的舌,肆意而绝望地深深侵袭着我,侵袭着我。

我默默看着那紧紧闭着的黑眸,感应着那眸心里隐藏的痛楚和绝望,心底最柔软的某处似在颤抖,在呻吟,在滴血,仿佛痛惜,仿佛放纵,仿佛赎罪。

是我对不起他,不是么?不管他对别人如何,对我却不曾亏待过,不然,如今的我,不知是汉王府的一缕冤魂,还是香巴拉山下的一具骷髅?相救后的悉心爱护,一片痴心,就只换得我对他永远冷漠的相待,甚至是致命的伤害?

我想救人,却在伤害着另外一个年轻的生命;我想报复,但这人又岂该是我报复的对象?他虽喜怒无常,杀人无算,对我却有情有义,凭什么成为我与太子、汉王斗争的牺牲品?

终是我对不住他,我欠这个少年,太多了。我不再挣扎,微微含泪,轻轻挽过他的脖颈,抚摸着他宽阔结实的肩背,温柔地回应着他的吻,他的爱,他的思念和痛苦。

四瓣凉薄柔软的唇紧紧缠绵时,纥干承基那肆意的舌在我的唇齿之间游掠着,奔放着,激动着。我似拒还迎的舌尖屡屡与对方纠缠时,纥干承基的身体开始颤抖,滚烫的鼻息扑在我的面上,传递着他的,和我将面临的危险。

可他对于我真的危险么?我,一个失过身的女子,一个失去夫婿的女子,一个没有了心的女子,又有什么是值得珍惜的?我轻轻地叹气,我欠他的,能还多少,就还多少吧。

阖上自己的眼眸,我什么都不再想,深深回吻着这年轻的男子。至少,这是个爱我的男子,不是么?

纥干承基的喘息越来越浓重,握惯了宝剑的手开始有力地在我身体上抚摩。他好年轻,年轻得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尤其是得到了纵容的。

我只含泪摩娑着他悲伤委屈中夹杂着不甘忧郁的面容,由着他将我的衣衫件件褪去,慢慢放松自己的身体,迎合着他。

当两人终于合为为一体时,我的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

而纥干承基只是凝视着我,凝视着我的泪水,眸黑如墨,亦深如水。我听到他在我身体上痛楚地轻喊:“容书儿,从此后你可以恨我,如同恨汉王!而我也会恨你,恨你到死!”

我一句话无法回答,身体里如一的潮起潮涌,不时将我推到生命的极端,如踩在青云之上,辉煌着极致的浪漫;又如一把把烈火疯狂灼过,灼痛我,灼化我,灼得我永远忘不了今夜,忘不了这灼得我满心疼痛的年轻男子。

云消雨歇时,我绻缩在锦被之中,已疲倦地抬不起自己的身子。

纥干承基也终于平静下来,他凝注着我,眼神迷离中带着说不出的悲伤,那种寂寞的悲伤,如潮水般汹涌,汹涌地将我包围,让我亦不由地悲伤,悲伤而愧疚,甚至不敢抬起头来看他。

他凝视我好一会儿,眼中又见晶莹之色,却似不想让我见到他的晶莹泪光,只慢慢将我的长发拢到脑后,用一只手穿过我的脖颈,把我揽到他温暖的怀里,用他的下颔抵住我的额,不让我看他的脸。有低语如在梦中一般耳边呢喃着:“容书儿,你别怪我,是你太残忍。如果你说你想我,爱我,求我帮忙,甚至是求我救清遥,我便是死了,也是要帮你的。可你,你竟残忍得连这样一句谎话也不肯跟我说!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喉间亦渐渐哽住,再说不出话来,呼吸却变得悠长而均匀,似快睡着了一般。

我心头五味翻涌,温热的泪水滚下,很快变得冰凉,一滴滴掉在枕着的胳膊之上。

迷蒙中,纥干承基显然感觉到了那团冰凉,忽然更紧地搂住我,让我的脸紧紧贴在了他的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嗅着他男子的气息,感觉着他年轻的温暖。

藏在锦被之中,这些纠合起来的氛围居然带着春意的微熏,让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睡意伴着倦意笼住我,思维渐渐远去,只是在听到远处隐约的爆竹声时才想起,今晚是除夕了。

