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传说:第一章]


八月未,大连一直在下雨,最后竟连大海也打湿了。下不完的大雨,厚得发粘,从仿佛永不干涸的天空的高处,朝着海滩扑下来,朝着被围在湿湿的林荫道之中的港口漫去。大连的街道本身也升起一片水汽,掠过水淋淋的白墙,去和海上的水汽相会。人无论朝哪个方向,呼吸的似乎都是水,空气终于能喝了。

明靓站在阳台上,伸展双臂,张开嘴,深深的呼吸着,似乎想把整个大海都吸了进去。

“盈盈,车快来了,你好了没有?”周小亮揉乱俏丽的短发,站在凌乱的客厅中对着阳台大声吼着。

明靓收起双臂,撅着嘴折回客厅,看着客厅中三只一模一样的大行李箱,再看看厅中那衣着和自已一式白T恤、蓝牛仔短裤的父母,委屈地点点头。

儒雅的明大鹏有点不舍女儿的小可怜样,疼爱地揽进怀中,“盈盈,爸妈着急赶去南非的班机,所以才坐飞机去北京,你明天才报到呢,坐火车去很方便,学院一般在车站都有接待处,不用担心啦,而且颜伯伯打电话过来说,明明哥哥也会去接你。笑一个给爸爸看看好吗?”

爸爸不提那个明明哥哥也罢,一提明靓就更委屈了。

当年颜伯母是明大鹏的同学兼女友,两人都快谈婚论嫁了,可象个小男生般的学妹周小亮一出现,爸爸就很没道德的移情别恋,颜伯母伤心之下,闪电般嫁给大他六岁的学长,隔年生下了颜浩。周小亮在看到颜伯母生活得不错后四年,才嫁给明大鹏,次年生下明靓。明靓五岁时,在一次同学聚会上,颜伯母见到明靓身上有着明大鹏太多的影子,不知可是旧情难忘,当即缠着周小亮,定下明靓为颜浩的未婚妻。周小亮心虚,想都没想就应下了。

二人还协商着明靓的乳名为盈盈(颜),颜浩的为(明明),怎么听怎么别扭。幸好明靓那时太小,什么也不懂。周小亮与明大鹏为新华社驻外记者,全世界各地的跑,明靓大半是住在哈尔滨外婆家,自五岁那年见过颜浩外,至今都没见过。但这并不妨碍这件婚事成真。热心的是双方父母,越来越当回事,就连高考也把她赶去颜浩所读的B大。

明明是妈妈的错,她为何为去替她赎那个罪呢?

明靓都想哭了。

“干吗这幅样子,坐火车怎么了。日后等你赚了钱,坐游轮坐火箭去北京,我们统统不管。”周小亮夸张地从明大鹏手中抢过明靓,亲亲脸颊,听着楼下出租车一个劲地鸣叫,有些焦急,但明靓嘟着嘴的样,她又有些为难。

到底是男人冷静,看着时间不多,明大鹏一手提行李,一手拖了女儿就下了楼。周小亮心甘情愿地做个运夫,提着两只大行李跟在后面。

楼下,两辆出租车已等候多时,看见有人下楼,司机忙冒雨下来开门。

两只行李两个人进了一辆车,一只行李进了另一辆车。

人多的车车门一关上,便飞车而去,不一会,就消失在茫茫雨帘中。

明靓忍了很久的泪夺眶而出,站在楼梯口跺着脚,呜呜直哭。“坏爸爸,坏妈妈,自私,薄情,不要你们啦。”

有一对在新华社做记者的父母,是幸还是不幸?本来就很少碰到,难得高考时他们休假,不等送她到学校,就又双双派驻南非享受二人世界。同一方向也不带她同行,还丢给她一个恶梦般的“未婚夫“,真是气死人了。

司机看着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哭花了一张脸,看看雨,又看看她,想笑。“小姑娘,这么大的雨,到车里哭也可以的。”他好心地建议。

明靓忍不住翻了下白眼,忿忿不平地上了车。“火车站,”唉,好浓的哭音。

车缓缓驶出小区,行上街头。路两头被雨洗过的花木,格外清翠美丽。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禁住了泪水,和声说:“你爸妈看你是大了,才这么放心,你就不要再哭哦。”

“不,他们太讨厌,我以后再也不理他们了。”她怨愤地说,被丢下的感觉太难过。

“呵,和爸妈计较什么呀!”