醒来时残灯已灭,窗棂外霜空洁净,透入些暗白苍凉的晨熙来。屋子居然很暖和,纥干承基穿了小衣,披了件黑袍子,正往暖炉里添着银炭。

我悄悄用被子掩着自己的身子,拣拾掉落在床上的亵衣和抹胸。

纥干承基回眸见我醒了,轻咳一声,转过脸去,不再看我,继续专心地拨弄着炭火。

我匆匆穿好衣衫鞋袜,步下床来,走到了他身畔,默默注视着他。

纥干承基依旧拨着火,懒懒问道:“睡得好么?”声音十分平淡,昨日种种的痛楚,委屈,受伤,都如昨日的银炭般,被烧成了灰,烧成了烬,一丝也听不出来,淡得像雪花在脸上飘过,凉嗖嗖的。

我淡淡道:“你说呢?”

纥干承基慢慢抬起头,眸子平静得如同绝谷的深潭,幽暗漆黑,深不见底。然后他扯开了笑意,冷淡而嘲讽的笑意:“自然睡得好!你用自己证明了我是和汉王一样的禽兽,你再不欠我什么,你可以名正言顺地恨我,用尽心机取我的性命!”

心头似给刀剜过,听得到血滴落的声音,好生疼痛,夹杂着说不出的迷惘,我怔怔看着熊熊炉火,自语般问道:“我该恨你?”

纥干承基站起身来,轻甩着拔火棒,挺直他的腰,骄傲冷漠斜睨着我,讥讽的话句句刺心:“怎么?你不恨我么?那么昨天我一定让你很舒服了?有没有比一比,是汉王强悍,还是我能干?是谁让你更舒爽?”

我羞辱交加,扬起手,便要一巴掌打过去。

纥干承基手一抬,已将我手擒住,眸如数九寒冰,森森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对于我已经占有过的女人,我不会再感兴趣,也不会再怜香惜玉?”

我背上一道嗖嗖寒气直冒。对于这个年轻男子,我一向能从他看似冷漠不羁的面容之后,瞧出一些常人看不到的脆弱敏感来;但现在,我居然一丝都看不出来!

莫非他于我的目的,真的只是占有?一旦拥有之后,便是可以被视若敝履的旧衣服?心头的疼痛更甚,我泛出凄凉苦笑,道:“既然不感兴趣,何不杀了我?你的剑,一向快得很!”

“我的剑下,没杀过女人!”纥干承基松开我的手,推开窗户,昨晚驮我们回来的那匹枣红马正在寒风中打着响鼻,喷出串串雪白的热气。

“趁我没后悔之前,骑上这匹马,现在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再见到你!”纥干承基的笑容凛冽,如这屋外吹来的晨风更要冷上百倍,激迫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肺腑俱浸入了冰寒之中。

“你不再追究我盗你密信的事了?”我咬咬牙,问道。

“你很庆幸么?”纥干承基冰冷的语气里含着止不住的肃杀之意:“如果信件在容家,现在你的一条胳膊一定已经到了容锦城面前,看他敢不交出东西来!”

我打了个寒噤,似乎才能清醒地意识到,我面前站着的,不再是原来那个偶尔可以让我欺负欺负的邻家男孩了,而是一名剑客,甚至是杀手,大唐最有名的杀手。初相遇时他身上沾染的血腥和杀气,连东方清遥、苏勖与几名一等一的侍卫联手都应付不了的杀气,又在此刻泛滥,泛滥得让我不敢相信,眼前这人便是昨夜和我有过肌肤之亲的那个男子,那个受伤、痛苦、悲哀而多情的男子!

“快滚,别让我后悔!也别再让我见到你!如果我不能从魏王府找回那些信来,我一定在我的坟墓里,拉上你!”纥干承基屹立如山,字字如冰珠吐出,弹跳在这寒冷的清晨。

我不敢再激怒他,提起衣裙跑了出去,牵起马来便走。

纥干承基始终不曾再回过头看我一眼,只是在我走出老远时听到轻微的“啪”一声,回头瞥过时,却是他手中的拨火棒不知怎的突然折断了。

而他的身形却还挺立着,骄傲倔强一如初见时那个不羁的剑客,狷狂而危险,又带了说不出的寂寞之意。

太阳已经在东方探出半边身子,鲜红鲜红的,浸在了幻彩柔和的漫天朝霞之中,却没有一丝的温度。这正月初一的清晨,冰冷迫人得连肺腑都要冻住。而我狐裘给了清遥,短襦长裙俱是单薄,逆风行马时,更给吹得衣角猎猎;呼呼寒风,几要连我都卷了去。未整理过的发丝好生凌乱,拂盖了我的面容,却拂不去我的憔悴和疼痛。