“就计较就计较!”她还要踢跑那个未婚夫,害周小亮女士永远愧疚。

司机看她胀红着脸,象和谁赌气似的,再也不敢接话了,专注地开车。

转过两条街,便是火车站。拎着行李,淋着雨狼狈地冲进去,一看候车室里旅客挤得水泄不通。明靓傻了,这将是一份什么样的旅程呀?

B大校园,院门口保安室外临时搭建了新生接待处。一排排长桌,行李、汽车,人流络绎不绝。负责接待新生的同学直讲得口干舌燥,汗如雨下,机械地重复着一遍遍接待简章,指点着报到路线。

两位高大的男子闲闲地在一边树荫下打量着杂乱的人群。一位风度翩翩,一幅大众情人的模样,浓密的头发,英俊的面容,无袖的T恤,米色长裤,看得出价格不菲。另外一位则一幅刚正不阿,深不可测的眼神,严肃而又内敛的面孔,修得极短的头发,白蓝格子短袖,扎在浅色西裤中,面无表情。

“你确定没有吗?”低沉暗哑的嗓音。

“没有,查过几遍了。虽说十五年不见,但每隔几年,她妈妈都会寄照片来,我会认出来的。”慵懒如丝绒般的回答。

“名字会不会弄错?”

“不会,明盈盈,名字还是取之我姓的谐音。”

“你准备接受她?”严肃的男子,一板一眼。

“再说吧,反正还早,我要看到她后再做定论,算了,走吧,我仁之义尽,她好自为之喽。”

“颜浩,再等等,毕竟人家第一次来北京。你准备拿胡雅竹怎么办?”

大众情人邪魅一笑,冲经过的女生潇洒地挥手,“继续交往啊!又不是结婚那么慎重的事,小未婚妻也只是候选人之一,不行,我会找一百个理由休了她。”

“你为此已经努力十年,这婚约不是还在。”

“唉,她小时候很可爱的,总想看到她长大后的样子,但等待太漫长,又不忍伤害暗恋女生们的心,顺便就先交往几个看看了。”

引人注目的两位型男,经过人的总忍不住多瞄几眼。两个人似乎早已习惯,旁若无人的谈论着。

颜浩不耐烦地又挤进去问了下,退了出来,“走吧,严浩,不等了。”

严浩冰冷不拘言笑的脸扫了几眼热晕的人簇,点点头。

“天啦!”忽转身的颜浩被地上一个大大的行李箱险些绊倒。树荫下明靓蓬乱着头发,脸上白一块黑一块,白T恤、蓝牛仔裤上不是油污就是泥巴,早没了原来的面目,她疲累得形象全无地瘫坐在地上,瞪着一张怒气冲天的凑近的面容。

“喂,丑丫头,你一声不响坐在这里,想吓死人吗?”

明靓眯着眼,没好气地叫道:“你怕什么,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心里有鬼?”

“鬼是你吧!”颜浩踢了下她的行李箱。

乌黑的手指指接待处,“你以为我愿意坐这儿,那儿里三层外三层,我进得去吗?再说我不看着行李,要是丢了,你赔啊!”超出想像的旅途的艰辛,让她如逃荒的难民般,总算找到了B大,偏偏报道的地方人又那么多,她只得找个地先歇着,又累又乏中,还好巧听见亲亲“未婚夫”生动的表白,原来她是一件待估商品呀,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是你的事,与我有何相关,你吓人是真的。”颜浩一直被女生宠着,第一次有人这样大庭广众下顶撞他,他有点挂不住。

“法律规定这里是你的吗?”明靓声音也大了起来。

“法律,你居然敢跟我讲法律?”颜浩笑了,很狂。

明靓不想看他那张扬的德性,象只骄傲的孔雀。爸妈什么眼光,这种人能叫优秀?她就是削发为尼,也不愿与这种人扯上任何关系。

她转过身,看着一直深究地打量着她的严浩。“德文系学生公寓在哪?”