纥干承基,这个少年,我不是一直不曾看入眼中的么?为何经了昨夜,竟也会为他今晨的薄情而伤痛?他的每一句讥讽,亦能如钢针一样扎过我的心。

我到底是对不住他的。陪他共渡了这个晚上,又能补偿他多少?历史上的纥干承基,入狱并非是因为东方清遥的诬告,我却轻轻改动着历史,会不会直接导致纥干承基的灭顶之灾?

第二结局:第二十九章过年

东方清遥,正经历着劫难,运数未知。

纥干承基,正面临着劫难,前途难卜。

俱是我一手造成。

我的心又在滴血一般,似乎他们哪个出事,都可以叫我痛不欲生,都是我的错。

但我的路还要走下去的,是不是?

我骑在马背上,凄婉地笑着,长发如疯子般在北风里飞扬。

我不知道我这样衣冠不整面色青白回到梅园会有何后果,也想不起来要去担忧这些事。我冷得很,牙齿格格的抖,身子早冻得麻木了,连握着缰绳的手,也僵得伸展不了,失去了知觉。

也亏得这时时间尚早,路上尚未有太多行人,不然早给目为疯子了。

也亏得我有顿珠他们。

我才到通往梅园的那条路,就见顿珠和白玛站在路口等着。

我迟疑得勒不住马,还是顿珠帮我拉到了一边。

“小姐,小姐!”白玛半扶半抱,将我搀下马来,惊惶地看着我的面孔,叫道:“你怎么了?你的额受伤了?那个,那个纥干公子欺负你了?”

我疲倦地摇头,轻轻靠在白玛身上,喃喃道:“他没欺负我,是我,是我太欺负他了。”总是我将他逼得太过份了,只为救另一个爱我的人,却把这个爱我的男子逼上绝路。他做什么,都是没有错的。

顿珠望着白玛,道:“小姐的衣衫太单薄了,你快回去取些衣物来,我在这里等着。小心莫要惊动了人!”

这里距梅园已不多远,说我衣着单薄当然只是借口,只怕更多是不想让人见到我现在的狼狈样。只要略经些事的,便不难猜出我昨天遇到什么事了。

他们却不知昨晚却是我自己愿意的,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痛苦。我的痛苦,完全是因为别的事,那些分不清,理不顺,解不开的爱恨情仇。

我被顿珠带到一边林中暂避,白玛去了不一会,就带了衣袍过来,甚至还有珠钗发簪,木梳脂粉。

简单一打理,抹一点脂粉,果然看来神清气爽许多。额角的伤口已经凝结,白玛又将一条抹额扣在额角伤处,放下流海,掩了那伤处,不细看,也便看不出了。只是眉宇间的萎靡和忧伤,已是驱之不去,却也无可奈何了。

果然,容锦城见我一夜未归,虽听说是白玛陪了在朋友那里住下了,还是不放心,一早就叫来贡布在查问我的下落。直到听说我回来了,方才欢喜来接着。

我微笑道:“父亲,我遇到前儿在宫中认识的恋花姑娘,在她家叙了一回旧,因晚了,就住下了。”

容锦城见我无恙,遂放下心来,只道了一声道:“罢了,你一向主意大。”

这时容画儿已经进来,眼光好生仓皇,有些幽幽问道:“三妹妹,清遥,他怎样了?”

我勉强笑道:“还好,只是瘦了一些,若出来了,得好生休养些日子。”

容画儿低了头,自语道:“只是瘦了一些?那个地方,岂是他该呆的?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吧?”

我轻轻噫叹:“你放心,我已经有了主意了,一两个月间,必定有好消息。”

容画儿眼中溢出光芒来:“妹妹真的有把握?”

把握?不知为何,总是眼前总是盯着纥干承基含恨的目光,道是无情,却有波澜汹涌。我扶住自己的头,忍住如炸开般的疼痛,微笑道:“有把握。我有把握一定救出清遥,不论任何代价!”