颜浩抢上前,拉过她,“这位小姐,你到底懂不懂礼貌?”

明靓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又一遍,冷哼一声,“尊敬的先生,我是乡下人,晒惯了,不戴‘礼貌’。”

“你。。。。。。。”颜浩失去了亲和力,恨不得拉下脸与她狠狠地吵上一番,但为保持他优雅王子的风度,只得扭过头,不想看那张脏兮兮的脸。

严浩冷然的寒瞳,闪了闪,拎起行李箱,“我带你过去。”

“谢啦!”明靓冲颜浩瞪瞪眼,跟上大步急行的严浩,颜浩无奈也只得跟上。转过几幢教学楼,穿过几条林荫大道,在一幢刚落成的新楼前,严浩放下行李,漂亮却淡然的眼眸扫过来,“这是女生公寓,我不方便上去。再见!”

说完,严浩转身而去。挺直的腰身,在阳光下让人看得发怔。颜浩冲明靓一挑眉,追了上去。

自私的爸妈在金钱上好在不苛刻女儿,坚决要求住这种收费很贵的单人学生公寓,而不住七八人合住的宿舍。一室一卫,象个小家,有电话、电视,条件真不错。明靓顾不得收拾,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不错,一应俱备,只待主人。

门轻轻叩响。“我可以进来吗?”好温柔的声音,一位长发美女不等明靓回应,自行推开了门,看见明靓的光辉形像,惊呼一声,“你刚下火车?”

“正确!”打量了一眼美女,记忆中没有此人,走错了门?

“刚刚是不是颜浩和严浩送你过来的?”美女一脸花痴般的迷醉。

“慢,你在绕口令吗?”明靓不耐烦地抬起眉,“院门口,两个好心的帅哥送我过来,是他们?”

“对,帅的是颜浩,酷的是严浩,一样的名字,不一样的姓,二人都是全院女生的偶像哦!颜浩是企业家之子,严浩是C省第一公子,都是法律系研究班二年级。”美女两眼闪亮,如数家珍般的道来。

商人与官宦都令明靓讨厌。她耸耸肩,扯了个大大的笑容给美女,“这学院女生要求真不高,这样就算偶像了。不过,看得出他们都需要学法律。”

“为什么?”美女柔柔地问。

“一位一脸正义凛然,面色严峻,如包拯在世,不需学法律怎么对得起那张面容?另一位,一脸法律边缘的德性,学点法律,提醒他自已悠着些。”

“你怎么这样讲话?”美女受惊吓地说,大概心目中的偶像被诬蔑成这样,她不能接受。

明靓好心情地一笑,“对啦,他们是你什么人,你怎会这么熟悉他们?”

美女脸一红,“颜浩学长的女朋友是我姐姐,他的女朋友必须符合两个条件,第一美女,第二才女,我姐姐是法文系的才女——胡雅竹,他们已交往半年了,而另一位严浩,”说到这儿,美女白皙的脸上泛出一丝红晕,瞬刻散发出无限魅力。明靓懂了,世界真小,“你的白马王子?”

美女羞得低下了头,修长的手指无措地搓着,好一会才抬起头,“我叫胡雅兰,也是德文系新生。”

明靓点点头,一双深受琼瑶残害的姐妹,名字起得这么诗意。“对不起,不该在你面前说你姐夫和心上人的不是。”颜浩呀,颜浩,你现在这样,不要怪我不顾爸妈的愧疚了,不过,我一定要让你先开口退婚,至于什么法子,小小的脑瓜子飞快地转着,慧黠的双眼晶亮,接招吧,亲亲“未婚夫”。小脸绽开了一朵花样的笑颜,“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明靓。”

“明亮!”女生叫什个名字?

真笨,明靓不想解释,推着她向门外走去,“是啦,是啦!我要收拾下,待会儿再见!”