“不论任何代价!”我喃喃地把最后一句重复了一遍,嘴角掠开笑意,冰冷如割。代价已经开始付出,伤害着别人,也伤害着自己。

但所有的伤害,都不会白白忍受。至少我要救出清遥,至少我还要为自己复仇。

容锦城一手挽住我,一手挽住容画儿,爽朗一笑,道:“罢了,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大家须得开开心心地过,才有一年的好兆头。谁也不许提扫兴事,万事过了元霄节再说!”

是啊,过年了。

对联早就贴在门上,红艳艳地映着亮闪闪的阳光,和满园的梅花,很是喜气;另外有刻着神荼、郁垒这两个门神的桃符分别镇守在大门的两侧,却显得有些黯淡。

那厢桃夭已经在叫唤:“三小姐,快来吃饺子啦!”

其实不只饺子,各色果子点心极是丰富。各色的汤圆便有八碟,有江米面的,有粘高梁面的,有黄米面,馅则有桂花白糖的,山渣白糖的,什锦的,豆沙的,枣泥的,一个个团团圆圆的堆在盘里。另有春饼、年糕,配了八宝米粥,满满放了一桌子。

我自昨日起便不曾好好吃过,早得饿乏之极,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匆匆和二夫人、三夫人见了礼,慢慢吃着水饺。

唐时的水饺,却和现代的水饺式样没什么差别,吃来也差不多,倒叫我回忆起母亲的手艺来,可惜我是再也吃不着她亲手做的饭菜了。

看着自己苍白得露出淡淡青筋的手,我狠一狠心,什么也不想,一口一口,努力吃着水饺,夹着春饼和汤圆。

门外,爆竹声正响着,却远不如现代的鞭炮那般热闹。堆在柴火来,将断好的竹子放进火内燃烧,由于竹内空气受热膨胀,便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就算是爆竹了。这便是爆竹的由来,汉代就开始用来避邪驱鬼,祈盼来年吉祥幸福的。

可我与吉祥幸福之间的距离,是不是也已经有了千百年那么远?

吃罢饭,依习俗本该要到本家的长辈前问安的,但此处不是洛阳老家,容氏一族并无至亲长辈在京中需要请安;而访亲拜友是大年初二以后的事,所以初一这天,容家竟与平时一般的安静,只丫环下人们分到了散下的赏钱,又都赏了新衣,个个笑逐颜开,凭添了几分节日的气氛。二夫人吃过早饭,不过说了一会儿话,赏了片刻花,便已离去,自去佛堂修行,竟比我当初隐居时还沉寂三分;三夫人见到我犹自有气,带了侍女早早离去,看都不看我一眼;容画儿却不离开,眼巴巴瞧着我,欲想找机会再细问东方清遥情形,却碍着当了众人的面,又是新春的大好日子,不好开口。

第二结局:第三十章蝶恋花(上)

我亦是倦倦的,不想提及,能拖便一直拖着。那阴暗的牢房,不成人形的男子,痛入心肺的感情,只在我的心头钝痛,也便够了,何必再去招惹她伤心?

而有些感情和感觉,又岂是能说得分明的!

容锦城见我穿得衣裳却是半新不旧的,连连皱眉,又问白玛年前给我做的衣物有没有做好送来,打的首饰是不是光亮鉴人。

白玛笑道:“这不是小姐刚从外面回来么?未及换新衣哩!”

容锦城点点头,拍拍我的肩膀,柔声道:“快去换了衣裳吧。记得,以后的除夕,一定要在家里过的!……也不知还能留得你几年呢。”

我默默垂头,道:“父亲,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的。”

容锦城笑了笑,欲待说什么,又忍住,终于只怜惜地看着我,道:“这个,且以后再说吧。”

我不但换了衣物,还洗了个澡。两大盆炭火熊熊地烧着,我在偌大的木盆里泡着全身,看着梅花的清瓣在水中浮沉。温热的水将我洁白的身子淹没着,让我有着向上飘的晕眩感,倒有些像昨晚在纥干承基的怀抱。

纥干承基?我突然有一种把自己整个淹进去的冲动。我不但对不起纥干承基,也对不起那至今深恋我的东方清遥,甚至,那千年之外的景谦。这两个我深爱过的男子,我都辜负了。我是一个坏女人。

我把头深深埋到水里,直到自己喘不过气来,连胸口都闷得疼起来,才从水中钻出,透上一口气。云溪月早就死了,原来的容书儿亦死了,一切,都算是从头开始吧。我何必再想昨晚的事?且当大梦一场好了。

大清早吹够的一场冷风,加上大冷天的一个澡,我原来便很孱弱的身子更是软绵绵的,只觉头重脚轻,步履虚浮,看来是着了凉。好在只是微微发烧,大夫来了,也只说吃些药静养着就好,正好给了我借口不去长安的亲友处走动,独在园中盘算着以后的计划。

元霄之前,这些大案重案一般并不审理,我也乐得先调整好身子,并暗中叫人留意着各方面的动静。

齐王李佑那里,只听说长史权万纪在年前又在御前告了一状,结果李世民令他在府中闭门思过,连元霄前来京城请安都免了。

吴王李恪,只是按兵不动,新春前后一直留连在京中时,日日向父皇母妃请安,很得李世民欣赏。

魏王李泰,却在专心修书,据说自请编撰的《括地志》已经进入了最后校对阶段,为了不出错,李泰饮食睡眠,俱搬到文学馆去了。李世民虽未说什么,却在岁末时连赏赐了两次珍奇异宝,可见这招韬光养晦,还是效果显著的。

相对而言,太子就大意许多。因东方清遥之事,魏王受了打击,多半自觉自己根基稳固许多,常与汉王、侯君集、赵节等人相聚,说是研讨国事,背后却是饮酒作乐,生活靡烂得不堪。

纥干承基作为太子最倚重的心腹手下,自然常与他们混作一处。但近日来这剑客却常在外留连,夜夜长眠于秦楼楚馆,笙歌艳舞之中。

我听得这个消息时,心里却是打翻了的五味瓶,说不出的酸涩难忍。

这两年来,他虽也常在青楼游荡,但如桃夭所说,他甚至连桃夭都不曾碰过,不过听听歌,取取乐罢了。到了深夜,他有时还会回到他那简陋之极的小屋中去睡觉。他是去感觉两年多前的那两颗心,那曾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的两颗心的温存么?

现在,其中一个颗心,甚至有了取他性命的心思,一定让他彻底绝望了吧!何况既已得到,也不再值得珍惜。

我慢慢苦笑,心头隐约的钝痛和伤怀,让自己好生迷惘。

眼见过了元宵节,我的身体日渐平复。这日正对着满园香梅出着神,想着东方清遥也该有所举动时,忽然有人来报,西宁王家的小姐,前来拜访容三小姐。

我一怔,西宁王?我认识这个人么?

待见到那一身红衣的窈窕少女,冲我绽开有些羞涩般的温柔甜笑时,我也笑了。

原来竟是恋花,李恋花。他的父亲原是西宁王,青年早夭,并无子嗣,只恋花一女,皇上念着往日情谊,让他弟弟袭了王位,恋花便是在她叔婶照顾下长大,却大不受宠,算来总是自小没了父母的苦。

因她从不提及自己府中之事,我竟忘了这位当年朝夕相处了好多天的闺中好友,原是西宁王府的小姐了。

恋花笑意盈盈,却又有泪光盈盈,娇嗔地拍着我的手,道:“书儿,你怎生到哪去也不说一声?这两年多,可知我为你掉了多少眼泪?最可笑那东方清遥,怎么就认为你死了呢?真真好笑!”

我想着当日和恋花、络络三人在宫中的快乐生活时,亦是百感交集,跟她手挽手坐下,微笑问她:“这两年过得还好?”

恋花一笑,道:“我很好,只是想起你和络络来,一个远嫁,一个,又没了踪影,好生难过,就怕从此再也见不着你。昨日忽听得叔叔他们提到容伯伯,又提及容家的三小姐已经回来了,心想着必是你,好生高兴,今日便来瞧你。”

恋花上下地打量着我,叹道:“书儿,你和以往一般美丽呢,只是瘦得很,这一向,到底吃了多少苦呢?”

她的眼圈红了,澄澈如泉的眸,漾着薄雾,若愁若怜。

“我又吃什么苦了?”我心一酸,却不肯让她担心,缓缓立起身,让长长的紫缎披风拖曳在地毯上,掩着我过于单薄的身子,淡淡笑道:“左不过是我自己看不穿,方才自己苦了自己。以后再不会了,我会照顾好自己。”

恋花点点头,道:“是啊,我一直就想着,我们三人中,就你最聪明不过,可算是当世的奇女子,又怎么会出事呢?便是有事,你也必有法子解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