“怦”关上门,才松了口气。莫谈男生,她站在大美女面前,也很窒息。

 


[北京传说:第二章]


夕阳余晖,淡淡的落霞洒在树木葱笼的学生公寓里。

明靓费劲地把刚洗涮好的一堆从夜市搜来的T恤、长裤、衣裙晒到阳台上,周小亮女士带回的国外靓衫暂时就委屈窝在柜底吧。太久没有这么劳动了,不禁有些气喘,抬头看着这夸张的一件件“桃红柳绿”,她开心得笑出声来。

“明靓,什么事这么开心呀?”隔壁的胡雅兰正依在阳台上讲电话,听到笑声,收了电话,好奇地探过身来。

“啊,你。。。。。你这样穿会不会太招眼了?”齐肩的秀发扎成两缕挂在胸前,不大的小脸上架着一幅大大的黑框眼镜,艳黄的T恤,火红的长裙,猛一看,象只南美州的火鸡,简直没有言语可以形容这样的装扮,绝对够猛。胡雅兰小心地咽咽口水,细声建议道:“明靓,如果你换件素色的上装,效果可能更好!”

明靓头摇得象个拨浪鼓,“不要,我喜欢鲜亮的色彩,如毕加索丰富的抽象画。”

“呵,你确定这样穿着去上课?”胡雅兰好佩服她的勇气,这一身,飘在校园中,想低调都难,估计回头率百分百。

明靓摊开双手,耸耸肩,扁了扁嘴,很纯蠢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胡雅兰缩回身,放弃建议。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各有所好,她何必管呢?

明靓冲胡雅兰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俏皮地吐了下舌,亲爱的明明哥哥,你自求多福吧!

正在图书馆写报告的颜浩忽地打了一个冷颤,完美美人胡雅竹抬起头,柔声问:“怎么啦,浩,冷气很强吗?”

“还好,还好!”绽开一缕温柔的笑容,让女友定心。与冷气无关,而是有种不祥的预感,让他无由地心中直发毛。

颜浩不安地四处看看,呃,门外飘进一组强烈的色彩搭配,一位白衣胜雪,一位浓墨重彩,鲜明的对比,让本已安静的图书馆现在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所有的人全瞠目结舌看着她们,视线随着她们的脚步移动而移动。

“雅兰,”胡静竹拧着秀气的眉,轻轻招手,让妹妹过来,俯耳不悦地问:“你怎么和那个人在一起?”

“姐,同班同学啦!还是公寓邻居。”轻捏了姐姐的手,暗示她收起那高高在上的神态。

“她住公寓?”那花里胡俏的样,住那种很贵的公寓?

“嗯,她说她爸爸是东北乡下什么企业家。”

胡雅竹不屑地撇撇嘴,“哦,原来是个暴发户,你离她远点,搞不清身上有什么病呢,乡下人不爱干净的。”

不满姐姐这种口吻,胡雅兰淡淡一笑,“姐,不要乱讲,她就是没品味而已,毕竟也是正儿巴经考进B大,不会差哪里去的。”

“那也犯不着和她形影不移呀!”

“有人愿意做绿叶,花朵会拒绝吗?”

胡雅竹笑了,别过妹妹额前的碎发,“鬼灵精,原来是这样的盘算呀!你本来就很美,不需要陪衬的。”

姐妹二人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般,引来一群火热的目光。

明靓没事人似的,四外找寻,看有无空位。一道寒光射过来,有人拿开了椅中的背包。

“哦,严公子,不,呵,严学长,你也在呀!”嘲讽地浮出一丝笑意,随即觉得失态,忙收敛,笨拙地点下头,装作没看到刚挪空的位置,赶紧转移目光。

“丑丫头,”颜浩忍得内伤发作,大手一拉,把她按到座位上,她继续那样站着,今晚没人会看书的。

报到那天的不愉快,他早已忘了,看到她,他莫名地觉得好玩,“喂,你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呀!不会穿衣,学着点啊,你这样会把人吓哭的。”

明靓低头看看自已,嘟着嘴,“不会吧,我穿得很整齐。妈妈听说B大不发校服,专门给我买了新衣,我认为很好看。”

“天啦!”颜浩抓着胡雅竹的纤纤十指,忍不住放声大笑,“对,对,很好看,很美丽。你是色盲吗?”

“不,我曾想考服装设计专业,妈妈说,那就不要读大学,找个裁剪师傅手把手教就行了,呵,我想想我还是考别的专业吧!”

这番话一落,颜浩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巴掌大的小脸虽然让眼镜遮去了一大半,但他看得却觉着生动无比。